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车轱辘轧出来的纵横深沟,比刚才的柏油路更颠簸了,车架上虽然贴着软垫,
仍旧震得他腰酸屁股疼。日头火辣地蛰着脑心。
“黄阿姨给我带太多东西了,”许延换个肩膀挎包袱:“这包袱像捆布,贴在身
上衣服都沤湿了。”
他不说还好,才说完封毅就哈哈大笑起来,车把儿连打摆子。许延赶紧扶稳,纳
闷道:“你笑啥呀?”
封毅道:“你该照照镜子,昨儿晚上是小媳妇儿,今天成大闺女了。”他笑个没
完:“大闺女卷包袱逃婚,就你这打扮,哈哈,还带花儿的。”
许延往身上一看,那包袱花里胡哨果然乍眼,一个没忍住,自己也笑起来。却是
再不肯背,脑筋一转,贼笑着摘下来,往封毅脖子上一套,拍着他后背说:“闺
女,骑快点,别让你婆家追上了。”
两人笑闹了一阵,封毅停在一条山道下面,二十一公里其实是路边上一块麻石界
碑。车子在山边靠好,封毅领着张杰顺着陡峭的山坡往上爬。沿途的茅草又高又
壮,金涛般一浪一浪随风涌动,发出阵阵碎语声。
穿过低矮的灌木丛,折向北坡密林,封毅先他半步在前,却是一直向下走,淡淡
的雾气在林间回荡,有溪涧穿石的哗响隐隐传来。
许延问:“这儿有野兽吗?”
“没,对面山头是矿井,山脚路边车来车往,”封毅回头牵他:“猛兽都吓进深
山里了,只有些不怕人的猴子。”
五六分钟之后,两人已接近谷底,一块褐色巨石蓦然跳入眼帘,许延惊叹着跑过
去:“哇哈,这不是大桃子吗?”那巨石跟河边小水潭的跳水台差不多大,却更
高,足有六、七米,下部半埋在土里,表面光洁滑润,极像个倒插着的巨型蟠桃
。
“呵,是啊,我也觉得像呢。”封毅沿着巨石边缘跨下一步,伸手给许延:“快
来,水潭到了。”许延接了他的手也往下跳到泥地上,视野霍然开阔。
北坡景观与山体南侧相差很大,山峰奇峻,峡谷幽深,两侧攀援着千姿百态的岩
石和盘根错节的老树,像一幅凝固的水墨画,灵秀清幽之气沁人心魄。那一脉清
泉,就隐在巨石之后的峭壁上,源源不断从遍布苔藓的青褐色石缝间喷涌而出,
飞流直下,在乱石丛中积出个十来米见方碧绿清澈的水潭。已近旱季,潭水只得
半满,没到潭侧两块岩石罅隙中娓娓渗出,轻吟浅唱着奔向山脚的白沙河。
“就是这儿?!”许延兴奋地跑过去,泉水如一帘精巧的瀑布,飞珠溅玉般跃向
潭面,腾起洁白水花,站在潭边,仿似置身于菲菲雨雾中般清凉畅快:“溶洞呢
?”
“入口在水下。”封毅放下包袱,掏出支密封进透明胶袋的电筒:“现在来最好
,早些时候,潭水是满的,通道会全部淹掉,”他笑看许延:“那就不敢带你进
去了。”
“那你敢进?”许延踢掉鞋子,迫不及待地脱衣服:“我们现在下去吗?”
“我当然敢。哎,你别急啊,”封毅笑了:“我快一年没来过,先进去探探路,
你在这儿等着,别走开啊。”说罢脱了外衣长裤,扑通一声跃入水潭,往下一钻
就不见了。
许延脱了衣服,收拾好两人的东西,想着放在潭边,出来该被水雾濡湿了,便捧
去树下枯叶窝里盖好。待他忙完,已过去十来分钟,封毅竟还没上来。他绕着潭
边不停转悠,正焦急间,忽闻脚下水声哗响,封毅从潭水里冒出个头来。“延延
,”他捋着脸上的水问:“你憋气能坚持多久?
