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海边吧!」有了这个念头,和希立刻驱车到海边。
就这样唯一的一次可以吧?纵容自己任性的行爲,想做什麽就去做,完全不需要顾虑什麽,自己从小到大任性而爲的事寥寥可数,现在终於有机会连同过去的帐一起算了,爲什麽还要多想呢?
仲夏的海边一向都是人群的集中地,但不知怎地,今天的人却是寥若晨星。和希熄了车子的火,走下海滩,白天蓝蓝的海水此刻黑乎乎地显现在眼前,犹如是从自己心脏流出的血那般。
在漆黑的天际的衬托下,星星明显特别光特别亮,一闪一闪的特别耀眼。记得小时候听妈妈说过,天上每一颗星都代表一个已逝去的人,先人变成星星在遥远的银河中祝福我们,希望我们得到幸福。
和希赤足在雪白的沙子上漫步,任由海浪拍打著自己的脚踝,海浪随著风从远处涌向海滩,席卷起海边的贝壳退回了大海,海滩上只留下曾被它覆盖过的顔色,深浅不一的痕迹。
「什麽也没有留下,除了伤痕,却带走了别人的一切,你真自私!」看著海浪周而复始的现象,和希意有所指地说。
「我真傻!」和希疲惫地合上双眼,顺势跪坐在沙地上,「爲什麽会是我?!」
体内不安的波动像狂潮般袭向和希,忿怒的火焰燃烧著和希的身体,体内暴热的情绪急需宣泄,和希朝远方大吼,彷佛要将一切的辛酸籍著此刻倾泻而出。
海天一色原本是多麽美丽的画面,但是在和希的眼中,深邃而不见底的黑色海水与闪著诡异而神秘光芒的漆黑天际连爲一体,令人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看著渐无人迹的海滩,和希突然兴起游泳的念头,他毫不犹豫地和衣走向海中,自顾自地畅泳起来,彷佛只有疯狂的行爲才得以舒缓内心的抑郁。
海水的冰凉透彻全身,但偏偏只有眼部出现了微温,渐渐地变成一道滚烫的泉水融入海水中,与冰凉的海水混爲一体,浪花拍打海岸而传来的声音此刻听起来是多麽的令人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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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磊望向时针已经指向十二点的挂墙式大钟,心里正纳闷爲什麽和希这麽久还没回来的时候,门外响起了开铁门的声音,片刻,大门也被打开了。
和希看见还在看书的韩磊愣了愣,旋即在苍白的脸上展开笑顔,「这样晚还未睡啊?」
「现在刚要去睡。」韩磊自沙发中站起来,冷眼看著浑身湿透的和希,脸上净是不屑的神情,与刚才担忧的表情截然不同。
接触到韩磊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和希不太自然地扭动身躯,韩磊那洞悉一切的表情令和希像一个做了坏事当场被抓住的小孩一样不知所措,两朵红晕飘上了他苍白如雪的俊顔。
「我先去洗澡了。」爲了逃开这尴尬的气氛,和希溜进了浴室。
浴室中传来了阵阵哗啦哗啦的水声,韩磊望著紧闭的门,思索著究竟发生了什麽事以至於和希弄得这麽狼狈,不得不承认自己很在意刚才从和希眼中所看到的他受伤的眼神。
泪色(27)
和希整个晚上睡得并不熟,灼热的感觉将和希烧起来,身体像身处烈火般难受,昏昏沉沉的,唯一记忆犹新的是喉乾舌燥的体现,极力张开乾涩的双眼瞟向闹钟。
「嗯?六点三十分了,该做早餐了。」和希勉强支撑著虚弱的身体去爲韩磊兄弟准备一顿早餐,之後又回到自己房间里倒头大睡,以补充昨天流失的体力。
不知过了多久,和希在昏暗的光线中醒来,闹钟上显示的时间吓了和希一跳,「什麽?五点?我竟然睡了这麽久?」和希赶紧到厨房爲晚餐作准备。
经过连番苦战,一道道别出心裁,精心烹调的菜肴尽数摆放在餐桌上,肌肉中传来的酸软,手足的无力都在告知和希他生病了,但是和希蓄意不理会身体发出的警告,只是随便吃了退烧片就当作做出了正确的处理。
