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微微点头,风凝道:"叫四爷到这里边来,就说珠子想见他。"
柳涔一听,大家的心肝宝贝要见自己,立即掀帘子进来。刚想跪下给龙神王和泽主请安,叫风凝给抱住,明珠也用言语拦住,四叔,万万不可。柳涔还是按规矩行了礼。风凝也知道,这四哥,外表文雅谦逊,内里,也是一样的。他认定的事,只怕不容易更改。便和明珠受了他的礼,然后将四哥扶起来。
柳涔抱着珠子,亲着他瘦得不成话的小脸,只觉得他的身体极轻,便柔声问道:"这身子如何这般轻呢?"
风凝担忧道:"是啊,前些日子,称了称,只有五十斤重,这可不是成人干了么?你说我担心不?唉,总不见胖,这伤不好,就是折腾人啊。孩子现在,不瞒四哥您,就是我的命根子儿,我,我真的是很担心呢?"
柳涔一边安慰珠子,一边哄着风凝,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不一会儿,明珠叫他们给哄着了。风凝轻声道:"四哥,有什么要紧事,你觉得很为难呢?"
柳涔低声道:"这事,我怕珠子听了心烦,这伤又坏下去了。所以,你到外边,我跟你慢慢说。"
风凝喝令侍卫们全都退出去,然后和柳涔到了内书房。让珠子一个人躺在卧殿中,反正孩子现在睡了,也用不着侍候。
柳涔把承明告诉他的事情,清清楚楚地告诉风凝,并且对每件事后,可能发生问题,都进行了剖析,两人越说,事情越复杂,慢慢的,已经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人都没有查觉。
明珠睡得口渴,想要喝水。一看,内殿没有人,外边,娘的小声说话,他也听不清楚,耳力是很不行了。张开嘴,叫了两声,一方面,有隔音石挡着,另一方面,他的气力,实在不行,外头也听不到。他一想,不就是拿水嘛,我自己来。水就放在床头,自己撑起来,就拿到了。
他用尽全力,翻了个身,刚想将身子撑起来,拿过杯子,这身子突然失去了重心,突然发现,自己的手,像根面条一样,居然折曲了,一点儿劲都没有,根本撑不起身子,从床上就滚下来了,杯子跌在地上,水溅了一身。风凝他们听到了,急急进来探视,一瞧,儿子坐在碎片和水当中,这手叫碎片割出了血,风凝又害怕又心疼,急忙将孩子抱起来,一边换衣服,一边骂自己。明珠倒什么事都没有,只是安慰母亲,让母亲不要担心。
午饭时分,明珠还笑吟吟的,到了晚饭,情形就不对了,雪白的小脸全紫了,刚才出来的短发,一根根全都倒了,气息呼不出,人烫得像只小火锅。十个手指极其痛苦的曲伸,整个人开始出现幻觉,眼前飞来飞去的,花红柳绿到处是,头嗡嗡的,成了蜜蜂大聚会,这腹部里,好像有人点了一把火,正在把五脏六腑点来吃,到处都是火烙的痛楚。别说动了,连呼吸一口气,都好像被死死掐住了咽喉一般的困难。
晴轩破例飞马进宫,进了悦怡轩,一看这情形,一搭脉,汗水直滚下来,主子,情形不好啊,只怕,只怕好不容易稍微合拢的内疮,又,又崩裂了,内出血了。风凝一听,这头乱转,眼前金星飞舞,一颗心跳得像打鼓,千万记重锤在耳边直敲击,把耳膜都打裂了。这可如何是好,明珠,明珠又出事了,这次, 这次能逃过一灾么?如果能逃过一灾,把我的五脏六腑割给他好了。
晴轩摇头道:"小主上,不能开刀了,少主儿,腹部已经开了一百二十七刀了,再开,肌肉永远不能痊愈了。但是这内血,却要马上引出来,负责,有性命之忧,烧不退,引起并发症,奴才也只怕束手无策啊!"
风凝哑着嗓子,不知所措地问道:"你,你说怎么办好?你,你说啊,我,我一定照办。"
晴轩低声道:"眼下,只有用我针引血之法,只是此法,极为残忍痛苦,要用小手指粗的金针,在火上烧红了,刺入大经络处,将瘀血通过这此通内腑的经络处引出来。而且一次还引不出来,要分三天,才能将血引尽。主上,您,您意下如何?"
