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这话,我也大光其火。拉拉果然不是人,所以根本就没有心。我还立刻记起了他是为什么选择我。当时只是一个坏心想坑他一坑,没想到歪打正着,他竟然为了啤酒挑上了我。等他发完脾气,我冷冷地说:“你喜欢我个屁!你喜欢的是啤酒!那初要是有人给你倒点五粮液,你准保飞奔着跟他跑了。”
“五粮液是什么呀?”
“哼!”
***
见我没有再提让他走的事,拉拉似乎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晚上又迫不及待地拉着我出去喝啤酒。我心想反正也就两个多月的事,他想要什么就随他去吧。喝完啤酒背着他回去的时候我问了一句:“拉拉,如果我再也不能给你买啤酒和汽水喝,你还喜欢我吗?”
拉拉大着舌头回答说:“不会的,小五不会的。我最喜欢小五了。”语气之坚定和轻松简直就像是在说“不给我买啤酒的小五就不是真小五。”
其实一开始知道拉拉要走的时候,我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可是拉拉对老三的冷酷无情,以及他把啤酒和我混为一谈地乱喜欢在我心中种下了一根刺。
飘香(8)
在学校操场上,同寝室的五个人围作一团。我惶惶不安地站在中间,心里嘀咕这老三可真有本事,竟然一下子把散布在东西南北的几个人通通都给抓了回来。老三指着我,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向其他三位控诉:
“就是这个小五,在学校时跟我最好了,所以我走的时候才放心把小叶子托给他照顾。可是我都回来他却霸占着小叶子说什么都不肯还给我!明明是我的小叶子,呜~~~~一出学校就变得这么坏!你们给评评理,老大你管不管?还我小叶子!呜~~~~”
老三擅哭。一哭起来大有水淹七军之势,我们几个背地里都叫他“刘皇叔”,后来才知道班上那些女生更绝,送他一个外号叫“赛孟姜”。只要老三一哭,没有几个不发晕的。果然,大水一冲,其他三个原本就不甚清晰的是非观立马被冲得无影无踪了。
老大被他一拍,捡着鸡毛当令箭,故作深沉地盯着我看了半天,沉声问道:“是真的吗?你怎么能这样?快还给他!”
老二还是一脸幸灾乐祸地在一旁添乱:“什么宝贝奇花异草呀两个人抢得头破血流的?灵芝?猴头?白娘子盗的仙草?还不快搬来给哥儿几个开开眼!我早就知道小五不是个省油的灯,平时看着愣头愣脑一副傻相,其实肚子里的坏水比谁都多!”
老四则酸溜溜地说:“世道无常人心不古啊!毕业的时候还说什么刎颈之交情同手足,可以托死生,可以托妻子,酸得我牙都倒了一排。这倒好,连一盆花都不能托!”
我手足无措地站在他们四个中间,挨着四个人的轮番轰炸,两眼死死盯着脚尖,低头不认罪。
操场忽然消失了,眼前出现了一片巨大的豪宅,宽阔的门廊前有两个标准游泳池,一个池子里的水全是亮晶晶的透明色,里面泛着无数细小的气泡,另一个则是金黄金黄的,里面也泛着无数细小的气泡。那个懒洋洋地泡在金黄的池子里载沉载浮飘飘欲仙的不正是拉拉吗?我一步冲上去,正要大叫拉拉,耳边早响起老三有些变调的扯呼声:“小叶子----!”。我当然不能落在老三后面,撒腿如飞就要往池子里跳,旁边突然上来一油头粉面的阔少,手臂一伸将我拦住:“干嘛呀干嘛呀?这可是私人游泳池,不卖票的!”
我指着拉拉冲他大喊:“这是我家的拉拉!我要带他回家去!”
“你家的拉拉?等我问问。”他掉头对拉拉腻声腻气地问道:“拉拉,来了两个人说要带你回去,你回不回去啊?”
拉拉不高兴地在池子里翻了个身,懒懒地向前游了两步,趁势又喝了几口池中的水,这才慢吞吞地说:“谁呀?回哪里呀?我就在这里,哪儿都不去。”
我一听大急:“拉拉!是我!我是小五!小五!你不是总说最喜欢我了吗......”
一旁老三也急得大叫:“小叶子,我是老三!我回来接你了......”
拉拉立刻不高兴了:“什么小五老三,烦死了,叫他们走!”
有如一声令下,四周冒出几个黑衣大汉,全都戴着墨镜抱着胳膊,一步一步向我和老三进逼过来。旁边的阔少拍拍我的肩膀,得意洋洋地说:“别不识相了,还不快走!拉拉早就不要你了。你看我这两个游泳池,这个里面灌的全是雪碧,这一个全部是生啤,一天一换,专给拉拉一个人喝。”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两个巨大的饮料游泳池,明晃晃的阳光在池中反射着,一荡一荡,晃得我一阵头晕。耳旁只听见拉拉在醉醺醺地说:“好酒......好酒......”