「哗,好多菜哦!我肚子好饿啊!」韩诺兴奋的尖叫声拉回了和希的注意力。
「你们回来了,来,洗手吃饭吧!」和希离开所靠的窗棂,朝他们走去。
和希微笑步近的身影使到韩磊觉得刺眼,特别是那无害的笑容,爲什麽他总是可以随时将笑容挂在嘴边,即使是在极不开心的时候,爲什麽他能够做到自己做不到的事?不行,一定要打掉这碍眼的笑容。
「韩诺!」
「什麽事,哥哥?」被打断了的韩诺不解地望向韩磊。
「洗手!」
接到哥哥的命令的韩诺,小小的身体从椅子上爬下来,跑向厨房。
韩磊拿起电话,按了几个号码,「喂,来来轩吗?……嗯是……我要两份拉面定食,送来……嗯对,赶快!」放下电话的韩磊不理会一脸愕然的和希走进浴室……
果然没过多久,电铃声响起,韩磊从送外卖小弟手中接过拉面走到餐桌旁,将一款款的菜肴都摆在一边,腾出地方放下拉面,转身对注视著菜肴一副垂涎三尺的韩诺说:「来吃拉面!」
「可是……哥哥,和希哥哥他煮了菜耶,我们……」韩诺小声地抗议著,「你给我闭嘴!快吃!」韩磊恶狠狠地说。
韩诺看到哥哥的表情不敢再有异议,低下头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著面。
「你这是什麽意思?」冷硬而平缓的语音出自和希口中。
「这你还不明白?我们今天早上并没有吃你的早餐。」
「我想听你亲口说!」和希当然知道早餐并没有被「赏识」,现正破败地躺在垃圾箱的事实。
「我不愿意接受你的恩惠,你的施舍,你明白吗?」
「我并没有对你施舍的意思,既然是同住一屋檐,理所当然……」
「世界上没有理所当然的事的!爱做什麽是我们的事,你是我们的什麽人,你管得著吗?」韩磊毫不留情地说出这番话,「你少给我自作主张,自作多情!」
他冷酷的语气,无情的话语深深地刺痛了和希那原本已经是百孔千疮的心,在它上面划下了血淋淋的一道伤口。
「是啊,我是你们的什麽人呢?我凭什麽去管你们呢?」和希无神的瞳孔缠上的韩磊冰冷的眼眸,似扬非扬的嘴角形成了一个自嘲的弧度,「对哦——一直都是我自作主张,由帮你们辞退工作直到迫你们和我同住,甚至贸然爲你们做饭,我怎麽都没有事先徵询你们的意思,总是一意孤行呢?」
一声声残破不全的笑声自和希口中逸出,「是啊,爲什麽我总是这麽没神经呢?自己一直没有发现这个令人讨厌的习惯,还沾沾自喜地以爲自己有多了不起,我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笨蛋、傻瓜、白痴!」
收起笑声,和希凝重地对韩磊说,「对不起,让你们这麽困扰!十分对不起,我不会再犯的了!」和希严肃地说完,将一盘盘的菜原封不动的端到厨房倒进垃圾箱里,冷掉了的不只是菜,还有一颗热炽的心!
收拾好一切的和希踏著不稳的步伐穿过大厅回到房间,脑海中闪过的全是南宫傲讥讽的脸,韩磊不满的话,这一切一切令到和希无所适从,想逃又逃不掉,只要闭上眼睛,不想回想片断则重复出现在眼前。头开始痛起来了,全身的血液也在毫无先兆的情况下冲向脑门,那种逆流而上的冲力使和希霎时感到头晕目眩,恶心的感觉即时涌现出来。
和希不得不深深吸了一口气,以勉强压下想吐的感觉,本能地想抓住某个物体以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椅子因承受不了突如其来的重量向後翻侧,原本不稳健的和希连带地摔倒在地。
房内传来椅子倒地的声音,韩磊直觉有所不妥,急速的敲门声证明了他的关心:「怎麽了?」无奈声音依旧是不掺一丝温度。
悄然无声的回应令韩磊心头一紧,顾不得什麽礼貌旋门而进,只见和希正扶著桌边吃力地站起来。
韩磊无暇细想,随即进内帮忙扶他起来,刚触碰到他身体的双手被他湿淋淋的冷汗吓了一跳,反射性地看向和希的脸部,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张,痛苦地呼吸著,苍白如雪的俊顔上满是细细的汗珠,手心冰冷的温度使韩磊紧皱眉头,但身旁传来的热力很明显地表示出他现在正在发烧,而且不低!
