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儿索性不再撑伞,快步跑到秋吟面前,将伞撑在他头上,秋吟的脸上灰白一片,原本娇的嘴唇上看不出一点血色,可是眼睛中还是一片倔强。
一伸手,推开青儿撑著的伞,"你走开!用不著你来猫哭耗子假慈悲!我也不稀罕你廉价的怜悯!"
青儿再次将伞撑在他头上,"没有人要可怜你,你就是病死狼主也不会心疼,如果连你自己都不爱惜自己,那还有别人愿意爱惜你?"
秋吟微微仰头看他,脸上是连迹的水,分不出是雨水还是泪水。
终于还是伸手接过雨伞。
这场雨一直持续到半夜,院中都是从远处运来的青石,雨水洗过后透心的冷,青儿记得小时候自己跪在冰上那种刺骨的感觉,放心不下秋吟,从厨房拿了些吃的,又带了一个蒲团,默默的放在秋吟面前。
熬到第二天傍晚,秋吟没事了,青儿倒是生了一场大病。
从那天开始,秋吟虽然还是不太和青儿说话,态度倒是和缓了很多。
狼主对秋吟越来越疏远起来,出去的时候常常不说一声,将秋吟留在狼窝。秋吟的脸上的光彩一天天的黯了下去,青儿也无法安慰他,只能在吃的方面给他安排各种花样。
这一天,秋吟还是痴痴的坐在那里,两眼望著窗外,见他又是这般模样,心中实在不忍,精心准备了几样小菜,无声的放在他身旁,刚要退开,秋吟一把拉住他。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是同情我?还是可怜我?"
青儿轻轻挣开那手的束缚,回道:"我说过了,这个世界上,除了你自己没有人会可怜你。"
秋吟的手慢慢的垂了下去,迎著阳光,眼角有一丝波光,"我不知道该继续恨你还是恨我自己?"
青儿有些迷惑,从开始他就察觉到秋吟对他有隐约的敌意,但是他实在想不出原因是什么,刚好秋吟自己提及,青儿也就不再避忌什么,"秋吟,我不明白为何要恨我?"
秋吟闻言有些吃惊的看著青儿,"你真的不知道?"
青儿迷惑的摇摇头。
"好,我就带你去看看!"
不待青儿反映过来,秋吟就拉著他闯进了狼主的书房。
这书房不大,没有多余的装饰,只在北面的墙上挂了几副画,没有落款,都是人物画,看五官应该是狼主的亲人。
对著门的是一张桃木的书桌,零零散散的摊了几本书在上面。秋吟从其中一本书中抽出一张纸递给青儿。
青儿定睛一看,心中猛的一动,也是一张人物画,用毛笔淡淡的勾勒出来,看样貌正是青儿的样子,画上人仰头笑的纯净,背后是虚画的无数灯火。
青儿这才明白秋吟对他敌意的原因,不禁哑然失笑。
"秋吟,你以为狼主画的是我吗?"
秋吟听了这话,更是吃惊,"不是你吗?世界上有和你如此相象之人吗?"
青儿苦笑一下,"乍看是很像我,但是细看还是有分别的,不说其他,你几时见我有过如此明朗的笑容?"
秋吟一时有点不知所措。
青儿接著说道:"如果我想的不错,这个人应该是我的哥哥,天下第一庄的继承人-楚旋英。狼主又怎么可能会看上我?"
秋吟又拿过画,细细看了起来,果然发现那人和青儿还是有些微的差别,不曾想世界上真有如此像的两个人,又想自己曾经做过的,和青儿对他无私的照顾,心中更是内疚起来。
两人轻轻退出狼主的书房,一时尴尬无语。青儿是因为无意中窥探到狼主的秘密,秋吟却是因为昔日的所作所为,半晌,他才开口道:"你恨不恨我?我是故意让你住在那里,才害你差点被人强暴的。"
青儿一愣,想想又释然了,"算了,都过去了,只是你要好好对自己,如果自己都不好好对自己,那别人又怎么会好好对你?"
