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右安门外 上——viburnum

作者:viburnum  录入:12-12


第一部
可能那就是我们认识彼此的内在原因吧缘份?
缘分。
没错,是缘分。
我跟周小川认识纯属偶然,就跟现在电影里说的"实属巧合"一样,那时候我三岁半,

他比我小,还不到三岁,不过后来看当时的照片就会发现,这小子其实比我显老。只

不过当时还没有年龄概念罢了。
我不记得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当时的事都是后来家长告诉我的,据说我三岁大的时

候有过一个怪异的爱好,就是围着我们家院子当间儿那颗大石榴树绕圈儿,不是走着

,是跑步绕圈儿,一绕半天,晕头转向为止。不知为什么,我当时就是喜欢体会那种

眩晕的感觉,其实现在想想,都觉得不大现实,那个半疯一样绕着树跑的傻小子居然

就是我,但不管我怎么怀疑,那种天旋地转之后的快感至今我仍旧记忆深刻,这可能

是我曾如此抽疯的最有力证据。
说着说着就跑题了,还说有一天,我跑到晕得不能再晕的时候就一下子躺地上了,当

时没人理我,因为全院儿的人都知道我有这么个毛病,顶多有个邻居说一句"裴家二

小子又转晕了",如果躺的时间太长,我爸就在屋里吼一嗓子"老二!你想让我出去拽

你啊?!"然后紧跟着是我妈"洗手,吃饭!"的召唤。
那天也怪了,我知道是我真转得太晕,还是家大人都没瞅见我,我就觉得,我跟地上

躺了足有十多分钟,愣没人理。没人理我就接着躺着,春天的太阳把洋灰地晒得暖呼

呼的,躺着特舒服,我看着天,看着云彩在我那双还不懂世事的眼睛里变幻形状,然

后,一张脸出现,挡住了我的蓝天白云。
我吓了一跳,但又好像没吓着,因为我一点反应也没有,我看着面前的人,然后一骨

碌爬起来。
对于这个突然出现在我视线中的家伙,我并没有什么大表现,顶多了就是有点好奇,

是那种小动物看见别的小动物的好奇,不过也有点警惕,因为他闯进了我的"领地",

在那个刚刚有了雄性领地意识的年纪,他毫无预兆的出现在我眼前。
"老二!快起来!吃饭了!"一挑门帘儿,我爸探出头来叫我,然后再看见那家伙的时

候愣了一下,又皱了一下眉。
"这不老周家的儿子嘛。"
这句话我好像记得,朦朦胧胧中我大概能想起来他说这话时的口气。我爸从屋里走出

来,在我脑袋上摸了一把之后蹲在那小子面前。
"你是周小川吧?"他问。
半天没有回答,那孩子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我爸。
"你是周小川吧?五巷三号院的老周家?周玮是你爸?"
还是没有回答,知道我爸快蹲不住了他才开口。
"我要找我妈......"
那声音啊,用我爸的话来说就是"嫩的能掐出水儿来",当时我并不明白他怎么出现的

,也不明白他说的要找他妈是什么意思,还是好些年之后,直到我上了中学,我爸才

给我讲了具体情况。
那时候他是从家里跑出来的,他爸被打成右派,红卫兵抄家的时候给抓走了,当时他

妈怀着八个月的孕,身体不好,连床都下不来,他因为害怕,趁着乱就跑出来了,结

果不知怎么就跑到我们家这边来了。
说起来他还真行,我们家住四巷九号,他楞能从五巷跑过来,估计是真吓坏了,要不

那小短腿也不会跑那么快。
后来自然是我爸把他给送回家的,好像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们两家的关系近了起

来,我还跟他说呢,"多亏你那小短腿能跑,一跑,还就跑到我们家门口了。"他咧着

嘴笑:"那是因为我忘了家在哪个方向了,瞎打误撞......"
"瞎打误撞就撞来了,这就叫缘分。"我振振有词。
这些都是后来在一起聊天时偶然提起而是的事时讲到的,川川总在我提到"缘分"二字

的时候傻笑,虽然笑得一点儿也不傻。
川川,我都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这么叫他了,他本名周小川,他爸妈直接叫"川

儿",别的大人也都这么叫,但我不乐意那么叫,我老觉得那样不好听,于是"川川"

就成了我的发明。
他是个挺有意思的小孩,倔得要死,又爱哭。我不怕他倔,他倔我也倔,或者大不了

我让着他,但我唯独怕他哭,他一哭我就立刻慌,可能是摸到了我这个弱点,在之后

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拿眼泪当对付我的武器,可悲的是,我竟然自始至终没有免疫


周小川他们家不算有钱,也就和我家差不多吧,实现在所谓的"工薪阶层",不过比幸

运程度他就不如我了,他爸在那个疯狂的年代成了右派,在建安里一巷靠马路那排院

子的山墙后头,临时搭的台子上挨批斗,胳膊让人拧在身后,头压得很低很低。当时

的场景我没看见,这些都是大人的陈述,但我想,如果我看见了,肯定会吓死,如果

川川看见了......肯定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吧。
那个年月对于大人们而言很艰难,但对于无知的孩子却没有什么影响,我们那时还太

