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溪临看着他的动作,感受到另外两人的目光,脸慢慢红了。不敢抬头看大家,抱拳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大家后会有期!”说完牵了火麒麟,身影渐渐远了。
“他最后说的是什么意思?”岚音皱眉问道。
“凡间的告辞话而已。”苍幻道,转身要进门。
“苍幻。”岚音却拉住他,“你在凡间呆着不肯回去,是不是为了等景来的转世?”
盈山闻言也抬眼看过来。苍幻想挣开他的手,却被死死抓住:“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为了等他?”
岚音的眼睛亮的可怕,像被磨得锋利的刀刃。苍幻无奈地苦笑:“开始是,后来便不是了。”
“那后来是为什么?”岚音追问,眼角瞥到不说话的盈山,“该不是因为这小子吧。”
“什么话,我回去不是更容易见到他。”苍幻终于把手抽了回来,不再理会他,转身进了门。
岚音和盈山都站在原地半天没有动。末了两人对视一眼,俱从鼻孔中挤出来个“哼”,岚音一甩袖子,先他一步进了门。
盈山脸一沉,咣的把门撞上。外面的小川一哆嗦,却终于松了口气。看了这半天,连大气也不敢出。看来主子是真喜欢苍幻公子,盈山公子好像也对他有点意思。那个傻不拉叽的程溪临居然是景来公子的转世。小川揉了揉太阳穴,这帮公子呦……
小川的心脏一跳,猛然意识到发生了大事,使劲拍门:“公子!公子!”
“什么事?”岚音站在院内,小川连滚带爬地进来:“公子,今儿是玉帝的寿筵!出来时南海龙王三太子还特地吩咐过不可晚了!”
那三太子是天界少有的既和十七公子岚音又和十六公子盈山混的都不错的人,也是个长相出众的主儿,一头红发如妖似魅,性格也带点邪气。不知怎么的就和两人都处得来。多年不见,指望着这次叙叙旧。不过他倒好说,要是怠慢了父皇的寿筵,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岚音和盈山都是一样的打算,无奈之下只得回去。岚音回头望着苍幻,突然奔回来道:“苍幻,你——也回去吧。”
盈山难得的没有和他唱反调:“对啊,回去吧,景来你也见着了,也可以放心了。回去好好把伤治了再来寻他也不晚,也省得我一趟一趟给你送药。”
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不出所料看见岚音的脸又冷了下来:“肯定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药,没什么效果。”
“哼哼,”盈山抖开扇子一副不和你计较的表情,“那也比某人自始至终不露一面强很多。”
眼见两人又要掐起来,苍幻皱眉道:“你们别吵了。”见两人都目光灼灼地等着他下文,叹口气道:“好吧,我跟你们回去。”
7(已修)
寿筵刚刚开始,玉帝冷眼扫了扫来晚的两个儿子,也没说什么。天庭里一派热闹气氛,人来人往。苍幻不喜人多,只悄悄地回到了自己的府中。
一切都还是自己刚离开时的样子,苍幻四下打量,恍觉在人间的百年如水般消逝,似乎没留下任何痕迹。
桌上整整齐齐地放着一摞纸,他想不起是什么,好奇走近。原来是一张张书法作品,有的字迹工整,有的字迹狂放,细看有一种冷硬在其中。
“真是字如其人啊。”他看着这熟悉的字迹,回忆起从前,低低叹息。
“颜体书法,最主要是润,起笔处要顺入者无缺峰,逆入者无涨墨……”书房内,白衣公子正耐心地握笔讲解。蓝衣公子盯着桌上纸笔,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目光时不时瞟一眼一脸认真的苍幻,偶尔再点头“恩”一声。
“好了,你照着我的字试试。”苍幻将笔放在一旁。
“我要用那根笔。”岚音用下巴示意,一副吩咐人的口气。苍幻对他的性格习以为常,将刚放下的笔递给他。
笔杆上犹带着温度,岚音贪恋这种温暖,不由握紧,想更多的感受。苍幻如教书先生一般提醒道:“不可握笔太紧,否则有碍运转,不利写字。”岚音冷了脸,一开始还一笔一划,后来便不耐烦地按照自己的喜好写了起来,虽不是颜体,但自有一种劲气。
“什么盐体糖体,本公子写的便是岚体!”岚音扔下笔,失去了耐性。
苍幻失笑道:“也是,让你这种性子的人去写那饱满圆润的字,确实不妥。是我失策了。”
岚音突然伸手一带,苍幻猝不及防跌进了他的怀里,四目相对,呼吸相闻。对视片刻,岚音的嘴唇贴过来,苍幻的脑子嗡的一响,后面的事,便模模糊糊失去了意识。
那是自己第一次知道,原来平素高高在上的天鸿宫主也可如此温柔多情,轻言软语安慰。
然而,他的温柔也只限于那一次。
正想着,门外有人敲门。苍幻很奇怪,自己刚回来,没有告诉任何人,怎么会有人来找?
