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抽回身,闪开那一击,他将拂尘正面对著我,我注意到他手指微动,登时将脚往地上一蹬,尽全力向上腾空跃起,拂尘的一部分细丝化为数十根长针,扫过我的脚底,牢牢的钉到了擂台地板上,没入地面寸许,众人一阵惊呼。
那拂尘还能当暗器使,花样真多!我心底冷笑,在空中转身,左足足尖向前一带,右手向下疾拍两掌,用的是荧日神功中的「艳阳高照」。
道士被抬下去的时候,我突然大感後悔,用了荧日神功,不跟报了姓名没两样吗?不,这里离夏焱那麽远,也许不会有人认得。
「是否赏个脸,让我这大鹏弯刀会会你袖里那对『拨云见日』,暨公子?」
当上回在山里碰到那个拿刀的大汉出现在眼前时,我叹了口气。
我果然太天真。
大汉壮硕的体型和那把金光闪闪、名气响亮的大鹏弯刀充满了威胁性,擂台主持人道:「原来公子姓暨啊?两位是旧识吗?」
我摇摇头:「我根本没见过这人,他讲的什麽拨云见日,我听都没听过。」对擂台主持一笑:「我想这位仁兄是认错人了。」
大汉没想到我会来个死不承认,先是一怔,立即咬牙道:
「睁眼说瞎话?那日在翎鹊峰上,你快的惊人的速度,使用高强法术把我师弟伤得现下还不能下地,迷昏况爷的迷药,到现在没完全解开,人还会不时犯晕,用来挡住我大鹏刀的剑,细如树枝、长度仅有寻常剑身的一半,世上只有逢铁匠打造的袖里双剑『拨云见日』,有这种尺寸和这等威力.....」
「嗯...」我思索著,道:「就这样?那怎麽会知道我姓暨?」
「那个人说的。」大汉指著树上银月酒楼的掌柜,现下他正在同旁边几个人,手上提著小酒壶,边喝边聊。
我一阵恼火,这掌柜果然饶舌!
大汉道:「但从你踏上擂台的轻功就看出你的来头不小,居然可以一招将紫鼎真人打倒...那招虽然我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看过....」
「等一下.....所以你不知道我用的是什麽功夫罗?」
大汉道:「愿闻其详。」
爹的荧日神功当年在江湖上叱吒风云,武林中人众人皆知。
小时候某一回,他私下把我们分别找去,一对一的进行特别教授,说是为了庆贺生辰,为我们三兄弟各创了一招独门招式。
教给我的正是『艳阳高照』。
爹当时得意洋洋的说,我们兄弟各学的这招,是他空前绝後的杰作,而且一定没有人看得出来是他的功夫,也不会有破解之道,连从年轻打到老的天下无双季龄风都不知道有这招,绝对是个秘密。
『毕竟你们三个才是我唯一的宝贝儿子啊!』当时爹说的话口气,到现在想起来还会起鸡皮疙瘩。
不过,自从他也给太子齐旭一招『融雪朝阳』,还有教我们破解方法,我们四人凑在一起,发现爹对每个人讲的说辞都一样时,我就再也没相信过爹的『独门秘招之说』。
不管如何,眼前还是趁没太招摇前离开为妙。
我於是对擂台主持道:「如果我不想打了,要怎麽办?怎麽样才算输?我没打过这种比试。」
「........」擂台主持人一愣,汗颜道:「掉下擂台、死亡、重伤或昏迷不起、或是向对方认输。」
「掉下擂台就算?」我道:「原来如此。」脚微一使力,我站著的那块地板沿著我的周围裂了一圈,我直直落地,念了一个隐身咒,混在人群中离开。
「这麽快就不玩了?对手太弱觉得没意思吗?」 让我莫名其妙参加比赛的始作俑者,此时又用千里传音在我耳边聒噪,低沉的笑声让我觉得心烦。
我不答腔,加快了脚步。
