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右安门外 上——viburnum

作者:viburnum  录入:12-12

虫子方面有极大的天赋,因为每次都收获颇丰,当然,这种收获也体现身上被蚊子咬

的包上。
"嚼子,帮我把这个剥了。"出门之前,他叫住我。
"干吗?"我放下掀帘子的手,看着他递过来的东西。
"糯米纸,我弄不下来。"
是泡泡糖,外边那层薄薄的半透明纸可以说是川川的天敌,他讨厌糯米纸,所以不能

像我那样直接吃,但这孩子又不会剥那层纸,每次都要请人代劳,而我是做这事最多

的人。
"要不说你笨。"接过糖,我小心去剥那层膜,还没弄开就听见我妈的"怒吼"。
"老二!你要出去就赶紧的!别扛着门帘子跟那儿戳着,你看看,蚊子都进来了!"
"哦!"我答应了一声,然后赶紧走出屋门,没了灯光照亮,外头的黑暗让我根本看不

清楚糯米纸的接口,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我抬手就把糖塞进了自己嘴里。
"剥开了吗?"川川问我。
"没剥开,它自己化了。"我一边嚼一变坏笑,接着在他反应过来的同时撒腿就跑出了

院子。
"裴建军!你给我站住!!"川川在后头追我,一直追到护城河沿儿,我玩儿命躲,在

乘凉的大人们中间钻来钻去。
"川儿,干吗呢?"我爸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他在挺远的地方冲着我们喊。
我突然觉得情况不妙,但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裴叔叔!您帮我逮着他!建军抢我东西!"在我刚意识到危险的同时,搬救兵的声音

就响了起来。
结果,我成了俘虏,我爸一把揪住我,然后给了我后脖埂子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得并不重,实际上力道挺轻,也就属于父亲对儿子的玩笑等级,但直接的

后果是我一下子就把那块泡泡糖给咽下去了。
"你又招川儿来着?!嗯?"我把"审"我。
"没、没有!"我有点慌,因为当时对于泡泡糖咽下肚子会导致什么后果一无所知,于

是在明确感觉到嘴里的东西已经进了食道时,我的腿有点发软。
"没有?那人家追你干吗?"
"我们俩闹着玩儿呢!"
"闹着玩儿?"
"啊!"
我当时答应的特理直气壮,因为嘴里的泡泡糖已经消失了,这就相当于活不见人死不

见尸,查无对证,你就不能说我抢你东西。
结果,在沾沾自喜之后,我一瞬间完全忘了把泡泡糖吞进肚子的事,虽然到最后我请

周小川喝了汽水,并且忍痛割爱把自己抓的最大的那只萤火虫给了他。
"真好看。"举着手里的罐头瓶子,川川感叹。
"那是。"我扫了一眼那一团光点,心想这都是因为我给你的那只最亮。
说起来,我真是个好人哪,和周小川在一块儿,我从来都扮演着哥哥的角色,也怪了

,在我们家我是老疙瘩,他可是有俩妹妹,难道就是因为我比他大一岁?那还真是有

点不公平。
"对了嚼子。"他忽然叫我。
"嗯?"
"你知道吗,我本来不叫周小川。"
"啊?"
这可超乎我的意料,关于名字的问题我以前从没听他提起过,也一直坚定不移的认定

这个比我埃半头的家伙就是周小川,谁知道他现在给我来了这么一句。
"那你叫啥?"
"周建国。"
"建国?"
"嗯,本来我爸说,我要是正赶上国庆节出生就叫这个名儿,结果我10月3号出生,差

了三天。"
"哦......"我点头,"那怎么又叫‘小川'了?"
"因为是三号啊,‘三'竖过来不就是‘川'了嘛。"
"这样儿啊?!"
我没想到,真没想到,一直以为"小川"就是小河,小水沟的含义,到那一刻才知道原

来就是个竖起来的"三",有点失望,我当时宁可当作没听见,因为我觉得我的理解才

是对的,不管怎么说,多少有点文化色彩。
可周小川说:"不是河,要是用护城河取名字,就该叫‘大川'了。"
大笑之后,我并没有多想,那时候还根本没多想过任何事,现在回忆一下,觉得确实

如此,那条河确实不窄,走在颤颤巍巍的木板桥上,透过缝隙看到河水的时候,就更

是觉得汗毛孔发胀,若真是由河得名,就定会是"大川"了。
"哎,那你干吗叫‘建军'啊?你是十一月出生的吧?"他又突然问。
"不知道。"我摇头,"回头问问我爸。"
我当天晚上的确问我爸了,得到的结论是:"长大了,想让你当兵。"
我给予的回答是:"我才不当兵呢,我要当警察。"
"我看你小子像犯人。"我爸笑着捅我肋条。
"你也不善,老二紧随你,大小毛病一点儿不落。"我妈一编织毛衣一边搭腔。
"那丫头呢?她不也随我嘛。"
"得了吧,丫头随我,哪儿像你那么难看。"
丫头是我姐,比我大三岁,正赶上文革开始那年出生,结果就取名叫"建红",意思差