秋吟看著青儿的眼睛,只觉其中清澈无伪,心中又苦又涩,终于还是开口道:"青儿,谢谢你。"
因为青儿的循循劝诱,秋吟总算慢慢放开心怀,青儿见了心中也高兴。不料狼主意外回来了,他看上去心情不错,对秋吟也不若前一阵的冷漠。
青儿眼见秋吟脸上的容光渐复,每日目光不离狼主的身影,就知道早先一番心血白费了,秋吟只怕对狼主迷恋太深,早晚有一日,会再次受伤。
这种担心并没持续多久,狼主才回来不到半月,这日清晨,青儿刚到门口,就见到狼主一脸森然看著扑倒在地上的秋吟,他的脚边是撕碎成几片的画,正是那日在狼主书房中看到的楚旋英的画像。
青儿心中暗叫糟糕,头脑中一团混乱,想不出任何可以让狼主放过秋吟的借口,只怕秋吟做下此事,任何理由都不会让狼主放过他了吧。
秋吟慢慢扬起脸,眼睛在青儿脸上掠过,青儿清清楚楚的看到里面的绝望和悲哀,无论他做了什么都是为了爱狼主。
"秋吟,你跟了我多久了?"狼主淡淡开口。
"五年。秋吟整整跟了您五年了。"
"嗯,你记得很清楚,那我的规矩你早该知道了?"
秋吟点了点头,"我即已做了,就无可辩驳,主人要怎样责罚,秋吟并无怨言。"
狼主淡淡笑了出声,"我一直认为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没想到,你的表现真让我失望。"
顿了一下又道:"老规矩,皮鞭三十下,打过后是去下人房还是前面的离尘小筑你自己选。"
秋吟漠然起身,仿佛这些惩罚不是加在他身上的。
几个下人冲过来,将他按在地上。
日上中天,正是骄阳似火,浸了水的皮鞭,只一下就卷开了秋吟背上的衣服,在光洁的后背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狼主就静静的站在旁边,脸上眼中都没有任何表情。
一下又一下,很快背上已经看不出好的部分,整件长衫都被翻卷过去,露出脖子上几个青紫的痕迹。
青儿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拉住行刑人的鞭子。
对著狼主说道:"够了!秋吟有什么错?他不过是因为爱你啊!就算狼主不爱他,可是他的深情您半点感受不到吗?昨天这个身体才给过您快乐,你怎么忍心下这样的命令?"
狼主冷漠的眼神多了几分兴味。
"看来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不少事儿,你们倒是要好起来了。楚旋青,你用什么名目替他出头?"
青儿定了定心神,说道:"好不好谈不上,只是为秋吟不值,他也只是想爱您而已,即使错了,为什么不能用一个温和点的方式惩罚他?"
"好,你是狼窝中第一个敢顶撞我的人。既然你愿意为秋吟出头,我就成全了你。小五,秋吟还剩多少鞭子没有打完?"
那行刑的人恭敬的回了一礼,答道:"还有二十下。"
狼主轻笑出声,"好,剩下的就由你来替他好了。"
青儿这才明白狼主的意思,就听他又说道:"怎么?后悔替他出头了?"
"不,我不后悔!您打我是因为我顶撞了您,但是我的心属于自己,你伤的不过是我的身体,而秋吟,伤的更重的只怕是他的心!"
狼主不怒反笑,"说的好!楚霁南教的好儿子,我就看看打完后你还是不是这样说!"
