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铁公鸡遭遇土老冒——蛋蛋鼠

当铁公鸡遭遇土老冒01-咸菜？！

长工阿土有个梦想。盖间屋，娶个媳妇，赡养娘亲，这个梦想只需要三十两银子就可以达成，但是他只有五两，还是千辛万苦攒下来的。不巧这个梦想在他二十岁的时候被打破了。娘亲过世，光是下葬就欠了不少钱，梦想的生活也毁了一半。

但这些都不算太惨，毕竟他还有把子力气有生活的热情，因此就算是一个人，还是可以有梦想的。

阿土把一切都想得很美好，却没想到娘的死给他带来的打击，不是嘻嘻哈哈能糊弄过去的，在疯狂地拼了一个月之後，庄稼还没长出多少，他自己累病了。无亲无故，他躺在茅屋里，熬着忍着饿着。病没有好，反而越发沈重了。当他以为自己会就这麽病死的时候，一个陌生的男人经过了他的茅屋，大夏天的捂着脸，贼头贼脑地在屋里东翻西找，完全没把这个躺在床上的病人放在眼里。

阿土也不担心。就算是强盗，也无法在他的屋里找到一个子儿。

“操你奶奶的，怎麽连一个子都没有！”强盗火大地冲到阿土的面前，“喂，你钱放哪的？”

阿土感激地看着他。好歹在他死之前，还能看到个人，不算太寂寞。

强盗伸手摸他的额，登登登倒退三步。“你是死人还是活人，出个声成不成？”

阿土咧嘴一笑。他还活着，可能活不久了，说话的力气没有，但还能有点表情，可以靠这个告诉强盗，他是个活人。

强盗抹把冷汗。要是个死人他就转身逃了，活人的话就说几句，既然要死不活的，总该告诉他钱藏在哪了吧？

阿土拼命摇头。若是他有钱，就不会在这里躺着，也不会就这麽病死。

强盗看了看四周，相信了他的话。这屋里穷得连件瓷器都没有，碗都还是石碗，缺了个口。柴剩了一点点，米也没有，都被野鸡闯进来吃掉了。惟一的农具只有把锄头，上面的泥土已经干透了。

“你病了多久了？”强盗渐渐於心不忍起来，坐到床边问他。

阿土说不出话，拼命地张嘴。强盗捂住眼睛，一脸难过地弯了半天腰。

“得，你别说话，就动动头，一天就晃一下。”

阿土晃了三下，摇摇头，又晃了五下。强盗伸出十个指头，眼睛瞪得溜圆。

“十天！”没吃没喝还能活到现在，他九成不是人！

阿土摇头，强盗越发觉得诡异，再留下去要是这人就这麽死了，说不定会有人冤枉是他干的！於是强盗准备逃走，他是来抢钱的不是来嘘寒问暖。

“等……”阿土费尽力气才发出一个音，强盗缩了缩脖子，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对这个病得要死的人没有责任，可就是迈不动脚。是不是该去找个人来看看他？恐怕没有必要了吧，这人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不定今天晚上都熬不过去。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阿土的声音又让他停下了脚步。

“那个……罐子里。”阿土气若游丝。强盗这才注意到墙角有个罐子，灰土色的很不起眼。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强盗饿虎扑食，一把扯下罐子上的封口，然後傻眼。

一罐咸菜，居然是一罐咸菜！

当铁公鸡遭遇土老冒02-良心是苦的

强盗愤愤地瞪向阿土。操你奶奶的，都要死的人了还耍人玩！还以为里面有钱，这破咸菜有屁用，他讨厌咸菜，尤其讨厌要死不活的人留给他的咸菜！

“我，我娘做的……”阿土有些激动，“可，可以卖一，一吊钱……”

强盗愣住。这咸菜可以卖一吊钱？值不值哦？抓了一根来尝，强盗眼睛都亮了。天，从出生到现在，他从没吃过这麽好吃的咸菜！看来这病鬼还真没说谎，这可是难得一见的精品咸菜！

於是强盗小心翼翼地抱起了罐子，非常愉快地离开了那间快倒塌的茅屋。虽然费了很大劲才弄到这一罐咸菜，但是，有比没有强，何况是连他都觉得好吃的咸菜？决定最後看那病鬼一眼，假惺惺感激一下离去，免得留下良心上的遗憾，强盗回了一下头。

