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北京来完全不是一回事,沙尘暴时风的威猛我年年经历,数九严寒时北风呼啸掀
掉我们家瓦片儿我还记得,看来北方跟南方就差在这儿了。
"我们那儿一刮风就是灾害性的。"我说。
那时候我还算过得高兴,和周围的人交流也还算顺利,虽然有时候还会为了彼此言语
中的方言成分讨论半天,但时间一长,该懂的也就懂了,能习惯的也就习惯了。
刚开学的那一阵子,说忙也不忙,说累也不累,就是老觉得踏实不下来,这种状况一
直持续到宿舍里有人带来了一把吉他。
我觉得特亲切,特高兴,甚至可以说是特感动,能摸到那暗棕红色的琴身,能触到绷
得紧紧的那六根弦,我一下子找到了情感集中点,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就成了宿
舍里和班里的御用歌手,没回有点什么活动,我就抱着吉他披挂上阵。当然了,平时
也不闲着,我在宿舍里弹琴,给同屋的唱我会唱的歌,唱我给周小川唱过的所有歌。
我后来想想,觉得我的某种意念力传到北京去了,吉他弦上的某些个音符顺着京沪线
一直传到建安里,传到周小川那儿,然后,他就顺坡儿下驴,"叛变"了。
那天是礼拜二,是我到上海之后的第二个月的第一个礼拜二,我接到了北京的长途电
话。
"嚼子......"
一句可怜兮兮的呼唤,我差点儿没把眼泪掉下来,看了看旁边的宿办老头,我赶紧问
。
"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还是想我想的?"
"建军......"
我就去--你的!我心话说,你小子干吗呀?我意志不坚定,别勾搭我好不好?你再来
这么一下子我非立马劫持一架飞机回北京去不可。
"到底怎么了你?说呀,你有钱烧的?这可是长途!"
我口气挺硬,因为我心里火烧火燎的,周小川犹犹豫豫的态度让我没着没落,想发作
,又使不上劲儿。
"建军......我、我离家出走了。"
"啊?!!"我嗷一嗓子,把正喝茶的老头儿吓了一跳,不过我已经没心思管别人了,
"你丫有病啊?!吃饱了撑得你?没事儿干了吧你?!"
"你、你骂我干吗......"
那边的声音愈发可怜了,我拼命咬紧牙关告诉自己别心软别心软。
"还不赶紧回去?你爸妈非急死不可!"
"我不回去。"
"你......"我这要是跟他面对面,肯定连扑上去要他一口的心都有,"你小子穷折腾
什么呢?好好的干吗走啊?"
"你听我说行不行?"
"我没不让你说啊。"
"那你跟我嚷......"
完了,完了,我听见抽鼻子声儿了,这小子居然用这招儿!
"得、得,我错了,我不该那么说你,你赶紧告诉我怎么回事。"立刻采取低姿态,我
追问。
"我说了你可不许骂我。"
"我不骂你,你快说。"
我尽量保持冷静,但听周小川说完事情经过之后还是不成了,拿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差
点爆走,这小子居然瞒着他爸妈开始玩儿乐队了!而最让我气串两肋的是,他还拿考
大学当借口!!最后自然是纸包不住火,现在他们家就算是天下大乱了。
"那你现在在哪儿呢?"
"后海。"
"操,你小子可别想不开啊......"我声音都哆嗦了,满脑子都是自杀案例。
"滚一边儿去,谁想不开了,我现在住在哥们儿家呢。"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这才算踏实下来,我长吁了一口气。
那天的电话我们没打多长时间,因为是长途,不好老说个没完,我跟他就是大概商量
了一下现在该怎么办,首要任务就是先把家长给劝住,别让他连家都不敢回,然后再
说其他的。
于是,这之后的一个多礼拜,我觉得我成了两国相争的来往使节,这边劝完了那边劝
,劝来劝去总算稍微平定了一点,我听着周小川他爸最终软下来的口气,才觉得自己
是完成任务了。当时想啊,多亏了我这张嘴能贫,要不他们那儿打到天翻地覆我也只
能干看着没辙。
"嚼子,多亏你......"最后,周小川这么在电话里跟我说。
"行了,什么都甭说了。"我叹气,"反正你就好好玩儿吧,你不是说一定要混出个样
儿来吗,那就......"
"我肯定能混出来!"他有点儿发誓赌咒的意思。
"嗯,我信。"我点头,然后叮嘱,"你也注意身体,别太委屈了自己。"
"我知道。"他说。
那天,放下电话之后我有点愣神儿,心里稀里糊涂的都不知道自己想什么呢,直到听
见宿办老头一声咳嗽才如梦方醒,赶紧跑出了办公室。
过后的一段时间,我始终心神不宁,我老觉得和周小川相比,我真是没出息,为了家
庭的意愿,就放弃了自己原来的梦想,放弃了最初成形,却不能坚持到最后的梦想。
没错,我进了大学,我并未耗费多大心思就钻进了象牙塔,但在我看来,这根本不算
是有出息,我,裴建军,可能是天底下最没本事的人了。
失神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失神次数太多时间太长就不正常了,于是到了最后,我终
于引起了同屋的注意。
"你没事吧?心情不好?"有人问我。
"嗯,有点儿。"我点头。
"家里有事?"