风凝能说不么?这医道,自然只有听晴轩的,现在他是第一神医啊,他家的那只死蝈蝈,也不知道跳到哪里去了,下了几万份诏了,要他回来,影子都不见了一只。
得到主上允许,晴轩就大胆施用金针引血之法,晴轩其实是在为以后治疗阴阳搜魂的并发症作前哨,他考虑了许久,觉得只有这个办法,或许能够将阴阳两种毒素,从少主儿体内引出来,所以,现在,只是试试,这种方法,能不能奏效。
风凝死活不肯离开,他站在床边,看着烧红的小手指粗的金针,一根根地从儿子瘦得只有一把骨头的身子上扎下去,这比扎在风凝身上要疼,直直就是刺风凝的心,他哪里还撑得下去,死死咬住了云纱帐子,泪水流得一床都是。
这引血之法,实在是痛苦之极了,当晴轩将针从孩子身上拔出来的时候,牵动了明珠受过断筋酷刑的经络,实在是痛不可忍,明珠在昏迷中痛苦的抽搐,那么坚强的孩子,呻吟出声来:"爹,娘,哥,救救我,救救我,我好疼,好疼啊,爹啊,娘亲,儿子疼死了,疼死了!"
抱着浑身发烫发颤的孩子,风凝除了哭泣以外,没有更好的法子。五天五夜不眠,双目凹陷,换来了孩子体温下降,风凝又喜又疼,守着儿子,又过了二天,孩子的情形稳定下来了,慢慢睁开了眼睛。
刚舒了一口气,金辰鹰一阵风一样,急刮进来。他在外头十来天,心中牵挂得爱儿极紧,连做梦都想着孩子,想着他病了,痛了。所以一办完事,一刻不停留,赶回来,一进宫,就听说儿子又内出血,还用了金针引血之法,疼得几番死了过去。哪里还压得住心中的狂急与火爆,闯进了内殿。见到儿子一丝两气,面色青惨地躺着,这脸还有人样么,小得都快看不见了。一把将风凝拎起来,扔到一边,坐到儿子床头,将爱子小心地托起来,这个心焦啊,这个疼呢,一句不停地问:"珠子,你怎么样,是不是爹不在,有人趁机欺侮你,是不是有人叫你受委屈,告诉爹,爹饶不了他。"
偏偏明珠的伤,实在太重,身体过于虚弱,眼睛眨动,就是没有气力说话。风凝忍住泪水,低声道:"二,二哥,是我不好,没有好好照顾珠子。"
金辰鹰头也不回道:"出去,你给我出去。谁让你进来的,我是让树儿来照顾明珠的,你来做什么,出去,明珠不爱瞧见你,出去。"
明珠一听,这个急呀,爹,我,我没有不想见娘啊,您,您别赶走娘好不好?这一急,气上不来,眼睛发直,喉咙又全堵住了,气上不来,手脚就抽得软了。
风凝刚上扑上去,给儿子舒气,金辰鹰边厉声喝叫晴轩,一边对帕尔顿道:"把下泽主架走,他非要看我的孩子没有了,他才甘心是不是?"
帕尔顿现在不敢违拗主上的命令,尽管有千万个不愿意,也只好将小主儿先请出去。偏是风凝不肯走,死死抓住桌栏,就是不挪步。帕尔顿没有办法,只好轻声央求,风凝很是执拗道:"不,我不出去,这是我的儿子,我要守着他,我一定要守着。"
就在尴尬之际,玉龙吟他们夫妻回来了,听说孙子叫儿子侍候得又内出血,也急得不行,东西都没有放下,飞过来探视,一看风凝正在跟几个侍卫僵持,玉龙吟也火了,不分青红,喝斥道:"你老大不小了,儿子病成了这样,你不好好侍候,害得他又病上加病。你不知道疼惜,还在这里胡闹。你像不像话?你有娘的样子吗?米泽远,把他给我叉出去,让他好好反省反省,不想清楚,不许再进来探视我的好珠子。这些年,实在是太宠你了,你自己都不想想,应当怎样做个娘,如何做好一个爱孩子,疼孩子珍惜孩子的娘。"
明珠一听,急上加急,呀,我的好爷爷啊,您也来凑热闹,娘可不委屈死了。这一急,既无法为娘申诉,气又出不上,一岔,又晕过去了,大家吓得手忙脚乱。晴轩立即请大家伙都出殿,让他来好好急救。
到了外殿,风凝还是不肯走,这回,他不想退让,他要争夺探视儿子,守候儿子的权利,只有他才能好好看顾孩子。
鹰看他有些憔悴,也有点心疼,便冷声道:"你,你还不快回自己那里去!"