不多就是"建设红色政权",想来那个年代取名字还真是懂得顺应时代潮流,我们年级

就有好多叫什么"文革"、"胜利"、"卫东"、"向阳"的,女生也都是什么红,什么芬,

什么兰,什么绢的,一点文化色彩都没有,有的,只是一种标记,那个年代的标记,

以姓名的形式,烙在每个人身上。
但我并不讨厌我的名字,因为叫起来很顺口,我也爱听川川叫我"建军",但大多数时

候他都只叫我"嚼子"。称呼我大名是家长在场的时候,我寻思着他可能也觉得这个外

号不大好,但私底下又叫得特亲,特甜。
我糊涂了挺长一段时间。
直到后来,我觉得我明白了,可能越亲近的东西,叫起来就越"恶毒",因为我妈就经

常叫我爸"臭不要脸的"。
暑假很长,也很短,一玩儿起来,时间就跑得飞快,说来也挺新鲜的,那时候根本没

什么娱乐设施,也不像现在的孩子能窝在家里吹着空调看电视,玩儿电脑,我跟川川

常常顶着大太阳走上半个钟头走到陶然亭去玩儿,八十年代初,陶然亭还没现在这么

好,但对我们来说已经很享受了,玩累了,就买瓶汽水灌一气,然后再花半个钟头走

回来,中午都常常忘了吃饭,一磨蹭就是一天。
于是,这样一天一天的,暑假已经接近了尾声。
到开学时,我们已经是六年级了,没有毕业班的紧迫感,因为不管多差的学生都会有

中学念,于是,小学的最后一年,我们仍旧玩儿的飞沙走石。
川川还是我们家的常客,他说在家没劲,两个妹妹都不讨他喜欢,我说"废话,你那

蝎里虎子吓唬人家,谁还敢搭理你?"于是,我们俩就整天泡在一起,有时候玩儿到

太晚,他就干脆住我家,跟我挤一张床,跟我睡一个被窝。
我还记得他睡觉习惯不好,有时候把我挤得脸贴墙,有时候又自己撒呓症翻身翻到地

下去,这些都没啥可说,我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他喝水喝多了,又玩儿的太累,结果

......尿了我的床。
其实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被子褥子晒干了不就行了?但那回川川哭得很厉害。
"没事儿没事儿,怪我们家老二,他拉着你玩儿那么晚,去打他去。"我妈把褥子撤掉

,换上干净的,然后叫我,"建军,还不拿你衣服给川儿换上!"
那天晚上折腾了挺长时间,因为这小子死也不上我的床了,他红着眼圈儿,咬着下嘴

唇坐在椅子上,就是不起来。
"哎,你明天想迟到啊?"我快失去耐心了。
"川儿,睡吧,别明儿个起不来。"我妈拽他,"这有什么的,建军他爸当年都14了还

尿炕呢。"
这话显然引起了不满,我爸从里屋探出头来:"你别逮谁跟谁宣传行吗?我妈告诉你

拿点儿陈芝麻烂谷子都让你弄得建安里尽人皆知了。"
我没去管大人们的"争执",我只记得当时川川的表情稍稍缓解了一点,好像要笑,但

又忍着没笑出来。那样子格外让人心里......那样儿,穿着我的衣服,袖口露不出手

来,大眼睛还有点泪汪汪的川川,这么些年,我只见过那一回。
当天晚上,他还是乖乖睡了,但躺在被窝里一动不动,然后,我听见他叫我名字。
"建军。"
我心里又那样儿了,这是那时候他难得的一次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叫了我的名字


"干吗?"
"......别跟别人说......"声音格外可怜兮兮。
"嗯,我要是说了你给我戴嚼子。"我许诺,然后,在黑暗中听见了他一声低笑。
"成。"
现在回想当时的场景,有点酸溜溜的,我还记得川川的声音特别甜,所以哀求我保密

的时候就显得特别可怜,不过那种甜美的嗓音并未一直保持下去,过了变声期之后,

整天叫我"嚼子"的,就成了一个低沉,又略带点青春期独有的沙哑的声音......
那天晚上,我后来睡得不好,因为我总觉得他没睡着。
我惦记着,迷迷糊糊就惦记到了天亮......
"美酒飘香歌声飞,朋友啊请你干一杯,请你干一杯。胜利的十月永难忘,杯中洒满

幸福泪......"
我到现在还能把这首歌一字不错全唱下来,当年跟着大人哼哼唧唧,然后很快就能自

己唱了,那是七六年,文革刚结束的时候施光南的作品,当时我还不明白第二段"手

捧美酒望北京,豪情胜过长江水"是什么意思,心想,我们不就在北京呢吗?怎么还"

