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那群黑衣服的怪东西打斗之时,我曾开口询问他们的意图。」将视线停留在华苕那双较女子更为卷长的眼睫上,岚继续说道:「其中一个怪东西说了,要以我和妍妹来引出拥有玉珏之人。」
「玉珏」两字说出口,华苕脸上表情没有变化,抹药的速度却缓了一缓。留意到了的岚只是稍作停顿,又再说下去:「我另外又对他们说,我并不认识什么拥有玉珏的人……没想到那群家伙边笑着边回道:承袭玉珏血脉之人明明就在咱们身边,我竟会不知?」确定房门外没有其它动静,岚又道:「这几日我左思右想,排除了其它人,便只你有可能是他们所指之人。」
「我不明了妳的意思……」
趁华苕将抹上膏药的布块贴在自己伤处,岚盯着那双长睫下碧绿色的眼眸,开口问道:「提到玉珏,我只能联想到那对传说中的宝玉,再瞧你拥有一双绿眸……华苕,你是雪岩堡楚堡主和咏月长公主的后人罢?」最后一句话的语气中,肯定大过于询问。
一手将布块扶住,一手拿过包扎用的绷条,华苕用与岚慎重口吻完全相反的轻松语气,淡道:「妳想得太多。」
饶是如此,表面平静无波的他也不由得心下暗惊,讶异冲动行事彷佛少了思考用的脑子的岚这会儿竟表现得这般心思细腻。
不满华苕四两拨千斤就想带过这个话题,岚噘了噘嘴,转念再道:「你出身陈粱,陈粱又是和雪岩堡一样被灭个干净的地方,由此可见陈粱一案与那对玉珏也脱离不了干系--」
话未说完,扎好绷带正准备收手的华苕闻言突然一喝:「莫再提陈粱被灭之事!」语气冷厉,更胜利刃,教岚着实吃了好大一惊,看向华苕时,又险些掩不住口中的惊呼声。不知何时华苕那对湖水绿的眼眸竟转换成浅得几乎褪去所有色泽,仅存极淡极淡的透绿。
而后华苕退开些许,避开岚的视线,半低垂着头,双手环臂,指尖微颤,彷佛隐忍着极大的痛楚。忽然之间显现出的脆弱模样让岚不由心生愧疚,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但在岚有进一步动作之前,华苕已然起身,先前剎时失了血色的面容已恢复正常,只是依旧回避着与岚的视线交缠。「抱歉。」华苕用微哑的声音轻道,针对的是方才对岚的怒吼。
「不……是我……」红云飞上双颊,岚有些嗫嚅。
就在此时,虚掩的房门推开,与换完热水之后的李妍一并入内的,正是上官煜。只见他一手端着盛着茶壶茶碗的拖盘,另一手则藏于身后。
「来尝尝刚泡的好茶。」尽管发现房内的华苕和岚脸色都有些不对,上官煜并未多问,只是笑着提议道。
乍见扬着笑以温柔眼神望向他的上官煜,身上的难受淤痛似乎瞬间被驱除干净,华苕回看上官煜,故意漠然说道:「伤者此时不宜用茶,把你身后那碗煎好的药拿出来吧。」
「没意思。」举动一下子被华苕看穿,上官煜展现出懊恼神情,乖乖拿出藏在背后的药,李妍则忍不住噗嗤一笑。
上官煜简单的几个言语动作消去华苕心头的那片阴影,而岚也在接过药碗发现那双碧眸恢复原来的美丽时,不再忐忑心惊。
「噢,一定得喝下这碗苦药么?」一个低头,闻到面前碗内的药味,与敷在臂上即使隔夜依然留有残香的膏药全然不同,一向胆大的岚也不由得皱起鼻子,有些畏缩。
此言一出,上官煜仰头朗声大笑,李妍同样笑得没有顾忌,就连表情故意显出淡然的华苕,这时候也禁不住露出粲然笑容。
这样绝世的笑容乍现,一室彷佛瞬间开满馨香,华苕原本只在镶玥湖畔上官煜的面前展现过如此动人表情,此时只让从未看过的岚和李妍惊艳不已,张着嘴根本说不出话来。
察觉到双姝的表现,上官煜为免难得显现笑意的华苕感到尴尬,大手将李妍阖不起来的嘴盖住,岚见状也赶紧闭口,然而此时,想起华苕一笑之下,竟将所有人的视线都给吸引住,突感不是滋味,彷佛拥有的东西被拱手让出,上官煜一股冲动,竟对华苕说出心中的想法:「若玥,这样的笑容,只对我可好?」