“肯定憋不了那么久啊!”许延抱怨道:“你都下去十多分钟了!”
“哈,别担心,我刚才进溶洞转了一圈才出来,”封毅说:“只有入口一小段灌
了水,下来,让我看看你能憋多久。”
“真的?太好了!”许延立刻跳进水里:“哈,好凉快啊!”
“别勉强,觉得闷就上来。”封毅扶着他肩膀:“来,憋口气,我算算时间。”
“嗯。”许延深吸一口气,拽着他的手潜入水中,过了一会儿觉得气闷了,浮起
来问:“时间够吗?”
“足够跑几趟了,”封毅笑:“只有五、六米浸了水。我们走吧。”
封毅带着他游到瀑布侧面,休息了一下,示意他憋上气,拉住他猛地向下一钻,
瞬间潜到潭底,惊跑了一阵鱼群。许延睁大眼睛,发现身边是块片状岩石,溶洞
的入口,就挡在岩石之后。
封毅一手拉住他,一手打着手电,灵活地绕过岩石,向下潜入岩洞之中。幸好有
电筒,视野清晰。岩洞直径不足两米,由经年地壳运动,形成一条W型隧道,两人
小心避开洞壁尖石,往下潜了两米,顺着岩洞上行,再下潜两米,两腿一蹬就浮
出水面。
“快吧?”封毅帮他揩掉脸上的水:“从这儿开始就不用潜水了,洞比水潭平面
高。”
“哦。”许延也感觉到脚下的岩洞开始呈缓坡上升,两人又趟水走了十来米,积
水已经降到膝盖位置,空间随即开阔:“哇……”他忽然惊叹一声,顺着电筒光
亮,前方赫然出现了一个葫芦型的天然洞窟,洞内五色斑斓的石乳、石笋、石柱
、石幔、石花,玲珑瑰丽、玄妙无穷,如同置身仙境之中……许延被眼前的奇景
怔住,瞬间停了脚步,只听见自己的声音混在洞内清脆的滴水里跌宕回响。
“呵呵,漂亮吧?”封毅拉他一下,两人走出水面:“慢点,地上滑。”
“小毅哥,你怎么找到这里的?”许延抢过封毅的电筒,惊喜地东张西望。
“去年爬山经过,见这儿水好,想看看水里鱼多不多,无意发现了这个岩洞。”
封毅走了几步,伸手到洞壁岩石缝里摸索,竟掏出双拖鞋,放到许延脚下:“穿
上,嘿嘿,鞋子是后来带进来的。”说罢再弯腰一提,竟从地面拎起个网兜,冲
许延眨眨眼睛:“你瞧,这是啥?”
许延拿电筒一照,兜里网了两条儿臂长,黑乎乎的“怪物”,头部扁平有点像塘
虱鱼,拖着条柔韧灵活的长尾巴,正扭动四肢拼命挣扎。“什么东西啊,这是?
!”他吓了一跳,赶紧推开:“你啥时候弄的?”
“哈,怕啥,娃娃鱼啊,我刚才探路顺手抓的。”封毅说:“这鱼熬汤特别甜,
一会儿咱们做个汤吃,光啃带来的干粮,多没劲儿呀。”
“生火?!”许延立刻兴致高昂,复又沮丧:“但哪儿有锅啊?洞里生火不憋闷
吗?待会儿把空气都烧光了。”
“嘿嘿,我去年就开过伙了,你跟我来。”封毅牵着他往前走,岩洞内径逐渐窄
细,迁延曲折,绕过一个弯,眼前徒然一亮,洞壁左侧竟有条狭长缝隙,光线从
中蜂拥而入,像一道金灿灿的帘幕流光溢彩。
封毅笑着说:“岩洞就盘在山边,尽头还有个更大的口子,如果不通风,咱们早
憋死了,还能捱到现在?你没感觉到洞里有风吗?”