"没有,不是家里。"我摇头。
"那是朋友?"
"嗯。"我又点头。
"你......你不会是让女朋友给甩了吧?"
问题小心翼翼的,好像是怕我受了刺激,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我叹气。
"人家没甩我,就是跟别人跑了。"
"啊?这还不算是甩?"
那几天也难怪大伙那我当怪物看,因为我话一出口就横着特找抽,好在没人上心,否
则八顿揍也挨上了,我心情那时候的确不好,因为周小川玩儿乐队这档子事儿,不知
道怎么了,我特替他担心,老怕他让人给骗了,现在社会治安又不是多好,谁知道对
方都是何许人啊?万一竹篮打水一场空,他这人自尊心又强......
我头一回萌生了想跑回北京去看着他的念头。
不过后来想想,可能不是这么简单,对于周小川,我似乎已经形成了习惯性的思维定
式,那就是他是我的保护对象,我是保护者,说得再深入一点,就是监护人,我老觉
得他干什么都应该在我视线内,就算在我视线之外,也别超出意料之外,但这回他组
这个乐队,却着实让我诧异了一把,我觉得我是嫁出了女儿,自己要面对今后的半生
孤独的老爸,可能挺可笑的,但那后我是真这么想来着。
可能这种心态一表现出来就成了失恋的样子,我无所谓,其实就算说是失恋也不过分
,他跟别人搞乐队,我手把手教出来的裴氏吉他班毕业生,现在和别人搞乐队却不是
我。唉......好在他把这个乐队命名为"桥",否则我还真是心理不平衡。
人心情低落的时候就要找点途径发泄一下,我没钱下馆子,也没有仇人让我爆打一顿
,于是我只能自己解决问题,有那么几天,无聊之中我常去各处溜达,去得最多的可
能就算是黄浦江了,我从学校坐车,坐到江边儿,然后一呆就是一个下午,或者有时
候我干脆走着去,同屋都特惊讶,说我脚力惊人,我嘿嘿一笑,说这算什么呀,小时
候我还从我们家一直走到大栅栏呢,习惯了。
说起来,可能好多事都是命里注定,见天儿往江边儿跑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个后来跟
我们有着解不开的瓜葛的人,这人就是林强。
那回挺惊险,我过马路的时候随脚踢飞了一个石子儿,谁知道怎么就那么巧,石头子
儿愣是穿过马路边儿一小轿车的窗户缝儿打着了里边的人。当时我就惊了,心说不会
吧,怎么那么惨,本来我一个月生活费就没多少,这会再赔了人家医药费......
正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车门儿打开了,里头的人钻了出来,是个男的,一身儿黑
,头发挺长,还戴着墨镜,那扮相还真有点儿像齐秦。他朝周围看了看,手里攥着打
着自己的凶器,然后在发现我站在那儿犯愣的时候冲着我就走过来了。
"你扔的?"他开口问。
"不是扔的,是踢的。"我双手插兜,想制造出一点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来。
"你闲得吧?"摘掉墨镜,他露出被打红了一块儿的额角。
"没错,我是闲的。"看见没见血,我踏实了。
"这有多悬你知不知道?"
"不是没把你踢坏嘛。"
"哎,你丫还挺来劲。"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要找一般情况也就打起来了,但那天我们没有,那小子是北京人
,绝对错不了,话里话外都能透出京腔的嘎杂子味儿来,于是,到最后我们俩都把对
方给逗乐了。还在一块儿聊了挺长时间,互报了姓名和到上海来的目的,最后,就算
成了半个哥们儿。
我果然江湖气重,马路上踢石头子儿都能踢出弟兄来。
"裴哥,你以后别满大街玩儿暗器,忒危险。"林强把石头子儿扔到墙角。
"咳,这不幸亏踢着你了嘛,要搁别人,也就危险了。"搭着他肩膀,我大大咧咧的说
笑。
我记得我曾经说过,和周小川认识纯属偶然,那么现在我要补充一点,和林强认识更
是纯属偶然,绝对偶然,偶然的不能再偶然了。
石头子儿提出来的哥们儿可能很多人无法想象,但事实证明,这个人的确值得做朋友
,虽然谈吐不是说多上档次,作风不是说多么正派,但我挺欣赏这小子,话说回来,
如果真是一言谈举止都能拔尖的人,我也没法跟他相处下去,没辙,因为我水平就在
这儿呢,我们俩是一个层次上的。
哎......等等,也不对,若说人品和水平是在一层次没错,而在身份上我们俩可差得
远,而且远的就不是一星半点儿,这小子是个大集团公司老板的儿子,他老把这两年
把生意做到了上海,他才跟着过来的,而且过来也并非求学,就是成天钻研他自己那
点业余爱好,就比如打鼓。他从挺小九开始学了,我估计是受了西方摇滚的影响,也
搭上人家有钱,自然不会介意发展点儿什么副业,于是,几年下来,他也算个专业人
士了。
林强不上班,也不上学,就是学打鼓,玩儿打鼓,只是没有乐队,全是自己折腾,我
挺羡慕他,有财力做想做的事,我也挺佩服他,有能力把想做的事做好。
"裴哥,我特崇拜你们这些能考上大学的。"他把座椅稍稍放低了一点。
"你要是想上也能上。"我挑了下眉毛。
"那也是花钱买学历,我单凭考的话是不行的。"他摸了摸头顶,"咱没这个脑子啊。"
"算了吧,你能笨到哪儿去?"
