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定 下————风起涟漪

作者:风起涟漪  录入:07-01

原本还担心独子犯险的谭克己,在几来几回后,便已看出凌霜并无伤害谭琨的意思,而且似乎有意诱导谭琨的剑招,专攻剑法中的破绽却点到即止。

谭琨天质聪颖,很快便从败势之中发觉他剑法中的不足,几回合过后,剑招已经愈发精进,破绽渐渐被更加精妙的攻势弥补。凌霜见谭琨悟性奇佳,不由多了几分好感,更加用心地暗中引导起来。

但谭琨怎会知道凌霜的心思?只觉得自己屡攻不利,敌不过凌霜,又恐父亲安危,杀气已经越来越盛,再随着剑法不断完善,凌霜的应对已经不由得认真起来。虽说谭琨人小力弱杀伤性不强,但也不敢分心。

这孩子,再过几年,必成大器!

凌霜心中暗想。

又不由想到许久前,与玄氏九皇子玄熠也曾这般交手,那时自己也有过如此感叹。看着这群娃娃以逼人的气势追来,饶是凌霜这般如日中天也有了些迟暮之感,感慨江山倍有新人出。

自己追赶前人步伐多年,一步一步超越他们,但是就算如今已经遥遥领先又能如何?只不过是给后人一个追赶的目标,看着他们越来越向自己逼近,却不知是该继续死守,还是该洒脱的将这个位置让给一代新辈……

“教主手下留情!”

谭克己一声惊呼,凌霜蓦然回神!多年应敌的本能令他出神间直取谭琨要害!若非谭克己惊回了凌霜的思绪,只怕若雪剑已经将谭琨一剑穿心!

但这一剑攻势迅猛,凌霜虽卸去了剑势,却阻不住剑气!无形的剑锋直逼谭琨前胸!谭琨及时一闪,领端的衣襟齐刷刷地割开一道裂痕,虽避开了大部分剑气,却依然被划出一道血口。

凌霜急忙收剑,担心的一步上前,谭琨却目光警惕得一躲,凌霜顿住脚步,不由苦笑。


“琨儿!”

谭克己急忙上前察看谭琨的伤势,谭琨却两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凌霜,手中的长剑并没有松懈力道,一副随时逼上的架势。

“走开,不然休怪我手下无情。”

凌霜冷声说道,他已经意识到有这个孩子在,便不能顺利的取谭克己的性命。

“琨儿!放下剑!”谭克己一声怒喝便欲夺剑,谭琨急忙将剑护起,死活不肯交剑。

“琨儿!你想气死爹吗?!”

“爹!您失的只是功力,不是武功!多年的武学精髓并未失去!你我父子二人联手拼命一搏!总好过任人宰割!”谭琨急得叫道。

“你懂什么?!”

谭克己大怒,谭琨尚幼,初生牛犊不怕虎,但谭克己却深知没了功力的他与一个修为尚浅的孩子就算拼了命,也难敌凌霜五招!

谭克己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唯一放不下的,只有独子与其它人的性命安危。眼见儿子年少气盛,极有可能触怒凌霜而命悬一线,谭克己又急又怒,恨不得一掌将谭琨劈晕,逃过此劫。

“你想伤我爹,除非我死!”

谭琨见父亲这般,只得一意孤行,当即挥剑再度逼上!

凌霜冷眸一横,不再手下留情,当即一剑刺去!谭琨急忙提剑招架,却被震得踉跄后退数步!步子还未站稳,凌霜的若雪剑已经逼近,谭琨连眼睛都没有来得及眨,雪白的寒光已经抵到了他的脖颈之上!

谭琨又惊又怒,惊的是自己居然一下子便被制住,怒的是他终于明白先前凌霜是有意让他,才会让实力如此悬殊的二人周旋了数招。

“再过五年,你才能接得住我的剑,现在,你敌不过我半招。”凌霜冷冷道。

“要杀要剐随你的便!”谭琨怒瞪着两眼,大声道。

“教主饶命!”谭克己情急之下,当即单膝跪地,抱拳求饶:“老夫只有这一根独苗!还望凌教主手下留情!不与小儿一般见识!”