他开了门,门外两个小厮恭恭敬敬道:“苍公子,我家主人请你过去。”
“请问你家主人是?”苍幻礼貌问道。
“李太医。”
苍幻略一愣便明白过来,想是岚音和盈山吩咐过的要给他治伤,却让人家寿筵也不能参加,专来伺候自己。想到这便有些愧疚,心神不宁地跟着他们到了太医馆。
鹤发童颜的李太医一身灰袍,颇有仙风道骨的风范,捋着胡子笑眯眯地迎接他:“可算是来了。”
苍幻满含歉意地拱手道:“给您添麻烦了。”
李太医大手一挥:“哪里哪里,正好我也不想去寿筵凑热闹,巴不得找个借口逃开呢。”又上下打量了苍幻一番,“你就是那个自毁元神的苍公子?十六那小子每次从我这顺的药和从太上老君那抢的仙丹都是给你的吧。”
苍幻苦笑:“原来连您也知道了,真是让您见笑了。”
李太医摇了摇头:“我在天庭呆了上万年,什么事没见过?年轻人啊——”
苍幻被领到了一间打扫干净的小屋。“这几天你就先住在这里,我给你慢慢调养。”李太医拍着胸脯道,“你放心,什么样的伤病到本太医手里都是药到病除,你就安心呆着吧!”
“你们两个去哪了?”南海龙王三太子泽湘一头红发格外醒目,“害我这一通找!还不自罚三杯!”
盈山先干了,放下酒杯一挥袖子:“又不是你爹的寿筵,这么积极干什么。咦,这酒好,以前没喝过,哪弄来的?”一旁的岚音一杯下肚,也露出赞赏之色。
“哈哈,天机不可泄露。喜欢就喝个痛快,咱们不醉不归!”泽湘大笑道,一饮而尽。酒气上涌,红色的瞳仁似浮了一层水汽,顾盼之间氤氲流转。
岚音暂了一桩心事,心情大好,盈山也是好酒的人,一时间觥筹交错,杯盘狼藉,欢声笑语,喜气洋洋。
“我来天庭的路上~遇见个奇事。”泽湘已有几分醉意,大着舌头说道,“我闲来无事,顺路到凡间溜达了一趟,碰上个算命的,他居然说~本公子印堂发亮,近日有桃花运。哈哈,你们说稀奇不稀奇?”
“这有何稀奇?”岚音把玩着酒杯淡淡道。
“你不懂。”泽湘不满地推了他一下,转向盈山眼巴巴地看着,“盈山,你肯定明白。”
“啊,不就是你小时候在凡间碰见个算命的,说你是永世孤鸾之命,从那以后,你看上的女的都不爱你,爱你的女的你都看不上。”盈山絮絮叨叨地解释道。
岚音挑眉:“竟有这样的事。”
泽湘白他一眼,晃晃脑袋,长发火一样跳动:“无趣的人,喝酒都端个架子。”举杯碰向盈山,“干!”
玉帝的寿筵摆了三天三夜,所有人尽兴而归。到最后,泽湘已站不起来。盈山岚音也好不到哪去,勉强扶住脚步踉跄的他:“用不用找人送你回去?”
“不用!”泽湘豪爽地挥挥手,“本公子~嗝~还没醉呢。”说罢,很费劲地驾起一朵泛着酒味的祥云,摇摇晃晃地离开。
岚音和盈山也昏昏沉沉回到各自的宫内,连衣也未解,倒头便睡。
原来他们喝的酒是泽湘跑去酒酿仙子那里偷的,不知道名字,闻着味淡,喝起来却极香。泽湘高兴之下全都搬了出来,慷慨与众人分享,却没想到后劲这么大。
他驾着颤悠悠的祥云往南海飞去,双颊通红头晕眼花,前面的景物晃的越来越厉害,终于俩眼一黑,一头栽了下去。
8(已修)
盈山足足睡了两天一夜,醒来后才想起苍幻被一个人扔在了太医馆,连忙沐浴更衣,匆忙赶去。
在门口,又遇上了刚刚赶到的岚音,狭路相逢勇者胜,岚音不由分说抢了进去,盈山在他身后忿忿一跺脚,也大步跟上。
“感觉怎么样了?”盈山抢上几步问道。
“好多了。”苍幻笑笑,“只是这几日闻药味闻得我头都晕了。”
“不如出去走走。”岚音提议道。一个声音插进来:“果然都在这呢。”
众人回头,火红的长发飘近:“怎么许久不见,你们都爱往太医这跑了?”
“许久不见?”岚音皱眉,“前两天不是刚喝过酒么。”
“啊。”泽湘恍然大悟,耸耸肩,“我一直呆在凡间。”
苍幻听后脸色一变:“糟了!”匆匆走出门去。
泽湘很奇怪:“这位公子有点眼熟,他怎么了?”
