还如一梦中(上册)——小十四

作者:小十四  录入:07-03

  将他无声传递的意思看得明明白白,男子潇脱地笑了笑。

  「好曲!好曲!的确是我看漏眼了,小兄弟年纪轻轻就是个不可多得的绝世乐手,实在令人敬佩!」

  从未被外人如此夸赞,沈沧海心里非常高兴,顿时欢笑起来。

  只见他两靥生花,唇若涂朱,齿如皑雪,玉脸宝光流转,美得难以形容,男子不觉一怔,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沈沧海的思绪已经飘远,他想到自己出来已经很久,应该回房去了。

  拍一拍衣摆站起来,走出十来步,男子从后高声叫住了他。

  「小兄弟,我明天在这里等你,你再吹一次给我听吧!」

  沈沧海轻笑回头。

  「看我的心情吧!」说得虽然骄傲,但腮边两朵梨涡已经出卖了他的真正心思。

  又是一个夜晚,沈沧海对着铜镜作最后一番顾盼,悄悄地转身向房门走去。

  边顾忌地回首,边迫近房门,好不容易将手放在门框上,身后就传来厉无痕平板的声音。

  「又想出去了?」

  「啊!」沈沧海浑身一顫,惊呼声不由自主地从喉头流泻。

  不知何时起,厉无痕已从屏风后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本书,坐在左首的红木圈椅上。

  镇定下来,他笑着说。「无痕哥不是说要洗澡吗?我出去吩咐小二烧水。」

  「在半注香前已经吩咐过小二,你不会忘记了吧?」翻卷细看,厉无痕头也不抬便把他的谎话揭穿了。

  「对呀!我忘记了呢!」沈沧海嘻嘻而笑,眸子弯成两条弧线,神色天真非常,厉无痕挑起眼角睨了他一眼,正想开口说话,外面就传来叩门声。

  「客倌,送水来了。」

  沈沧海登时松一口气,忙不迭转身,把房门拉开。

  四个小二合力把一个楠木大澡盆抬进来,领赏后欢欢喜喜地离去。

  瞧见厉无痕背对着自己宽去衣服,沈沧海只道等他洗澡时,自己就可以悄悄出去,谁料厉无痕坐进澡盆后,竟对他招招手。

  「小海,过来,我们聊聊天吧!」

  沈沧海没有办法,沮丧地垂下手,向他走去。

  初到客栈时,厉无痕每天召手下商议对付上官家的方法,根本没有空理他,但自从三天前起,不知道为什么厉无痕忽然就对商议的事没有了兴趣,整日留在房间里什么也不做,使得他晚上要出去,也越来越难了。

