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的马车缓缓从眼前驶过,但因为幔帐的遮掩,阿斯纳并没有看清车中人的脸,但从车厢中传出的那股逼人的气势,已足以令阿斯纳窒息。
这就是所谓的王者么?不用做任何事情,即使只是小小露一个面,就能得到山呼海啸般的回应。而自己呢?当自己被死亡包围的时候……在那个阴冷的夜晚,只有一个人挡在自己身前,用身体挡住了尖利的箭锋……
除了疯掉的族人们野兽般的嚎叫,什么都没有……除了汩汩渗出的猩红,什么都没有……
那是一个纠缠不休的噩梦!把阿斯纳折磨得快要崩溃!
为什么那个人从出生开始,什么都有了?领土和国民,权利和地位,尊崇和威严,他什么都有了。难道是因为血吗?流着那样的血的人注定要比其他人高贵,注定得到神的庇护,注定立于顶点受人景仰和膜拜?
阿斯纳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他因为从心底漾起的那股嫉妒而全身发寒。
「阿斯纳大人……」发觉到阿斯纳正在走神的提尔,推了推阿斯纳的手臂,提醒道,「现在是最精彩的环节了,祭品们要出来啰。」
在提尔心里,他只为这个可以看到众多美人的机会激动不已,在索多玛城长大的他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些祭品背负的命运。他们被族人们挑选出来,抛弃、出卖,甚至虐待和凌辱。
是否因为那是最后要献给别人的东西,所以如果不自己先享受一下就太不划算?是否不破坏得体无完肤,欲望就无法得到满足,认为便宜了索多玛城的城民?
但是,阿斯纳突然想到了那名金发的少年。
他是个例外……因为他好像从来没有受到过残暴的对待,甚至给人一种从小就被保护过头的感觉。无论是那清澈没有怨念的眼神,还是直挺的背脊,都把他从其他的祭品里区分出来——他是个特别的存在。
想到这里,阿斯纳开始在祭台上搜索那名少年的身影。但却只是徒劳,因为祭品们都被大大的风帽遮住了脸,并且垂着头,不让人看到一点。
祭师按照次序,一次一次地把手放在他们的头顶,嘴里叽叽咕咕的不知念的是什么。当转完一圈后,祭师的动作停止了,他双手高高举过头顶,仿佛在呼唤着天神。这时,几名小神官跑上祭台,他们整齐地扯下了祭品们的风帽。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停止了,广场上只能听见呼吸的声音,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祭台中央耀眼的金黄吸引住,那是散开在风中的飘逸金发,它的主人是一名水蓝眼眸的少年。
少年缓缓起身,他就站在祭台的中央,只是单纯地站着而已,他就已经抢去了祭品,甚至是祭师的所有风头。
整个世界都为之沉寂下来的那一刻,索多玛城城主揭开了幔帐,他从马车的窗口跨上祭台,爱惜地用黑色的披风裹住了迦尼亚单薄的身体,抱入怀中。
阿斯纳这才有机会一睹城主的真容,他俊美的长相任何人都不会提出异议,他有着凌驾于修亚之上的气势,这样的男人本该配上不羁和骄傲的笑意,但此时,他望着迦尼亚的眼神里,却有心痛的感觉。
难道是错觉么?索多玛的城主竟然会心痛一个小小祭品。
迦尼亚把头枕上他的肩膀,淡定望着祭坛下一脸惊愕的城民,眼神平静地令人难以置信。
「剩下的就留给你们了,好好享受这次的祭典吧。」
索多玛的城主留下这句话后,就抱着迦尼亚一步跨回马车。车轮刚刚才开始转动,早已按捺不住的人群就涌上了祭台,他们按倒了剩下的祭品,撕扯他们的衣物,刺耳的尖叫此起彼伏。
阿斯纳抓紧了提尔的手,他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突然有只手臂环住了阿斯纳的腰部,把他抱上了马背。修亚把阿斯纳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前,嘴唇贴在阿斯纳的头顶,低声说:「你认为这个城市疯掉了,对不对?」
是啊,疯掉了……所有的人。
阿斯纳抓住了修亚的后背,非常用力,引起他双手不断颤抖。如果不是修亚,也许今天祭台上的牺牲品就是自己,在炽热的气息、扭曲的身体和混浊的体液中卑贱的死去,尸体被抛出索多玛的城墙被黄沙埋葬。
有些人注定是用来牺牲的,是不是?