***
我一身冷汗地惊醒过来,天还没亮。好可怕的一个梦!我竟然为了拉拉跟老三绝交,闹得众叛亲离,到头来还是落得一个被甩掉的结果。老三是肯定不会原谅我的,拉拉也不是真心喜欢我,在他那颗一团浆糊的脑袋里,根本就分不清喜欢我跟喜欢啤酒有什么区别。我真是天底下最冤的冤大头!
我后悔了。当初就不该把拉拉接回来。拉拉根本就不是我想要的那种神奇的小花仙。现在他呆在我家里,没人笑他不会开花,没人逼他学习,没人骂他淘气,每天除了玩就是喝,喝醉了还有我这包车接他回家,换了我也会死赖在这里不肯走的。
我一遍又一遍地说服自己:拉拉不是我的,拉拉是老三的,我不能不还给老三。
***
已经是深秋了。每天早上出门,都会看见地上又落了好多梧桐树的枯叶。我喜欢梧桐树,从春天长出新叶到秋天落叶我都喜欢。在干冷干冷的风中踏着梧桐的落叶,一步一步听着脚下发出的脆响,觉得时间真的又转过了沉甸甸的一年。报纸上老是讨论梧桐树挂果飞毛污染环境,是不是要更换新的树种,我觉得那纯粹是扯淡。人家树都还没嫌人类污染环境呢。
拉拉也明显没有从前那么精神了。以前他总是在我之前就爬起来,一直缠在我身边,抓紧早上的一点点时间跟我不着边际地乱说一通。可是最近有几天,一直到我出门,拉拉都没有醒过来。我有点在意老三提醒的话:米兰很怕冷。不知道拉拉要怎么挨过这个冬天。我把过冬的衣服都提前翻了出来让拉拉穿上,可是拉拉毕竟不是人类,他根本穿不动这些又厚又沉的衣服。
拉拉说以前的冬天他都是被爷爷关在暖房里,只管睡觉,睡上长长的一觉后春天就来了。一提到爷爷,拉拉总是一脸很幸福的样子。据他自己说,要不是索索他们几个老笑话他不会开花永远都没有人要,他根本就不愿意离开花市。
“我才不稀罕有没有人买我呢!我就愿意一直跟爷爷呆在一起!我原来打算把老三那两箱汽水喝完了就回去,可是他后来又买了两箱,然后就又买又买,后来我就到你这里来了。”
我连忙问:“那你现在还想要回去吗?”
“我想爷爷。不过我不想回去了。我喜欢跟小五在一起。”
不知为什么,当时我听了这话以后竟暗暗地松了口气。
一天晚上出去吃宵夜时,还没等到啤酒上桌,拉拉就撑不住了,朝小桌上直趴下去。我心知不妙,赶紧走人,把他背回了家。气温一天比一天低,天黑得一天比一天早,我知道拉拉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熬得太晚了。也许是家里比外面暖和许多,一回到家里,拉拉就缓过劲来,不肯马上睡觉,还抱怨说今天都还没有喝到啤酒。
最近不管拉拉多么任性淘气,我都没有再给过脸色他看。因为我知道他就要走了。等拉拉消停下来,我尽量耐心地对他说:“天冷了,以后要早点回来,而且不能每天都去了,你得乖乖地呆在家里。我把阳台封起来给你做个暖房。”
拉拉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说:“我不怕冷!”
“是我怕冷还不行吗?现在还不到十二月,冷的时候还在后面。好歹你给平平安安地挺过今年冬天,明年跟老三去了南方就好了。”
拉拉的脸色刷地就变了,惊慌失措地抓着我问:“怎么还要跟老三走?你不是已经答应让我留下来的吗?”
我一愣:“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你本来就是老三的,他回来要你我只能还给他啊!”
“我怎么会是他的呢?你为什么要还给他呢?不是说了叫他找索索去吗?”
“别闹了!你要跟人在一起,就得按人的规矩办。人的法律有规定,你是老三的!我要不还的话就是违法。而且就算不违法,我也不能缺德!老三是我哥们儿,我不能为了一盆花连哥们儿都不认!”
拉拉完全呆住了,默不作声地站了好半天,转身跳进了花盆。
看见拉拉这样失魂落魄,我心里真难受死了。可是谁知道这才是难受的开始。
第二天,拉拉一直呆呆地坐在一边,连汽水都不喝。我问他要不要出去喝啤酒时,他只反问了一句:“我非走不可吗?”见我默不作声后他也默不作声,一动不动。
第三天,拉拉问了一句:“你真的要我走吗?”然后就跟前一天一模一样。
第四天,“你不高兴我住在这里?”
第五天,拉拉问:“我要是像索索一样会开花的话你就会让我留下来吧?”说着,两颗大大的泪滴掉了下来。我鼻子一酸,眼泪也差点掉了下来。
到了这一步,我都害怕回家了。拉拉的每日一问像尖刀在刺着我的胸口,天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
***
大概是我这几天一直有些神情恍忽,下午走访一个重要的客户时,执行经理小顾主动提出跟我一起去。小顾原先学的是经济法,可来到这个电脑公司后,不出一年时间竟然成了技术高手,在市场方面更是全公司无人能及,所以很快成了公司的执行经理,是公司事实上的操盘人。
只比我早毕业两年,年龄更是只大我一岁!看看人家,再看看我,为了拉拉这点芝麻大的事就弄成这样,我也太没出息了吧。正当我想要振作精神的时候,突然想起小顾是有律师资格的。我得抓住这个机会:
“小顾,嗯……如果有人把东西交给我让我替他保管,我能不能不还呢?不还的话是不是违法?”