他很後悔。如果没看这一眼就好了，如果他不是良心发现就好了，如果他心里只装着那罐咸菜去赚钱就好了──他为什麽要看这一眼啊！

那个病鬼，眼里流出了眼泪，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

强盗一下子心就难受了。他|妈|的他在做什麽？抢一个快死的人的咸菜，还是他妈妈做的！很好吃的咸菜，值一吊钱的咸菜，卖了就可以救这个人的命的咸菜！

他竟然毫无良心地拿了就走，那病鬼还感激地看着他笑！他笑什麽，他可是来抢劫的──不对，来探察的，什麽都没做，就在他床边坐了坐而已。

不要笑了好不好，这样良心真的会痛，良心会痛就会破财，就会心软，就会──

强盗在门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为什麽他要有良心啊！！

强盗沮丧地抱着罐子又回到茅屋里。阿土惊讶地看着他。因为有个人在身边，他莫名地有了几分精神，很开心地看着对方。这个强盗为什麽要回来呢？他不是想要钱吗？这罐咸菜虽然只值一吊钱，但也好过没有。

“哪，还给你。”强盗把罐子放在阿土的床边，“你娘给你做的，你舍不得吃也舍不得卖吧？”

阿土泪如泉涌。他好想他娘，好想他娘做的咸菜。娘已经不在了，咸菜也只剩这一罐，吃了，就再也吃不到了，再也吃不到，就永远都会伤心。他舍不得，所以不吃，看着这罐子，就像看到娘还在一样。有罐子在一天，娘就在一天。

“这麽重要为什麽要送给我！”强盗火冒三丈地吼，“我跟你又没有关系！没见过像你这麽蠢的！”

阿土含着眼泪看着他笑。这强盗心肠还挺好。

“你，你拿去吧。”他突然有了精神，说话也没那麽有气无力，“我，我就要死了，你是惟一在我身边的人，我什麽东西都没有，只有这罐咸菜，你拿去吧。”

强盗又一次把罐子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确认。“你说的？”

阿土点头。“谢谢你，这样，我就没有遗，遗憾了。”

强盗愣了愣。看着阿土的眼睛缓缓闭上，呆了半晌，罐子从他的手里滑了下去，掉在地上。罐子破了，咸菜也散了一地。

那一刻，强盗把阿土的雇主骂了个祖宗十八代。这麽好的小夥子，这麽好的心肠，死得这麽凄凉，都是那个黑心的雇主害的！诅咒那雇主断子绝孙！

阿土病好後，每次想到这件事，都会忍不住会心地微笑。

想起骂得昏天黑地後又捶胸顿足後悔不迭的强盗，只是昏了过去的阿土实在没办法告诉他，自己并没有死。

强盗把咸菜装在碗里放到他的面前，发现菜叶竟然还在微微晃动，吓了一跳以为阿土炸尸，又登登登连退三步。怕鬼的强盗踮着脚猫过来，伸手一探，发现阿土还有气息，这下高兴万分，撒丫子就往屋外跑，掏自己的腰包请了大夫来。

阿土因而得了救。

强盗支了火熬药，还到地里去刨了两个土豆熬粥，经过邻村的时候顺手摸了只鸡，於是吃了东西喝了药的阿土，终於有了力气能说话能活动了。

强盗很高兴，可还是不愿意把捂着脸的布取下来。在阿土能下地活动之後，强盗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消失了。原因是，他心痛请医生花掉的钱，决定换个地方偷鸡摸狗。

阿土的咸菜放在碗里，底下压了张字条。

当铁公鸡遭遇土老冒03-请假

阿土看到那字的时候好生羡慕，因为龙飞凤舞他是一个字也不认识。於是拿到私塾去请教先生，老人家一看那字便吃了一惊，暗呼好字好字，字字钢挑铁划，十分有力，想来这强盗还是个读书人。

