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山每次来,都带了大把的丹药。有时住几日,有时歇歇便走,来的也不算勤。但是,也许知道他可能是唯一会来看自己的人,每次他走后,都会有那么一点点的期待他下次的登门。跟他在一起很轻松。他一向都是个会享受的人,说说人间的见闻,各色的笑话,偶尔还会带些搜来的稀罕玩意。
有一日,几杯酒下肚,盈山看着苍幻心情不错,小心地问道:“你说,景来要是转世成人,会是什么样子?”
苍幻盯着手中的小小酒杯,眼里也有了三分醉意,笑道:“大概会跟从前一样吧。”
“从前?”盈山想了一阵,突然明白,“我都忘了,你们俩从前便是凡人,哈哈,是怎么成的仙来着?被人硬塞了仙丹!”
苍幻苦笑,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他以为自己都快忘记。还是凡人的时候,一日,他正在读书,被景来拉着去见一个新认识的朋友。
“这朋友特有趣,你见了他绝对会喜欢。”景来喜欢与人结交朋友,与好静的他形成鲜明对比。见了所谓的新朋友,居然是个炼丹的老道士,一身道袍邋里邋遢,也不知多久没有洗过。老道士正捋着脏兮兮的胡须,紧张地盯着桌上小碟里的三个小黑丸子。
“炼成了,炼成了。”老道士自言自语道,抬眼看见了他们,眼睛一亮,“小娃娃,过来,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是仙丹!”
两人对着桌上的小黑丸子不知该说些什么。一个人走了进来,“老木头,你不会又要尝你所谓的仙丹吧!”
两人扭头望去,却是一个大夫模样的老人,正皱眉看着他们。
“屁!什么叫‘所谓的仙丹’!老子这是真正的仙丹!如假包换!”老道士暴跳如雷,吐沫飞溅。
“上次你也这么说,要不是我及时发现,你这条老命可就没了。”老大夫不屑一顾。
“上次那不算!出了点小意外!”老道士老脸一红,幸亏他的脸脏兮兮的,也看不大出来,“这次绝对是真的!”
“你这话我可听了不止一百遍了。你还挺够义气,每次‘成仙’都叫上我。幸亏我从来没有吃过。”老大夫气定神闲。
俩老头就这么吵上了。那脾气暴躁的老道士说不过老大夫,气得直跳脚。不知怎的俩人就打了赌,老道士抓起一颗小黑丸子正要吞下,老大夫阻止道:“不成,要是你吃后一命呜呼,还怎么叫我大哥?”
老道士动作一顿,感觉他言之有理,正犹豫间,瞟到景来,小眼精光一闪,两个年轻人暗叫不好,还未反应过来,老道士已把一颗丸子塞到景来口中,嘴里念叨着:“小娃娃,乖,你替老子试一试,要是不成有这位神医在呢,保证你的小命丢不了!”
景来被他强迫着,“咕咚”吞下了那颗丸子,苍幻大惊失色,来不及多想,也抓起一颗丸子吞下。老道士气得冲过来掐住他的脖子:“吐出来!吐出来!那是给我们两个留的!”
正掐着,发现不对,松手一看,景来和苍幻都口吐白沫,气若游丝。老道士慌了神:“老陆!老陆!你快来看看!”
老大夫连忙过来把脉,只探了一下,摇摇头叹道:“不成了。”
老道士跌坐在地。
再说景来和苍幻两人,意识模糊了一阵便清醒了,发现他们身处一个陌生环境,周围云雾环绕,时而有人走过。
有人走到他们面前:“可是新升上来的散仙?”两人愣在原地。
原来那老道士和老大夫年轻时做过大善事,本来命中注定此次炼出真正的仙丹,一起得道飞升,却不想被他俩横插一杠,吃掉了宝贝,替人成了仙。那颗剩下的仙丹,却因为老道士“杀人”后幡然悔悟,发誓从此不再炼丹,碾碎了扔掉。
盈山哈哈笑道:“真是误打误撞,奇了!”