“哈,是啊!”许延经他一提,才惊觉身周清凉湿润的气流拂动,刚才只顾着欣
赏洞内奇观,竟没注意,前方果然也隐隐透亮。
两人循着光线手拉手前行,岩洞地势一路上升,几分钟后,洞内渐渐干爽起来。
绕过一幅巨型石壁,竟出现一个六、七平方米,三人高的宽敞石室,再往前几米
的岩洞尽头,顶部霍然敞开一道三、四米长,半米宽的岩石夹缝,清劲的山风伴
着明亮的光线呼呼从裂缝中灌进来,许延顿觉通体舒泰。
9.淹没的隧道
“哇……这儿太神奇了!”许延惊呼,只见石窟内有块平整的长条形石台,上面
铺了厚厚一层干爽的落叶,靠边放着一个塑料袋封着的包裹:“小毅哥,这是你
铺上去的?”他环顾左右,裂口下方用三块碎石垫高,上面还支了口小锅,除了
没有桌椅,这里简直就是个房子嘛。
封毅扬眉一笑:“去年弄的,算宝藏不?就等你回来玩儿了。”封毅过去拆开胶
袋,里面碗筷、被单、火柴等用具一应俱全,他将单子铺到树叶上:“这样坐着
舒服。”说罢走去裂口下方,拾了几根外面掉进来的细树枝点着。
“算!谢谢小毅哥!”许延在石台上兴奋地翻来翻去,树叶被他压得咯吱脆响,
一点儿都不硌人,舒服极了:“现在生火吗?”
封毅拿起那只小锅:“待会儿,我先去接点水,省得电筒耗光了电。”
许延坐起来问:“那我去不?”
封毅睨他一眼,问:“你会杀鱼吗?”
“那两条黑东西?!”许延立马皱眉,嫌恶地说:“不会!”
“就知道指望不上你,”封毅笑他:“那别去了,你把那些树枝收收,待会儿生
火用。”
许延应声去裂口下的树叶堆里翻拣,拣够一堆,封毅也弄完回来了。两人合力生
起火,把装着半满泉水和娃娃鱼的小锅架上去,兴致勃勃地围坐下来等水开。
两人都只穿着短裤,盘腿坐在地上,封毅身上的肌肉紧致而匀称,宽肩窄腰,双
腿线条坚韧有力、健美修长。许延瞄瞄自己的细胳膊细腿,很不爽地砸他一拳:
“你怎么那么结实啊?”
“嘿嘿,”封毅伸胳膊跟他比比,得意地说:“嫉妒了吧?”随即闷笑:“小时
候说你像小姑娘,你还生气……哎呀!!”没待他说完,已经被许延扑倒在地上
,咬牙切齿掐着他脖子说:“勒死你,还敢不敢说了!”
“不敢了!”封毅被他勒得直翻白眼,抓住他的手讨饶:“再不敢了!小,小心
碰翻锅。”
“碰不到!”许延不放过他,骑在他肚子上咯咯笑:“别想打岔,那你说,谁像
小姑娘?!”
“我,我像,”封毅笑着说:“我像小姑娘还不行吗?诶,水好像开了。”
两人爬起来一看,锅底果然结了细密的气泡,像一层密密麻麻的小珠子。风助火
势,水很快就咕嘟咕嘟翻腾了,鲜香的鱼汤味儿也随即弥散开来,没想到娃娃鱼
看着奇丑,煮熟了竟然这么香。
几分钟后,许延等得不耐烦了,不住咂舌头:“还要煮多久?”
“很快了。”封毅说,过了会儿,他拿筷子扎了扎,抬头欣然一笑:“能吃了。
”洁白的牙齿反射着洞口的光线,竟有些晃眼。他跑去包裹里找出盐包,往锅里
撒了一小撮,对许延说:“咱们开餐咯。”
许延早捧着碗筷等在旁边,听他一说,马上去倒汤。封毅忙拉住他:“慢点儿慢
点儿,小心烫。”说着拿来两片厚树叶包住锅把给他倒了汤,夹了鱼。
许延从没喝过这么美味的鱼汤,天然泉水煮野生娃娃鱼,汤水鲜甜清香,回味甘
长,鱼肉爽滑柔腻、入口即化,吃得他冒出一身热汗、酣畅淋漓,一个劲儿说:
“小毅哥,以后回家,我还要来!”
