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了解不了解情况,你有没有在分校呆过,对,这是一起刑事案件,可绝对不是偶然的,当年为什么要建分校,这是政治,政治,懂不懂?”
“不能再等了,同学们,校领导一直在拖延,我们要抗争到底,凶手要严惩,帮凶也不能逃脱惩罚,所有涉及到的官员,一律要辞职!”
“不许借机生事,不要扩大影响,我们是解决问题,不是制造问题。”
“我是为了我们的权力……”
“他不是B大人,这是别有用心的煽动……”
反常的燥热,黎刚远远的站在树底下,心里一片茫然。
所有的道理似乎都是对的,所有的话语似乎都强有力量,所有的口号似乎都分外鼓舞,他却有点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嘿,黎刚,我还找你呐。”于波兴冲冲的跑过来,激动的边比划边说,“那边几个大二的师哥,他们跟我说,这事儿啊,没完,眼看要到纪念日了,我们就要坚持,闹他个轰轰烈烈,我听他们说,如果今天学校没有明确答复,就要冲出校园,嗬,够劲,你说是不是……诶,你到说句话啊,我说你小子不会又要打退堂鼓了吧。”
“你说……我们到底是为的什么?”
“敢情你就什么都没听,为什么,是为我们的权力,是,你没有去分校,可也不能因此就觉得和你无关,学校的体制有漏洞,我们就是要坚持抗争。”
“可是,我们这么做就有用么?”
“怎么没用,你没听见么,据说连中央都惊动了,我看啊,事情绝对不会简单结束,我们要……”他正激动兴奋的说着,忽然眼睛一亮,抓起黎刚的手就跑,“看,学生代表出来了,走,快去听听他们说什么。”
“同学们,”正是那个黎刚记在心里的声音,带了一丝的沙哑,“同学们,经过和校领导的协商,学校同意召开追悼会,并且承诺要加强学校的安全管理……”
“敷衍,完全是虚与委蛇,对我们提出的主要领导辞职的要求完全不予理睬,同学们,你们说我们能不能答应?”
“他已经不是我们的代表了,他完全站到了学校的一方,我提议,重新选举代表,坚决要斗争到底。”
“……同学们,我们的目的是学校的安定大家的安全,请不要联系一些不必要的事件,矛盾的扩大对谁都没有好处……”
“……我再说一次,我们不是要制造矛盾,而是要解决问题,现在我要说,学校的态度还是诚恳的,我提醒大家,要警惕一些借机生事的人,不要扩大打击的范围……”
“哼,”于波不屑的撇撇嘴,“说得好听,昨天听了他那一套,还觉得是个人物,今天一看,哧,也就是学生会干部一流。”
“你……”黎刚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愤慨,“你知道什么,他说的对,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保持清醒,如果大家都被煽动起来闹事,最后是谁得利?反正不会是我们学生。”
“哼,”于波不服气的拧拧鼻子,一时没想到用什么话来反驳,“反正,反正我就是看不惯,要么就坚持,要么就别干,现在这算什么,把大家情绪调动起来的是他,现在泼冷水的也是他……”
黎刚张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凌晨五点钟的时候,人群终于渐渐的散去,有男生相约去南门外喝酒,也许是为了淹没心中的块垒,也许是为了点燃胸膛里的火焰。
黎刚哪儿都没去,晃晃悠悠的往宿舍走。
他觉得有点乱,从开始的懵懂到后来的狂热到随后的投入到现在的茫然,短短两天,他好像经历了一场纷繁的斗争,却似乎什么都没有收获。
走过校园一角那尊沉默的唐吉诃德塑像,他想起了很久之前看过的一本书,在那本讲述轰轰烈烈的美国反战运动的书的最后,作者总结说:他们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理想,耗费了自己的整个青春。
真的只能是这样么?