岚音和盈山对看一眼,紧跟了出去,留下泽湘一个人跳脚道:“怎么没人理我!真不够意思!”嘟嘟囔囔地出门,“我还是赶紧先把我的事办了吧,不然他又要等到猴年马月。早知道我把他也带上来了。”
苍幻正要施起仙术,一旁的岚音冷冷道:“在你凡间住的那个地方。”苍幻知道他是怕自己身子刚好又消耗仙力,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灰墙黑瓦的屋子没有什么变化,然而细看就能从一砖一缝中发现岁月留下的痕迹。门外的一团火红见到三人,兴奋地站起。
苍幻推门,院中背对他站着一名黑衣男子,腰间坠着枚玉佩,正负手望着屋檐,听到声音蓦然回头,穿过了时间和空间,隔山越水地看来。目光相接,那人一怔之后微微地笑:“苍兄。”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悠悠五载,转瞬即过。
“景……溪临。”苍幻只说得出这一句话。
“唰”,又是盈山及时地打开他那檀香描金扇:“哎呀,小鬼头都长这么大了,以后不能叫小鬼头了。”
程溪临笑笑:“盈山兄和岚音兄也在。”岚音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神色依然冷冰冰的。盈山皱皱眉头:“还是不要老是兄啊弟啊的叫了,听得我直别扭。叫我们名字便好。”
岚音一边漫不经心地摸着火麒麟的脑袋一边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程溪临身量已足,不能再低头看他了,真叫人不爽。
程溪临从怀中掏出个物事:“这个东西一直忘了还给苍兄……苍幻。几年颠沛流离,回到这时已经人去屋空。我总觉得还能再等着你们,便在这住下了。”苍幻有些恍惚地接过,是曾借给他指明方向的东西,没想到他还留着。
盈山越听越大皱眉头,扇子扇得用力:“不对啊,你是溪临吗?怎么感觉怪怪的。”
程溪临微微苦笑:“小时候不懂事,这几年下来,经历了很多,不复以前的莽撞了。”
“发生了什么事?”几个人都忍不住问道。
程溪临叹了口气:“说来话长。当年,大师兄收服的坐骑原本是虎族之王,受了很重的内伤,才不小心被我大师兄捉住。那些虎妖得知后便来接它并加以报复,我师门中人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一夜之间散的干干净净。”
他的眼底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继续道:“三师父临死前说,这原是命里的一劫,前世的报应,报仇也没用,叫我不要去寻他们了。那虎王倒是没伤害大师兄,只是,大师兄从此之后便失心疯了,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我和他过了两年,他便去世了。”
说到此程溪临两眼微红,剩下三人面面相觑。想是他经此大难,再加上照顾一个病人,心性便沉稳了许多,甚至带了一丝忧郁,不察觉间便流露出来,叫人好生心酸。
可惜啊!还是小时候的景来有趣的多。但,再回不到从前了。盈山轻轻合起扇子。只是,景来和苍幻,还能回到从前吗?
“后来呢?”苍幻问道。
“后来,”程溪临还红着眼圈,却低声一笑,眼里浮现了些微的幸福,“我遇到一个人,对我很好很好。我……我很开心。”
苍幻愣在原地,看着他满足的表情,心浮浮沉沉地不知是什么滋味,然而却听见自己淡淡地笑:“是么,那恭喜了。”
一旁的岚音与盈山却是喜出望外,听这样子,景来有了新欢,而且现在又不记得以前发生的事,只把苍幻当成朋友。真是天助我也!趁虚而入是什么时候?就是这个时候!
就在两人心中暗喜时,程溪临又道:“不过,能在这见着你,真好。”眼里一片真心,苍幻有点恍惚:“见我,做什么呢?”
程溪临慢慢道:“也没什么,只是,我一直对你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几年不知为什么,总想着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他突然咧嘴一笑,倒恢复了几分少年时的神情,“想再看看你的衣服是不是还是那么白,是不是还会笑着对闯进来的我说‘无妨’。”
一旁的盈山直吸冷气,酸的牙都快倒了,心想,乖乖,居然敢当着岚音的面真情流露,还要不要命了。斜眼望去,果然看到岚音的表情虽然还是一向的淡漠,眼睛里却似结了层冰,把碧蓝的寒光生生地冻住,压在冰面之下。
果然听岚音淡淡道:“既然有了对你很好的人,就应该好好对人家,还自己跑来这里,真是有心啊。”
程溪临的表情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接些什么话。盈山便来打圆场:“那个对你很好的人现在在哪?”
程溪临道:“他说有事去办,过些日子便来寻我。”
岚音嗤笑一声:“原来是别人先把你丢下了。”
程溪临没有说话,表情分明是不服,却也不想辩解。一时间几人沉默下来,各怀心事。
9(已修)
晚上,苍幻要住下来,岚音和盈山自然也留下。四个人一人一间屋,自从苍幻住到这来后,还没有这么热闹过。
程溪临弄了些饭菜,几人都是食之无味,吃得也很沉默。谁也不想开口,只时不时偷瞄一眼旁人。
饭后,各回各屋,然而如果有人站在外面,就可以看见四间屋子里的人影,要么是灯下独坐,要么是不断徘徊。每个人都是满腹的心事,却都闷在肚子自己发愁。
陆陆续续熄了灯,院里一片寂静。
苍幻躺在床上,对他来说,这小屋只离开了几日,却发生了这么多让他猝不及防的事。一百多年的日子就这么过来了,本以为很难熬,但是每日自己和自己下下棋,养养花,写写字,再和时不时来这里的盈山喝点小酒,居然就过了这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