这人纠缠不休,到底是何用意?应该趁早先查出此人身分,想好对应之策,这里人生地疏的,对我可是大大不利。
对方沉默一阵,竟然笑道:「那好吧!待会银月湖见!」
#14
趁人群还多聚在擂台那处时,我回到客栈取了随身行囊,悄声离开。
那掌柜的举止可疑,还是另觅其他住宿处比较妥当。
虽然看窗外天色,未到子夜时分,我还是到了上官惟留字的地点,银月湖。
陇越城东的银月湖,景色怡人,平静无波的湖面,如明镜般映著新月,寂静寥然。
湖边几株苍苍郁郁的老树,在夜风吹送下,沙哑的低语著。
刚才那人为何会知道上官惟和我在银月湖之约?留书在银票上的笔迹是上官惟没错,但将它拿给我的却是银月酒楼的掌柜,那掌柜既然不甚可靠,消息泄漏也是有可能的。
为了提防有变,我找了能隐藏身影的枝叶茂盛的大树,一跃而上,居高临下, 仔细观察著银月湖四周来往行人。
随著夜深,湖边逗留的少数游人也一一离去,我躺在树枝上,取下戴了好一阵的面具,手枕著後脑,身体感到有些倦怠。
隐身咒真是消耗体力,法术消耗内力远比武术来的凶,所以我很不喜欢用法术。
取出系在腰间的竹笛,我拿在手中把玩著,笛身被渐凉的风吹著,拿在手中冰凉凉的,像上官惟的手。
我对音律不甚通晓,小时候爹什麽都教,就是没教过如何操琴弄乐,小时候我们四人不用练功课时,齐旭常常奏著一些向宫廷内大夫学来的乐器给我们听,那些乐器总是有著优美的外型和悦耳的声音,让我们好生羡慕。
正试著将竹笛就口,摸索一些声音时,一只手从我身後探出,拿走了它。
「这笛子要这样吹。」手的主人笑道,将竹笛凑在口边,吹了一小段。
在惊讶和愤怒、无奈三种情绪并进之下,我深深吸口气,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你究竟是谁?接近我有何目的?」
直直盯著眼前这个到现在还带著面具的可恶家伙。
能轻易闪过我的法术,能不动声色的如此接近我,还夺走我拿在手上的物事,在搞清楚这人的底细前,绝不能和这人冒然动手。
「投桃报李。告诉我竹笛怎麽来的?」
对方无视於我警惕的眼神,低著头又吹了一段曲,全无防备样子,却丝毫看不出破绽。
真难缠。
「你为什麽要那麽在意我这支竹笛?」我索性向後一躺,闭上眼,重新靠回树上道。
「因为我是竹笛的主人。」
我睁开眼:「我以为竹笛是上官惟的。」
「所以你确实认识上官惟?」他放下手中竹笛,盯著我:「你何时见到他的?在哪看见他?」声音难得的有些急切。
我突地伸出手,指尖一划,将他戴在脸上的漆黑面具切成两半。
出现在我眼前的居然是张酷似上官惟的脸!
如果不是先前说过的话和表情,我肯定大吃一惊。
但我现在的惊讶也不见得就少些。
「我的脸那麽令你吃惊吗?」眼前的人用颇为玩味的表情看著我:「我还以为什麽都唬不了你这个璇士呢?」
「你是上官悒?」我坐起身,:「上官惟没有回来吗?!他说了要赶著回来找你!」
难道他途中发生了什麽事?!可是,那留在银票上的笔迹分明是他的?
「我只收到一封他的信,上面写了,有位住银月酒楼,带著竹笛,叫暨艳阳的璇士,是救助过他的恩人,要我好生招待。」
「所以是你约我在银月湖的?」
「那倒不是,」上官悒道:「刚才在银月酒楼外,瞧见你往这来,就跟来看看。」
「我收到这个,这应该是令弟的笔迹吧?」我将那张留书的银票递给上官悒。
上官悒接过来仔细观看。
低垂的眼睫,直挺的鼻梁下因专注而抿著的薄唇,和陷入沉思而微蹙的剑眉,看上去和上官惟如出一辙,原来孪生兄弟居然能如此神似?