转眼间,景来的转世也长成了飞升时那么大,还在凡间有了心仪的人。苍幻想想,其实自始至终他跟景来都如兄弟一般,只是从小习惯了形影不离,习惯了身边最近的人是彼此吧。
他一时睡不着,干脆起身出屋。山里的夜间寂寞却不安静,各种不知名动物的叫声远远地传来,一个人坐在屋顶,听着这熟悉的凡间声音。
身边有响动,抬头一看,却是盈山,笑笑后轻轻坐下:“怎么,睡不着?”
“恩。”
盈山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酒壶和两个酒杯:“喝点?”
苍幻见状失笑:“怎么随身带着这个?”
盈山边倒酒边笑道:“父皇寿筵时泽湘搞到的酒,不知是从哪偷来的。我觉得好喝,便藏了一些带给你。”
10(已修)
苍幻接过,低垂了眼,静静地喝酒。浓重的夜里,白衣更洁净,绛衣更深沉。盈山喝完一杯,身子往后一靠,乜斜着眼看他:“小苍苍心情好像很不好啊。”
苍幻擦了擦嘴,淡淡一笑:“说没有倒是在骗你了。”
“是因为景来?”
苍幻抱膝看着前方:“也许吧。”
“怎么,他有了相好,你吃醋了?”盈山像是幸灾乐祸。
苍幻笑笑,沉默了一下开口:“一开始,让我有些难过的是,我就站在景来面前,而他却不认识我,也忘记了我们之间发生的一切。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吃醋。说实话,刚听到他说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可是后来想想,也许只是我从小习惯了被他照顾,突然发现还有别人也照顾他,有些不适应吧。他本来就一直把我当弟弟般看待,我若想他只对我好,却是太自私了。”
盈山靠上来腆着脸笑道:“这不是还有我对你好吗?”口中热气已喷到苍幻耳中。
这是他常开的玩笑,然而这一次,苍幻扭头看他,眼中居然带了一点悲凉:“盈山,我一直想知道一件事。”
盈山不觉收敛了笑意,坐直了身子:“你说。”
苍幻却是抬眼望向夜空,目光悠悠地没有重量:“从很久以前,我就开始想了。你和岚音这般对我,是因为什么。到底是因为我呢,还是只是习惯了抢对方看上的……东西?”
盈山低下头,玩弄手中的扇子,半晌突然问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爱穿绛红色吗?”
那日,偶然见着花园中石桌旁坐了俩人,其中一人是景来,另一个人一身白衣,想必就是他提过的苍幻。盈山悄悄走过去,却听得景来道:“……你居然不比那些人差。而且,还多了一些,恩……遗世独立……温文如玉的气质。”一拍脑门,又道,“哎呀不好,要是盈山见了你,会不会也要把你抢过去?”
盈山忍不住接口笑骂道:“谁说我只会抢人?”
两人一惊回头,盈山看到苍幻,微微一怔,先为他清雅温润的气质,那秀逸如描的相貌倒是其次了。苍幻看到他,起身笑道:“盈山公子见笑了。”
盈山摇着折扇好不得意:“咦,我已经这么有名了吗?”
景来撇撇嘴:“你怎么穿一身红就出来了?”
苍幻忍不住笑道:“这是云锦罗,料子很稀少。一身绛红与盈山公子的风流气质相得益彰,我觉得很合适。”
盈山大笑:“听见没?景来,是你见识太少!”