靠在冰冷的塑像上,他沉默的思索着,东方的天际泛起了赤霞,红日初升的时刻,沸沸扬扬的“五二零”事件暂告一段落。
校园里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上课的依然上课,逃学的依然逃学,有人还是六点不到就去图书馆占座,有人依旧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然而,还是有些地方改变了。
礼堂里传出了肃穆的哀乐,不时的有人驻足其间,向那个微笑着的年轻生命鞠上庄严的一躬;校园里多了些警惕的身影,小心的审视着周围的一言一行,广场前两扇小小的布告栏,在被各种各样的招生广告掩映多年后,也终于发挥了旧时的作用。
“又贴新东西了,写得不错,快点去看看,不然一会儿肯定就没了。”
“嘿,你看我抄的这段:最美丽的生命遭遇最残忍的杀戮!我们当从麻木中苏醒过来,我们当意识到自己的责任……”
“这人的说法有问题,连事情真相都没弄清楚就敢写小字报,断章取义制造事端。”
“你看没看那篇《高贵及其缺失》,有些地方说得还挺好的,不过就是太长篇大论了。”
……
扔下自行车,黎刚和于波陈正宏几个人慢慢的踱过布告栏,手里还捏着一个小小的本子。人群簇拥的地方,往往就贴着最引人注目的文章,手写的打印的,有些句子下面还有潦草的批注,几个人急切的看着,寻找着最切合自己想法的语词。
“……随着时间的流逝,事件的真相也许会愈见清晰,也许会逐渐湮灭,但无论如何,思想的火种永不会熄灭,没有一种力量,可以压倒历史的回音……”
“你抄的这是什么啊?”于波探过脑袋瞟了一眼,翻了翻白眼,“噢,又是瞿晓东啊,我看你都有点个人崇拜的意思了。”
“滚,少胡说八道。”黎刚愤愤的一把推开他,拿起笔,在那句话下面画上了一条粗黑的直线,想了想,又写下了“你的支持者”这样几个字。
“哎,你们看那边,怎么像要打架的阵仗啊。”
俩人抬起头,顺着陈正宏的声音看过去,果然看见在布告栏最右手出围起了一堆人,于波是件热闹就上的人,拉着老大黎刚就挤了过去。
“你就是别有用心,这种非常时期,大家都在为正义斗争,你却来贴广告,不是故意捣乱是什么?”
“撕掉广告,让这些垃圾滚出B大。”
“赚钱也要看时候,懂不懂什么叫做顾全大局?”
……
愤慨的激动的人群,纷扬的指责的声音,圈子的最中央,是一个瘦瘦的少年,干净合体的休闲装衬托着冷漠的脸,手里一张研究生班的招生广告,在风中“猎猎”的响。
4、
“怪了,怎么还有这种人啊,现在还敢冒出来贴广告?”
一路走着,于波愤愤不平的高声抱怨,短短两天,仿佛一场洗礼,催生出少年人心底无名的火种,熊熊燃烧。而这样的时刻,一张研究生考试暑期辅导班的招生广告,无疑是一盆泛着冰凌的冷水,迎头而下。
“妈的,傻逼一个,看他那小样儿,就他妈知道往钱眼里钻。”
“没错,老大我跟你说,就有一种人,别看长着双黑眼睛,只要见了钱,立马就变绿。”
“嗨,还说不定人家是急需要钱呢,打工也挺不容易的……”黎刚蔫蔫的接了一句,他上学期做了份家教,每星期两次坐着公车到前门,辛辛苦苦一学期,还被家长找了个借口少给了一个月工资,看到那个男生,他就直觉的想到了自己。
“呸,二哥你眼瞎啊,他会缺钱?你没看他那身打扮,耐克的鞋U2的衬衫,他要是缺钱,咱他妈连赤贫都算不上了。”
“这……”黎刚尴尬的说不出话来了,他对名牌还真没多大概念,知道的几个牌子基本上都来源于电视广告,刚来的时候,看着苏文鞋上的三叶草标志眼熟,随口问了句:这鞋不错,得百十块钱吧?一句话,被同屋的人嘲笑了半年。
“说不定……说不定他那就是个样子货,我那棉袄上还绣着个对勾呢,我妈给我买的时候,一口价,六十五。”
“你那一看就是假的,他可不一样,那件衬衫,我前几天还在当代看过,一模一样的,388。就他那一身,我跟你说,就他外头这一套,要是低了一千块钱,小南门外边你随便吃,我付钱……”
于波大声嚷嚷的当儿,一辆自行车就歪歪扭扭的从他们身边穿过,车把一斜,堪堪就停在了于波身前,388元的U2上方是黑色皮绳悬着的银坠,亮晶晶直打眼。
“瞅准了啊,衬衫应该是388没错,我在网上淘的只花了150,鞋原价620我买的打折货370,牛仔裤是Jack
Jones,480块钱一条到处都是,至于这条项链……”两个指头拈起那颗亮闪闪的坠子,“真遗憾,它不是海盗船,选购自西单华威,十二块。”
看着眼前三个人目瞪口呆的样子,不速之客心情很好的打了个响指,“如果算上里头的话,这位兄弟你估计的还挺准,不过……”
他伸出手,潇洒的拍拍黎刚的肩膀:“兄弟,记着,我叫江放,吃饭的时候不用对我太过感激。”
一抬腿,自行车摇摇晃晃的绝尘而去。
