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定。」
从古都的制服口袋里,轻轻地锵了一声。白色的手指掏出一串闪闪发亮、像是项链的东西。
淡淡的粉红色、淡淡的绿色、淡淡的黄色。缤纷的色彩在玻璃上投射出像波纹般的光影。就像河边的小石头、大小及形状都不一,这是什么……手环?用钢丝串起的直径约四~五座米的发光粒子,每一颗都散发出淡淡、透着梦幻般的色彩。
「电磁石的礼物。幸运之符。可以达成心愿的东西……环,可以请你收下吗?」
在不知不觉中,我的右手手心慢慢地张开。因为我收下了从他手指中滑落的发光项链。
从古都的手递到我的手中。落下的淡淡光辉,那一瞬间的影像,就好象是流星划破天空的尾巴。投射在黑色玻璃上的曲线。
当电磁石散发出的光芒,明亮地划过玻璃的阴暗面时,我猛然惊醒。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啊?黑夜在聊天中不知不觉地降临。
夜晚——。
我一直拼命地想要忘记那骚动、按捺不住的厌恶感。想不透是什么原因?因为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竟然会害怕夜晚——害怕夜晚的黑,这是怎么回事。真是奇怪。从刚刚开始背部就一直感觉到、和平常不一样的厌恶的气氛,这一定是错觉,是心情的问题。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啊?
古都轻轻地闪入教室里,然后再刻意轻声地叫着「香我见」
过了黄昏时分,太阳已经落下、点亮了灯火。
在美术资料室中狭窄的墙壁上,勉强打穿的长方形窗户,阴暗的天空开始黑压压地压下来。夜晚一涌而上,校园中的灯光在滋的一声后,微微发出刺眼的光线。发生在夏天的异常现象、拥有雪白翅膀残存的蛾,立刻朝灯光聚集而至。
我透过双眼,观看夜晚的一切景象。
一直都是如此。
在教室里回头看着身后、在美术教室看着隔壁座位时,双眼凝视的视线稍微压低的位置,当然还是像往常般的生活片断,这就像是生活的一部份。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三年来的交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古都的位置就固定在『那里』。他那淡色的眼眸所看到的迷你鲜艳世界,只要一伸手就很容易得到吧,只要稍微把视线压低,就有好位岂可以看到想看的景象。
在眼前呈现出夜晚,在眼前呈现出世界。
将夜色与世界封入地那一双眼眸中,古都抬头看着我。
「和今早在美术教室的相遇,是有点不同。」
夹着短短的笑声。
「是我抬头看着香我见。」
古都说道。
「果然还是这种姿势比较协调……为什么呢。三年之中,虽然都在同一科同一班,却都只记得我仰看香我见,完全没有俯看的记忆,真是奇怪。不管身高将近有二十公分左右的差距,我站在坐着的香我见身边,今天又不是第一次。」
「……美术教室的置物架整理好了吗?」
「已经结束了,没有结束是不可以来的。让香我见社长生起气来就不得了。我可没有做这种事的胆量。」
「骗人!什么『巴洛克与文艺复兴的比较』啊,什么『卡拉瓦乔戏剧般的人生』。人物素描上水彩也不是今天画的,是之前就画好的吧。还有……刚刚拿底稿让我看的环也说了。你对置物架上的物品,与其说是整理或整顿,倒不如说是抹杀还比较贴切。」
「抹杀!环竟然这样说!骗人!讨厌!我不相信!这是天大的误会啊!我只是把二、三个没用的东西丢掉而已。」
「二、三件东西……吗?你说二、三件,可是我听到的是一半左右……。」
「算了算了。过去的事就不要在意了好吗?……啊、我来帮你把书架上的画册摆好。没办法,我就是这种热心助人的个性~,而且……。」
古都一边拿起堆在地上的最上面一本画册,一边转到另一个话题。
「晚上使用眼睛会疲劳吧?贴在封底的分类标签上的文字又是那么小……。」
「——」
「眼镜……你没有戴上哟,香我见。你有带在身边吧?」
「——」