望"北京啊?豪情胜过长江水,这是怎么胜过的?而实际上,我对"长江水"一点儿概

念也没有,我能说得上来的河川就只有建安里紧挨着的那条护城河。
小学写作文的时候,我还说护城河是我的母亲河,结果老师差点背过气去,在我作文

本上拿红笔写着:"母亲河只能是长江黄河,不能是护城河。"我不服,追着老师问了

一天,到最后给老师气得冲我喊了一嗓子:"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才算不了了之。

于是,从那之后语文老师就算怕了我了,开家长会的时候还把我爸叫到一边儿嘀嘀咕

咕,说让我别老那么死心眼儿。
其实我并不死心眼儿,我就是有点倔,有点宁,有点轴,我认定了什么,谁也别想让

我改主意。对学习如此,对生活如此,对周小川也如此。
前头说过了,我打心眼儿里觉得认识他是缘分,所以在关于他的事情上,我就是认死

理儿,就是一根筋,就是转不过弯儿来。
就比如初二那年冬天。
那个寒假是周小川最惨的一个寒假,他当时成绩不好,而且是非常不好,期末考试结

束,家长会之后,他就让他爸妈关家里了。且不说这种管教方式合理与否,有没有家

庭暴力成分在其中,总之放假之后的前两天没见川川来找我,第三天我就崩了。
好像和被锁在屋里的人相比,倒是我这个能在外头自由活动的人更心急如焚,跟川川

他爸正面洽谈不成功之后,我决定采用极端手段。
那天,趁他爸上班,我就溜过去了,站在他们家山墙后头,我小声喊他名字,很快的

,窗户打开了,从里面探出一张可怜兮兮的脸。
"哎,你没事儿吧?"看见他那双好像哭过的眼睛,我真想把窗户卸下来。
"没事儿,嚼子,你回去吧,这些天别找我了。"他说完,咬了咬下嘴唇,然后吸了一

下鼻子。
"你、你爸没打你吧?"我突然想到了这一点,他爸是车工,论暴力程度绝对和我爸不

相上下,要是那成天搬三角铁的手打在他身上,那小细骨头不散架才怪。
他没回答,这让我有点急了,没回答不就代表默认了嘛!
"到底打你没有啊?!"我一把把窗户开到最大,接着猛拉过他的胳膊,把袖子卷了上

去。
没有青紫的痕迹,再看另一边,也没有,这让我稍稍放松了一点。
"我爸没打我,就是骂了我一顿,让我这个假期好好学习,不许到处乱跑,也不

许......也不许找你玩儿了。"
"什么?!!"不夸张,当时我想咬人,我真不知道他爸是怎么想的,干吗呀?凭什么

呀?!不就一回考试没考好吗?至于的吗?!!
"反正你别找我了,等过几天没事儿了我再去找你。"他说着,想要关窗户。
我立刻肝火上升,气串两肋,打开他的手,我眼睛死盯着他:"你去我家吧,回头让

我爸跟你爸说,我就不信说不通!"
"那不火上浇油嘛,你想让我爸打死我啊?"他眼圈儿又红了。
"不能够!我爸肯定能说通!你就来吧。"说着,我冲他伸手,"快点儿,要不一会儿

让人瞅见就麻烦了。"
"嚼子......"还想拒绝,但我没给他余地。
"快点儿,搬椅子蹬着,跳出来!"我催他。
"我、我......"
"你快点!!"
当时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觉得自己是一英雄,是一营救队队长,而周小川则是被

困在火龙城堡里的公主,是在喜马拉雅山北坡遇险的登山者,我得把他救出来,火龙

城堡也好,喜马拉雅山也罢,就算是冥王星我也得挺身而出。后来每次想起这件事都

觉得特逗,估计是当时我科幻小说看多了,再要不就是电影《佐罗》的影响,我觉得

这时候谁给我一把纸糊的宝剑,我就能立刻劫富济贫,再带着周小川浪迹天涯去。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在我的"教唆"下,川川"越狱"了。
不过我觉得我们这行为更像是"私奔"。
反正那天我把川川给带跑了,我把他藏到了我家,还让我姐给他做了炸馒头片儿,涂

了一层芝麻酱,他沾着白糖吃得特香,现在想想,那多腻啊,要不是那年月人人肚子

里都挺缺油水,他非吃吐了不可。
白天一天还算平安,但晚上麻烦就来了。川川他妈带着俩妹妹从他姥姥家回来,看见

家里一人没有,当时就慌了,还以为有拍花子的进了屋,但仔细一想,不对啊,拍花

子的哪儿进得去?而且这窗根儿底下的椅子,窗台上的脚印,分明都指向了同一要害

:是川川自己跑了。
当天晚上,他爸他妈就找到我们家来了,我记得他爸那表情特恐怖,跟庙门口的石狮

子一样,张牙舞爪,口吐三昧真火。石狮子冲着川川就扑过去,还是我手疾眼快,一

把抓开他,然后扯着嗓子喊了一声:"爸!!!"
孩子果然是需要在危急时刻向大人搬救兵的,我爸带着万道霞光从里屋跳出来,及时

挡在我们俩前头,我稍微踏实了一点,感觉自己有了靠山,这叫什么来着?对,在党

温暖的怀抱里。
那晚上气氛确实挺紧张,川川他爸脸色阴沉的发黑,一开口让我们俩都一哆嗦。

推书 20234-12-12 :玉龙行 第一部 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