不单是华苕不敢相信自己耳中听到的话,就连上官煜自己,也顿时为不经思考就说出这般深具占有意味的言语,整个人被雷击中般怔住。
但教上官煜震惊的,不在于自己的莽言,反而是内心真正的渴望。他竟是,打心底真真正正地,希望能独有华苕的笑容。但这却又是,不对的,不符合正道的--偏差想法啊……
一愕之后好不容易回神的李妍,并没有将上官煜的话当作认真,反而以为是玩笑之语,哈地笑了声,说道:「二师哥就爱戏弄人,连对象是谁都不看。」
然而岚已然听出那并非戏言,是发自心口的真言,抱着不安的心情,她沉默着,小心地来回观察面前两人。
而上官煜心中的挣扎不自禁地表现在脸上,也全然落入华苕的眼底。只是他顺着李妍之言,轻轻一笑,表面上丝毫不在意。但之后挪开目光,望着被上官煜放在案上,冒着氤氲雾气的茶壶口,华苕回想起前些日子在镶玥湖边,透过窥视未来能力而引起的那阵悸动,教他不由得升起难言而又郁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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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多前写的东西--星尘缘下个月就要由荷鸣出版了,
再回头看当时写作的内容,
恍若隔世的感觉,
常在想,自己当时怎么会写出这样的字句,这样的剧情…..
几年后回头再看花了我最多精力的苕之华,
一定也会有同样的感觉吧….
尽管曾发生令华苕、上官煜、甚至岚都难以忘怀的尴尬场景,几人却又都表现得彷佛当日出现的果真只是一句戏言、一场闹剧,放在心底,表面却又似乎不当一回事。
当岚终于将伤养好之时,华苕也将前往练霄楼的路线绘妥于几张纸上,借着一次众人皆在场的机会,由上官煜交给同样要前往西南方的几人手中。
「咱们一道出发,到了洹阳之后,再行分开,你们几位前往练霄楼访查实情,我和华兄弟则在另行处理要事之后,回到当地与你们会合。」
由于上官煜和华苕将要先往陈粱之事,数日前已先与众人说明,因而此时大伙儿听了,都没做任何异议地点头响应。
而后陆晴补充道:「若有需要,也可提前联络,咱们也好自蒻水出发前往助一臂之力。」
说定之后,将随身携带的包袱整理妥当,上官煜、华苕、以及傅宰相座下三名弟子便也准备好启程出发。
由于几人武术造诣不低,脚程极快,不多时,很快就来到洹阳城的附近,正是秋意已浓的叶落时节。
所在地距离洹阳城不过数里,沿途农家风光,平静祥和,将所有乱纷纷的情绪都压了下来。越过一座小丘陵后,视野更是豁然开朗,只见湖镜映垂柳,低翔的白鹭鸶轻划水面,远处田园屋舍炊烟袅袅,众人见此景致美不胜收,都不禁溢出赞叹之声。
「若能住在这种好地方,真是什么都不必求了。」上官煜叹了口气,而后深深呼吸,似乎想把这儿的好空气都吸进腹中。
岱闻言,朗笑反问道:「你真这么容易满足,这般寡欲么?」
上官煜未及回答,远远隐约传来兵器打斗声,毁去原有的安适宁静。
(对不起,又要开始打架了,没办法,本小说以武侠为主,言情为副^^b)
众人极有默契,遇着这样的情况,不约而同加快脚步,很快地,发出声响的一场恶斗已然落入每个人的眼中。
只见远处靠近林地的一端,几名汉子则或生得奸恶,或生得猥琐,身型皆为高头大马,虎背熊腰。他们手中拿长棍、提大刀、持利剑不等,将另外两个人围在中央。
由于距离尚远,看不清中央两人的面容,只依稀辨出其为一男一女,男的头戴斗笠身着布衣,身型颇为健硕,女的体型则稍嫌纤细清瘦。
注视那阵仗,岱沉吟道:「我瞧咱们继续赶路,甭去管人家闲事。」
「这分明是恶人欺负良善,怎可不管?」岚皱了下眉头,并不同意。