"你是不知道,我小时候可天才了,数学最好,老是全班第一,可后来也不知怎么了
,越来越不成,到中学毕业就剩下及格分儿了,结果才上的中专。"他叹气。
"中专也不错,多少是个不发愁找工作的学历。"
"是啊,我想要是哪天发现玩儿鼓我没戏,就去老老实实上班。"
"也行,算是条后路。"我点头。
那时候,我没问他为什么不准备继承他老爸的公司,因为我知道这小子肯定不会那样
,他就是混得再次,也决不会吃家里老本儿,他说家里再有钱,也是老子挣的,半大
小子以后有的是发展前途,吃家里的最没本事了。
我就是欣赏他这一点,够爷们儿。
不过林强的朋友不多,算上我也没几个。
"谁都是因为我爸才跟我套近乎的,没劲。"他拢了一把头发,"有朋友,也就是泛泛
之交,像你这样真拿我当回事儿的,少。"
"像我这样的一介平民也少吧?"我笑,"是不是就我一个?"
林强也笑了,没点头,我能看出来他有点不好意思。我倒是无所谓,家里有钱没钱都
和我没多大关系,哪怕浑身上下蹦子儿没有,我也能浪迹天涯白手起家发财致富奔小
康,不知为什么,这一点上,我特自信过剩。
"哎,你原来黑吗?"我突然问他。
"啊?"问题看来有点让他茫然。
"就你刚来上海的时候,黑吗?"我补充。
"你是说......肤色?"他猜。
"对。"
"哦,不黑啊,我天生就这样儿。"
他挺坦然,我挺郁闷。
"我还以为你是在上海呆了两年给泡白了呢。"
"没有没有,在北京的时候我就不黑。"他解释,然后反问,"哎,裴哥,你问这干吗
?你想让自己白点儿啊?"
"也不都是。"我叹了口气,"就是老觉得南方养人,应该能把我养的滋润点儿。"
"那你也得好好吃饭哪,老饿着哪儿成。"
"我没不好好吃啊,这不是能省则省好把电话钱攒出来吗。"
"电话?"
"长途。"
"哎哟我的哥哎,真没想到你还挺恋家。"他一连不可思议。
"我也不是恋家......"
话一出口,我觉着坏了,林强上扬的嘴角明显指向一个结果:他误会了。
"哦--我这就明白了。"他点头,作恍然大悟状,"不是恋家,对对,不是恋家。"
"你小子想哪儿去了?"我赶紧解释,"不是女朋友。"
"女朋友?什么女朋友?我没说你有女朋友吧?"
这混蛋居然还装傻!
"行了,我不跟你闹,就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一孩子。"我说,"他现在正搞乐队呢,
有什么事儿不顺了,再不济我也得听他唠叨唠叨吧,写信太慢,不能及时解决问题。
"
"哦......"了然的点了点头,林强说,"那还真不错,能有这么一发小儿,不容易啊
。"
他说这话的时候挺感慨,也挺感叹,我能觉出来他是真心的,在林强看来,多少钱也
抵不上一个贴心朋友,而很幸运的是,我有一个,周小川的存在,成了我骄傲的资本
,我觉得这天底下能像我们俩这么铁的哥们儿绝对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我则是得来全
不费功夫,就跟地上躺了一会儿,他就自己送上门儿了,善哉!善哉!天上掉下个林
妹妹亦比不上我这天上掉下个州小川。当年那小子像让恐龙灭绝的小行星一样,带着
惊人的威力咣当--轰隆--就撞进了我的生活,撞进了我的心坎儿。
我是不是该找个庙烧香磕头多谢佛祖多谢观世音菩萨当年把周小川,把那个鲜嫩嫩、
水灵灵、刚出锅儿还带着热乎气儿的周小川赏给我?
"裴哥,你笑什么呢?"旁边的人推了我一把。
"啊?啊,没什么,没什么。"我瞬间回魂。
"还没什么呢,你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是吗?没有吧。"我摸了摸下巴,然后傻笑着逃避问题,"我刚看见一漂亮姑娘从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