小顾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不假思索地回答说:“当然违法了。别人委托你保管东西,你们之间实际上形成了一个委托代理的法律关系,物的所有权还是归委托人所有,被委托人只能收取一定的代管费用作为补偿。”
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果然!这么说我最多能找老三要点汽水钱。可是我要那钱干什么!
我自言自语地说:“可是,可是当初我以为他是送给我了……”
“那就不同了。如果是赠与行为的话,物的所有权就发生了转移,就算事后赠与人反悔,也不能再要回去。你怎么连代理行为和赠与行为都分不清?”
我的心又被悬了起来。我跟老三到底是怎么说的?拉拉到底算是送给我的还是只是托我照顾几天的呢?
小顾和客户交涉的时候,我一直都在绞尽脑汁想着当初跟老三究竟算是怎么一回事。就连维护上的事我都没怎么动手,全部都推给小顾一个人干。刚才还在想要振奋精神呢。想要有出息真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我自暴自弃地想,算了,反正我是怎么都不能够跟小顾比的。
***
经过一下午的胡思乱想,我终于想出点儿眉目来了。晚上抢在拉拉开口问今晚那个揪心的问题之前,我跟拉拉说:“拉拉,你不是不想走吗?我有办法了。”
其实我的办法还是跟拉拉学的。首先,我先把拉拉还给老三,然后拉拉就只留下一个空壳,自己溜回花市去,然后我再去花市把他给买回来。当然这涮老三我实在是很坏,可是我真的不想让拉拉走。
“这样,你就是我的了,老三再怎么说都没有用。而且他也根本就发现不了。”我一口气说完我的宏图大略,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我还真是聪明,十全十美的解决方案。
拉拉盯着我看了好一阵,到末了也没弄明白我的意思。“怎么这么麻烦呀?你到底是想要我走还是想要我留下来?”
“你是木头脑袋啊?这不明摆着是想要把你留下来吗?我什么时候说过不想要你了……”
“那就跟老三去说我不走了,你也不想让我走,这不就行了吗?”
“这……这怎么能说?我怎么说得出口?我早说过了你不是我的,你是老三的,老三的!”
“为什么不能说呀为什么不能说呀?我怎么会是他的呢?”
“你――跟你说不清楚!”
“我想留要下来还要说谎话吗?你是真的想要我留下来吗?你要是不来接我怎么办?小五~~~~……我要是会开花你就会让我留下来的吧?”说着,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
我心中大叫招架不来,一句话也不敢多说,起身逃进了卧室。半夜,我睡不着爬起来走到客厅,拉拉老老实实地站在花盆里,虽说姿势跟以前完全一样,可我能够感觉到拉拉的心都要碎了。深秋的月光里寒气袭人,可我一点都不觉得冷。我坐在大花盆旁边,一筹莫展地看着拉拉,自言自语似的轻轻问道:“拉拉,你叫我怎么办呢?”
(9)
早上醒来,我稍一睁开眼睛就觉得头晕目眩,脑袋轻轻一动,耳边顿时听见一阵轰鸣,仿佛有个巨大的搅伴机在脑袋里乱搅,浑身上下的骨头也像散架一样的疼。对了,我昨天半夜爬起来,外衣也没穿,就跑到客厅里面陪着拉拉枯坐了很久。拉拉大概还没起来吧。拉拉……我竟然让拉拉这么伤心……都怪那个老三……
我闭上眼睛,打算在床上多懒一会儿,反正今天是星期六。没想到这一闭眼就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大概是病了的缘故,我好象一直在做噩梦,拉拉抓着我的衣角边哭边问:“小五你为什么不要我?……我要是像索索一样会开花的话你就会让我留下来的吧?……”急得我直想大叫:不是的!根本不是这样的!可是我怎么都叫不出来,心里越发火急火燎。我意识到这应该又是一个梦,拼命想要清醒过来,可是不管怎么挣扎,我却总也走不出那片浑沌的泥潭。在模糊的意识中,我隐隐觉得这回要糟了,我就是发烧死在家里也没人会知道的……原打算今天去找人来给拉拉封阳台的……寒潮就要来了……谁来帮我照顾拉拉……
就在我身不由己地在昏睡的泥潭里越陷越深,无力自拔的时候,不知从哪里飘来一丝清香。开始的时候很细很弱,让人以为这只是某种不可捉摸的幻觉,到后来香气渐渐浓郁起来,一缕缕一丝丝,连绵不绝,就像在一个封闭混浊令人窒息的房间里,从天窗吹进的一股带着甘露般气息的风。我就像沙漠中绝望的旅人突然间看见一泓清泉一般,顿时精神一振。那缕清香仿佛是一只无形的手,牵着我一步步走出困境。终于,我摆脱噩梦般地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