“爹!孩儿不怕!!”谭琨见父亲下跪,顿时急了。

“你住口!”谭克己气恼的一声大吼。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令屋内顿时静寂,谭琨懵懂地抚着火辣辣的脸颊,愕然的看着慢慢放下手的凌霜。

凌霜目光如剑,直视谭琨:“不要让你的父亲为你的任性而做出妥协,这一跪,你一生都还不起。”

谭琨怔了怔,忽然眼眶一热,鼻间一酸,他急忙咬住嘴唇,以防自己一个不当紧在敌人面前哭出声来。

凌霜轻声一叹,背过身去:“你走吧,待你长大,再来为你的父亲报仇吧。”

谭琨手中的长剑滑倒,清脆落地,他的双手紧紧握起,不经意地颤抖着。

“琨儿快走!”谭克己见凌霜松口,急忙推着谭琨往外轰,生怕他再度犯险。

谭琨木讷地被推了几下,忽然一下子抱住谭克己,属于孩子的怯懦之意涌上,他呜咽着闷声道:“求求你……不要杀我爹……不要……”

谭克己心头一酸,强忍心中悲戚,俯下身摸着谭琨的头说道:“琨儿,谭家的未来就要靠你了。好好做人,不要再倔强气盛,不要辱没谭家的名声。”

谭琨已经没了主意,想救父亲却力不从心,即使放声大叫引来巡兵,却也未必能敌过眼前的这位俊俏公子,更怕他一怒之下当即痛下杀手。但若不救,谭琨又心有不甘,最后只能紧紧的扯住谭克己的衣袖,哽咽不止。

“琨儿,这块玉佩是爹年幼之时一位高人所赠,”谭克己自怀中掏出一块玉佩,放到谭琨手中:“爹那时就笃定要将它做为传家之宝,呵呵,原本想等你成亲之时再送给你……现在,为父将它传予你,你要好生保护。”

凌霜的目光不经意一瞥,顿时瞪大了瞳孔,因为那玉佩竟是一块五莲状玉佩!极为眼熟的花形令凌霜不由一步上前,当即抓起,令谭家两父子万分愕然。

凌霜细细地端看这块玉佩,玉身是上等羊脂白玉,玉身隐隐透明,五瓣莲花栩栩如生,花瓣温润坚实,泽如凝脂,细腻光滑。若非花蕊中间刻有一个赫目的谭字,凌霜真会以为是师傅传予自己的五莲玉佩丢失了!但是!一模一样的雕功却令凌霜不能将它视为巧合,尤其是师傅曾经提及过五莲玉佩做为教主象征的缘由。
“这玉佩你是从哪里得来的?”凌霜冷声问道。
谭克己一脸困惑,但依然如实奉告:“这是在下幼时得一高人相赠……”
“那人是谁?!”
凌霜急切的模样令谭克己不由严肃起来:“当时老夫尚幼,印象已经模糊,只记得那人当时身负重伤,奄奄一息。老夫救了他一命,后来他临走之时,便将这块玉佩相赠,并亲手在花蕊正中刻上了老夫的姓氏‘谭’字。他还传予老夫一套拳法,便是如今世人皆知的谭家雷霆掌。老夫心存感激,便将此玉一直留在身边。凌教主,不知有何不妥?”
凌霜目不转睛的逼问道:“那人是不是似患隐疾,总是轻轻咳嗽,但武功却出神入化,尤其轻功奇佳?”
谭克己无比意外地看着凌霜:“没想到凌教主对几十年前的江湖老前辈也有所了解?那人确实正如教主所言,不知那位前辈是什么人?”
凌霜怔了半晌,忽然扬起一丝莫名的笑容,他微微摇首,似是好笑,又似无奈,却只是哧哧笑着,令谭克己与谭琨面面相觑。
许久,凌霜才止住笑意,微微弯起的眼角之中,闪动着莫名的光泽:“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不,或许正是为了今日,你当日才会得此玉佩……”
“凌教主?”
“那人便是我玉莲教创教之人,人称‘玉莲公子’的第一任教主。”凌霜的声音微微颤抖:“这块玉佩便是他从不离身之物,玉莲教的象征五莲花便是源于此佩,从此凡我教弟子便身系五莲佩。但那玉佩要避忌白玉,因为只有玉莲教教主才可佩戴羊脂玉雕刻的白色五莲佩。师傅说过,玉莲公子并未将玉佩传他,而是送给了一位恩人,如今传给我的,也不过是当年之物的仿制品。”
谭克己呆愣在原地,许久都未收过神来,只是喃喃道:“原来那人便是玉莲公子……”
凌霜轻快一笑:“没想到玉莲教与你竟有如此渊源,枉我一直为不得不取你性命而忧心重重,却没想到你竟是我教的大恩人!若无你当日救下玉莲公子,未必有我玉莲教今日!恩公,请受凌霜一拜!”
凌霜当即跪倒,形势倏转令谭克己一时无从反应,只能慌忙扶起凌霜,苦笑道:“都言人生如戏,原以为已经穷途末路却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没想到真会如此……”
凌霜又何尝不是心中激动万分,这份开怀之中,除去蓦然知晓师傅当年屡屡提及的无名恩人是何人外,更是褪去杀戮之后的轻松快意。没想到,不必强迫自己时的感觉是如此痛快惬意,仿佛万钧压身突然消失,轻快的有种想飞的欲望!
原来,仇焰口中的负担确实存在。原来,真如他所说,摆脱这些是如此快活写意。
仇焰,你在哪里?可还怨我?你可知我有多想你……


