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二年级普通科A班「林崎一矢」的绰号,就被我取为『懒虫』。
只会在美术教室睡觉的懒虫学弟,在半年前加入美术社。刚好在第一学期的一半。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一直不断地怀疑……。从怀疑变成确信,半年是相当长的时间。
因为他太常常看我了。只要不是在打瞌睡,他的眼光一定会投向我这边。而且我还觉得他经常若无其事地配合好放学时间,和我一起走回家。
不过,懒虫可是田径队的第一名的。在短距离方面成绩可是很好的。虽然还谈不上奥运,不过若是以国家的水准来看,他倒是可以轻松地名列前矛。如果问我为什么会知道,那是因为我也是田径队出身的。怀疑我会比懒虫快吗?怀疑我会有什么好成绩吗?在退出之前田径队的第一名可是我哟。
退出的理由很简单。因为我是美术科的。原本就打算要考艺术大学。所以我念到高三时,就转到了美术社。
因为我们的美术社,对于那些以艺术大学为目标、预定在毕业后到欧洲留学,并以探索艺术家之路,专心于油画、塑像或美术设计的人来说,是唯一的选择。如果想得到艺术相关的大学推荐,这的确是最基本的。反过来说,对于将来并不准备走艺术一途的普通科学生来说,这里可不是个随随便便就能进来的地方。
总之,对于懒虫从田径队转到美术社这件事,总让我感觉隐藏着一些特殊的内情。这可以说是非常不自然的行为。
会是什么样的内情啊?
他一直投向我身上的眼光,还若无其事地配合我放学的时间。
我直接依据推论与直觉下结论。
通称为懒虫的林崎一矢。
你是吗?每天都在上演着恋爱进行式中的单恋吗?
对方是他吗?原为田径队第一名的美术科三年级、绘画艺术的鬼才(上一次差一点入选二科联展设计A组就是证据),对于女生也相告由具有魅力,完美无瑕的学长——「中泽环」就是我!
别想要瞒过我这恋爱经验丰富的眼睛!……算了,我跟男孩子交往也是第一次。
「醒过来了吗?懒虫。」
我轻轻地靠着画架、面向被狠狠质问、睁着那又大又圆像猫的眼睛,然后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环学长。」
「你偶尔拿一下笔随便涂涂鸦也好吧,难道又想被香我见社长骂吗?」
我先装着一副一语定生死的样子问他「是不是爱上了我?」,然后又立刻转移话题,真是坏呀!这是因为我不想欺负可爱的学弟。
「嗯……还是一样除了底色外、其它一点进度都没有的画。要依据草稿来选择底色,总是要有点比初学者更高竿的画法不是吗?随随便便地上了个单色,全部黑到底?」
「……」
像猫般的眼神直直地注视我。脸上露出沉思的神情,懒虫稍微沉默了一下子后,突然说!
「油画真是无聊!」
无厘头地冒出一句话,我就像小孩子般张开嘴『啊』了一声。
「懒虫~这太老实了吧。你这话一说出来就玩完了啊!」
「首先在上色之前,必需要涂上和画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底色,这点我完全搞不懂……真的需要这种没有意义的动作吗?」
「在加入美术社之前不是都已经教过你了吗?上底色是为了要提高颜料的发色效果……。」
「不用提高也没什么关系呀!」
「然后利用颜色加在底色上可以加深绘画的……。」
「不用加深也没什么关系呀!」
啊——!这——!老是这样,这就是懒虫平常的调调。我行我素、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不过,反过来我并不讨厌这种感觉,我们二个人还真像啊!
我们社团的传统可是很严格的,一旦加入社团后必须先从油画开始学起。如果不是如此,早就被专长通俗美术所并吞了。懒虫也绝对会被吸引到那边的。之前有偷看过懒虫的速描画册,里面画了许多令人惊讶的优秀作品,真是吓了我一跳。他撷取角度的方法、阴影的画法都有与众不同的风格,真是今人印象深刻。
但是,也因为他这种我行我素、无所谓的个性,从起步的油画开始就没有一点进展。这个混蛋不仅不想画,就连画都不画。当然,如果懒虫真有绘画的才能,那么会变成这种情况就要完全归咎于他这种我行我素、无所谓,只做想做的事的个性。
「就算你不想提高也不想加深,但是油画就是一定要提高、一定要加深,总之快点把油画画好,进入下一个阶段,懒虫~。」
「油画就是一定要提高、一定要加深,这是谁规定的啊?你不认为也有降低或浅色调的油画吗?」
「总之就型态来说,你就是没有把心放在油画上面。」
「或许吧。如果是水彩或是水墨画我还可以理解,但是你不觉得油画的涂料太多了,厚厚的一层不是吗?不用涂那么多层也可以不是吗?」
「所以说要给予这层层涂料的作品深度啊!话说回来,你的底稿完成了吗?你不要忘记每天练习打底稿是美术社社员的义务啊!环、林崎!」
听到背后传来的鬼魅般的声音,我全身的肌肉都倏地紧绷起来。
啊——呀——!美术社绝对权威的统治者,香我见卓社长出场了~!好可怕~!