阿斯纳喘着气,他的头偏过一个小小的角度,用眼角可以看见索多玛城主驶远的马车,那辆马车里还有一名神秘的少年。
有一样东西开始转动了,它被命运牵引着,带动了古旧的齿轮咔咔作响。
不知为何,阿斯纳仿佛听到了翅膀振动的声音,扑拉扑拉,那是死亡和毁灭在索多玛城的上空张开了它几可避日阴黑的羽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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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得坐在索多玛的城门前
脸伏于地下拜:
请你在仆人家住一夜吧
不要在街上过夜……
——《圣经?旧约?创世记》
第四章
水之祭结束后的第三个月,阿斯纳的存在已渐渐被身旁的人接受。
反正修亚的确有乱捡东西回来的习惯,提尔不也是被他捡回来的吗?所以这次,府邸里的仆人们也只当阿斯纳是索多玛城路边奄奄一息的流浪儿,绝对不会想到他是来自地狱般的沙漠,就连提尔也不会想到。可以这么说,整个世界,除了阿斯纳和修亚两个人,再没人知晓阿斯纳的真实身份。
刚开始的时候,仆人们还会好奇地猜测修亚会对这个突然出现的银白眼眸的孩子宠爱多久。有人说一个礼拜,有人说最多一个月,因为那是最长的记录。
每当这个时候,提尔总会鬼魅一般的钻出来,学着大人的样子一本正经地摇摇头说:「不对,不对。我说啊,你们一定要做好跟阿斯纳大人相处一辈子的心理准备,因为他很有可能就是这宅子的第二位主人哦。修亚大人看着阿斯纳大人的眼神代表的含义,你们知道那是什么吗?是爱啊,爱。」提尔重重地强调了这个字,做出非常夸张的动作和表情,然后得意洋洋地离开,惹得身后仆人们愉快地笑了起来。
就像这宅子的里其他人一样,提尔非常喜欢阿斯纳。不仅因为他长得非常漂亮,更因为他内敛的性格。不像以前提尔服侍过的那些刁蛮的小妖精,只有一张精致的脸孔,脾气却坏得一塌糊涂,老是喜欢指挥别人做东做西,而且动不动就大吵大闹。
虽然修亚曾经在无意中对提尔说阿斯纳是一只凶猛的野兽,生气咬人的话会把骨头都咬断。但提尔左看右看就是看不出来。平时连话也很少说的阿斯纳,怎么会咬人呢?是修亚大人骗人的吧……
这么想着,提尔已经来到了阿斯纳寝宫的门口。现在阿斯纳住的地方可比刚开始的时候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不仅面积翻了好几倍,而且装饰更加华丽精致。
以前的房间里除了一张价值不匪的霸王尺寸的床以外,什么都没有了。用提尔的话来讲,那是修亚大人一夜情对象的专用房间,所以只要一张床就够用了。
但是现在,阿斯纳住的地方不仅柜子桌子样样具全,而且还有修亚特意买来的装饰品——绿色植物。在沙漠都市——索多玛王城里,绿色是极为稀有的。不但要花大量金钱购买,而且养育这些植物所需要的水则更加昂贵,平常人家难以负担。