「……在你胸前的口袋,上衣的里面。」
「……你眼力真好,还看透我其它什么事吗?」
「香我见不喜欢戴眼镜。讨厌透过镜片看事物对吧?」
「这……。」
「我还……知道一件事。」
把画册放进书架后,古都再次走向我。从我上衣的口袋中,快速地拿出眼镜。
「虽然你不喜欢戴,但是香我见的确很适合戴眼镜。」
古都双手向前伸。动作就好象是在恭送礼品般。然后将眼镜戴在我的脸上。透过镜片,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样,终于看得见了吧?」
「度数还不到需要担心的程度。如果视野有产生剧烈的变化就……。」
「就脱下?」
「……不要,这样子很好。」
我所看到的是透过瞳孔被缩小的世界,成为二幅鲜艳、高度质感的并列画作。
我不喜欢镜框的触感。透过镜片,视野总有点不舒服,和感官有点不协调。
不过就像是补偿作用吧,眼镜让我看到的景象轮廓更为清晰、色彩更为鲜明,在我那受损、而且正不断损毁的视网膜上,产生活生生的影像。
「……香我见,你什么时候才要告诉我?」
「——」
「你打算永远都不告诉我?」
「——」
「黄昏的时候绝对不作画,晚上也很少画画。」
「——」
「今天早上,你不是说这不需让我如此费心吗?……如果是不用费心的事,就说出来让我安心吧,你的眼睛……。」
在眼前呈现夜晚,在眼前呈现世界。
在非常近的地方,似乎现在我伸手就可以摸到的地方。
我紧紧抱着画册及研究书籍和教材,站在左右二边竖立着一人高的书架,灰尘四处飘落的狭小空间。长方形的窗框嵌入一片玻璃。照着中庭一角的灯光,在水已经不再流动、水盘上覆盖着枯叶的喷水池的砂岩表面上,落下复杂的图形,那是树枝赤裸裸的阴影。为影像中加入动画的,是夜空下四处飞舞、不安定的白色翅膀。
只要一眼、只要一瞬间,我就可以将这一切——尽收于眼底。因为这就是呈现眼前的景像。
「……我这种病状是因人而异的。」
「香我见……。」
在看完夜景之后,古都张大了眼睛。
他似乎想要说什么似地抬起头,嘴唇微微地震动,但是结果还是长长地吐了口气,默默不语。
「在阴暗不容易看清楚的时候、不断有眩目光线的时候、或者只是视力有点衰退的时候、这一些症状都会混合着出现。」
「——」
「我最怕的是黄昏的光线。在情况不佳的时候,视线全部都像蒙上一层金黄色或橘色的雾,人或物都变得模糊而无法捕捉。晚上的时候要比黄昏好,不过比起白天视力似乎还是差了点。」
「——」
「症状发病的速度也因人而异。大致上要经过数年至数十年。也有在中途完全停止,症状安定的例子,反过来也有突然加快速度、快速恶化的例子。基本上共同的症状是视野少了左右两边,变得狭窄。也就是说一次可以看见的面积变小了。视野会变成多窄也是因人而异。以最坏的情况来说,会变成直径只有十公分左右,就好象经常透过纯黑色墙壁上的小孔窥视的状态一样。再更坏的情况就是失明。」
「——」
「病名是视网膜色素变性症。目前还未发现有效的治疗方法。当然连改善症状、延迟病情恶化的方法也没有。所有的治疗方法都还在实验阶段。」
「……香我见。」
呈现夜晚的眼眸、呈现世界的眼眸。不断被削减而变得狭窄的视野、只要一眼就可以看尽迷你世界的眼眸。
「在我小学毕业之时,这病症就发作了。不过在国中三年级的时候,这症状又突然停止。我以为是奇迹。而这幸运只持续了三年。」
「……香我见。」
「开始恶化是最近的事。就好象要抢回之前的时间似地、正以超乎平常的速度恶化。从四、五天前开始,我几乎没有办法在傍晚的昏黄光线下区别出色彩。……所以说,我必需要求窗户的窗帘在放学后一定要放下来。所以我才会选择在早上作画。」
「嗯……香我见或许你不知道,但是我在你发现以前,就一直注意着你。我比你认识我还早就认识你了。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我……。」
「——」
「我对你……。」
就在这个时候。啪啪啪啪……天花板的萤光灯开始闪烁。苍白光线不安定地闪烁,让人想起夏天残活的蛾,在虚空的黑夜中鼓动翅膀。
啪啪……。
啪啪啪啪……啪啪…….