  惋叹着走了过去,说要聊天的人却没有开口,沈沧海自然也不会先说话,垂手静静地伫立在他的身旁。

  眼角扫过他像木偶一样的站姿,厉无痕的薄唇微微蠕动一下,始终没有说话,伸手拿起长木柄水瓢,舀起一瓢热水倒进澡盆里。

  热气瞬间冒起,模糊不清的蒸汽中,厉无痕开口叫了一声。

  「小海……」

  「无痕哥。」沈沧海简洁地回应,便没有了下文。

  他的人虽然站在这里,其实心思早已飘远,惦记着他的月下之约。

  那人会不会等自己?会等多久?昨天他说要带琴来和自己合奏,不知道他的琴是什么样子的呢?今天他会说什么笑话?和他在一起真的很轻松,很舒服。

  转动的眸子,把他神游物外的心思完全表露出来,厉无痕叹一口气,左手从水里拿出来,在蒙蒙白雾中,准确地握住了他的手。

  即使突然被厉无痕湿漉漉的手握住,他也仅是怔了怔,接着,乖巧地顺着历无痕牵引,把手搭到他的肩头上。

  把玩着属于少年的软绵白嫩,柔若无骨的五指,厉无痕看似漫不经心地问。「小海,前几天我那样对你,你是不是生气了?」

  沈沧海忙不迭摇头否认。

  「不是,我没有……」

  「我知道。」厉无痕淡淡地截住他的话柄。「那天我的心情不好,把你吓坏了吧?」

  「没有呀!我……」反射性地摇头否认,说到一半,闪烁的眸子正好与厉无痕的眼神对上,深邃如潭的眼睛里闪亮着精光,足以看透一切。

  话突然都说不下去,沈沧海垂下头,闷闷地嗯了一声。

  厉无痕伸手扳起他的下巴,看见他的眼睛里水汪汪一片,盈着万般委屈。

  铁石一般的心也动荡起来,厉无痕抬起指尖,轻轻抚过他温软嫩滑的脸颊。

  长着薄茧的指尖带来无尽怜惜,沈沧海不由自主地弯下身,把脸偎在他的颈窝里。

  「无痕哥,无痕哥……」轻声呼唤着,沈沧海靠着他,就像孩子依靠着自己的至亲。

  叫得厉无痕的心都软了,怜惜地抱住他的头,掌心温柔拨弄发际。指尖插入他仿如黑瀑的长发轻扫,直至柔软的肢体完全放松,他才缓缓开口。

  「我知道自己把你吓坏了,但是,小海……有些事是迟早要发生的,知道吗?」

  语气轻缓不急,沈沧海半晌后才明白过来,身子不觉一僵。

  感到他身体的僵硬,厉无痕叹一口气,松开抱着他的手,从澡盆站起来。

  湿透的头发乌亮得像墨,泛着丝绸的光泽,挂在发梢的水珠滴下,滑过结实的陶膛与没有丝毫赘肉的小腹,白皙的肌肤奇妙地不令人感觉软弱,反而在晶亮的水光中反射出紧绷的充满弹力的光泽。

  厉无痕拥有的是一具完美的年青男性胴体,而俊美的容颜上,一双讳莫如深的眼睛就仿佛万丈深潭,将人的魂魄吸进去,令人无法自拔,他有迷倒天底下男女的最佳本钱与自信,偏偏对沈沧海不太通行。

  看着由沈沧海眼眸里,无法掩饰地流露出来的惶惑不安,厉无痕在心中一再自我提醒。

  少年不识情滋味,再等两年,等他长大一点吧!

  结好衣带,蹬上皮靴,瞧见沈沧海还是僵着身子站立,厉无痕摇摇头,走过去。

  「小海,到外面透口气吧。」

  即使把声音放得再柔,语气依旧平板无波,沈沧海抬起头,看着他温文俊美的脸孔,茫然之际,厉无痕已经牵起他的手,把他往门外带去。

  推开房门走出去,站在阴郁草地上,料峭寒风扑脸而至,确实令人神智一振,沈沧海回过神来,看向并肩而立的厉无痕,眼珠溜溜地转了几圈,察觉到一些不寻常的气息「……」唇辦微启,厉无痕的指尖已在他唇前一按,嘴角勾起,露出一抹神秘的笑容,缓缓转过身去。

  「无耻小贼,给我滚出来吧!」

  吆喝声起,打破寂静,与此同时,房间后忽然响起铁器交击之声。

  沈沧海也转身,面向房间,只见房间后的树荫激烈晃动,乒乒乓乓之声响个不停,接着,传来窗框被打破的声音,十几道人影先后飞人房间,缠斗起来。

  看见纸窗上晃过不停的黑影,沈沧海把手按在金笛上,正要进去察看,厉天痕把他拉住,笑着摇摇头。

  突然间,传来一声砰然巨响,门板整个进飞破裂,碎屑四散之间,一团黑影从屋内翻飞出来,在地上滚了两滚后,弓起腰板,猛煞跃起。

  沈沧海瞪大眼睛看去,原来正是那天见过的慧苦和尚,头顶上沾着一片树叶,神色狼狈。

  紧接出来的是十八个清一色穿着夜行衣的剽悍大汉,手里拿着刀剑,内九人,外九人地把慧苦团团包围。

  沈沧海认得,他们是厉无痕手下的好手,外号「十八修罗」,本来应该驻守在河南分坛,甚么时候竟然偷偷来到这里了?

  无痕哥果然厉害,安排了这么多事,竟然没有露出半点声息,连自己整天与他交一起竟然也不知道。

  难怪这三天来他都没有管自己晚上出去的事,原来是在暗暗调动人手,布下陷阱,擒杀慧苦!