「不用你……管我,你以爲……你是谁?」和希将韩磊的话完完本本的丢回他的脸上,但虚弱的语气以至於话中所含的威力并不慑人。
「很好,在这个时候也能逞强。」韩磊抓紧和希亟欲摆脱他的双臂。
「你想活的就别动!」韩磊抬手触抚他的额头,滚热的触感证实了他的猜测。
「叫你不用管就别管,少在这给我鸡婆,我会自己去看医生的,我自己的身体难道还不比你清楚?你……」和希自己对自己发了一顿脾气後更觉得头晕脑胀,力不从心,残存的意识亦在他未曾结束讲话就飘离了他的身体。
韩磊顺势接住因昏厥而滑落的身体,一丝丝的自责潜入了他的内心,渐渐升起的勇气模糊了和希惨白的脸颊。
泪色(28)
第五章
「请问你是风和希的家属?」一位面目慈祥的医生询问著长廓的青年。
「是的。」听到医生的问话,韩磊立即站起来。
「情况并不是很好,热度很高。如果高热持续不退的话,可能会转变成肺炎,而且……」医生的目光锁住韩磊的视线,顿了顿说:「而且病人的身体状况很差,血液检测的报告也显示了他的血液并不是很健康。」医生委婉地陈述著事实。
「不健康?很差?是什麽意思?」韩磊锐利的目光直瞅著医生,并不感激他的婉转。
「我的意思是说,他患有白血病,即是俗称的血癌,而且……根据我专业的判断,他极可能活不过今年的冬天!」医生推了推眼镜,不徐不躁地将这个残酷的消息告知韩磊。
「什麽?」韩磊顿时傻了眼,不可置信地狂摇头,「不可能的,虽然他的身体并不像牛一样强壮,但也不会是患上什麽鬼白血病的,你一定是验错了,一定是!」韩磊激动地揪起医生的衣领。
「你冷静下来,你这样激动也是无补於事的。」医生安抚著韩磊的情绪,「病人好像是早就知道了,因爲他体内有药物的反应……」
「既然吃药可以控制那爲什麽又会死?」韩磊打断了医生的说话。
「药物也被适应因而无效,世事并都不如人意啊!」医生轻拍著韩磊的肩膀,柔声说:「今天晚上是关键,他需要你的鼓励。」说完就慢慢的走开。
韩磊无言地走进灯光微暗的病房,和希苍白的脸因高烧而变得红红的,急促的呼吸声表示他睡得并不安稳,韩磊沿床边坐下,粗糙的双手紧紧握住和希伸在被外的手,自责、内疚、懊悔的心情不知怎样用言语传达到和希的耳中,韩磊合上双目虔诚的在向上天祈祷。
「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你只是累了,只要好好地睡上一觉,明天又会神清气爽的,不是吗?我……我不要你有事,不要……」鼻间一阵酸楚,眼泪沿腮而下,滴落在和希的手背上,沿落到白色的床单上,濡湿了一大片。
这夜,韩磊忙碌地照看著和希,但和希的热度并没有因爲药力的效用而有所减退,望著热了又换、换了又热的冰枕,韩磊毫不气馁,不断用沾湿的棉花棒滋润因高热而乾燥的双唇,他深信和希一定会平安度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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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佛感应到韩磊坚定的信念,晨曦初露的时候,和希的热度稍微下降,虽仍未达到至正常体温,但还是脱离了感染肺炎的危险。
经过一日一夜的昏睡,和希缓缓地张开了紧合的眼帘,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和那一阵刺鼻的药水味都指向了这是医院的可能,和希轻叹了口气,扇眉思索著爲什麽又回到了医院这个问题,并没有注意到趴在床边累极而睡的韩磊。
被和希的叹息惊醒的韩磊倏地抬起头,看到了清醒的和希令到韩磊高悬的心得以放下,他伸出手轻触和希的额头,仍然微烫的触感使得韩磊皱起了英俊的脸,眉头堆成一个小山。
韩磊这个极少显露的滑稽的表情逗笑了和希,一声声的轻笑声,因虚弱的身体而化了一阵的轻喘。
「哪里不舒服吗?」韩磊关切的语气与以前冷硬的声音迥然不同。
「没有,还好啦,谢谢你的关心。」对於他的忽然转变,和希哭笑不得,直觉告诉自己,他已经知道了事实的真相,所以才变得如此的体贴。
和希有礼而疏远的道谢像一只无形的手拧痛了韩磊的心,「你不用道谢,这都是我的关系才……」韩磊下意识地垂下头,避开了和希的目光。
「对不起,我并不是故意的扭曲你的好意,我,我只是讨厌自己,我什麽都不能爲弟弟做,甚至连最基本的生活水平也给不了他,我很惭愧;作爲朋友,三番四次地被碰见自己潦倒的情形,最最倒楣的情况都让你看到,就好像将自己的痛处暴露於你的面前一样,我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我想逃开,但又舍不得你的温柔,所以我只好对恶言相向,让你讨厌我、推开我,那我才能得如我愿那样地离开你,但是我却在不知不觉中伤害了你,请你相信,伤害你并不是我的本意,可是我却像一个刽子手一样摧毁了我们之间的友谊,对不起,你能原谅我吗?」韩磊首次当著和希的面前深深地剖析自己。
此时此刻,和希看到的不是那个孤傲清高,冷若冰霜,不可一世的韩磊,而是一个在自卑与自尊之间狭小的窄缝中苟延残存的少年,强烈的自卑感与仅存的自尊无时无刻不在折磨著他,只有在伤害自己、虐待自己的过程中企图得到救赎。
「对不起!」沉痛而懊悔的声音彷佛由痛苦的灵魂深处飘出。
「没有关系,相对的,我还得感谢这次的意外呢!如果没有这样一闹,我们也不可能像这样开诚布公地详谈,这不也是很好吗?」和希的声音极具安慰的力量,「而且,这也不全是你的责任!」
「可是……」韩磊抬起了满载泪水的眼眸凝视和希,微张的嘴似乎想说些什麽,却又没有发出声音。
「我们还是朋友吗?既然是朋友,就不应该爲这些鸡毛蒜皮的事而争执。」和希拉起了韩磊茫然垂下的双手,轻柔地说:「我已经没事了,可以出院了吧?」
「不行,医生说你的病……」韩磊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噤声不语。
「你都已经知道了?!既然是这样,我爲什麽还要待在这里浪费时间呢?」和希一语双关地指出。「我真的没有关系,这点小烧都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不用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