啪啪……。
噗……。
视野在一瞬间被抹上一片漆黑。无穷的黑暗涌向眼前。
不断闪烁的萤光灯终于苦闷地熄灭了。
经过了几秒钟后,我才掌握住状况。
灯火熄灭的不是只有美术教室。连走廊、其它教室,还有灯光所照射的中庭也是,学校被封闭在黑暗之中。
「停电;…?」
我一边喃喃自语,心中又一边想起。
那已经听腻了,古都最后想要说的话。
降临的【魔法】、专为你而设的【魔法】、比谁都爱你、比谁都爱你。
不知道是梦境亦或是现实的记忆,再次从我脑海的角落痛了起来。
那个声音,古都的声音。那是什么时候听到的声音啊?在哪里听到的?还是只是觉得有听过?好飨的声音,像流水的细语般,柔和地传入我的耳膜。
——锁是用【魔法】打开的。
「好象停电了……怎么办啊香我见。这样子你还看得见吗?」
我的眼睛已经习惯黑暗了。从长方形窗户斜斜射入的月光,照在古都的头发、脸及制服上,我可以微微地看见他的姿态轮廓。
「停电应该等一下就会修好的。即使没有,学校的预备电源也……。」
我抓着古都的手。用力地拉向自己。凝视着月光下的眼眸。那里呈现着世界、呈现着夜晚。
弯着背,亲吻。用自己的唇,从古都的唇里,盗走才刚刚听到的话。
「啊!骗人!什么?」
看看上面、看看左右、再看看上面、看看窗外,最后再回过头来,我征求学弟的意见。
「是停电吧!懒虫。」
「不是停电吗?」
「真不敢相信,又没有被雷击中,突然说停就停。」
「环学长你看,楼梯下的走廊也是一片漆黑。这是全校停电吧?还是只有这栋校舍?特别栋怎么样呢?美术教室呢?」
「现在是怎么样啊?连校园的照明也熄了,会不会不只学校,说不定这个区域都停电了呢?」
我现在的位置是在二楼要往三楼的转角处。目的地是三年级美术科的教室。目标物是正熟睡在我桌子里的英文教科书。而紧跟在我后面的就是懒虫林崎一矢,至于说为什么他会跟在我后面呢?因为我刻意要他等我完成二十张底稿、再跟过来。虽然藏在制服与衬衫里面看不见,不过手腕上还是可以看见电磁石手环。
「这个,是古都要送你的。」
我要递给他的时候,他依旧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啊!为什么?我不要。我对这些东西没兴趣,而且也没有接受古都礼物的理由啊!』
一口就回绝的家伙,不过『这东西我也有一个』。
就在我卷起袖子让他看了之后,他就改口说道。
『那么我也戴吧。』
……真是可爱的学弟!就算是平常时,受到这种不算风趣的人如此直接地表白,心情也不至于太差吧~。
没关系,你会心想事成,这是古都说的。相当有效的幸运符,在我走动的时候,和衬衫摩擦而发出镪啷镪啷的悦耳声音。心愿、期待,那个答案。连有恋物狂的我都不知道的答案,到底会是什么啊?
「……电还不来耶!」
「学费这么贵的私立学校,竟然也没有预备电源。」
「学校外面好象还有亮灯,那边闪着橘色灯光的那个,是超商的招牌对吧?正门的斜前方。」
「啊……真的。这么说,停电的只有我们学校啊……什么嘛,喂!是不是开关跳电了呀?谁快点去打开呀。」
「教职员都回家了,没有半个人留下来……。」
「啊——!这么说,电梯的锁就被关上啰!完成底稿的时候似乎刚过了七点……这么说现在已经快八点了……所以如果有看见灯亮,就表示美术教室里还有人对吧?」
「我想会留下来的人应该是香我见社长。社长有校舍入口的钥匙不是吗?这好象是校方的特别措施。」
「说是特别措施,不过事实上好象是校长私下协调的……不管怎么说,香我见有很多美术展的得奖经验,还有许多海外杂志也刊登他的作品等等,就高中生的身份来说,他已经是美术界的重要人物了。也就是说,他是冲波未来的宣传指针(应该没错)。」
呼……这我可不是很清楚,不管怎么说香我见社长的确是有钥匙,所以如果电梯锁住了,回美术资料室……。
「不要,即使电梯门打不开,我也不要向香我见低头!」
「即使不低头,社长不用钥匙也出不去啊……。」
「从窗户出去!竟然在考试之前要我画二十张底稿,不想见到这种无血无泪、穷凶极恶之人的脸,我们随便找个窗户出去!」
「我从哪里出去是都没什么关系。」
「停电怎么还没修好啊?教职员真的都回家了吗?」
「怎么办?环学长。大概是修不好了吧,没有灯也还是要去教室。」
「嗯——,倒也是……嗯,算了,在这里再等等看吧!懒虫。」
「啊?就这样子等下去吗?一点复电的迹象也没有啊!」
「没关系啦,再等一下子。」
我盘腿坐在转角的地上,并向一脸不情愿的学弟招手。
「和学长聊聊天吧。」
「嗯,既然如此就聊天吧。」
太好了,干脆。真的,就家伙只有这地方可爱……。
一个比我纤细的身影在我手边坐了下来。
在才刚变漆黑、可以直接往下看到楼梯的地方,二人并肩靠在窗户的墙壁下。月光在地上投影出窗框的模样。
「那个,懒虫,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这个问题在课外活动的时候,你已经问过一次了。」
「可是我没听到回答呀。我还没有听见你内心的话。」
与其说没听到,事实上应该说我没问才是真的。
「回答……。」
在喃喃自语的同时,懒虫似乎也不太了解地歪着脖子。
「回答也可以……只是环学长想知道我的内心?」
「我是想知道呀,平常人也都会想知道吧!」
「是这样吗,为什么?我不了解。」
「我也不了解懒虫啊。……不管了,先回答我!懒虫你是不是喜欢我?」
「嗯!」
「说的倒很干脆呀,既然你可以如此干脆,为什么到现在都不跟我说?」
「因为我的心情是我自己的问题、我自己控制……没有理由要说、也没有一定要说的理由对吧。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真是有趣的想法啊。懒虫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家伙~,让身边的人都显得有点寂寞的特立独行。即使面对相当熟识亲蜜的人,也不会影响到他自己的世界及对待事物的分寸。也就是说,懒虫像猫的地方不是只有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