风凝咬着小玉牙道:"我不走,我要守着我的孩子,珠子是我的小儿子,是我的命,我不走,就是不走。"
鹰冷笑道:"你的命,亏你说得出来,你曾经说过什么?你忘记了么?"
"是,这是我一生,忘记不了的污点,我亏了孩子,所以现在要补偿他。你为什么对我不依不饶的,为什么如此不能原谅我,为什么,连珠子都已经饶了我,你,你却,却还要如此拒我!"
"为什么,你要问为什么,好,我告诉你,为什么在!"鹰怒气上涌,顾不得娘和爹就在眼前,一步跨到风凝面前,瞪着一双剑目,利扫着风凝。
风净尘一看,吓了一跳,想做什么,当我们的面,打咱们儿子可不行啊。刚想上去拉,玉龙吟将他轻轻拉住,示意,先看看。
"你,你说,为,为什么,你说明白,我死,也明明白白的!"风凝强熬泪水,逼问了一句。
"我告诉你,四年前,那个大年夜,我曾经去矿山监狱里探望过他们母子,你相信吗?珠子受了重刑,熬着重病,为两个宝宝准备丰盛的年夜饭;你相信吗?他连一只饺子,一块肉骨头都舍不得吃,孩子喂给他,他偷偷又放回到罐子里;你相信吗?他把孩子们吃过的骨头放起来,煮给自己吃;你相信吗?就在那种情形下,他仍然面向南面,带着宝宝们给咱们磕头请安;你相信吗?我们如此负他,他却仍然告诉宝宝们,他会带着孩子们来看我们;你相信吗?他病得这样重,全身都发着烧,可是他仍然求我,他说‘爹,娘,体弱多病,被我这一闹,一定深深病重,儿不得在身边侍候,心内忐忑不安,爹,您就多体贴娘,多关心娘,多让着娘'......"说到这里,金辰鹰圆睁得鹰目中,绽出了豆大的泪珠,他停了下来,好一会儿才又道:"我不是拒你,我是不能原谅自己,不能原谅自己的软弱,原谅自己的无能,原谅自己对孩子的伤害。孩子可以原谅我们,我们可以这样轻易饶了自己吗!"
金辰鹰的自责式的责问,激得玉龙吟泪下如雨,也击倒了风凝,他没有办法再留下来,跌跌撞撞地跑出殿去,一边跑,一边号啕狂哭。
家和事兴
三十八,家和事兴
等珠子再缓过气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吃了两顿粥,这气力回过来了。玉龙吟直到孙子气顺过来了,才返回龙安宫安顿。吃过了第三顿粥,鹰端过药来喂,珠子撅起了小嘴,一脸不高兴,示意,不吃药。金辰鹰轻轻地刮了一下他的小翘嘴道、:"怎么啦,是不是有人惹爹的心肝宝贝了?告诉爹,爹饶不了他。"
珠子一字一顿,细声细气道:"是,是爹爹惹我了,我生爹爹的气了!"
"啊,是要生爹的气,爹不应当离开你,让你多受了许多苦楚。"
珠子一嘟嘴道:"才不是为这个呢?是爹错怪了娘亲,爹不分青红皂白就骂娘亲,儿子,儿子好为娘委屈!"