  心中嘀咕不已,身旁的厉无痕正好开口说话。

  「不知道我手下十八修罗的本领,可人得慧苦大师的法眼?为了招侍慧苦大师,他们可是马不停蹄赶路前来的,可千万别要令大师觉得被怠慢了。」

  说罢微一欠身,衣袖飘飘,言笑晏晏,说不出的温文闲雅,只有沈沧海暗暗吐一吐舌头,心想:可怜的慧苦,你死定了!要知道厉无痕城府极深,喜怒无常,他的神态愈温文可亲,代表他心中恨意愈深,安排的手段愈毒辣,目下他如此神色,正是非要置慧苦于死地不可的样子。

  这些事,慧苦自然不知道,他见厉无痕如此温文,只道事情还有转圈的余地,当下举起右手,作一个停战的手势。

  厉无痕摆一摆手,十八修罗当即退后两步,将包围网稍稍放松,慧苦把禅擦横放于双臂上,合十说。「阿弥陀佛!施主或许是有所误解,请听贫僧解释。」

  「大师请说。」厉无痕风度翩翩地还以一礼。

  「贫僧连日监视施主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虽知近日江湖多事,人心惶惶,施主恰巧在此时在苏州现身,来历可疑,故贫僧不得加以留意,若有冒犯施主之处,还请多多见谅。」

  「哦?」厉无痕露出一抹感兴趣的表情。「未知道大师所指的大事为何?」

  慧苦只道他相信了,登时松一口气,解释起来。

  「施主初到苏州,或者尚未得到消息,魔教肆虐江湖,魔教护法沈沧海接连杀死多位正道英雄,此事已闹得天翻地覆,贫僧应上官世家家主之邀前来保护,只见施主行踪神秘,武功亦高,以为施主就是那名魔教护法,所以才加以监视。」

  负手身后,厉无痕笑问。「那请问大师是不是已经认定在下就是魔教中人?」

  「阿弥陀佛!这三天来,施主大都留在房里,并无任何可疑的行为,贫僧想,或者是贫僧误会了。」

  听到此处,沈沧海终于忍俊不禁,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笑声突兀,慧苦不由得把注意力转移到他的身上。

  「小施主因何发笑?」

  「笑一个傻瓜!」沈沧海吃吃而笑,朱唇勾起,唇辦旁两朵梨涡深深地陷了进去,笑靥生春,天真秀丽的样子叫人心跳不已。

  慧苦不觉向他多看两眼,落人厉无痕眼中,令他杀机更浓。

  看着沈沧海片刻,慧苦的一双眼转即重回厉无痕身上。

  沈沧海容色秀丽,有如清水芙蓉,天然雕饰,而厉无痕五官俊美儒雅,举手投足间气度轩昂。

  两人都是美的极致,但经过一番打量后,慧苦的眼睛始终还是流驻在厉无痕身上。

  很像……真的太像了……

  偷偷地一瞧再瞧,自以为旁人不知觉,殊不知其眼中的痴迷之色之明显,莫说厉无痕不是瞎子,即使是瞎子也感觉得清清楚楚。

  怒火丛生,厉无痕正要发作,眼睛一抬,却见手下十数双眼睛都在看着他,他当即按捺下来。

  「若你真的只是监视我,为什么总要挑我入浴的时间出现。」冷冷一哼,左手摆在腰侧,暗暗做一个手势。

  「阿弥陀佛!施主误会了,贫僧只是……只是……所以……」慧苦老脸一红,还要强辩十八修罗同时运起内功,顿时,飞砂走石,将慧苦包围在一个漩涡之中。

  慧苦大吃一惊,想不到他们会突然发难,还未反应过来,九刀九剑已同时向他杀来。

  被包围之中,他简直就像个肉靶子一样,只能在仅有的狭窄范围里勉强回避。

  他手中的禅杖是极重的兵器,在包围中不便施展,唯有放声向厉无痕叫去。

  「施主!我们的误会不是已经解释清楚了吗?施主……施主!」

  厉无痕冷笑。「慧苦,你以为我真的会相信你的鬼话吗?」

  哼!无耻的色和尚!我忍了三天,今日非把你杀掉,剁成肉酱不可!