「没……没有,误……你误会了呀香我见!我可没有偷懒,而是在恳切地叮咛学弟!」
胆战心惊地向右转过身,迎向我的竟是——。
「哈哈哈……上当了吧!」
已经笑弯了腰的好友——损友古都立树。
「真是可恶~古都!什么时候开始你也模仿香我见的举止啊?」
「像吗?像吗?听起来像香我见的声音吗?」
「什么像不像呀,简直就跟本人一样。」
「不错、不错~没事了!」
「什么没事了!我可不是在吹牛,最近才被香我见发现我连续一个星期都没有练习打底稿,于是罚我在没有画完五十张底稿之前不准回家,我可是受过那种悲惨惩罚的前科犯呀!很可怕吧!连我都会如此了,那懒虫不就更惨……。」
「不会,我没关系……已经被香我见社长骂习惯了。」
「啊~!被罚五十张或一百张底稿就已经快像个死刑犯了,这种时候你还逞强……。」
「因为我喜欢画底稿。即使被罚画一百张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香我见社长为什么不让我画一千张底稿代替画油画啊?」
「一千张底稿!那我来好了!我替你把油画画好,那你每天都替我画底稿。我可是说真的。」
「喔喔~!不得了。你们在做黑市买卖啊!」
「少啰嗦,古都。声音放小一点。要是让香我见社长听见了怎么办?」
「香我见正在美术资料室里,没关系的。最近他都在阅读新买的关于印象派的论文。」
「啊——,真是太好了。我和懒虫的黑市交易差点就在事前曝光了。」
「不过,这是迟早会穿帮的。绝对。因为我和环学长的画风太不相同了。」
「呜……就是差在画风的问题,可恶。我们两个人的画作如果可以和香我见与古都一样相似就好了……。」
「……真的吗?」
古都的眼睛和嘴角,浮现出令人难以置信、不可思议的微笑。
他那一直无法猜透的表情。虽然从国中开始就和古都成为好朋友,但是即使经过如此长时间的交往,不论是心里或脑海中,都觉得他是个难以捉摸的人,打从认识开始就都没有改变过。
有可能是因为他温和的个性。谈吐很稳当,态度也很稳当。经常会显露出笑容,很容易就聊在一起,他向对方询问的时机拿捏的很好,不会过头也不会不及。在他身边就感到心情很好,偶而有点严厉,或是突然开个玩笑(就像刚刚模仿香我见的举止),这些事也都很有趣,交往以来都不会感到厌倦。
古都立树。确定是好朋友,挚友、情若伯仲,最可以信任的人。
话虽如此……但这又是怎么回事。既是好朋友、也是值得信赖的人,同时却又认为他是那种完全摸不着边、一直无法完全理解,不知道什么才是他的本性?……说起来有点可怜,我竟然从认识他那天开始到现在,一直无法看透我的好朋友。
「是吗,我和香我见的风格如此相像吗?」
「……嗯。」
我回答。我稍微用呼吸控制了心中的悸动。……感到厌恶,这是怎么回事。是真的担心,还是想太多了。好朋友,最重要的朋友,可以信任的人。——管他的?管他的。因为没有哪一条法律规定不能看透他的心就不能够成为好朋友。
「嗯,是有那么一点。总觉得古都与香我见的画有点相似。虽然画风并不相同……不过……看画时给人的印象是相似的!」
「古都学长与香我见学长对于感官的使用方法可能相同吧。所以即使笔韵不同,也可以画出气氛相似的画……。」
「没错没错!表现极佳,懒虫!古都与香我见所拥有的感觉,一定是在基本上有共通之处不是吗?我认为就是刚刚所说的感官的使用方法相同。」
「感官的使用方法相同……。」
古都不断地反复着我所说的话,表情变得有点腼腆。脸上洋溢着微笑,似乎是幸福……非常的幸福……。
我猛然惊觉,像遭到电击般直觉到。
原来如此,或许——或许——或许是这样不是吗?这家伙,我终于了解他的心思了啊!
「古都!」
「嗯?」
「请你到走廊来一下」
「啊!怎么回事啊?环!怎么突然这样?」
「有件事我想二个人说清楚!先到走廊上吧,到走廊!」
我二话不说地就紧紧抓着古都的手,往美术教室外面的走廊拖去。
确认四周都没有半个人影之后,我才进入主题。
「你爱香我见!」
「啊!你说谁?」
「你啊,这里难道还有别人吗?你爱香我见对吧!怎样啊,古都?猜对了吗?」
「我爱香我见……?」
「想骗我是没用的。古都……你现在的眼神,正是恋爱中的眼神啊!」
「噗……现在的说词真是让我发笑啊!」
「笑,快说!是单恋还是互爱,老老实实给我说清楚~!」
「环,你可真是八卦。不过,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这……这是什么意思?」
「懒虫真是可怜~!」
「什么……?」
「难道懒虫不爱我吗?(模仿语气)」
「可、可恶!被你偷听到了啊~?」
「我不是偷听,而是凑巧听到。」
可、可、可恶~!我太大意了!被看穿了~!连这件事都被看穿……我们又都是男性,原本打算寻找尚未体验过的恋爱,又泡汤了。古都立树。这耳朵灵光的家伙!