围成圈的几人本只由其中一人上前攻击布衣男子,这时双方不晓得交谈了什么,竟突地同时举起手中兵器,朝中间的男子挥去,那男的搂起身边女子,只得在狭小的范围内左闪右躲,挣不脱如同密网织成的圈子,好些次险险避开攻击,但衣衫已被划破数道口子。
见到这幕,向来无法忍受不平之事的岚咬牙切齿,愤然说道:「这群人,太可恶了!」正要行动,身旁岱、嵬两人赶紧出手止住她的身势,齐声说道:「妳身上的伤才刚好,多提防些,小心有诈--」
但两人话未落音,另一身影却如箭射出,未及眨眼,那身影已落在兵器交杂的圈内,紧接着传来铿锵几声,数名大汉个个倒在地上哼哼唧唧,唯一仍站立在现场的,仅有那对男女,以及中途介入的灰色身影--正是在身旁的上官煜不及反应之下即冲入混战的华苕。
华苕给予众人的印象皆为无关己事便不插手,更没人预想他会有见义勇为打抱不平的作为,此番只让同行一伙人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由于华苕上前救人仅在剎那之间,待上官煜紧接在他后头来到场中时,已是数名围攻大汉兵器脱手被袭倒地之后。
「若玥,还好么?」还来不及确定圈内状况,上官煜仅先赶紧询问眼前的华苕是否受伤。
「无事。」华苕轻声回答上官煜的询问,却没转头看他,反而注视才从围攻中脱困的男子,表情似笑非笑。
「小华苕!」
平地一声雷,众人为这样的呼唤吃了好大一惊,却见被华苕救了的那名男子三两个大踏步走到他面前,一把就将他整个人搂在怀中,这举动只教在场每个人惊愕地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天,你好阵子不见人影,我可想你得紧。」边说着,搂着华苕的手臂更缩紧些。
能与华苕如此熟稔而亲昵,自然是打小玩在一块,同样幸运避过陈粱血劫的莫遥。长华苕四岁的莫遥而今已然成个高大英朗,气宇轩昂的男子,一头削得极短的发,刚毅端正的脸庞,落拓率性的装扮展现他豪迈爽朗的个性。
与行踪飘忽不定的华苕不同,莫遥与其母莫大娘在陈粱惨案发生后,便长居陈粱左近的小村内,过着与以往没有两样的樵猎生活。
由于莫遥事母至孝,未曾远行,这回竟乍然出现在洹阳一带,华苕深感惊异,但因前几次返回陈粱,莫遥都恰好出门,错过见面的机会,今次偶遇,让华苕内心欣喜不已,也完全不在意莫遥的举动会否过于亲昵。
莫遥与华苕两人身子紧紧相贴,华苕脸上又笑得毫无防备,不仅其余几人讶异,上官煜站在一旁见了,胸中更是涌起一股不太舒服的感觉。
其实两人便和亲兄弟一般,自小时起,莫遥总对小他四岁的华苕加以拍抚的动作,不涉任何狎玩的心思,但这样的举动看在上官煜眼中,自然变得不单纯。
「月余前才带了东西给大娘做冰糖莲子,谁要你恰好到镇上去。」这边厢华苕正与莫遥谈起前阵子回返陈粱时的情况。
莫遥假意哼道:「我上延青镇采买娘交代的东西花了不过三天,你这小子也不多留些时候,让我回家见了你留下的一件长杉,却只是空欢喜一场。」
见莫遥提起长杉,华苕又是一笑。「那长衫恰好便是洹阳城一位织柳姑娘做的。我托她将尺寸做得大些,你穿起来应比较舒服。」
莫遥一愣。「洹阳织柳?莫不是那江南第一名妓?你竟要她做起针线工来?」
差点被华苕与莫遥的叙旧而扯去所有心思的岱,在发现站在一边,方才因为莫遥相救而浑身尚且毫发无伤的不起眼女子,竟是自己相识之人,禁不住放声惊喊道:「郡主,是妳!?」
向来少见惊惶神色的岱如此不加掩饰地惊呼,现场余人都不免将注意力转到那名女子身上。一看之下,就连岚也脸色大变。至于上官煜则对京中故人现身南方,同感不可置信。「紫甄?」
与上官煜等人互识的女子,约莫十八、九岁年纪,面容五官极是寻常,是一般人见了好几次却也不容易记起的容貌。然而一双明目中流转的,是那张面容所无法比拟的聪慧睿智。
平凡样貌的女子拥有并不平凡的身份。她正是平西王爷膝下的唯一掌珠,亦备受当今圣上剡禹宠爱的崇莲郡主--骆紫甄。