但再认真的比较,上官悒的肩膀和体型都厚实多了,上官惟则略显单薄,上官悒那持著银票的手有著明显的练武痕迹,骨节分明,均匀布著的筋络看似充满力量,
不似上官惟的苍白清瘦。
「这是惟弟的字没错。」上官悒将银票还给我:「但我不明白为何他明明回来了,却留书给你我,而不亲自出面,这是谁交给你的?为何是写在银票上?」
我将当时银月酒楼掌柜的情况说了一次。
「银月酒楼的掌柜....?」上官悒道:「他是家里的亲戚,虽手脚俐落但是并不会功夫啊?你不会是看错了?」
我冷哼一声:「会不会功夫,上官掌门何不亲自去鉴定一下?」
「掌门?听起来真不习惯!」上官悒笑的揶揄:「看来我是得罪了你这个无所不能的璇士了?」
「别老是璇士璇士的说个不停成不成?」我起身,向树下一跃。
「你不等惟弟了?」上官悒道:「你要去哪?找『那个掌柜』?」
我不答话。
突然一个物事向我身後袭来,我伸手抄住。
是那只竹笛。
我抬头瞧瞧树上的上官悒。他居高临下的回望著我,嘴角噙著不可一世、充满自信的笑。
那笑容虽不难看,但实在让人有些讨厌.......
「你不是竹笛的主人吗?」我持著竹笛,扬眉看著那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
他们两个长相实在太相像,但是那样的笑容从未出现在上官惟脸上过。
「送给你。」上官悒笑道:「赶明儿教你怎麽吹吧!」
#15
偷偷潜入掌柜的房间,里头空无一人,我想也是如此。
掌柜的房间是相当平常的房间,毫无特殊可疑之处,我退出来,朝酒楼内走去。
夜已深,酒楼的桌椅都收起来了,除了楼上的住房的游客外,整座酒楼静悄悄的。
楼上的房客也都歇息了,楼窗内不见一丝光线。
除了我原来住的那间外。
我小心的靠向那间原本不应有烛光的地方,轻贴在门缝,犹豫著如何走下一歩。
我实在不想再用第二次隐身术,一天之内连用两次,体力过度消耗,就眼前而言并不是好现象。
我决定用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敲门。
「请进。」熟悉的声音让我为之一怔,我看著眼前为我开门的上官惟。
「艳阳兄。」上官惟微微一笑,轻轻拉著我的手示意我进门,接著将门掩上。
冰凉的手和低柔的声音,是上官惟没错。
「我以为惟兄和我约在银月湖?」我仔细的瞧著眼前的人,上官惟看起来气色尚佳,虽然脸仍有些苍白,但嘴唇已经有抹淡淡的血色。
「艳阳兄後面就跟著我哥哥呢,所以我只好在你房里等著。」上官惟道:「我现在,还不能和我哥哥见面。」
「为什麽?」我奇道。「你先前急著赶回来,不正是要尽快告诉他季龄风的事吗?」
「我回来之後,整个陇越城正逢仲夏祭,哥哥一直和烨英那夥人在一起,我没机会接近哥哥,今天比试大会上,站在哥前边,带著狼面具、穿著银衣的就是烨英,他的耳目众多,又极精明,我只要一靠近会被他发现。」
「於是我改以留字的方式,请可靠的人代为传递。」上官惟道:「虽然我不知道他用什麽方法,但总算成功联络到哥哥和你。」
想必是那个掌柜的。
我思索著,突然想到:「所以你也在那个比试大会上?但我并没看见你...」
「我混在人群中,又带著面具,没看见我也是应当的,」上官惟笑道:「艳阳兄当真好功夫呢!紫鼎教的掌门紫鼎真人,在你手上居然走不到五招!」
「但是你哥哥竟可以闪过我的法术,还能趁我不备的夺走我手上之物。」我故作无奈的摇摇头:「那紫什麽的其实也没那麽厉害吧?」
上官惟笑的像孩子:「我说了哥哥很强的啊,虽然哥哥当不成璇士了,但是身上仍存有璇士的潜能,所以能看见法术施行的轨迹,」突然神色一黯,道:「总有一天,我要把施术的能力给哥哥,让他成为真正的璇士。」
「傻话,这种东西哪能说给就给?」我玩笑似的一拍上官惟的头:「你哥哥已经够强了,何必存这种心?就算真能给,想来你哥也不会接受的。」
那家伙现在就让人觉得不好对付了,真成为璇士,对付起来想必比齐旭还棘手,光想到就觉得头疼。
正寻思著,突然瞧见上官惟抚著被我拍过的头,怔怔的瞧著我。
「怎麽了?」我被瞧的有些心虚了:「很疼吗,我打重了?」
上官惟摇摇头:「没的事....我是在想...艳阳兄开朗豁达,胸襟磊落,想必生长在一个极幸福温暖的环境....」
「这...也不全是那样....」我笑的僵硬。
自小就不知娘疼的滋味,爹和耆伯,一个反覆无常,一个行如鬼魅,皇上反而是唯一比较像家长般宠著我们几个的....兄弟间,偶而会同仇敌忾的对付爹,但大多时候都各行其是,除了练功还是练功,闯过各种爹设的难关,还是为了练功。
.....这样算幸福温暖吗?
