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江 下----妄起无明

作者:  录入:07-02

“破布?!你……你气死我了!扔哪儿去了?!”
“后院的脏物堆。”
陈远一摔门气哼哼地走了。董氏跌坐到榻上,嫁给陈远这么多年,陈远很少对她发火儿。她从怀里掏出那块黄色的丝帕,“著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以胶投漆中,谁能别离此。哼!”董氏闭上眼睛按住胸口:心死就是这种感觉吧?
陈远把后院翻了个天翻地覆,也没能找到丝帕,气急败坏地回到屋里,一抬头,却看见丝帕已经被系回到了枪上。他走过去,展开,上面的字迹依然清晰可辨。他叹口气,低下头,看见了被扔在地上的撕成两半的红色绸缎。陈远把它们捡起来,拼到一起,上面绣着一对鸳鸯。
陈远走到屋外,“文君!文君!”
没有人答应他。
“文……”
“姐姐去晃儿房里了。”玛女的声音从院子的角落里传出来。
“玛女?这么晚了你不睡觉,坐这儿干什么?明天不是要跟我一起走吗?快去睡。”
玛女站起来,看了陈远一眼,转身回房了。
陈远来到晃儿房间的门外,敲了两下门,“文君。”
屋里的灯一下子灭了。
波澜
第二天,司马昀、陈远、宁长带着张汐、小番儿、吉儿、玛女和二十万汐军上路了。
董氏一直没有跟陈远见面。陈远走的时候晃儿把他送到门口,依依不舍地说:“爹,早点儿回来。”
陈远摸摸他的头,“晃儿十二了,已经长大了,要照顾你娘。”
晃儿满脸的认真,“放心吧,爹。”
陈远转身上马离去,没有回头。
“之遥想什么呢?”
为了能快些到达涟郡,大家都没有乘车。司马昀见跟自己并排骑着马的陈远在发愣,问了一句。
“嗯?哦,没什么。”
司马昀转回脸,看着前方,“朕知道你在想什么?”
“什么?”
“不是在想夫人,就是在想孩子。”
“没……没有,真没有。”
司马昀笑笑,一夹马,跑到前面去了。
夜里在芄县驻扎。陈远、司马昀和张汐在军帐里吃东西,男装打扮的玛女把酒送进来又走了。司马昀看着她的背影说:“这……是个女孩儿吧?”
“皇上好眼力。”陈远把酒倒上。
“是你家的羌氐女婢吗?怎么出来打仗还带个姑娘在身边?”
“皇上见过她,不记得了?”
“见过?在你家吗?”
“三年前,在西越乌搭……”
“啊!”司马昀恍然大悟地吃了一惊。
“对,就是那个把我脸划伤的氐族少女,叫玛女。”
“变漂亮了。”
“嗯。”陈远点点头,把酒喝了。
司马昀笑着看陈远,“之遥喜欢她?”
“怎么可能,有皇上……”陈远看看张汐,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那你怎么一直带着她,她应该很恨汉人才对吧?”
“那时候她一个亲人都没有了,说留下也是饿死或者被卖给汉人当奴婢,就非要跟我走。这回听说我要去打匈奴,又死活要跟来,说建康没已经什么好玩儿的了。不过,皇上别看她是个女子,要是真上了战场,恐怕不知要比我那些兵勇强多少倍呢。”
“这么厉害……”
“大哥!大哥!皇上!不好了,打起来了!”司马昀的话没说完,周庆冲了进来。
“什么打起来了?谁跟谁打起来了?”陈远满脸的疑惑。
“玛女跟吉儿!”
“啊?!”陈远和司马昀一起站了起来,赶紧往帐外走。
不远处的草地上,玛女骑着仰躺着吉儿,正一手用刀抵在他的脖子上,一手拿着一个白环饼往嘴里猛塞。旁边还有好些士兵在围观,小番儿正在边儿上劝玛女,场面说不上壮观,可也不算多见。
“玛女!”陈远跑过去,“你快放开他!”
玛女站起身,在吉儿屁 股上踢了一脚。吉儿一骨碌爬起来。
司马昀走到跟前,“小番儿,出什么事了?”
