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天天都去探望叶凌昊,也天天都会提及楚彦的事。并非是在帮楚彦,只是,他发现,每次他提到楚彦时,叶凌昊都会有反应。虽然,只是非常细微的一个颤动。
那时他就在想,楚彦虽然伤害过大哥叶凌昊,但大哥的心病也许也只有楚彦能医治得了。而且,楚彦眼中的悔痛自责并非虚假。
所以,在楚彦昏死过去后,他便让人将楚彦抬进庄里,同时告诉了叶凌昊这件事。
得到的反应虽然依然细微,但他还是确定了一件事。在楚彦醒来后,他同意了楚彦要带叶凌昊走的要求。
七年后的今日,他果然见到了恢复如初的大哥。其实,当初他的愿望很小,只要求楚彦能让大哥有继续活下去的信念和支柱就可以了。
如今看到大哥与楚彦站在面前,两手交握时,他真的有说不出的开心。看到他们幸福,心里似乎也觉得很幸福。至少,至少他们相爱并相守着。
凌风笑着,真心祝福着眼前这一对人儿。只是,喉间像哽着什么,笑着笑着,眼眶有些热,眼前有些模糊。久别重逢,真的是太高兴了。
“谦儿、谨儿,快叫大伯。”像是忽然想起,凌风对站在一旁的两个孩子说到。
“大伯。”两个孩子很听话的喊了一声。
“这就是那两个小家伙?”叶凌昊笑着,摸了摸两人的头说,“我离开的时候他们还刚出生,没想到现在都这么大了。”
“大哥,这次既然回来,就和楚彦一起留在红叶山庄吧。原本,这红叶山庄应该是大哥来当庄主的。”
叶凌昊摇头道:“红叶山庄在四弟的打理下,如今已成了天下第一大庄。四弟当庄主,我相信爹也一定非常赞同。而且,这些年楚彦带着我四处奔走求医,如今我完全恢复了,我们想四处游玩几年,然后找个地方隐居。”
“可是——”凌风还想说什么,却被楚彦开口打断。
“我和昊这次来红叶山庄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楚彦看了看四周的人,说到。
“大哥,风哥,你们先聊,我带孩子回庄准备午餐和客房。”凤凝双突然开口,示意几名婢女家仆暂时退下,带着叶谦叶谨缓缓离开。
看着孩子离去的身影,凌风问:“是什么事?”
“一年多以前,我带昊去冰回谷求医。我好像,见到了宫主。”
“你是说缺月?”心,一瞬间狂跳。若是在冰回谷见到,那么是不是说,缺月在那次塌陷中被救了,而且被送到白艳竹那里医治了?
“只是擦身而过,我也不太确定。那面貌身影很像,而且也是穿着白衣。但是,是被一个人抱着。那人走的很快,一眨眼便消失了。事后我与昊向冰回谷的人打听,却都说从没见过这个人。而且,白艳竹也说没有医过这个人。”
“是看错了吗……”
“原本我也这么觉得。但是,在白艳竹单独替昊医治时,我在冰回谷无意中看到一个小孩手里拿的一幅画。”
“画?”