“从那以后,我就总是穿这种颜色,后来我才慢慢明白,我在不知不觉中,暗暗期望着你还会再对我露出当日那种笑容,会再对我说:‘一身绛红与盈山公子的风流气质相得益彰,我觉得很合适。’”盈山叹口气。
苍幻沉默着,不知该说些什么。盈山又接着道:“我原以为自己一直把你当普通朋友,即使开开玩笑你也不会生气,偶尔还会顺着我说笑。但是,在你自毁元神时,我的心骗不了我自己,那么恐惧会失去你。即使你在凡间的这一百多年来,我不断说服自己,那只是对朋友的关心,然而在你与景来道别时,帮他整理衣服的那一刹那,我嫉妒起来。我希望那个动作是你对我做的。”他转过头看向苍幻,“我也知道,我早就爱上你了。我想与你生生世世在一起,永不分离。”
苍幻望着他,沉默地望着他在黑夜中发亮的眼睛,与他相处时的画面不断地闪过脑海,他微笑的表情,紧张的神色,原来每一次都带了真心,令他心微微颤抖。
盈山也望着他,满目苍凉又绵绵的沉重深情,忽然探头过来,吻住他的嘴唇。
这是他几百年来第一次真正触碰到苍幻,吻得如此小心而温柔,生怕这如梦幻般的一刻转瞬消失。苍幻起初一动不动,渐渐有了些回应,盈山微阖双眼,扣住他瘦削的肩膀,幸福而贪婪地索取,手慢慢滑向他的领口。
“叮”的一声,让苍幻从迷乱中清醒过来,却是酒杯从怀中掉了下去,顺着屋檐滚落。他伸手一抓,酒杯回到手中,放下后慌乱地站起,低声道:“我……对不起。”
盈山笑容凄然:“没什么……是我唐突了。”
苍幻心一酸 ,愧疚和歉意涌上心头,却无法再说什么,只得道:“我回去睡了……你也早点歇息吧。”
盈山点点头,看着白色的身影消失在屋下,许久没有动。夜风吹来,一滴细小的泪珠,从他脸上瞬间滑落。
11(已修)
几天过去了,苍幻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岚音和盈山猜到他是想见见程溪临如今喜欢的人,也没说什么,难得没怎么吵架,安静地陪着他。
那晚过后,苍幻再见盈山时便多了些别扭,好像做错了什么事般心虚。盈山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依然摇着扇子在不大的院子里四处乱逛,语笑宴宴。
一来二去,苍幻再见他也就慢慢恢复了往常的态度,甚至有时会怀疑那一晚盈山眼中的深情是否存在过,还是自己没有分清梦境与现实。
程溪临常常搬出椅子摆在院中,然后和苍幻盈山聊聊以前的见闻。他知道三人皆非凡人,很好奇神仙的生活什么样,有空就缠了他们问。当然这里不包括岚音,他即使在场,也只是一个人靠在竹椅上,表情万年不变地看着三人说笑,偶尔不冷不淡地插一两句。
每当这时,苍幻都有种感觉,好像三人还是在天界,时不时出来喝酒聊天。然而兴正浓时眼角瞥到旁边的那袭蓝衣,总会微微一惊,好像紧跟着就会看到他充满怒意的脸。
“你去哪了?”刚一回来,就见着岚音坐在他的书房里,眯了眼冷冷地问他。苍幻愣了一下道:“和景来聊了会天。”
“景来?就是那个和你一起升上来的凡人?”岚音的语气很复杂,带有不屑,更多的是怒气。苍幻垂下眼睛看他,口气不觉硬起来:“他是我朋友。”
“朋友?”岚音站起身,一步步走近,“你为了朋友,把我晾在这一晚上?那我是你什么人?”
苍幻毫不退让地盯着他,半晌才缓缓道:“你也是我朋友。”
“朋友?”岚音冷笑,捏住他的下巴:“你是本公子的人,居然敢说我是你朋友?”