“操,妈的,你们看见没,嚣张,绝对是他妈嚣张,大哥二哥你们可也看见了,捷安特的山地车啊,老天,谁来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愤愤不平的踢了一脚自己的破永久,于波泄愤似的狠挥了一下手:“好小子,你就拽吧,看着吧,过不了两天,就得让贼给运的通县去。”
黎刚心里都挺不是滋味,眼瞅着这么个狂主把自己朋友噎的够呛,他虽说算是赢了顿饭,可这东西吃到嘴里头,估计也得变了味。想了想,他一手扶住车把,一手就拉住了于波不断挥动的胳膊:
“行了,不跟他个小人一般见识,走走,咱上学一吃冬菜包子去。”
5、
“妈的,小人,我跟你们说,那个江什么的绝对是个小人。”嘴里叼着半个包子,于波一路骂骂咧咧着从食堂往宿舍溜达,“靠,拽什么拽,有钱了不起啊,妈的,咱们就是那种最熊的粪青,你瞧人那日子过的,小资啊,讲究啊,‘真遗憾,它不是海盗船’,吊啊,海盗船了不起?装象,有钱还勤工俭学个屁……”
陈正宏黎刚两个人跟在后头,没滋没味的啃着肉加馍,心里也是不爽,本来还挺满腔理想壮怀激烈,让这么个主儿一弄,搞得自己真成了个傻逼。黎刚看看自己身上十块钱一件的白背心,上头蓝色的**大学四个字早就洗褪了色。U2?自己还是老老实实听歌儿算了。他掂量了一下自己的裤兜,里头是五个响当当的大钢崩。
操,还不够人家脖子上一个狗牌儿。
“行了,少说两句吧,让他现去,这年头,有钱不是错。”
“有什么啊,赶明儿让老三把他的行头都套上,也错不了。”于波一口吞下包子,摆了一个经典的阿Q造型。
“他?”陈正宏笑眯眯打个响指,“别人活动的时间他都睡过去了,就算穿个金缕玉衣出门,给谁看啊?”
回到宿舍,苏文果然还躺在床上,不过倒是醒着,拎着张碟翻来覆去的看,见他们进来,也不说话,就是冲着门努努嘴。7CE668C我用苛:)授权转载
惘然【ann77.xilubbs.com】
几个人配合了一年,果然默契,黎刚顺手摔上门,正宏急匆匆跑过去开电脑,于波早就一头扎进了床里,开始扒拉他那一袋子零食。
“嘿,哥们儿,这回是什么好料?”
苏文还是不说话,伸个懒腰直起身子,把手里的碟甩给呆呆站着流口水的几个人。
“撒漏……拉……万韩顿……”于波一口瘸子英语说的天怒人怨,黎刚们忍无可忍扑上去,劈手把盘夺了过来。
“Salò o le 120 giornate di Sodoma,中文翻译做索多玛一百二十天,听说过?”
正宏于波两个人眼观鼻鼻观心的站着,生怕一不小心在这个嚣张的二世祖面前暴露自己的年少无知。黎刚斜靠着桌子,怀疑的看看片名,想了片刻,犹豫的点了一下头:
“超多虐待场面的那个?”
苏文目光闪烁了两下,又马上恢复成漠不关心的习惯造型:“嗯,就是那个,我一个哥们掏来的,说先让我看看,我觉得没多大意思,本来不想要了,后来……”
“得得,后来你觉得我们肯定感兴趣,行啦行啦,大少爷,赶紧拿出来吧,这么抻着兄弟,不仗义啊。”
苏文笑笑,把碟子放进了光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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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索利……尼……?意大利那个暴君?他改行当导演了?”
“不是,”苏文扭头白了他一眼,“另一个,你少说两句,吃你的零食去。”
“呜,老大,三哥他凶我。” 于波委屈的撇撇嘴,一头扎进了正宏的怀里。
“操,你小子吃什么了,满嘴大蒜味,快他妈离我远点。”
“这个女人正点嘿,胸,看她的胸。”
“说你傻你就流鼻涕,你见过什么啊,就她这个,撑死了36C,还不如Maggie Q呢。”
“老大,你经验丰富啊,交待,睡过几个了?”
“嘿嘿,多了不敢说,隔壁学校的曼玉燕姿咱都熟着呢。”
于波猛的打了个喷嚏,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不会吧老大,你昨天不是还打算和人大祖贤姐姐幽会去么,什么时候又转移阵地了?”
“不是不是,”黎刚也忍不住打岔,“老大现在的新欢是中财柏芝,前天还给人家传过一张照片呢,是吧老大。”
几个人前仰后合的笑着,完全忽略了屏幕上的内容,留下白衣金发的女人,兴奋的回忆着自己的情史:
“我出生在女子寄宿学校,我妈妈在那里做佣人……”
“这……”
“不会吧……”
“居然吃了……”
“我说,怎么这么像……”
正宏看看于波嘴边的德芙巧克力,把剩下的半截话吞进了肚子里。
“恶……”三个男生,异口同声的发出一声惨叫,可怜的于波,看看手里黑乎乎的半截糖,看看兄弟们忍到内伤的坏笑,再看看屏幕上女孩无辜的脸,终于没忍住,血口一喷,给电脑屏幕洗了个黏糊糊的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