阿土不知道读书人怎会做了强盗，挖空心思想了十几天，在一个消息的刺激下终於明白了原因。每一年都有水患，也都有旱灾。黄河泛滥，生灵涂炭，有很多孩子变成孤儿，也有很多人无家可归流浪四方，其中自然不乏偷鸡摸狗无奈做贼的人。

阿土那一天有了个远大的志向，他要去黄河边筑梯防洪，抗击天灾，哪怕只有微薄的力量，能做多少是多少。他不想像强盗那样的人再增加，也希望有一天能再见到强盗，如果可以，他们可以一起生活，两个人一起种地养猪，虽然穷些，却可以活得轻松快乐很多。他会很努力，不让强盗生活得太辛苦，虽然他钱赚得不多，但是他有信心养活一家人。

阿土想要娶媳妇的梦想在那一天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他开始认为，是男是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心。强盗有一颗善良的心，他喜欢他。他要死的时候，是强盗陪在他的身边，是强盗请了大夫来救治他，他不仅是他的恩人，也是他喜欢的人。

阿土是个浪漫的人，虽然只会面朝黄土背朝天，阿土是个现实的人，知道善良和温柔才是他最看重的。

他希望有一天能再见到强盗，把自己的心意告诉他。强盗面巾下的脸，不管是丑是美都没关系，他们一定能过得很快活。

如果强盗不愿意当他的媳妇，那换他当强盗的媳妇，也是可以的。

阿土决定了要去黄河边，开始收搭行李。他没几件衣服，也没什麽钱，随便打了个小包袱背在背上。这时候他遇到个难题，得去向雇主请假。他没见过雇主，只知道是个守财奴，只知道收钱从来不肯救济。就算有人死在他家门口，他也只会叫仆役去把尸体丢到别家门口，连想帮死人入土为安的心都没有。

阿土从没见过这麽黑心的人，把人埋了花得了几个子儿，换成是他都会做，那个人住着豪华的大院，养着满池的鲤鱼，却舍不得拿一个子儿帮这些可怜的人们。

他最讨厌这种人，可是没办法，他种的地是他的，每年的地租一分不少得交给他。不然，他就会失去土地，连自己都养不活。

阿土常常想，为什麽有钱的人都这麽坏呢？为什麽好人都这麽穷呢？

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

今天他就要去见这个财主，听说财主的家很大，比他种的地还大，里面像迷宫。他没去过，但是听说如果衣裳滥褛，连门都不让进，头上有灰，会被打出来，他也有心眼。今天是去辞工请假，可不能给雇主个坏印象。他从黄河边回来，还要在他家打工的。

阿土最近攒了些钱，正好买件像样的棉布衣服。本来这钱是打算在路上用的，现在需要用，他也就不心疼地花了。钱再攒就有了。他先跳到河里洗了个澡，用皂角洗净了头发，生平第一次把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一点灰都没有。

阿土很高兴。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自己干净的样子，平时都是灰头土脸，人不人鬼不鬼的，尤其是娘死了以後，他行尸走肉般地活着，比街边的乞丐还邋遢。现在弄得干干净净，往水里一照，意外地有几分秀气几分俊俏。

原来自己长得不丑。阿土为这个新发现欣喜万分。长成这样，强盗就不会讨厌他是个男人了吧？

纯朴的阿土也知道，美是很重要的。因为美了，自信心也有了。阿土迈着勇敢的步伐，向着鲁家庄院走去。

他不是没去过那个庄子，每次进城都会去看一看。感觉这麽大的院子好气派，是自己永远也没机会进去的地方，所以总是怀着看一眼少一眼的念头，去瞻仰他羡慕的富贵生活。

那种生活跟他永远都没有关系。在阿土来看，门里和门外就是两个世界，门里可能是天堂，门外什麽都没有却有自由。他一向安於现状，平平淡淡的生活就很好。有钱的人多数都会变成雇主这样的，守着钱生怕别人偷别人抢，那多没意思。

像他这麽穷的人，强盗都不会光顾。

一想到强盗，阿土心里就好甜蜜，虽然不知道那个救了他的人到底是谁，阿土心里已经把他当成自己人，当成自己的媳妇儿了。

要是强盗真的知道阿土的想法，八成会被他气到喷|血。

强盗是永远也不会知道阿土在想什麽的，他连阿土这个人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当铁公鸡遭遇土老冒04-鲁家老爷