第二十六章

离开了谭府,凌霜并没有即刻返回京城分教,反而慢步在京城街头。

他第一次在独自一人的情况下走在京城的街道上,也是第一次见识到夜晚的街市比白天更加热闹。各式小贩吆喝叫卖,各类小吃的香味扑鼻而来,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凌霜走在其中,有不少女子频频回首悄声嬉笑,却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便是江湖闻名的玉莲教教主凌霜。视线所过之处,只有短暂的对视,或礼貌的微笑,或害羞的娇笑,却没有凌霜熟悉的敬畏或恐惧。

江湖,离寻常老百姓的生活很远很远。他们不知道凌霜长什么模样,不知道凌霜擅长什么武功,‘凌霜’二字对他们没有任何意义,那只是一个名字,一个茶余饭后的新鲜话题罢了。就算凌霜它日统领江湖,甚至颠覆河山,对于老百姓来说,仍然只是一个遥远的名字。

凌霜忽觉轻松,因为两耳听到的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闲聊,两眼看到的都是再平常不过的笑脸,没有阴谋诡计,没有狡黠奸诈,更没有荣辱的重担。

这就是仇焰所指的布衣趣吗?从毫不起眼的平淡之中寻找乐趣?以前,的确没有发现过这些毫无意义的东西竟会涵藏着一种窝心与快意,是这般的轻松……

“公子!买个包子吧!狗不理包子!包您满意!”小贩热情的冲凌霜招呼着。

凌霜步子停下,看着热气腾腾的蒸笼,小贩见状,当即眼明手快装了三个包子递给凌霜。凌霜怔了一下,接过去摸了摸腰间,发现没有带银子习惯的自己,果然一纹钱都没带……

凌霜有些尴尬起来,小贩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凌霜好笑的一笑,从腰扣上解下一颗珍珠,递给小贩:“你看这个可以抵包子钱吗?”

小贩接过珍珠瞧了瞧,脸色变了变,讪笑道:“够!足够!可是小的没钱找啊。”

“不用找了。”

凌霜放下心来,转身便想离去,谁知小贩倒一把扯住他,板着脸道:“包子值多少钱,我就收多少钱,这便宜我可不沾!珍珠你拿回去!我只收三文包子钱!”

凌霜却犯了难:“可我身上没有碎银子……”

“反正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要!”小贩倒是个不贪便宜的人,铁了心的不收。

凌霜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忽然一人走上前来,递给小贩几文钱:“这些钱够吗?”

小贩立刻喜上眉梢:“正好!够包子钱了!谢这位公子!”

凌霜则又惊又喜的低呼出魂牵梦萦的名字:“仇焰!”

仇焰将钱给了小贩,便立刻头也不回的离开。凌霜好不容易见到他,怎肯放过?当即追上,一把握住仇焰的手腕。

“仇焰!”

仇焰停住脚步,长叹一口气:“凌霜,不要让我后悔出面帮你。”

“仇焰,你还在怨我让你跟小蓥受了委屈?”

凌霜哪敢松手,生恐一放手仇焰便会再次消失,只能急急地辩解着:“你知道那不是我的本意!若我早知你们兄弟二人会在夺魂府受辱,我宁可被毒死也不愿被他们救!仇焰,你原谅我!我不会再让你们受半分委屈,我凌霜愿对天立誓!”

仇焰慢慢回过头来,目光复杂扑朔:“你师傅没有将当日发生的事告诉你?”

“当日发生了什么事?”凌霜一怔。

仇焰的神色静了下来,仿佛在思索着什么。凌霜有些忐忑不安,下意识紧握住仇焰的手,将他带到人烟稀少的偏巷,紧张地等待着他再度开口。

许久,仇焰才缓缓开口:“你不奇怪为何我的腿,还有小蓥的眼睛都好了吗?”