“是这么回事……”
原来,玛女也是以前被饿怕了,见到食物就会不要命般地把自己吃撑为止。刚才,小番儿、周庆、吉儿和玛女四个人一起围着篝火吃白环饼,本来四个人聊得挺好。后来就剩一个饼了,他们也都吃饱了。可吉儿手快,就把那个白环饼拿了去,谁知玛女立时就恼了,并让吉儿把饼给她,吉儿当然不肯,于是两个人就打了起来。吉儿打不过玛女,结果就出现了刚才的局面。
听小番儿说完,陈远看着嘴边儿还沾着饼屑的玛女不知该说什么好。
司马昀先说话了,“吉儿,你怎么能跟女孩儿抢吃的呢?!不像话。走!跟朕回去!”
吉儿白了玛女一眼,“女孩儿?哼!这么凶的女人,我看你一辈子也嫁不出去!”说完他转身跟上司马昀。
“你……”玛女一抬手,刀飞了出去,正插在吉儿的发髻上。
“玛女!”陈远叫了一声。
吉儿停住,带着一副受惊过度的表情慢慢转过身。玛女走过去,拔掉他头发上的刀,“哼!看你还敢不敢胡说!”
小番儿拉起已经傻了的吉儿继续跟司马昀往军帐走。陈远问周庆,“你们领的食物不够吗?”
周庆一脸委屈,“我们四个人吃,因为有玛女,我领了五个青壮年的量啊!”
陈远叹气,一时无语。
夜里,除了当值的守卫大家都睡觉了,营地里静悄悄的。
玛女在草丛里趴了一个时辰,终于等到陈远从司马昀的帐篷里走出来。过了一会儿,小番儿和吉儿进去了。又过了一会儿,玛女估计他们都已经睡着了,便开始慢慢地向帐篷靠近。快到达目标的时候,玛女躲到了一块石头后面,开始想怎么才能把守卫引开。这时突然有人朝她这边走了过来。
吉儿本来已经躺下了,可翻腾了一会儿,觉得肚子不舒服,他就起来想到外面解决一下。来到帐外,看见不远处有块大石头,觉得是个好地方,他就往那边走,可还没等走到跟前,就看见一个人影窜了出去。
吉儿吓了一跳,“是谁?!”
那人影不理他,往暗处继续跑。
“玛女?!”吉儿看身形觉得像,就试探着喊了一声。结果那人果然站住了。
玛女动作奇快,听见吉儿喊她的名字后,两三步跳回来,一伸手,刀又架到了吉儿的脖子上,“不许出声!”
接着玛女把吉儿拖到离营地较远的地方,把他推倒在了地上。吉儿摸摸脖子,还好,没有受伤,“你刚才在干什么?不是要刺杀皇上吧?”
“不许把刚才的事说出去!否则……”
“是真的?!为什么?”
玛女蹲下,拿刀指着吉儿,“听见没有?!”
“那你得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刺杀皇上。”
玛女站起来想要走。
“也许我可以帮你。”吉儿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入耳。
“你说什么?!”
“我可以帮你。”
“为什么?”
“那是我的事,你不用管。我听说你在三年前的晋越之战中,失去了所有的家人。你跟陈将军回来,就是为了报仇的吧?”
“本以为需要进宫才能见到你们的皇上,没想到机会来得这么快。你怎么帮我?”
“你在路上根本就杀不了皇上。别说陈将军布置了多少岗哨,就是进去了也还有小番儿会拼死护卫皇上。”
“那什么时候才行。”
“等到了涟郡,皇上身边的守卫就不会这么森严了。到时候我再想办法支走小番儿就可以了。”
玛女收了刀,盯住吉儿的眼睛,“我可以相信你吗?”
“你只能相信我。”吉儿胸有成竹地回答。
玛女又看了他一会儿,“好吧,我等你的消息。”
十天后,他们抵达涟郡,见到了宗政延,他受的是箭伤。伤在右肩上,不是要害,但因为一直休息得不好,所以伤口有恶化的趋势。司马昀立刻下旨让宗政延撤到怀城去暂作休养。宗政延走的时候把他们安排在了自己的府第,又把军中的大小事务都交待给了陈远。
在陈远和司马昀赶到之前,宗政延一直采取的是坚守阵地、拒不出城的策略,这才挺了十几天。
司马昀说东凉应该已经知道自己到了涟郡,所以他们一定会集中兵力想要攻入城内。他让陈远带上张汐和十万汐军即刻从车齐绕道姑臧,趁东凉其它地方守城空虚,一举夺回姑臧。然后再把梁王张汐已经回城的消息散播出去,吸引前梁旧部来投。司马昀说他会想办法拖住东凉大军,使他们无法回头。并告诉陈远到时候留下一部分人马后再调头回涟郡。又让宁长率五万汐军增兵桓州,以防止匈奴骑兵从桓州进入晋地。
陈远一开始不赞成留下司马昀守城,说那样太危险。司马昀说:“之遥不相信朕领兵的能力?”