封毅点上支烟,微笑着说:“好。”
许延吃饱喝足,闻着淡淡的烟味儿,很快犯起了困,捂着嘴巴连打了几个哈欠:
“好累啊。”
封毅说:“那睡一觉再回去吧,还不到中午。”他捻熄了烟拉许延到石台边:“
你先睡,我洗了碗就来。”说罢拿着锅碗和没烧完的树枝往回走。
许延在石台上翻来翻去,靠到石壁上,突然感觉手边滑润异常,拔开枯叶一看,
岩壁一绺薄土里,竟长了蓬红艳艳的果子。果实表皮凹凸不平,结在细小嫩绿的
茎叶上,有点像草莓,但小得多,不由新奇坏了。待封毅一回来,忙拉他来看:
“小毅哥,你看这是啥?”
“呵,这儿也能长?”封毅爬上石台,摘了颗果子塞进他嘴里:“你尝尝,看好
吃不?”
“呀!真甜。”许延问:“这是什么啊?”
“绿基,也有人叫它蛇唾沫,据说是蛇吐的口水变的,不过肯定是瞎说的。”封
毅笑,也丢了颗果子进嘴里,躺下来说:“这种果子不多,没想到洞里竟然能长
。”
“蛇唾沫?真难听,”许延又摘了几个果子吃:“咱们给它另起个名字?”
“好啊,你说叫什么?”封毅笑了,转头看他。
许延说:“嗯,红莓?要不就绿姬?姬妾的姬,娇小玲珑的,很传神啊。”
“红莓,太土了吧?绿姬?”封毅直笑:“怎么那么女气啊?还不如就叫蛇果呢
。”
“绿姬!”
“蛇果!”
“绿姬!”
“蛇果!”
“绿姬!!!”
“好吧好吧,绿姬就绿姬。”封毅说,用手臂垫住头:“睡吧,延延。”
“好吧。”许延完胜,得意地翻身躺平,这石台挺舒服,唯一缺憾是没有枕头,
他瞄瞄封毅的手臂,一把拉过来放到自己颈下,贼笑着说:“给我也垫垫。”说
罢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封毅揪揪他耳朵,摊开手脚,不一会儿就睡着了,鼻息均匀而悠长。许延躺了会
儿,感觉有点儿凉,看看封毅,侧身向他靠过去。封毅的皮肤光洁而温暖,接触
的瞬间,许延没来由地心中一荡。
封毅被吵醒,眯眼轻声问他:“冷了?”随即伸臂搂住他。置身那坚实有力的臂
膀与怀抱中,许延的心,又忽尔一荡,他埋头进封毅怀中,脸贴上那温热的胸膛
,倾听着对方均匀的心跳声,只觉天地间一派宁静澄明,欣喜快慰,不知过了多
久,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似梦非梦之间,突然觉得封毅身上越来越热,双臂极用力地箍紧他,许延也跟着
身上燥热起来,却异样的熨贴舒服,不由更紧密地黏过去。迷蒙间,却轰然传来
一声巨响,许延惊得一颤,封毅已抱着他翻身坐起,拍着他的脸急叫:“延延,
延延,快醒醒!”
“怎么了?!”许延惊醒过来,迷茫地问:“刚才什么响啊?那么大动静!”说
完才发现自己整个儿被封毅抱在怀里,双手还紧搂着对方的腰,他瞬间烧红了脸
颊。
封毅也意识到两人的姿势暧昧非常,立刻放开他,别开脸说:“不知道,”他跳
下石台,点上火把就向外走,几步之后又折回来带上电筒:“延延,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