“那幅画上,画的不是别人,正是宫主。而且画上清清楚楚写了‘缺月’两个字,落款是白艳竹。画上写的作画时间是六年前。所以,我想冰回谷里的人都说了谎,白艳竹一定见过宫主,而且替宫主医治过。”楚彦说到这里,朝凌风笑了。“白艳竹医术与毒术高超,他若医治过宫主,那么宫主现在应该还活着。若是能向白艳竹亲口确认便好了。”
“谢谢你,楚彦。”凌风真心道谢,心底原本渺茫的希望一下子被燃起,“我想,有一个人一定能向白艳竹确认的。”
没有多想什么,凌风当天回去便飞鸽传书送往京城诚王府邸,请求卫子衣帮忙。卫子衣与白艳竹是好友,按照他们的交情,若他开口问,白艳竹应该会说。
而且,他知道,若卫子衣知晓缺月可能还活着,也一定会急着确认。这些年,庆哲帝因当年之事,打击过重,病体垂危。对于缺月,他是愧疚的。若缺月活着,或许庆哲帝见了,病会好转。
第二日,凌风便收到了卫子衣的回信。信上说,十日后,姑苏来运客栈客栈相见。
三日后,叶凌昊与楚彦向凌风辞行后离开了红叶山庄。凌风将事情告知凤凝双后启程前往姑苏。
这一路上,凌风心中按耐不住的急切。只想着,只要确认缺月活着,便能找到他。只是,他却未多想,这些年缺月若活着,为何不去找他。
就在凌风满心期待在客栈等卫子衣之时,却从邻桌之人口中听到圣手毒医白艳竹的死讯……
冰回谷放出讯息,圣手毒医白艳竹在三日前毒发,不治而亡。
毒发不治而亡……这几个字一个一个敲在凌风心口。
江湖上听闻这个消息可说是一片沸腾。任谁都不相信,以解毒之术著称的毒医竟然会解不了自己身上的毒,并因此而亡。
很多人都认为,这个消息是假的,是白艳竹想归隐,所以故意放出来的。
凌风,自然也是不信。
所以,还未等到卫子衣,凌风便留书交予掌柜,自己先行赶往冰回谷。
冰回谷外,有许多与凌风抱着同样目的来确认的人,还有许多想请圣手毒医医治的人。只是,与多年前第一次来冰回谷不同,这一次没有人守着入口。
有人不怕死冒然闯入,却没有再出来过。里面的毒瘴若没有解药,是通不过的。
没有人出来,也没有人再敢进去。一群人就这样守着。包括凌风在内。
一日后,卫子衣赶至冰回谷。
“卫大哥。”凌风看着差不多有一年未见的卫子衣。如今身为诚王的卫子衣已褪去了当年的温润,眉宇间换成了威仪、尊贵。
卫子衣点头,翻身下马,织锦缎袍上沾了一层薄灰,看起来风尘仆仆。身后,两名侍卫也同时下马。其中一人接过卫子衣手中的缰绳,将马拉去一边拴上。
“我与白艳竹也有多年未见了。几年前,只听说他身体不太好,却没想到会传出这种消息……”卫子衣皱眉低低的说着,看向冰回谷入口,“连守门人都不在,看来真的是出事了……没有守门人给的解药,进去的话就是送死。”
“大哥也没办法进去吗?”
“我以前来,也都是服下守门人的解药后方才进去的。因为里面的毒瘴每日都不同,所以根本无法备解药。”
“也就是说,根本就无法确认……”
“你也别太泄气。若真如你信上所说,纵使无法向白艳竹确认,但至少缺月活着。只要他活着一天,我们必然就能找到他。”
“我知道,我只是……”他只是想更确定。他太害怕,害怕这些都是幻象。所以他要确定。
“有人出来了。”卫子衣轻轻说了一声。
果然,毒瘴有个人影正缓缓走出,从模糊蒙胧变得渐渐清晰。是个上了年岁的老者。
“方伯?”卫子衣突然出声,走上前去。
“啊……你是,是卫候爷。”老者看到卫子衣,一时有些认不出。
“你家主人他怎么了?”卫子衣没有纠正老者的称呼,有些焦急的问。
“主人他……真的过世了……”方伯重重叹了口气,说。
“怎么会,圣手毒医怎么可能会因中毒而……”凌风走上前说。
“其实我家主人六年前就中毒了,一直拖到现在。他虽是毒医,但也不是世间所有的毒都解的了的。我今日出来,就是想告诉各位,别在这里等了。圣手毒医已经过世,冰回谷中众人也都遣散了,以后不会再有人能替人治病解毒了。”方伯看着等在四周的人,摇头说。
“可否让我进去祭拜一下?”卫子衣开口问。
“我家小主人不爱见生人,已发话不许任何人进冰回谷。所以,卫候爷,请回吧。”方伯边说边叹气,转身缓缓向毒瘴走去,边走,边说,“请回吧,都请回吧……”
“走吧。”轻轻的两个字,在众人纷杂的说话声中,或许根本就听不清。但那熟悉的声音,却让凌风听清了,震得他僵立当场。
这声音,这声音分明是缺月。即使隔了七年,他依然熟悉。就算是隔十年二十年,缺月的声音他也永远不会忘记。
凌风飞快转身,双眼不停寻找。
攒动的人头,晃动的人影,扰乱着视线。他看不到,看不到。
心中焦急万分,额头与手心因紧张急躁而冒出汗来。刚才的声音,不会听错的。
眼角余光忽然看到一抹白色,凌风分开面前挡着他的人,向前奔去。
身后,是卫子衣的喊声。但是,他已经顾不上解释了。
他只想,追上那抹白色。
作者有话要说:唔,快要见面了...正文也快结束了...然后,就是写和配角们的事了...