苍幻涨红了脸,却咬牙道:“我从来不是谁的什么人。”
“呵,说得到轻巧。那一日在这发生的事,你又怎么解释?”岚音像看着到手的猎物般看着他,“你喜欢我,你以为本公子不知道么。从我见你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了。”
苍幻却是很平静地笑了:“是,我喜欢你,但却并不意味着我只属于你,可以任意被你摆布。”
“布”还未出口,就被岚音堵住了嘴,他使劲挣脱,却抵不过力大的对方,一路撕扯着进了卧房,已经衣衫不整,被狠狠扔在床上。
“你干什么!”苍幻只说得出这一句,嘴又被堵上,挣扎之间,衣服禁不住拉扯,“哧”的一声裂开。岚音也扯掉了自己的衣裳,露出紧实精炼的胸膛,死死压住他的手腕和身体,一路噬咬着,从脖子慢慢滑到胸前的小小突起,再一用力。
“嘶——”苍幻忍不住吸了口气,拼命压抑涌上的呻吟。岚音眼里露出邪恶的笑容,却仍是不紧不慢地舔着他锁骨到胸前这一片逐渐炽热的肌肤。
“你放开我……”苍幻面色潮红,难堪地闭上了眼睛,额头已有了一层薄汗。岚音冷冷一笑,手指在他身下不轻不重地摩擦。放开?笑话!好戏才刚刚开始!
屋内一夜风雨交加,喘息不止,快天亮时岚音终于罢手,两人沉沉昏睡去。
苍幻醒来时,枕边已没有人影,略略一动,浑身疼痛,干脆一个人静静地躺着。这不是梦……凌乱的床褥和身上的痕迹刺目惊心,提醒他昨夜发生的一切。
“呵呵……”躺了不知多长时间,他终于低声笑起来,那笑声,掺杂着极苦与极悲凉的自嘲,欲哭又欲笑的暗哑。终究还是输了。输了这一晚,他就输了一切。
“本公子的人”,是啊,自此之后,他还有何骄傲和自尊再去说“我从来不是谁的什么人”?在那个人眼中,自己只是个招之则来挥之即去的奴隶罢了。
他挣扎着起身,沐浴,更衣,失魂一般。一个人在书房发呆,不知不觉就过了一天。
“可找着你了。”一个身影落在他面前,“我说,你怎么一个人跟这发呆呢?”
苍幻抬眼,一片绛红映入眼帘:“盈山公子?”
“叫我盈山就行了。”来者笑吟吟地坐下,一点都不客气地自己倒了杯茶。“这茶都冷了,你也不叫人换啊?”
苍幻缓过神来,勉强笑笑:“我没有仆人,不习惯。你若想喝我给你去倒。”
“不用了。”盈山摆摆手,看了看他的脸色,“你是不是不舒服?”
苍幻低头揉揉太阳穴,掩饰有些慌张的神色:“有一点,可能昨天酒喝多了吧。”
“用不用叫太医?”盈山关切道。
“不用。”苍幻摇头,“歇歇便好,不碍事。”又想起什么,“你来找我有事?”
“啊,也没什么事。”盈山摇着他标志性的檀香描金扇,“本想约你明儿个到我那去坐坐,既然你不舒服,那就改日吧。”
“没事,我能去。”苍幻笑笑。
“真的?”盈山眼睛一亮,“你可别勉强啊。”
“瞧你说的,我哪那么弱不禁风。”苍幻故意反问。
盈山喜道:“那就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苍幻笑着点点头。
12(已修)
一来二去,就这么和盈山也熟识起来。刚开始坐在盈山旁边,还有不知情的人调笑“这是何时新认识的美人儿”,盈山总是一本正经地跟人解释这个误会。渐渐的,众人看向苍幻的目光也不再那么轻佻,俨然已把他当成了十六公子的朋友。
当然也有嘴闲的,偶尔背后戏说一两句:“盈山怎么会放过那么好的猎物,肯定是等着机会呢。”这流言不知怎的就传到岚音耳里,他听到的时候脸上没什么表情,却暗暗捏碎了手中的茶杯。
心中烦躁,忍不住起身去寻人。自从那晚之后,他便没去找过苍幻,每次想去都忍住,也说不出是与谁较劲。想到一向放肆的盈山很可能搂着苍幻动手动脚占占便宜,岚音就恨不得扒了那小子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