「要戏弄学弟也要适可而止哟!环,现在你看……看看啊。」
我把头转向古都所指的方向一看,在许多美术社员大声吵闹的室内一角里,懒虫的神情就好象他胸前正吊着一块『别扭中』的牌子,露出一副正在闹别扭的神情,用手肘顶在桌子上。
「最心爱的学长把自己一个人丢着不管,心情正低落……。」
「最心爱的学长?」
噗通噗通的声音在耳边飨起,我对古都所说的话竟然产生反应。
「古都,你刚刚所说的话是真的吗?你认为懒虫是真的爱我?」
「我想是真的。不然除此之外,还能找到其它从田径队转到美术社的理由吗?」
「真的!我也是这么认为~。因为懒虫具有不错的美感,所以觉得他是喜欢美术社的。不过就本人的表现来说,倒是一副参不参加美术社都无所谓的样子。」
「懒虫这个人,一定是一想到能和心爱的学长在一起,即使自己是田径队短跑的优胜者也会毫不犹豫地退出,不管是喜欢绘画或是讨厌绘画都会立刻加入美术社,对于自己本身的心情毫不迟疑的类型。标准的我行我素。是对或错、不论何时、不管什么时候,答案都是很明确的。」
「……反倒是,连一点向我告白的意思都没有,是比较不可思议。懒虫应该会像刚刚说油画很无聊一样地、很快就从嘴里吐出一、二句喜欢的话。」
「不过,即使他向你告白,你能确定他现在没有正在交往的对象吗?」
「啊,这个嘛,不是这样吗……难道这一次又是一次自然幻灭?一开始是真正的交往,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候开始就变得淡忘,然后就结束了。也就是说,彼此之间不够认真。」
「自然幻灭,也就是The End……完全是环的口气。」
「或许吧,因为我也是个我行我素的人。」
「那么懒虫的事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我是说环对于懒虫的事有什么想法……?」
「——」
我的嘴突然变得凝重,紧紧闭着动也不动。
啐,古都这家伙,把我给问倒了。什么事最难懂,世上最难懂的就是自己的心情啊。当然我曾经有爱过人的经验。基本上,我最喜欢爱我的人了。
不过,『爱』的意义、『爱』的本质、『爱』的份量——到底要多少才算是真心的啊?这个回答真是困难。说真的,因为我没有经验。就好比说一旦爱上了谁,就忍不住爱得死去活来!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对任何人产生过。
虽然还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不过不管我一喜欢上谁,都会在某一天突然质问自己,「啊……难道我是认真的吗?再进一步就变成『爱得死去活来』的恋情」,惊觉到自己的认真程度,然后正在急速发展的热情就倏地急遽散去。
依照我的想法,衡量所谓爱这种感情的真诚度及认真度,不是应该由自己可以为对方做到什么程度来决定的吗?所以,如果不能为对方死,就不能算是『爱得死去活来』不是吗?所以,所谓『真正的恋爱』、或是『真正的感情』,如果没有『爱得死去活来』的感觉就不能够成立。
如果是这样,那么就我的情况来说,一开始就没希望了。再怎么说,我都是以自己为重的人。因为我就是这种个性。所以对于我行我素的人来说,是不会有真正的恋爱。
『The End』这种轻淡的恋爱倒是很适合我。
「古都,我这个人——。」
我用着既认真又慎重的态度,反复思考后说道。
在美术教室的角落里,懒虫就像他的绰号一般、一副闹别扭的神情开始打瞌睡了。
「我是个恋物狂,所以要是有人问我想要的东西.我有自信可以从衣服到玩具说出一百样。不过如果要我从这当中挑选出一个真正想要的东西,那就很难了。如果说一可以挑出三、四个当候补倒还可以,但是要从里面挑出一个就相当困难了,我无从选择。」
「嘿,我一直以为环不是那种慢吞吞犹豫不决的人。」
「不是犹豫不决,大概吧。只是说……百里选一,要在真正想要的东西、真正重要的东西里做选择就难了,
大概是这样吧。有时候你一旦透露想要的东西,就会变得越来越想要不是吗?反过来,有时候虽然感觉想要却没有加以深思就放手,经过一段时间之后就渐渐地淡忘了。还有,心中很明确想要的事物,但是却对于这份期待大而化之,所以最后到不了手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你不会觉得很痛心吗?如果不走如此一心一意,就不会错愕懊悔。我就是讨厌这样。从以前就不喜欢。」
对于恋爱,我认为也是一样的。如果没有办法和『爱得死去活来』的他有美好的结局,关系结束或破坏了又该怎么辨?一定会想要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