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栩的手稍放松了力道,血又涌了出来,他忙再次压紧伤口。
“先止住你的血……”
修轻叹道:“先让我见他罢,见了他,我的伤口便好了。”
黑栩只觉一阵酸水涌了上来,不由涩涩道:“真的……只是见他而已伤便好了?”
修闭上眼睛点点头,道:“是,你带我去罢。”
黑栩纵是万般不愿,但见修如此固执也只有妥协。
“那么,见他之后便立即治伤,行吗?”
修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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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了坏事之后,是什么感觉?
是谦疚吧
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会感觉到谦疚的。
仲夜望着窗外初升的旭日,轻轻地笑了。
曾经,他作过一件坏事,非常,非常邪恶的坏事,那时的他,是多么痛苦啊,不断地后悔,内疚,并且退缩。
他换来了什么呢?
所爱就这么从他手中溜走——再也没有回来。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的话——
他常常这么想,但,过去的事,永远都不会重来了。
他不会谦疚。
因为,那是那个人欠他的。
他转过身,并不惊讶地看着房中无声无息多出来的红色人影。
“你来了。”他说,“我以为,我们再晚一些才会见面的。”
“但我不作如此想。”那红衣人往前走几步,又停了下来,抬头望着仲夜。
——那人,竟是绯红。
“我以为,你对姐姐讲的话,是真的。”绯红道,“但现在看来姐姐讲的是真的,你从来就未讲过真话。”
仲夜低头笑一下,道:“你看见了罢?昨晚我所做的事。”
“是,”绯红道:“所以我想问你……”
“你看见了,”仲夜打断她,“却为何不阻止?”
绯红微颦眉,冷冷道:“因为我不明白你在想什么,一直以来就不明白。”
“你不会明白的,”仲夜平静的道:“就算我讲与你听,你也不会明白的。”
“我也不想明白!”绯红愤怒地大叫,“我只知你不能在毁了姐姐和炎后再去毁掉修!”
仲夜的表情在瞬间扭曲,但只是一下,又很快恢复了正常。
“假若他们是被我毁掉的,”仲夜道:“那么我想请问你,红夫人,我,又是被谁给毁掉的呢?”
绯红没有答话。
仲夜续道:“本来我们应是很幸福的——本应是的,而那时,又是谁横加阻拦而令我失去他的?”
“……?”
绯红的声音很小,仲夜没有听清,便问道:“什么?”
绯大声道:“就算你恨我们,也不应将你的怨怒发泄在修的身上啊,他是你的儿子————”
她的声音嘎然而止,猛回头,发现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人。
是黑栩,以及修。
“我讲过,你来的还不是时候,”长久的静默后,仲夜开口道,“红夫人,这并非我的错罢?”
绯红愣愣地看着门边的修,仿佛定住了一般,脸上充满了茫然。
修的脸有一半埋在黑栩的手掌中,看不清他的表情,而黑栩站在那里,看起来手足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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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 让我爱的人明白我爱他——
然而那只是愿望而已。
一个人与另一个人之间心意相通这种事,是绝对不可能的。
所以这世间才会存在那么多误会,而误会,又令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更加地拉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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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绯红阿姨,”修的声音很低沉——从未有过的低沉,“您刚才讲的,是不是真的?”
绯红的双手在身前绞扭着,不知应该如何回答。
修推开黑栩盖着他的脸的手,露出了已结了暗红色血痂的半边脸。
绯红一见,不由惊叫出声:“修,你的脸……!”
“我的脸?”修茫然摸摸自己的脸,道,“啊,是了,我倒忘了,我是来找仲夜的。”
痂结得并不是很牢,他一摸之下又有血渗了出来,黑栩忙捉住他的手,不许他再碰伤口。
“你找我?”仲夜很有趣般看着修那粘血的脸问。
“是,”修道,“我有问题想要想您请教。”
“什么问题?”
修直直地望向他,在下面的手却紧紧的捉住了黑栩的衣角:“……你并不吃惊,我是你儿子这件事……你一直都知道,是不是?”
旁边的绯红倒抽了一口冷气。
仲夜笑了,没有笑意地笑了:“你想听真话?”