金辰鹰哦了一声,笑道:"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啦,小没良心的,爹护你,还护出不是来了。"
"好爹爹,娘亲才没有不上心呢?也不是他害我的。他一直睡在儿子床边的地上,守着珠子,很尽心尽力的,可疼孩儿了。是涔叔来找娘谈下泽的事情,事情好像很重要,我隐隐约约听着,就睡着了。后来,我想喝水,又不想干扰娘和涔叔,所以就自己拿杯子,结果自己掉到地上的,才又发病的。娘害怕担心得不行,都已经七天七夜没有睡了,您不瞧瞧,娘这几天瘦了好几圈呢,眼睛都红肿着,您一点儿都不心疼,回来就恶骂他,儿子是想替娘亲申辩,所以,才,才又急晕的。"
鹰脸色一窒,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和内疚之色,想起小狐狸果然脸色惨淡,神容憔悴,这心里可就搁不住,脸上就显出来了。珠子可是很会打蛇随棍上的,趁机道:"爹,您看看我的胸口。"
鹰小心地将被子给孩子褪下来,只见爱子的胸口上,挂着两粒精光闪华的珠子,正是明霞珠和舍利子。鹰这一惊非同小可,小狐狸,他,他将自己保命的珠子,给儿子挂上了。
珠子驽着嘴道:"娘都把自己护身的珠子给我了,您现在相信娘真的是想让我好起来了吧。"
鹰有点愧意道:"确实是,是爹错怪你娘了。"
珠子趁机嘟起嘴道:"爹,您不向娘道歉,儿子不吃药。"
鹰一听,又疼又笑,刮着他的小小的白唇道:"小臭东西,才有点气力,就想要挟你老爹我啊,哈哈,你吃药,爹哄你睡了,去向你娘道歉。"
珠子嘻嘻地可爱地弯起了眼睛,长长的睫毛里,闪着晶亮的光,鹰轻轻地吻了吻他的眼睛道:"儿啊,不是爹非得跟你娘较劲,实在是爹现在还是放不下心里的疙瘩,在你娘心里,你爹还比不上你舅舅啊!爹是这份闲气,放不出。"
珠子本来想就此劝和,但是一想,老爹也是很容易扳倒劲的,不如,再等两天,有些事情,还要等涔叔再来,才能弄清楚了。弄清楚了,才好让爹娘和卺还盟啊。便笑着将药吃了下去,鹰轻轻地唱歌儿哄他,明珠本来想打趣说:"爹您远远没有娘唱得好听。"可是转念一想,千万说不得,免得老爹没来由吃起娘的醋来,更不许娘来见自己,反而帮了倒忙了。便闭上玉睑,垂下晶睫,在爹的怀里,慢慢睡着了。
儿子入睡,玉龙吟过来探视,将爱子交给师父娘亲,便起来向下泽宫正殿而去。他像一绺轻风一样,吹到下泽内正殿门口时,几个侍卫正袖着手,无奈地站着。只见罗冰和邓林垂头丧气地提着食盒从里边出来,今天主子叫尊上从悦怡轩内殿叉出来,别说主子丢脸,做奴才的都觉得没脸子。回到下泽宫,已经一天一夜了,主子就坐着哭。哭累了,趴着睡,睡醒了又哭。也不进食。唉,鹰主上如今不怜惜还有话说,谁叫主子自己犯了大错儿,把小主子害成这般模样呢?要是换成自己,不定也恨呢。可是连尊上,也不晓得怎样了,怎么也不疼起儿子了。
鹰慢慢从红玉阶梯下踱上来,几十个三等二等侍卫一看, 吓了一跳,刚想大喊:"上泽主驾到,叫鹰挥手止住了。这些侍卫纷纷跪倒,鹰挥手,示意大家站起来。进了内正殿口,见到八个一等侍卫,八个龙神侍卫,八个龙神侍卫一下子,不知道如何是好了,罗冰和李璟刚想跑进去禀告,鹰从罗冰手里接过食盒,轻轻嘘了一声,让他们别吵吵,然后笑了笑,轻轻地滑进内殿去了。几个侍卫在背后傻笑,咦,这是怎么了,上泽主,已经有三年,没有到正殿口来了,今天不请自来也罢了,还如此眉开眼笑的,这,这是,是天,天上出出金太阳了。
进了殿,风凝正在哭泣:"明珠,明珠,你,你真的这样,这样待娘吗?娘这样伤你,负你,你还要你爹护着娘。你让娘心疼死了,心疼死了,娘的命要是能换来你的健康,娘把命换给你好不好......呜呜"哭一阵子明珠,抱起孩子小时候穿过的衣服,惨心的痛泣。
一会儿,又想起二哥,二哥,难道一生,你都不能原谅凝了么,想起以前,二哥对自己的千依百顺,种种爱护,想起这四年来,独守空房的孤独无助,又扛不住了:"二哥,是,是,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应当瞒着你,跟哥联手,把孩子擒回来,我不应当药倒你,投下赞成十大酷刑的票,我不应当拒绝收留吵吵嚷嚷,我不应当支持哥把明珠和孩子押送到矿山上去,我,我做了太多不应当的事,二哥,二哥,你不能原谅我,我知道,我知道,你恨我,在关键的时刻背弃你,使你独木难支,使你无法丢下一切,来维护明珠。二哥,可是,可是我现在很疼孩子,真的啊,看到珠子被我这个娘伤成了这样子,我,我的心都碎了,我想好好维护孩子,好好服侍孩子啊,二哥呀,你打我,骂我,我都不怨,可是求你,求你不要拒绝我,让我去守着我的宝贝,让我来哄他开心好不好?二哥,二哥......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