阿土背着包站到了鲁家庄门前。黑漆的大门又高又大，两扇对开，穿着华丽的人们进进出出。

虽然阿土穿了一身好衣服，但一对比，他就是土包子，掩盖不了纯朴的乡土气息。

看门的上下打量他。见他穿得还不是太差，以为他是个中农，就是中等资产的农户，板着的脸缓了缓。

“干嘛的啊？”

“我，我想见鲁老爷。”

“老爷忙着哪，没空见你。”

“我──”阿土不算很聪明，但也不笨。若是直说来意，这看门的保管把他揪到管家那里一顿臭骂，威胁利诱逼他放弃了事。没人会放走会下蛋的鸡，越富的人越是会揪着鸡尾巴不放。

“我来交租的，还有些事儿想请老爷示下。”

“交租的啊，”门房一指内里，“不到时候，看来你今年收成不错啊。进去，右转，小院，卢管家，认识吧？”

阿土鸡啄米般点头。门房也没理他，於是他迈开脚步，一步一探，向着他未知的深宅大院前进！

他没见过卢管家。像他家这种小佃户，每年都是被催交的，没一次主动提前徼的。卢管家只管大佃户，哪会理会他，几个打手上门来，叉着腰甩着双截棍，他不想交也得交，没得交还会被揍。

卢管家长啥样，从小到大，他真没见过。

他也不想见。他只想见见鲁老爷，听佃户们说，这老爷虽然贪财，却不是凶恶之辈，好歹会和颜悦色说话，就是抠门得紧，听到要借钱延交或是少交，就会把脸一垮，自己往後一退，打手上。

红脸全自己扮，白脸都叫他人担，是个超级可怕的人。

阿土战战兢兢地向着正院潜行。门房放他进来，就没人盘问他，院子里男男女女往来不绝，最有趣的是一排穿红着绿的女孩子，个个低眉垂眼，仿若大家闺秀，可长相有的是满脸雀斑，有的是肥头大耳，做着小姐的动作，却土得跟村姑似的，阿土捂着嘴，险些没笑出来。

这鲁老爷请人还真奇怪，不选好看的，尽选装腔作势，东施效颦的。阿土好奇得要命，不知不觉就跟上了这群女孩子的队伍，带队的老头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为什麽，竟没赶他走。

阿土就这麽莫名其妙地跟着女孩子们进到了後院。

後院种着两片翠竹，颇有书香门第之风。抬头，院门上挂着个匾，上面的字银闪闪的，可阿土不认得，只觉得好看，盯着瞧。

女孩们吱吱喳喳起来，敢情也不识字。

“别吵别吵，这里是碧竹斋，老爷看书休息的地方，再吵把你们的嘴缝上！”老头一吼，女孩们顿时安静下来，娇羞地拿手巾挡了脸。这动作若是一纤细苗条的姑娘也就罢了，偏巧是个腰圆体胖的，浓妆艳抹，俗不可耐。阿土猛地一捂嘴，受不了受不了，鲁老爷的审美观绝对是有毛病！不爱美女爱丑妇！

老头走到书斋门口，向里一抱拳。

“老爷，姑娘们请到了。”

女孩们个个红了脸，伸长了脖子往里看。阿土也跟着她们，伸长脖子看。屋里的人支着额，拿着帐本，操着算盘，一身鹅黄的华衫，翘着一双绒靴，甚是悠闲。

“花了多少钱？”声音自屋里传来，阿土长出口气。鲁老爷果然是爱钱如命，请姑娘来不问漂亮不漂亮，先问花了多少钱。

“请她们来，没有花钱。”老头深知主子喜好，十分得意地说，“老爷看中的，就给十两，看不中的，送回去就好。”

“哦。哪个院的啊？”

老头的气势立刻弱了两分，声音立刻低了下去。

“草清的。”

阿土对妓院完全不了解，但也知道京城最大的妓院是怡花院，红妍馆，从没听过什麽草清院。鲁老爷要找姑娘的话，应该会找最好的妓院请最漂亮的姑娘吧？阿土看了看这十来个女孩，长得端正的都没有，更别说漂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