陈远只能说:“微臣不敢。”一时却也想不出更好的策略来,最后只好领了旨,带着张汐去分派人马。
吉儿找到机会,把玛女叫到一边儿,跟她说陈将军离开的这段时间,一定会有机会。可玛女却执意要跟陈远走。吉儿问她为什么,她说怕陈远有危险。吉儿看看她说:“你喜欢陈将军?”
“你别乱说。再怎么说他也是带兵攻打西越的人。只是……他救过我的命,我要找机会报恩。”玛女连忙红着脸否认。
吉儿没再说什么,叹了口气就走了。
前梁本来就是汉人的聚居的地区,再加上多年以来,受匈奴压迫和奴役已久,所以陈远大军所到之处几乎都受到了当地百姓的欢迎和帮助。转眼二十天过去,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夺取姑臧后,张汐还在世的一些旧部陆陆续续地回到了他的身边,陈远留下三万汐军帮助守城后,又转身朝涟郡进发。
司马昀那边时而派人出兵迎敌,时而守城不出。后来他又命人假装战败,让人伪装成自己把匈奴引到了戟勒岭他事先派人利用地形布置好的兵阵中。
东凉的军队在涟郡被司马昀团团转地耍了十几天,白白损耗了几万人马,等他们终于抽出身,想要调头再夺回姑臧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陈远到达涟郡,司马昀和宁长也同时出兵,三面合围,东凉兵马立刻就四散撤退了。陈远回城后说匈奴的兵撤得太迅速,有些蹊跷。司马昀说这次他们可能只是想试探虚实,但不管怎么说成功攻占了姑臧,还是有收获的。
可接下来的几天,东凉却没了动静。就在陈远想要跟司马昀商量要不要出兵深入东凉腹地的时候,司马昀收到了京中密报。晚上,他把陈远找到房里,然后把信给他看。
看完之后,陈远问:“这个是谁给皇上的?”
“叶荏。”
“叶荏?是……那个叶先生?!”
“对,就是他。”
“这个……可靠吗?”陈远挥挥手里的纸。
司马昀点头,“所以朕必须立刻返回建康。”
“什么时候走?”
“明天。”
“这么快?”
“嗯,这个时候乌澜郡来人秘密联络京中的朝廷要员决不是偶然,朕必须回去查清楚这件事。”
“那好吧,我明天派一万人送皇上回去。”
“不用那么多,三千足矣,多了反倒更容易招人耳目。”
陈远点点头,然后又往司马昀身边凑了凑,“还以为这次能跟昱昌一起班师回朝,没想到你这就要回去了。”
司马昀笑笑,“之遥太长时间不回建康的话,也许朕哪天会再来也说不定。”
陈远盯着司马昀眼睛下面两道浅浅的笑纹──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的唯一的痕迹──觉得他人还没有离开,自己心里却已经有了万般不舍。陈远拉起司马昀的手,“那皇上在回去之前,给臣留点念想吧?”
这么多年,说到这种话题司马昀还是会不好意思,他略微低下头,斜了陈远一眼,“就知道如果说了要走,你肯定老实不了。”
背叛
趁陈远不在,玛女到他房间里收拾要洗的衣物,无意中在一件衣服的下面看见了那块被撕成了两半的红色绸缎。玛女见过董氏绣上面的鸳鸯,她拿起绸缎,拼在一起看了一下,心想:好可惜啊!再也不能恢复原来的样子了。
吉儿来了,玛女赶紧把绸缎收起来。吉儿说:“我到处找你,原来你在这儿。”
“怎么了?”