鞭子在背上带过来一阵热风,随即重重落在青儿的背后。
不等那热辣辣的感觉过去,又一鞭落了下来。一下又一下,好像要撕开他全部的神经,要将那痛感牢牢刻在他心中。
只有用牙齿狠狠的咬住嘴唇,才能不让痛苦的叫喊溢出来,不能叫,唯一能做的就是保住自己最后一点尊严。
不知挨过了多少鞭子,青儿终于耐不住剧痛,晕了过去。
再次张开眼睛的时候,已是星斗满天,他人趴卧在床上,出乎意料,后背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痛。火辣辣中还透著几分清凉,应该是上过药了。
低头看床边,秋吟已经趴在那里睡著了。
青儿微微笑了起来,将床上的薄毯拉过来盖在他身上,没有想过要他的感激或是别的什么,只是现在的秋吟让他想起自己刚刚失去母亲时候的样子。
才一动,秋吟已经醒了过来,他死死的看著青儿,仿佛要将青儿的样子刻在心中一般。
"楚旋青,我不想说谢谢,我欠你的,只要我还没死,总有一天我会还给你。"
青儿看著秋吟那张倔强的脸,一时心中怜爱无限,"好。我听到了,以后让你报答我。"
只觉腿上一凉,一滴滴的眼泪落在上面。青儿暗叹一下,自己对他再好,也替不过狼主留在他心中的伤口。
秋吟慢慢抬起头来,"楚旋青,我只恨自己不是先遇到你。"
青儿只是无言,就算是他先遇到自己,只怕爱的依然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
秋吟接著说道:"我已决定废去武功,去离尘小筑为娼,如果注定不能得到他,我宁愿做最下贱的人!"
青儿大惊,"秋吟......你不该作践自己......"
秋吟打断青儿未完的话语,接口说道:"即不是他,是天下的何人对我又有什么区别?我自小就入狼窝,早已知道此生再无脱身之望,与其做一个下人还不如彻底断了想头,也许会有想开的一天。"
青儿看他的笑容,正是凄苦无限。劝慰的话再也无法说出口来。
秋吟静静的靠在他怀中,两人皆是无语。
天再次亮了起来,秋吟依依不舍的从他怀中起身。
"楚旋青,我要走了,身在狼窝要懂得保护自己。"
青儿心中一苦,随秋吟走了出去。
外面薄雾未消,空气中飘散著甜甜的水气,秋吟猛地回头抱住青儿,"为什么我爱的不是你?"
青儿只能无语,轻轻拍拍秋吟的后背,"你也要保护好自己。"
秋吟不再应声,转头而去。
青儿怔怔的看著秋吟离去的背影,心中无限怅然,却见薄雾中一个人向他走了过来。
那人离他越来越近,五官也渐渐从朦胧的薄雾中透了出来,鬓角、眉梢上都是薄雾留下的白印,正是已好久不见的天狼。
第十三章 深渊
是他,是他,心中深埋的思念如同决堤的洪水喷涌而出,青儿再也顾不上其他,合身扑入他怀中。
他身上有清晨露水的味道,青儿在他怀中闷闷的问道:"你早就来了吗?一直在外面?"
天狼微微将他拉出自己的怀抱,随即吻住青儿的嘴唇,天狼的嘴唇也凉凉的,有露水的味道。虽然凉却带著醉人的温度,融化了青儿心中所有的伤感、愤懑和不平。
昏然间,青儿只想到,原来上天对他还不错。
两个人都是生手,只是依据著本能将嘴唇贴在一起,仿佛是对待最珍贵的宝物,天狼只是轻轻的了一下吸了一下又一下,心里炙热的狂潮找到了宣泄的途径,直到两个人都无力呼吸。
青儿用手轻轻描绘天狼脸上的轮廓,抚去他眉梢上的白雾,"你回来了。"
天狼捉住他的手指,"是的,我回来了。怎么忽然和秋吟好起来了?"
青儿不禁失笑起来,原来天狼是在吃醋,心中的甜蜜几乎要泛出来一般,原来除了母亲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如此的爱他,"我只是替秋吟挨了几下打,他记了我的情意罢了。"
天狼一下红了脸,"怎么会挨打?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青儿这才感觉到后背一阵剧痛,到底是受了伤的,禁不起这样的折腾。
两人相携进入屋内,青儿这才发现天狼的外衣上有隐隐的血迹。
似乎是刚受过的伤,那血还在缓慢的渗出来,包扎的不好,他又没有好好的照顾自己。
天狼却仿佛完全无感,只是小心翼翼的将青儿放在床上,"这么重的伤,只怕要有些时日才能好了。只怕还会留下疤痕。"
青儿心中焦急,"你身上的伤......"