终章
“缺月,等等!”一声高呼,凌风运足了十成的轻功追了上去,拦住了去路。当看到那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时,心中惊喜之情无以言表。只是,那另一人却让凌风愣了一下。
“无名?”凌风看了看面前一脸冷然的无名,又看了看被无名抱着的缺月。
天极门的杀手无名为什么会和缺月在一起?
此刻的缺月没有同凌风一样露出多年未相逢的惊喜之色,一脸平静无波。似乎,早知道,相见是无法避免的事。
朝着不远处轻轻一指,缺月开口道:“莫离大哥,将我放在那树边的大石上吧。”
“他是……曲莫离?”凌风喃喃自语,见曲莫离将缺月放置石上,便快步追了过去。
“叶庄主,多年未见,别来无恙吧。”未等凌风开口,缺月已先出声,脸上的笑容客气而疏离。
紧皱了眉,凌风一时无法反应,双眼盯着缺月。缺月,在对他笑,但那笑容却很淡漠。就像只是两个普通至极的朋友,多年后相见,客气的点头微笑寒暄。原本的惊喜如被泼了一盆冷水,激动的心霎时冷却下来。
“当年是白艳竹救了你?”
“是的。”
“那你这些年为什么不来找我?”凌风问出了心中因喜悦而一直未曾细想过的问题。
“因为,没有必要。”缺月躲过那直视自己的视线,淡然说到。
“没有必要……”凌风喃喃,一股怒气霎时涌上心头。这算什么理由?
凌风走上前,抓住缺月的肩膀,强迫他看着自己。“你知不知道当我从卫子衣那听到是你为我引毒,我的心有多痛?卫子衣说你已经死了,但我不愿意相信。我买下了冷月山庄,每年都在梅轩等你。我盼着,你若还活着,总有一天会来见我。每一年,你没来,我都会告诉自己,或许你是没有办法来,或许你是因为失忆暂时忘了我。当我听到楚彦告诉我,在冰回谷看到你的画像时,我有多么高兴。我终于知道你真的没死,被白艳竹救了,所以我立即赶来确认。今日我见到了你,可你却像个陌生人一样,没有丝毫相逢的喜悦,一脸平淡的跟我说别来无恙?说这些年不来找我是因为没有必要?”
凌风眼中满满的怒意,眼眶却有些泛红。抓着缺月的手因怒气而不自觉的用力。
“‘恋尘’是我喂你吃的,替你引毒,是我欠你的,你不必在意。”缺月因肩上疼痛而皱了眉,努力抑制住心底的情绪,让声调平淡。
“你说不必在意,但我在意。你知不知道,我宁愿你不要替我引毒,我宁愿……宁愿和你一起毒发而亡!我宁愿和你一起死,也不愿意独自一人活着!”凌风激动的说着,眼中渐渐浮上痛楚,“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独自一人活着,每日每夜在孤独中煎熬。你懂我的心情吗?”