  双手互拍,包围在外面的九名使剑修罗同时收起长剑,从腰囊里拿出长鞭。

  内九与外九名修罗脚步交错,将包围的圈子收窄。

  眼看包围网渐渐收窄,慧苦不免着急,尚想不出脱阵的方法,耳边呼呼几声,长鞭招呼过来,鞭头不知道涂了什么,泛着蓝色,蓝得发亮。

  慧苦知道厉害,不敢让长鞭埋身,但好不容易避过长鞭,利刀又至,在他身上划出几道口子。

  身上虽然见血,但都只是皮肉之伤,慧苦知道这十八修罗若分开来,谁也不是他的对手,只不过一时仗着人多与障法,毒物,才占了上风,再过一会等他瞧出破绽,自然能够反败为胜。

  他一直顾忌的其实是阵外旁观的厉无痕,那双盯紧在他身上的眼睛,如同鹰隼瞄准猎物,锐利得令人背脊发寒。

  注视着激烈的混战,厉无痕在战圈外负手踱步,神态悠闲有如闲庭信步,但就如慧苦所想,他全身皆散发出强烈杀气,等待一个最佳的机会,务求一击即中。

  知道他越迟出手,手段也会越狠厉,慧苦戒备更深,分心二用之下,终于露出一个破绽。

  电光火石间,龙吟声起,宝剑出鞘。

  人与剑浑然为一,化成一道银光划破长空,向慧苦疾刺过去。

  眼看剑尖即将刺人慧苦背心,却见他退后半步,猛然转身。

  手中禅杖与剑尖碰击,发出金铁铿锵声,两道强猛内力交锋,剑脊受压弓起如弦,厉无痕不容示弱人前,猛地聚劲足下,将身形钉死在地上。

  慧苦却借力飞退,身影在空中倒飞,众人骤不及防,被他脱出包围网外。

  「混帐!」

  眼看精心安排的布局被破,连厉无痕也忍不住压着声音怒斥一声,双足力蹬,再次向慧苦逼近。十八修罗定一定神后,也拿起武器与他一起追击。

  自知双拳难敌四手,慧苦不敢恋战,展开轻功奔逃,身跃半空,猛然回头,手中百丈禅杖向站在右下方的沈沧海疾射而去。

  沈沧海一直含笑旁观,料想不到他有此一着,刹时间反应不过来,幸好,两名修罗飞扑过来,以身挡下此击。

  鲜血狂喷在面前,把沈沧海吓得连退几步,听见声响,厉无痕于半空回头。

  「十八修罗听令,留下来保护光明护法,在我回来前,听从他的一切指挥。」他展开轻功追着慧苦而去,足下有如行云流水,声音未尽。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而谁也想不到,他这一消失就是整整两天。

  夜深人静,穿着裘衣的少年裸足坐在屋舍前的石阶上,托头叹气。

  「唉……」

  叹息在深深庭园回绕,引来好奇的询问。

  「小兄弟,两天不见,你就是坐在这里唉声叹气吗?」

  抑扬顿挫的嗓子传人耳中,沈沧海刹时惊喜抬头。

  「是你?」

  「对,是我!」男子缓步而来,穿着白底团紫花的长衫,黑貂马甲,头发随意束在头顶,说不出的潇洒闲雅,风流蕴藉。

  「小兄弟,你失约了两天,害我白等了两个夜晚。」

  「我不小了,不准你再叫我小兄弟。」

  见他忽然出现,沈沧海着实高兴了一会儿,但很快就想起自己的烦恼事,重新低落起来,不再睬他。

  男子在他身旁坐下,上下打量他郁郁不欢的样子。

  「你为什么叹气?」

  双手托着头看着地下,沈沧海又是叹息一声。

  「我的哥哥不见了。」

  「哥哥?」男子笑着摇摇头。「这次不叫他做主人了吗?」

  听他提起,沈沧海才想起不久前自己在他面前将厉无痕叫做主人的事,歪着头,想一想后,说。「都差不多。」

  闻言,男子哈哈地笑了两声。「主人和哥哥差不多?那你索性叫他做爹,师父吧!反正都是差不多而已。」

  听着男子的取笑,沈沧海没有生气,沉默半晌后,喃喃自语地说。「其实都差不多……」

  这些年来,厉无痕养大他,教他读书,教他武功,教他做人处世,教他规矩,主宰他的言行,主人、哥哥、爹、师父,这些称呼全都可以应用在他和厉无痕身上,因为他俩的关系根本复杂得无法厘清……实在已经太复杂了,如果不用再加上其他新的关系就好了。

推书 20234-07-04 :四个人的永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