因为有一次提尔报告修亚说阿斯纳打算抱着一盆仙人球睡觉,被吓了一大跳的修亚,第二天就派人送来了几大盆各个品种有柔软叶子的植物。因为他担心阿斯纳真会抱着仙人球睡觉,然后被那些坚硬的小刺扎到做恶梦。
「阿斯纳大人。」提尔端着一小盘水果,转着小脑袋东瞧西瞧。心想奇怪了,阿斯纳大人怎么会不在呢?就在这个时候,提尔听到了一个令他面红耳赤的呻吟:
「啊……不要,那里不行……修亚……啊……」
这、这个……提尔只感到一股火气刷一下从他的脚尖一直烧到头顶。敢情是那两个人做爱做得太专注,连有人进来了也没发觉。现在可是大白天耶,居然这么明目张胆……不愧是修亚大人啊……
提尔叹了一口气,替那两人关好门不声不响地退了出来。他虽然年纪轻,但也明白现在闯进去,一定会被撕成一片一片再丢出来的。
「修……修亚……」被死死压在床上的阿斯纳半侧着身子,想从修亚的身子挣扎出来。但是修亚却拖住了阿斯纳的脚踝,把他拉回原位,严肃地说道:「不行,这次你说什么都不行了。」
「可、可是……」阿斯纳咬咬下唇,用可怜的表情试图做最后的乞求。
「乖,听话。」修亚覆上阿斯纳的唇,轻轻点了一下说,「不就是剪个脚指甲而已嘛,用得着这么紧张吗?」
阿斯纳终于认输了,垂下头,乖乖把脚放在修亚手里。但是,修亚却趁机咬了一下他的小腿,拍了一下额头说:「啊,糟糕,看到你以这么诱人的姿态呈现在我眼前,让我的身体情不自禁地想做其他的事情了呢。」
我就知道会这样……阿斯纳刚这么一想就被修亚迅速抱起来扔到了床上。
「你是野兽吗?」
刚反应过来的阿斯纳睁着写满不可思议的眼睛望着修亚。这速度未免也太快了吧,真的就只是在眨眼之间而已,修亚就已经利落地除去了两人的衣物,并且以一上一下的姿势坦诚相见了。
「男人脱光以后都是野兽吧。」修亚坏坏地笑着,欺近阿斯纳的身体。补充一下,如果穿着衣服的话,就应该改叫「衣冠禽兽」。
「我呢?」
被阿斯纳这么一问,修亚突然愣了一下,随后才回答道:「你除外。」
说着右手顺着阿斯纳的大腿滑到底部,握住挺立的阴茎,坏笑着补充一句道:「并且以你现在的尺寸,勉强只能算个男孩,而不是男人哦。」
阿斯纳快要昏厥地翻了一下白眼,修亚抓住这个空隙咬住了阿斯纳胸前的凸起。突然袭来的快感让阿斯纳直了直身体,半眯起眼睛环住修亚的脖子。
三个月的相处时间,让阿斯纳对这个显赫的索多玛将领更加了解。正像提尔说的那样,修亚是个爱憎非常分明的人。在他的心里,可以非常明确地划分出「喜欢」和「讨厌」这两块完全没有交集的地方,这是阿斯纳做不到的。
「爱我吗?」
修亚曾经这样问过阿斯纳,然而阿斯纳却没有回答。
「无论什么答案我都不会生气的,我保证。」
在修亚这么说了以后,阿斯纳才轻轻地摇了摇头。修亚有些失望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重新问道:「那么,讨厌我吗?」
这一次,阿斯纳没有经过太长的思考就摇头否定。
既不是爱,也不是讨厌,那么到底是什么?
阿斯纳不知道,他已经开始渐渐习惯现在的生活,仅仅是习惯而已,并没有去深入思考其中的原因。为什么会呆在修亚身边?为什么会认为这样就行了?为什么会开始遗忘过去的种种?