“刚才皇上叫陈将军去他那儿。我在窗外听到他们说明天皇上就要回建康了。”
“回建康?为什么。”
“不清楚,好像是收到了什么信。所以今天晚上是最后的机会了。”
玛女咬了下嘴唇,“好,我今晚动手。”
陈远把司马昀折腾了很长时间,又缠绵了一会儿,然后说要去检查一下司马昀这个院子的岗哨布置,就穿上衣服出去了。并叫了小番儿过来守在门口儿等他回来。
看吉儿走过来,小番儿问他,“你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
小番儿笑了,“小小年纪,有什么可睡不着的?”
“嗯……我有件事想问你。”
“什么事?”
“咱们到院子里说吧。”
小番儿往院儿里看了一眼,“等会儿陈将军回来我才能离开。万一皇上叫人呢。”
“就几句话。”说着吉儿拉住了小番儿的胳膊,“你来嘛,就问你一件事。”
“唉,你等等,等等……”
小番儿瘦小,又怕吵到司马昀,不敢弄出太大的响动。所以吉儿没费什么劲儿,就把他拉到了院子里。
“快说,你要问什么?”
吉儿站到小番儿对面,正好能看见司马昀的房门,“嗯……我想问……”
“什么啊?”
“嗯……”
“说啊!你怎么支支吾吾的?到底想说什么?”
“就是……就是……”这时吉儿看见玛女悄无声息地翻进院子,走到正堂的门前,闪身进去了。“我到底姓什么?”
小番儿一愣,“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
“我不知道。你从小进宫的时候就没有姓。”
“那我是怎么进宫的?”
“这……我也不知道。”
“为什么我会被送到更衣房?”
“这个……唉?!你今天怎么了?竟问些没头没脑的事!你……”
“来人!!”屋里突然传出了司马昀的喊声。小番儿浑身一抖,转身就往回跑。
陈远赶来的时候,玛女已经被制服了。司马昀的头发被削掉了一绺。
玛女进屋的时候司马昀正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没有睡着,也没听见什么动静,但他突然闻见女人身上的香囊味儿,睁开眼睛就看见了玛女正举刀刺向自己。他本能地向旁边一滚,玛女的刀就扎在了他的头发上。小番儿冲进来之后抱住玛女,大喊“有刺客”,几个守卫才赶来按住了她。
司马昀很生气地看着玛女,“你这次跟来就是想杀朕对不对?”
“对!”玛女瞪着一双大眼睛,倔强地看着司马昀,没有半点儿害怕的意思。
吉儿冷静地站在司马昀的身边,完全看不出跟这件事有什么相关。
司马昀看了陈远一眼,“拉出去,砍了。”
“等等!”陈远喊了一声,然后摆摆头说:“你们都出去,我有话跟皇上说。”
屋里只剩下司马昀和陈远之后,陈远跪下了,“皇上,放过她一次吧。”
“可她要行刺朕。”
“我保证以后不会了。”
“你凭什么保证?”
“我……昱昌,我没求过你什么事,就这一次,饶她一命吧。”
司马昀皱起了眉头,“为什么要护着她?”
“她是个可怜的孩子,而且……她毕竟跟了我三年了。再说会发生这种事,我也有责任,是我考虑不周,有些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司马昀用手支着下巴,盯住陈远想了一会儿,“好吧,玛女交给你处置了,怎么样都好,只是不要再让朕见到她。”
“谢万岁开恩!”
陈远磕头谢恩后,起身离开。来到院子里,他拎起已经被用绳子捆上了的玛女,对其他人说了一句“你们都不许跟来”,然后就往外走。
半个时辰之后,陈远一个人回来了。司马昀披着衣服一直在等他,见他一脸的疲惫,司马昀什么都没有问,陈远也什么都没说。于是两人默默地躺到床上,相拥着到了天亮。
司马昀回到建康的第一件事就是密召叶荏进宫,问清楚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些年,陈远在朝中的权势盛极一时,他的旧部和新的属下也都陆续被委以重任,这样一来自然就引起了一些原来的守城将领和朝臣的不满。而这其中反响最大的就是驻守乌澜郡和辌沧郡的靖平校尉汪管和定边校尉安任远。在司马昀离京的这段时间,汪管派了人到健康,想要联络拉拢一些朝中的官员。另外,叶荏还探知到一个重要的消息,他们在派人来建康的同时还派人去了东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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