小,赶在文革中后期出生,童年结束的时候文革也结束了,记忆中似乎只有人们军绿

色、灰色、蓝色的衣服,还有人人手中的小红本和家里成堆的毛主席像章,对于那场

浩劫究竟从人们心中劫走了什么,我们一无所知,至少那时一无所知。
川川他爸直到七三年年底才放出来,那年我五岁,川川四岁,但经过一年多的摧残,

他爸感觉比他爷爷都显老,不是我夸张,那个年月,人不死,心也死了,人不疯,心

也疯了,人不老,心也老了。我和等庆幸我那时的无知,若已初涉世事,怕是会在有

更多领悟的同时经历更可怕的毁灭吧。
文革结束那年我七岁半,不过对谁我都喜欢说虚岁,川川也是。在建安里头条全跑到

街上庆祝粉碎四人帮的时候,我们俩就跟在大人屁股后头在人群里钻来钻去,拣地上

没点着的红色小鞭炮,一边拣一边往自己衣兜里塞,然后我拉着他的手一直从秧歌队

尾追到排头。锣鼓点惊天动地,满眼都是夸张的笑脸,脚下踩着鞭炮爆裂的纸屑,我

们好像比那些大喊"胜利了"的人们更快乐。等到人群渐渐安静下来,鞭炮和锣鼓也不

再响的时候,我们已经跑出去好远了,回头看,似乎只有护城河水跃过矮坝时的轰鸣

......
那是一天发生的事吗?还是说持续了很长时间?不记得了,这些问题对于一个孩子来

说只是琐碎,我们在乎的,能让我们兴奋不已的,只有口袋里满满的红色小鞭炮,那

些鞭炮我一直保存到春节,不过川川不一样,他回到家当天,那些鞭炮就让他爸给点

了,放了。后来川川告诉我,那天他爸喝多了,醉到胡言乱语,还半夜在院子里高唱

"川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
大人们可能是"气冲霄汉"的,我们却不懂得何谓"气",何谓"霄汉",这种不喊出来不

为快的感觉我们不知道,直到好多年以后,有了厚重的人生积淀之后,才找到了"气"

的存在,但"霄汉"的高度却始终不能摸索到,亦无法凭仰望来目测,而且最重要的是

,那股气似乎缺了点什么,总也"冲"不上去,大概缺少的就是压抑,没有窒息过,就

不懂得顺畅呼吸的快乐。
七七年,我和川川上了小学,同校不同班,但上学放学都一起走,那段日子不可谓不

快乐,在中国重新解放了一次之后,我们幸运的走上学生生涯,和父母那起根儿上就

"让四人帮给耽误了"的一代人相比,我们幸福得可以让所有人羡慕,虽然那时我们并

无自知。
那时候我每天都先去五巷找川川,然后再一块儿去学校,没有家长送,因为当时马路

上车不多,学校也不远,我们俩就那么一路走一路聊,上学放学都如此,好像也就是

从那时候起,我的人生最大毛病开始暴露出来了。
头一回让人说我"贫"是在学校,老师气得当堂扔下粉笔就找我爸单位去了,结果那天

晚上我让他狠狠教训了一顿,老爷子指着我鼻子骂:"你小子贫!再贫!再贫我给你

戴嚼子!!"
说起来当时是真把我爸给气坏了,要不他怎么也不会这么暴跳如雷,我当时也真让他

给吓住了,生怕那当钳工的大手一巴掌拍死我,结果,在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下了保证

之后,我整整一个星期上课保持手背后。累,但打心眼儿里觉得是应该的。
这算是一次出丑经历了吧,但在川川看来只是他的笑谈,而且在笑过之后他还做了发

挥。
"嚼子?就是驴拉磨的时候嘴上套的那个?"
"放屁!那是笼头!我这个是马嘴里勒的!"
当时我说得振振有词,还觉得自己特有知识,但后来一想才回过味儿来,什么笼头嚼

子,不都是牲口嘴里的东西嘛!嚼子也不见得就比笼头高级,只是造型上可能更简约

,更显得上一点档次,但本质并无区别,而且嚼子这东西让我耿耿于怀的,是周小川

从那之后就认定了它,并且将之变成了我的"爱称"。
这个"爱称"一跟就跟了我好些年,直到年过而立仍旧没有改变。
我后悔啊,后悔啊,悔在当初没给周小川也起个外号,可见我够老实巴交的,本本分

分的叫了他三十几年的"川川",直到这家伙已经不再是小孩子,直到我们都快淡忘了

从前,这个称呼却始终没变。
贵在持久,贵在坚守,毛主席他老人家说"坚持就是胜利",后来的广告词里说"钻石

恒久远,一颗永流传",都是这个意思。
童年是快乐的,快乐的难以用语言表达,可能根本就没有合适的词汇来形容那段日子

,真正意义上的快乐,是不能简单表达的,我们只是努力也毫不费力的享受着这种快

乐,在只有游戏的年纪,我们理解了一点点幸福的含义。
我难以记起每个细节,每件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但这几年当中,我还能想起一些对