骆紫甄长住京城,更常因剡禹宠爱的关系,不时出现于皇宫内苑,与大部分后宫嫔妃皇子女们相处愉快,也由此和教导皇子武功的上官煜熟识,并进而识得他在京中的好友,亦即岱、岚、嵬三人。
头次只身南下,由于相貌并不特出,骆紫甄一路上并未引起太多注意,说得更明白些,因为她那丝毫不引人留意的模样,大部分的人顶多朝她瞥了一眼,视线绝不会在她身上多停留半刻。
但她这番举动,着实大胆,唯一遇上事情,也因为莫遥恰好行经相助,加上后来华苕等人的来到,而化险为夷,只能说是吉人天相。
不了解皇上剡禹为何会允许骆紫甄的行动,上官煜等人心中暗暗决定,是夜一切安顿好之后,必定要好好对她质问一番。
然而这时,只见骆紫甄落落大方地,略整衣衫,朝向已然停止和莫遥寒暄的华苕,笑道:「你叫华苕是么?」
原先并未将心思放于骆紫甄身上,华苕这时候陡然看清她的一双眼眸,竟是同记忆中的棕眸一般地熟悉,一般地温柔,心下震慑之时,华苕已然猜出她与他之间的关系。
只见骆紫甄口中陆续吐出教人吃惊的句子来:「华苕,出身陈粱,为神医枯隐老人的嫡传弟子,前武林盟主楚思煌及咏月长公主的亲外孙,雪岩堡的唯一后人……我可有说错?」
除了岚先前曾经猜测过华苕的真正身份,虽未得他的承认之外,其余几人乍听骆紫甄之言,都彷若当头一阵落雷击下,轰隆一声全然失去思考能力。
被列为武林三大恶人之首的医邪华苕,算起来竟是当今皇上的表外甥!?受太皇太后宠若至宝的咏月长公主的亲外孙!?
无视一干人的惊愕,华苕只是表情不变地静默着,良久,方低低一笑,不再如当初的矢口否认,而今淡淡回道:「一点也没错。」
闻言,骆紫甄绽开笑容,整张脸彷佛突然间发光似的。她朝华苕伸出手,道:「既是如此,长姊在此,何以不上前相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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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紫甄终于出现,
除了有莫遥哥哥之外,
我也希望华苕有个好姊姊护着他呀(泪)
紫甄在第三部中有着重要戏份,
但话说回来,到第三部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_<
来到洹阳城,依照预定行程,上官煜与华苕本将和傅宰相三位弟子在这儿分道扬镳,一往陈粱环幽谷而去,一朝练霄楼方向搜集谋反证据。
然而突然于此和他们碰头的莫遥与骆紫甄打乱了既定的计画,因此当夜借宿洹阳城内规模最大的迎宾客栈时,众人决定针对两人--主要自然是崇莲郡主骆紫甄--的去向,先做讨论。
「郡主此行南下的目的为何?」方始坐定,岚便忍不住询问道。
骆紫甄浅笑道:「我长居京师,至今没有机会远游,有幸得到皇上的首肯,以南下寻访鼎鼎有名的枯隐老人嫡传弟子,上京替泷妃治病为由。」
哦地一声,岚接道:「如此一来,妳是特地为华苕而来的?」
「那皇帝老儿在想些什么,让妳一个弱女子独行?」斜地里华苕冷冷丢出一句话,而后他望见骆紫甄带着笑的棕色眼眸,又将视线转开。
「你竟然对当今天子不逊……」莫遥拍拍华苕的肩,话中倒没带有多少惊愕的语气,不似其它人,面面相觑不知是否该喝止他的无礼。
莫遥从小便感到华苕的母亲楚凝羽外表虽只是个孤身无依的孱弱女子,但清雅高贵的气质,却又异于寻常人。虽然莫氏夫妻未曾对子言明楚凝羽的真正身份,莫遥也隐隐约约知道楚凝羽的身世并不简单。
至于自小和他玩在一块儿的华苕,更不时会流露出同年龄孩童所欠缺,一股天生的冷然气势,因此突然间听得骆紫甄说明华苕与皇室的关系,莫遥竟没有太大的意外,对他的态度也和以往没有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