也许是自己做了一个梦,很长的梦,梦里自己是一个游走于地狱沙漠的人,每日每夜都挣扎在死亡的边缘。在某个寒冷的夜晚,有个人告诉他说在沙漠之中有一块绿洲,那里有一座名为索多玛的王城,它是如此繁华和强盛,宛若传说,那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地方。后来,从梦里醒来,当自己睁开眼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正身处那片乐土,也许从来不曾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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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斯纳平静的生活在他进入索多玛城后的第三个月出现转机。那天,修亚告诉阿斯纳说,索多玛城主即将举行一场庆典——封妃的庆典。
「想去参加吗?」修亚摸摸阿斯纳的脸颊,自言自语着,「你呆在这里三个月还没怎么走动。得了这么大一个宝物,如果没有拿出去炫耀,接受别人羡慕的眼光,真让我心里很不太满足。」
「封妃么?」阿斯纳对这些事情并不感兴趣,他正在思索着要怎么才能委婉拒绝掉修亚的要求。
「对呀。皇宫中有些人可是为了这件事情,把肚子都快要气炸了呢。」一想到城主宣布这个消息时,莫里斯那吹胡子瞪眼的表情,修亚就嗤嗤地笑了起来。莫里斯的女儿正是皇后,但城主对迦尼亚的迷恋却远远凌驾于皇后之上。
「不过这也是当然的嘛,那个新妃虽是男的,但无论是脸蛋还是身体,和莫里斯的女儿比起来,根本就是天差地远。说到这个新妃的话,阿斯纳连你也见过他一面哦。」修亚偏着头补充说,「就是索多玛城祭典当日被城主抱走的那个少年,叫『迦尼亚』的小美人。」
是他?一听到这个消息,阿斯纳怔在了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在索多玛城这个注重血统和身份的地方,来自沙漠民族的祭品就像蝼蚁一般卑微,从来没有被封号的前例。
为什么?不知道为何,阿斯纳身体中的血液又开始澎湃。那被这宁静生活止息下去的某种力量又重新觉醒,以越来越强劲的气势流走于阿斯纳的五脏六腑。在那个叫迦尼亚的少年身上,阿斯纳仿佛看到了一个奇迹,一个外表看上去比自己还柔弱的人,为什么会有创造奇迹的力量?
「怎么了?你脸色不好……」修亚皱了皱眉,阿斯纳捂住心口的动作让他担心不已。
「不,没有……」阿斯纳缓缓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修亚问道,「那个迦尼亚,他很得城主的宠爱吗?」
「那是当然的吧。」修亚觉得阿斯纳的这个问题有些好笑,「如果不喜欢的话,也不可能顶着那么大的压力硬要封妃了,要知道把一个封号赐给水之祭的小祭品,而且还是个男的,这在索多玛城可是史无前例的。」
见阿斯纳低头不语,修亚又问了一遍:「怎么?你不想去?」
阿斯纳立刻摇头否定。
他要去!一定要去!因为有一股奇怪的力量在脑海里强烈回响着,告诉他这次非去不可。无论是因为那名神秘的金发少年,还是因为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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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妃的典礼在皇宫举行,那是一个舞会。参加者全是索多玛城里位高权重的将领,或者血统尊贵的贵族。养尊处优的他们对这次典礼有的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但更多的人却是带着厌恶的表情来到这里的。毕竟赐予一个沙漠民族跟他们几乎平等的地位,对他们来说,无疑是很大的侮辱。但是,由于索多玛城主态度坚决,即使以莫里斯为首的一堆大臣竭力反对,甚至搬出了先祖先宗的名号,依然不能动摇城主封妃的决心。
修亚对这件事情倒是看得很淡,如果他是那种在意常规的人,也就不会把阿斯纳留在身边,并且照顾有加了吧。同时,他倒是很高兴迦尼亚能够得到王妃的头衔,拜这件事情所赐,让他看到了莫里斯暴跳如雷的搞笑模样。
阿斯纳是第一次参加王室的聚会,显得有些拘谨,不过还好有修亚的照顾,所以他只需要保持笑脸,对前来寒暄的人笑笑便足够应付了。大概过了两三个小时,典礼重头戏的时间终于到来。礼堂里的人都聚集在宫殿入口处,恭敬地等待着索多玛城主的圣驾。
不多时,一队装饰华丽、在月光下闪着金光的马车便出现在路的尽头。伴随着马蹄哒哒的响声,车队渐渐驶近,阿斯纳惊愕地睁大双眼,贪婪地望着朝自己驶来的皇室马车。真的好美,比起上次水之祭时阿斯纳见到的那辆马车更加细腻精致,像是专门设计的,每一个微小的地方都匠心独具,让在场所有的贵妇贵族都羡慕不已。但立刻,他们羡慕的目光便变成了憎恶,只因为看见从车辆里下来的是一名表情淡然的金发少年『迦尼亚』——也就是今日的主角、未来的王妃。
索多玛城主一袭黑衣,剪裁恰到好处,把他修长的身材衬托得完美无缺。两人一同走下了马车,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两人身上。城主英姿勃勃,王妃温婉动人,如果不是先入为主地把迦尼亚定义为低贱民族的后裔,想必在场的所有人都会认为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