我而言比较有特殊意义的片段,这些片段,是对周小川的了解。
第一次发现他有同情心是在上四年级的时候,当时我有一个小放大镜,在娱乐设施足

够贫乏的年代,这成了最好的消遣用具。
在放学路上,我们常借着阳光用放大镜聚光烧东西玩儿,基本上是捡到什么烧什么,

有时候是烂木头,有时候是废纸,总之这一路上我们不停蹲下进行当时最让我们着迷

的游戏,川川一直跟着我玩儿,直到某一天我打算换个玩儿法。
"哎,你看,蚂蚁搬家。"指着墙根的蚁队,我兴奋不已。
"哦......走吧。"简单的应和显然引来了我的不满。
"点蚂蚁玩儿吧!"我提议。
"什么?!"他不可思议。
"拿放大镜点蚂蚁啊,三班那帮人头几天玩儿来着,听说特逗。"
"你别玩儿!"不可思议变成严词拒绝了。
"怎么了,这有什么的?"
"不行就是不行。"
"凭什么不行?"嬉皮笑脸推开他,我拿起放大镜就开始将焦距对准蚁群,本以为能很

快体会到其中乐趣,也本以为周小川会很快加入,但我错了,那小子抡起书包就砸在

我后脖埂子上。
"你、你丫干吗啊?!"放大镜掉地上了,我也坐地上了,一手揉着脖子,我冲他喊。
"裴建军!你真不是人!"抖落出这句话之后,他呆了,我也呆了,这小子居然骂我!
不过他并未给我还嘴的机会,因为他转脸就跑了,只剩下我一脸愤愤然,满肚子莫名

其妙,坐在地上看着他的背影消失。
蚂蚁爬到我手背上,咬了我一口,很痒,很疼。
后来那天回家,我爸听说了这事儿,老爷子笑得特大声,然后给了我后背一巴掌。
"是你不对,给人家赔不是去!"
我爸似乎始终是个公正的判官,不管我做了什么事,他都能判定孰是孰非,结果,我

老老实实跟川川和好了,不过是在第二天。
于是,一切都恢复了原样,我们俩还是铁哥们儿,孩子就是这点好,不记仇,雨过天

晴立刻出太阳。
我怀念那个年纪,那段时光。
还有用"暴力"手段阻止我烧蚂蚁的周小川,那个十岁出头的,大眼睛始终忽闪忽闪的

周小川。
我们家房后头过一条马路就是煤铺,我还能想起来那大铁栅栏门,当时在我的印象里

那是个神圣不可侵犯的圣地,不是因为建安里居民用的煤都是从那儿来的,而是看煤

铺的老头格外厉害,我们这些孩子都不敢惹他,直到煤铺旁边新开了家小卖部才敢往

那边去。
记忆中,那家店最吸引我们的有三样东西,泡泡糖,小香槟喝汽水,当时的泡泡糖是

5分钱一块,长条的,有很薄的纸包装,我跟川川都特喜欢这东西,一有点钱就去买

一大堆回来,细想想,这东西也算是相当主要的一种零食了,对于八十年代初期的孩

子们而言。
"嚼子,你作业写完了吗?"从刚才起就一直在玩儿纸飞机的家伙抬起头问我。
"快了,干吗?"我停下笔看着他。
"去河边儿。"
"不去,有蚊子。"
"你怕蚊子啊?"
"嗯。"
"怎么跟女生一样......"虽然是很小声的嘀咕,但我还是听见了。
"你说谁呢?"我瞪他,"昨天跟你出去,就咬了我一身包,今天我死也不去了。"
"我也挨咬了。"说着,他还伸出胳膊给我看,纤细的手臂上零星有几处红点。
"你这才几个啊?我连腿上都是,后腰上还有。哎,也怪了,怎么咱俩在一块儿,文

字都往我这儿跑啊?"
"我妈说这是因为你血甜,血甜的人就招蚊子。"他凑过来看我的暑假作业本,然后一

下子叫出声来,"你都写到哪天的了?!"
"8月6号。"我看了看那一页题头的日期。
"今天刚7月12号吧?你写那么多了?!"
"我想早点写完就能痛快玩儿了。"很轻松的说着,我合上作业,"走吧,去河边。"
"你不是不去嘛。"
"我怕你不乐意啊,您一不乐意,我就得赶紧赔不是,饶着我委屈还得让我爸骂一顿

,亏。"
我说这话的时候显得特委屈,而实际上我也真的在心里稍微委屈了那么一下子,每回

我们俩有了矛盾,我爸妈就会向着他,我老觉得这不仅仅是一种家长常见的心理,而

是他们认为我招惹了周小川就等于犯罪,我让着他就是正道,是天经地义。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老觉得这小子身上有种很特殊的东西,能让人不由自主就依了他,就顺

了他,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吸引力吧,但那个年纪的我还不懂这个词的用法。
五年级的暑假,我们常在晚上去护城河沿儿上玩儿,到杂草堆里捉萤火虫,放在小罐

头瓶里,然后兴高采烈带回家,到了夏末,就会有蛐蛐儿和油葫芦,我们自认为在捉

推书 20234-12-12 :玉龙行 第一部 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