凌霜愣了愣,他确实觉得奇怪,但是一直寻不到仇焰的下落,心急如焚的他哪还管得了这些细节?被仇焰一提,才又觉奇怪。

仇焰将眼睛别开,慢慢说道:“当日你身中奇毒,昏迷之中一直呼喊我的名字,袁浩不得已向我求助,接我进入玉莲教内稳定你的情绪。但是,换血之后,你的情况有所好转,袁浩又对我有所芥蒂,便多少心中不快,冷言起来。待你在夺魂府情况开始好转时,袁浩与夺魂生便与我谈条件,若我离开你,他们便会医好我的腿跟小蓥的眼睛……”

凌霜惊得一颤,他作梦也想不到行事向来豁达的师傅竟会提出这么卑鄙的条件!

仇焰慢慢转过脸,正视着凌霜的双眸:“你明白吗?是我答应了他们离开你,是我亲口答应的!如果只是我的腿,我可以拒绝!可是小蓥的眼睛……我根本无法拒绝!所以你醒来后我便依约离开,发誓永不见你!我……”

“别说了!”凌霜蓦然紧拥住仇焰,心头酸楚:“我明白……我明白……”

“凌霜,我躲着你,并非恼你,而是愧对你。我已经背叛了你我的誓言,我明明说过永远不会离开你,但是我……”

凌霜心疼地笑了起来:“傻瓜,我怎会怨你?若换了我也会这样做的。要是早知道你是钻了牛角尖出不来,我就是挖地三尺也该把你揪出来痛打一顿!我凌霜是这么小气的人吗?”

“凌霜,我……”仇焰已经感动的说不出话来。

凌霜轻笑起来,爱怜地亲吻着仇焰的额头,万般怜惜:“你明明教过我不要顾及别人,只依自己的意愿行事,结果你却为了一个权宜之计而想放弃我?真该好好罚你……”

凌霜说着,徐徐地探向久违的双唇,仇焰身子一僵,微微挣扎几下,沉声道:“你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凌霜轻笑:“怕什么,反正没人注意。”

仇焰的脸微微泛红,有点羞恼道:“你的脸皮厚度倒有所见长。”

若换了平时凌霜可能会恼,但此刻他满心的重逢甜蜜,顿觉这话也犹如情人蜜语般动听,还嬉笑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有你仇焰的厚脸皮在,我想不厚也难。”

说完用力地捏捏仇焰的脸,仇焰的表情说不清是恼还是羞,一巴掌打掉凌霜的手。但很快又心疼的抓起来,小心翼翼地揉着,令凌霜倍感甜蜜。

“对了,你怎么会在京城?我原以为你回了故乡。”

仇焰淡淡道:“既然答应了袁浩跟夺魂生,我自然要躲得远远的让你找不着,便来了京城,没想到还是遇上了你……”

凌霜不由感叹,若自己没有来京城,若自己不是一时兴起走到夜市之中,若自己没有买包子,若那小贩收了珍珠,此时此刻,只怕自己便与仇焰擦身而过,不知何年何月才会重逢……

“你在想什么?”仇焰轻声问道。

凌霜凝视着仇焰俊朗的面容,忽然道:“仇焰,你相信注定吗?”

当玉莲公子将玉佩赠予谭克己时,也许便注定了今日凌霜要放过谭克己。也许早在那时,便注定了凌霜其后会走进夜市,再与仇焰重逢。所以,即使横生再多枝节,再多几分波折,却依然会向着最终的结局走去,就如同万道河川,无论怎样奔波不息,最终都会汇入大海。

“一向不信命的凌霜,也开始信命了吗?”仇焰笑道。

“不,我依然不信命,依然相信我命由我不由天。但是,我相信缘份,相信冥冥之中注定的缘份。”

仇焰像不认识凌霜一般怔怔地看着他,许久许久,才苦笑起来:“几日不见,我好像不认识你了……”

“仇焰,我想你,好想你。”

凌霜喃喃着搂住仇焰,他这才了解仇焰为何总将肉麻的话挂在嘴边,原来如实地说出心中所感,会是如此美妙的感觉。不必理会旁人的目光,甚至也不必理会被倾诉的人受不了的眼神,只是开心的说出自己的想法,便能轻而易举的得到满足。

推书 20234-06-30 :域北飞鸦(武侠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