修点点头,捉着黑栩衣角的手攥成了拳。
“事实上,”仲夜仿佛吊人胃口般慢吞吞道,“那件事,我并不知情。”
“可是……”
仲夜抬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可是,那却是意料中事,”他又笑了——带着恶意地,“做了那件事后,女人当然是会生小孩的——是炎也好
,是我也好,都是一样的。”
“莫说了!”绯红跳了起来,伸手直逼仲夜的咽喉,“都过了这么多年,你为何还要如此讲!”
仲夜轻飘飘地往旁边一闪,躲过了她的攻击:“但,我并没有不对,是她毁掉我的幸福的,她罪有应得!”
一听这话,绯红当即疯了一般没命地向他攻击,仲夜却并不还手,只是轻巧的左腾右移,一时间房中的摆设皆随着绯红疯狂的攻击而纷纷落地,摔得粉身碎骨。
房间中很快便一片狼籍,黑栩只得保护着修退到了门外。
所幸贵宾的房间每个之间都隔很远,这里不管如何喧闹都不会有人发现,否则的话,黑栩真不知道该怎样向人解释才好。
修紧靠在黑栩的胸膛上,眼睛却闪着复杂的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在门内轻巧挪移的仲夜。
“我……长得与他象么?”修忽然问。
黑栩呆一下,不知该如何回答。
修抬起头,逡寻他不自然的表情,叹口气道:“原来是像的。”
黑栩无言以对。
“见到他时便有种熟悉之感,我以为是曾经见过他的缘故,但原来不是的,是我的脸与他的有相似之处才会这样啊。”
“修……”
“不要紧,”修道,“我不会有事的。”
过了一会儿,修又道:“我想知道过去的事,栩,如果我问他的话,你想他会讲与我听么?”
黑栩看看里面轻松闪躲绯红攻击的仲夜,有些为难道:“也许会罢,可他与一般人不同,我完全不能了解他心中的想法。”
他心中又加了一句:就像你一样。
修轻笑了——不带情绪地。
黑栩看着他的笑颜,不禁伸出手去抚摸他带血的半边脸颊,道:“你已见着他了,可以随我去治伤了罢?”
“你担心?”
“不,”黑栩否认,成功地发现修变了脸色,又接续道,“我只心痛,你为何要如此自残来惩罚我。”
修摸摸脸,苦笑道:“我是否可以认为,你重视我?”
黑栩承认。
修低下了头:“事实上很多时候就算是道歉了,别人所受之伤害也不能平复的。”
“啊?”黑栩为他这番不明所以的话弄得稀里糊涂,“你究竟在讲什么?”
“但你未向我道歉,”修道,“你完全未有向我道歉,栩。”
黑栩明白了。
——即使道歉没有用,他还是应该道歉的。
而他没有。
他只说了一堆没有用的废话,却把最重要的给忘记了。
“对不起。”他很干脆地低头道歉。
修却再次苦笑了。
“我该怎地回答才好呢?没关系?”
黑栩愣住了。
是啊,说什么好呢?
两个人静默地对站着,谁也不再说话。
第六章
掀开茶盖,轻轻拨开上面的浮茶,深嗅一下,再浅尝一口,品茶的朱唇微笑了。
“是极品碧螺春,以及春雨龙井和晨雾花茶。”
“啊呀,夫人圣明,那么,再尝这个。”
“老爷,咱们在这品茶论酒,将堡中事物都推与瞳儿不好罢?”
“不会,不会,来,夫人,再来。”
茶盏刚刚移至唇边——
“老爷,夫人,不好了——————————”一名家丁跌跌撞撞冲入花亭,“打起来了,他们打将起来了……”
“噗”的一声,朱唇中的香茶全数越过石桌,浇在了黑家老爷的身上。
“啊,老爷……”丫环们齐声惊叫,慌不迭地取手巾为黑老爷擦拭。
黑夫人却连看都未看黑老爷的灾情一眼,一把揪住那家丁的衣领喝道:“你说谁和谁打将起来了?”