天狼笑笑,"不要紧,是小伤。过几日就好了,旋青,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我已打听到‘圣罂果'的下落了,只要有了它,你体内淤下的寒毒就可以拔出干净,还能多增二十年功力,到时候我一定可以带你离开!"
青儿点了点头,武林中高手无数,圣罂果如此效用,定是武林人争夺的目标,只怕他身上的伤也和圣罂果有关,只是看天狼那神往的样子,他又怎么忍心再说这些?
沉默片刻,这才开口说道:"天狼,你可知道我心中最珍贵的是什么?不是自由......是你,如果得到圣罂果的代价是你,那么我宁可永远留在狼窝为奴。"
天狼轻轻抱住他,"旋青,我知道,我一定会好好的带圣罂果回来见你。"停了一下又道:"从我有记忆开始,就是残酷的武术训练,如果被淘汰只有死亡一途,年纪稍长,就是各种你死我活的斗争,不能停下,也不许喘息,看不到任何希望,因为你,我第一次想去尝尝什么是幸福。我会保护好自己,因为我不舍得离开你。"
青儿只觉得眼角有些涩意,用力将头埋在他怀中,这也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幸福。
天狼再一次离开狼窝,因为秋吟的离开,青儿的工作变得繁忙起来,照顾狼主起居所有的事儿都落在他一个人身上。
幸好狼主不是总在狼窝,只等他一离开,青儿才有喘口气的时间。
狼主的书房虽然有锁扣著,但是并不难开,秋吟上次带青儿闯进去后,狼主并没有发现。青儿也就大著胆子,趁狼主不在的时候偷偷进去看看。
倒不是为了窥视狼主的秘密,只是觉得那里必有什么武功秘笈之类的东西,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狼窝,自然要多做准备。
这日青儿收拾停当,又偷偷溜进狼主的书房,这书房实在不大,东西也是寥寥几件,青儿已经看过数次,没有发现任何与武功有关的书画。
再细细看上一遍,依然没有任何发现,刚要离开,却发现北面墙上的画摆的略有些偏了。青儿心中一动,将画轻轻掀开,果然见有道暗门在画的后面。
暗门上也是一个暗锁,并不难开,青儿挑开暗锁,就见一本书躺在那里。
拿到手中一看,书面上霍然几个大字──吸功大法。
青儿从小生的一个好记性,略略翻过一次,已知大概。此功可以算是黑道第一邪功,吸他人内力以养自身,只是此功虽霸道无比,与己身也有大害,切不说他练初期要他人自动舍去数年修为以培练功者真元,单单是练功稍成,就会每隔七日剧痛一次,异种真气反噬五脏六腑,书中虽未详恕,可是痛楚可想而知,如再练下去,剧痛的时辰会越来越长,发作的时日会越来越短,直到练功者筋脉皆断才会停止。
青儿将书小心的放回原处,实在想不通怎么会有这样的武功,如果对自身没有那么严重的后果,他还可以考虑练一下,毕竟他是吸用他人内力,不用自身修炼,这样就不会引发他体内的寒毒。但是这功夫练了之后,和自杀也没什么区别,青儿的目的不过是想和天狼一起离开,有如此后果,还不如不练。唯一想不通的就是,为何狼主将这本没什么用处的书藏的如此秘密。
外面似乎有动静传过来,青儿急忙跑了出去,将书房的门恢复原样。刚刚站好,就看狼主走进屋来。
狼主从进来开始就一直紧紧盯著他,青儿的心里砰砰砰跳个不听,他的样子仿佛知道了什么,看他对秋吟那毫不留情的手段,就知道自己也不能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