「你哥哥不也很疼你吗?」我温言道:「你应该到银月湖去和他见个面,他很担心你。」
「我想在一些事查明前,先别和他见面,他和烨英走的太近了,我说的话他未必全信,自从上次哥中烨英施的不明法术後,我说的话他常听不进耳....」
上官惟神情苦涩:「其实今日我趁著烨英离开他的王府,带领他众多手下参加仲夏祭,王府中守卫防备松懈时,偷偷闯入,发现了一些线索...如果能把握好,不但能一举揭发烨英勾结向荧风谋反的证据,也许还能找到季前辈.....让哥哥摆脱烨英的桎梏。」
「..........」我没回话。
和上官悒碰面时,并没有感觉到他任何不对劲的样子,看不出被施了什麽法术,如果一个人被施操纵神志的法术,从眼神是瞧的出来的。
上官悒的眼神虽然看著讨人厌,但是清亮有神,看上去分明是个神志清楚的人。
擎天这里的术者会施什麽我看不出的咒术,我不得而知,但上官悒完全没有被施术的痕迹。
但我决定暂时不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上官惟。
「你不告诉他季前辈的事?」我问道。
「我这次找艳阳兄就是想拜托你,在确定季前辈的安危之前,先别冒然告诉我哥,以免让烨英知道了打草惊蛇,反而危害到藏匿中的季前辈,」
上官惟道:「还有,想请艳阳兄....多关照一下我哥...」
那样一个人需要我关照?我没说出心中的话,但极不以为然的挑眉。
上官惟看到我毫不遮掩的神情,被逗的一笑,那笑容真是可爱。
如无邪孩童般纯真的笑容里,有著隐隐含忧的眉宇,澄澈的双眼像夜晚的银月湖般,清透却又漆黑,然而本应相互牴触的神情,在上官惟的脸上现出完美的协调。
我不禁道:「你们兄弟两长的好像,真没想到世上会有面容这麽相似的两人...当初真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你哥长的和你完全不同呢?」
上官惟突然幽幽的看了我一眼,低声说道:「哥哥长的比我好看多啦,不单事事比我强,连笛子也吹的比我好...」
说著瞧著我腰际上的竹笛,带著些许委屈而无奈的神情,让人著实心疼。
「谁说的?我可是想在听你再吹!」我立即道,拉过上官惟的手,将竹笛放在他凉凉的手心上,轻轻握著他的手:「这竹笛我也不会吹,还是还给你了!」
上官惟不吭声,任我握著他的手一阵,没有抽手的打算,良久,叹了口气:「竹笛本就是哥哥的,他再转送给你,艳阳兄你就好生收著吧....」
「......」在银月湖上官悒说的话他都听见了?我一时竟无言以对。
「哥哥很少送东西给人的....尤其第一回见面的人,哥哥一定是很欣赏你...」上官惟低声道:「正如我想的,你们必是一见如故.....」
我反驳道:「那家伙...不,令兄几乎是一碰到面就想动手呢,哪里一见如故了?」
「那是因为哥哥一直很想试试璇士的能耐...尤其是像艳阳兄这样的璇士...」上官惟笑了:「希望艳阳兄在陇越这段期间,多帮帮我哥一下...这是在下不才之请...」
「说不定你哥不需要我帮呢?」夜翎门下人才众多,还怕没人可使?
「不,我了解哥哥,他一定会再来找艳阳兄的。」上官惟低著头,看著被我握著的手,轻道:「天快亮了,艳阳兄也该歇了...」
不知为何,正如上官惟说的,我有些犯困.....
我就这样阖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