那家丁哭丧着脸道:“小……小的刚去仲大先生那送东西,却见一个女的……女的和仲大先生打起来了,他们打得可凶啊,连房子都快拆了……”
黑夫人听罢手一挥,那家丁便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坏了,这下事情闹大了——老爷,我去看看,您换了一裳就赶紧来啊。”
“哎……嗯?夫人!您不是要去拉架罢?夫人?哎呀,别擦了,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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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我那时在你饭菜中下毒该有多好,事情便不会变成这个样子,”绯红精疲力竭地坐在门槛上,无力地托着头道,“若能再来
一次的话……”
“再来一次……”仲夜站在她面前袖着手道,“当初你为何不出手?”
“为何?”绯红仰头茫然地看他,“是啊,为何我初未杀你呢……?”
修见他们终于打完,便抛下沉默的黑栩向他们走去。
绯红仍然盯着仲夜,也不看修一眼便开口道:“修,若你想知道什么事,不要问我,直接问这个人就好了。”
修停下脚步,道:“他会告诉我么?”
“也许会罢……也许不会,我不知道,”绯红道,“他想说的话,就算我想阻止也不行,但是修,我不想你知道你想知道的那件事。”
“可我想知道,阿姨,”修道:“因为我……昨晚,我发生了一些事。”
“我知道,”绯红道,“我都看见了。”
“你未阻止。”修道。
“……”
“为什么?”
“……因为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很多事都不明白。”
“就为这个理由?”
“就为这个理由。”
修退了一步,回身看站在自己身后的黑栩:“若是你,你会生气么?”
他的表情非常平静,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黑栩看他沾着血的平静脸庞,道:“修,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有,”修道,“我只是想,似是没有人好让我相信了。”
“修?”
修又转过身去,对着绯红道:“我知这很没礼貌,但……阿姨,您真是个王八蛋!”
“是很没礼貌。”仲夜似笑非笑地道,“你怎能对你阿姨这么说。”
“还有你,”修道,“你也是。”
话音刚落,便听啪啪两声击掌,一人郎声笑道:“好!说得好!”
四人同时望向声音的来处,待看清来人,仲夜登时变了脸色。
“娘。”黑栩迎了上去。
“闪开,”黑夫人拍开儿子意欲搀扶自己的手:“娘没你这个儿子。”
“娘?”
黑夫人莲步轻摇,行至修面前柔声问道:“媳妇儿,你的脸是怎地了?”
修淡淡道:“伤了。”
黑夫人笑了:“谁伤的?”
“我。”
黑夫人有些意外道:“你?”
黑栩插口道:“娘,是这样……”
“我未让你讲,”黑夫人伸出一支纤纤玉指,“你闭上嘴。”
见母亲脸色很是不好看,黑栩只得闭上嘴乖乖地退到一边去。
冷眼见儿子退下,黑夫人方才又转向修道:“媳妇儿,你莫害怕,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就讲与娘听,谁欺负你,娘就收拾他,啊?”
修摸摸脸上的伤,淡淡道:“未有人欺负我,我亦不知是谁欺负我,这伤——是我自己不好,与人无关。”
黑夫人未曾料到“媳妇”会如此说法,一时接不下来,不由怒道:“栩儿!定是你弄的这事,还令媳妇儿不准说对不对?”
现下黑栩真个是百口莫辩,只落得满头是汗,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说不出话,黑夫人就当他是默认了,狠狠瞪他一眼道:“你便在那等着,待会儿再回来好好炼你!”
她回过头,皮笑肉不笑地对仲夜道:“仲爷,听说您刚才与人在这打将起来了,是不是真的啊?”
仲夜面色有些难看道:“让您见笑了。”
“呵呵,莫讲什么见笑不见笑的事,”黑夫人打个哈哈道:“贱妾是觉着抱歉得很,这房子太小,爷打起来不利索不是,不如到前院咱找个练拳脚的场,让爷打个痛快,也算我黑家略尽了地主之宜罢。”
“黑夫人真是爱说笑……”
黑夫人不等他说完,拈个兰花指掩在嘴边冷笑道:“吓,咱们哪敢跟仲爷说笑呀,若是哪次仲爷再不高兴,又给贱妾一巴掌,贱妾怎消受得了哟。”
仲夜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黑夫人,你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