心颤了颤,但缺月依然平静的说:“你并不孤独,你是统领百人的一庄之主,你还有妻有子。”
“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来找我吗?走,你跟我走!我现在就去红叶山庄,和‘妻儿’交代清楚,辞了这庄主之位!”凌风霎时明白过来问题出在哪里,情绪更加激动起来,拽起缺月的手就想拖着他一起走。
“你疯了吗!”缺月吃惊的愣了一下,开始试图挣脱。
“是,我是疯了!当我再见到你,当我知道你还活着却故意不来找我时我就气疯了!你曾问过我,我是否会像叶天逸一般为一个男人而拒婚,当着众人的面承认自己爱的是男人,我现在可以回答你,我会!我不在乎世人怎么看我,更不在乎他们会如何唾骂我,当初在守孝期内我连自己的嫂子都娶了,我还怕什么。无非再多一个抛妻弃子的罪名。更何况这原本就是权宜之计,我和她根本就没有夫妻之实,就连孩子也是我二哥的。所以,既然今日遇见了你,就算你不愿意,就算有旁人阻拦,我也一定要带你走!”凌风说完,便将缺月拽起,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
只是,缺月没走几步,便一下子摔倒在地。
站在一旁始终未出声的曲莫离飞快的跨出了一步,想去扶起缺月,但又悄悄退了回去。
“你怎么了?有没有摔到?”凌风既担心又吃惊的扶起缺月,让他靠着自己。缺月没有内力没有武功,刚才他并没有太用力拽他,一般人是不会跌倒的。
缺月低垂着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话来。
这时,曲莫离走了过来,蹲在缺月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轻声道:“放过你自己,也给他一个自我决定的机会吧。”
缺月身体震了一下,抬头看想曲莫离。却见曲莫离一贯冰冷鲜少有表情的脸露出了一丝鼓励般的笑意。
随后,曲莫离又对凌风说:“你们先在这里谈,我去准备些酒菜。叶庄主,一会儿请到寒舍来用饭。月会替你指路的。”
看着曲莫离离开,凌风再次把视线转到缺月身上。轻轻抱起缺月,将他放在石上,自己也坐在一旁。伸手搂住缺月,见缺月没有动,凌风心中一喜,但随即想到刚才的情形,问到:“你的腿怎么了?”
缺月没有回答,心中犹豫。放过自己吗?他欠了太多人,可以放过自己吗?
凌风并不急着追问,只是凝视着怀中之人,感觉着来自对方的那真实的体温与存在感。七年未见,缺月的容貌丝毫未变。只是少了当初的冷绝气势,多了份柔和温暖。
沉默了许久,缺月终于开口:“如你所见,我的腿,已经无法正常行走了。”
“是那次天水山坍塌……?”是那次压到了的缘故?
缺月摇头,淡淡说到:“因为长期没有走路,所以无法行走。”
看凌风不解的眼神,缺月又说:“虽然白艳竹医术毒术高超,但这毒还是未能完全消除。后遗症便是,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陷入沉睡无法醒来。之前白艳竹在世,莫离大哥都会替我去取药,服了那些药便能将沉睡时间控制在最少。只是如今,白艳竹不在了,药自然也就没了。”
苦笑了一下,缺月继续说:“其实这些药的效果也已经不是很明显了,长时间服药,身体产生了适应性,原本每次睡半个月醒来,到现在已经变成了每次睡半年。所以,我已经无法走路,成了一个废人。有可能某一天,我睡了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听缺月说完,凌风沉默着,看着缺月。好久才说:“这就是你一直不来找我的原因?”
“太多原因。”缺月抬头看向凌风,眼带自嘲的说,“我现在不但无法行走,随时都可能一睡不醒,你还是坚持要和我在一起吗?”
“当然。经历了那么多事,又过了这么多年,失而复得,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手的。我带你去求医,走遍天涯海角,我也要将你医好。然后,我们找个幽静之地隐居,只有我们两个人……”
缺月边摇头边说:“世上只有一个白艳竹,没有人医术比他还高。所以,这些事,不可能的……”
“就算没有人可以医好你,我也会一直守着你。你的腿无法走路,那我便是你的腿。你想去哪,我便抱着你去哪。你睡着时我会陪着你守着你,你醒来时我就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你若……真的不再醒来,我便陪你一起沉睡。这一辈子,我都会待在你身边,不会离开你了,再也不会。即使你赶我走,我也不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