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儿打个呵欠,跃下言予诺的大腿,来到角落一处铺有软垫的篮子,背对着他。
言予诺只觉头上无数乌鸦飞过。这不是摆明要他自己下决定吗?这言儿真是可恶!明知
道他下不了决定,硬不下心拒绝。他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心肠太软。
这阵子没生意上门,吃不好又睡不好,可他也没有亏待过言儿啊!想他这主人吃的不好
,但给言儿的食物可说是上品那!
这小鬼却在这种要紧的关头抛弃了他这个主人,唉,天理安在啊!
边在心里叨念,边又发出一声叹息。言予诺认命的颔首,道出再熟悉不过的台词:「你
所追寻的幸福是什么?」
心灵的倚靠--
「端衡,你才从英国回来,好好休息,等精力恢复了再说好吗?」和蔼的妇人心疼地望
着儿子憔悴的面容。
「妈,我没事,不用担心我。」聂端衡空洞的嗓音在幽长的廊上回响,好似沉落池面的
石子泛起的涟漪。
「端衡,看你这样子,妈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话尾因一声声的哽咽而逸去,
聂夫人觉得是自己当初的强硬害了儿子。
现在看儿子这副德性,她倒还宁愿让他堕落,宁愿四年前让他离开聂家,也不要见到他
这副行尸走肉的模样。
可是……可是她终究是无法放手,她无法看着自己拉拔长大的儿子堕入魔道,那是罪恶
!罪恶啊!身为母亲的她若不阻止,还有谁能阻止呢?
「妈……」聂端衡疲累的扬起唇角,深邃的黑眸隐藏着些许无奈以及认命。是该认命的
,早就该认命了,他怎么会以为自己能就此平凡的度过一生呢?
「端衡,如果当初让你走,你是不是就不恨妈了?」聂夫人捉住聂端衡的臂膀,疾问。
那横梗在心中的是愧疚,是疼惜。是她害儿子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吗?是她吗?但她…
…她是为了他着想啊!
「妈,我没有恨过你,真的。」聂端衡没有余力去恨。
聂端衡站在床边--这里是他们的新房、他们的新床,从他们结婚后青儿一直待着的床
。
眷恋的指尖轻触她曾枕过的枕头。
「端衡,我没事,你安心的去英国出差,等你回来我还是会在这儿。」她曾这样对他许
下诺言。
可是……当他从英国回来时看到的是什么?她留给他的是什么?
坟,她的坟!
她走时嘴边仍呼唤着他的名。他们也这样对他说。
为什么他没有听见青儿临别的呼唤?这样他就可以飞奔回来见她最后一面,可,为什么
,为什么他没有听到……他没有听到青儿唤他的声音……
青儿的丧礼他没来得及参加,家里人甚至没让远在英国的他知道青儿去世。他知道,这
必定是青儿的嘱咐。
他的世界早在四年前毁过一次,好不容易才重建起来,又在青儿过世之后崩壤。他累了
,很累很累……
心头空空的,好象少了什么似的,但他再也没有力气跟勇气去寻找填补内心空虚的人和
事物……他很累很累,只想好好休息。
「端……」
聂夫人还想说些什么,却教聂端衡打断。
「妈,我累了,我想休息。」
不再理会母亲,他转动门把入房,试图将所有烦人的一切都隔绝在门外。
偌大的房间呈梦幻的粉红色调。
粉红色的墙,粉红色的床,粉红色的衣柜和化妆台,一身黑衣的聂端衡走入房内,为这
一室的梦幻打上阴影。
她走的很安详……他们这么对他说。
只是他仍不能谅解青儿的做法。将他骗去英国,然后自己一人孤独的死去,为什么她要
选择这样的死法?即使他们的结合并非因为爱,他只是专心扮演旁人眼中的称职丈夫,
但他仍然将青儿当作他的亲人哪!
沉痛地呼出一口气,聂端衡坐上床边,双手搁在腿上,将脸埋入摊开的掌心。
他曾以为他的一生就这样了,就这样和青儿一起过下去,犹若死湖,不会再有任何的起
伏,可命运之神总是爱开玩笑,总爱在他敞开心房接受某个人时再将他到手的幸福夺走
。
「……告诉我,为什么……」聂端衡低切地问着。
难道他非得当被命运摆弄的可怜人吗?不,他不愿再被耍来耍去了,他发誓……是的,
他发誓,此生再不动情。再也不要因情而伤,因爱而戕,因付出情感而失去。
他什么都没有,只剩下这副躯壳……什么……都没有……
沉浸在哀伤中的他没有发现房间一角有道暗影掩去粉红的光晕。那道暗影注视他良久,
像是雕像般动也不动,但站立在他肩臂上的黑猫不时地动耳摇尾证明他是活人。
言予诺注视着那团蜷曲的黑影,想不到聂端衡的负面情绪竟占满了他的身心,侵占他的
思绪,将他拉入无底深渊……
手不自觉地捣住隐隐作痛的胸口。言予诺从来没有因为一个人的负面情绪而受过波及的
,眼前的聂端衡显然是特例,他非但能轻易感受他的情绪波动,还没有招架之力的吸收
了!
此时此刻,言予诺满脑袋只有一个想法:这件case……他真的接的够冤枉!
第二章
半年后--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树干上,为树枝添上一抹光亮的色彩,迎风摇曳的树叶发出沙
沙声响,为寂静悠闲的午后增添一抹乐音。
林木排立的校园,年轻学子们成群结队的漫步,轻言笑语洋溢。
这样的悠然气息夹杂着一抹怪声。
「救……救命……」老天啊!上帝啊!谁来救他啊!
虽然以一般的常规来讲,一个大男人喊救命是很丢脸的事,但言予诺为了自身的性命,
决定将面子丢两旁,生命摆中间,很孬的喊出声。
为什么?为什么他那么倒霉!明明他一天到晚都在为人家寻「幸福」,怎么阴德就没有
成比例地加到他身上?
呜……他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啊!
「救命啊……救命啊……」谁都好,只要听到他的呼救快来救他就好下……他言予诺就
免费做一次亏本生意,带上无限的「幸福」以兹报答。
他眼角不经意地瞄到地面,心头掠过一阵寒意,视焦无法对准任何事物,不由得模仿起
无尾熊,更加抱紧教阳光晒暖的树干「取暖」。
天啊……怎么喊了半天就是没有一个人从树下经过呢?
难道天要亡我?言予诺自暴自弃的想着,四肢以不可思议的延伸度缠抱着树干。
「救命啊!」他再次扯开嗓子大叫。
无奈同「栖」于一树的蝉儿叫的比他还大声,把他的叫声全给盖过去。
死蝉臭蝉,给我记住,要是我得救,我一定把你们的声带全拔了!言予诺还没想过自己
会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好不容易,言予诺看见有道影子走过树下,忙叫:「救命啊!」
孰料,这个人竟是言予诺最不想看见的人。四目交接之时,言予诺更加确定老天帮了倒
忙。
树上有人?路经树下的聂端衡抬头一看,头一个念头是他看到一只吊在树上的可怜小狗
。
狗在树上?再定睛一看,聂端衡才发现原来是个人。念头一转,才想及--不对,怎么
这个人没事跑到树上去干嘛?两人四目相对良久,一阵沉寂之后,他转身就想走。
「喂--你等等啊!」眼看等了好久的救星掉头想走,言予诺忙叫住他。
算了,他认命,现在他只想赶快离开这棵树,其余的等他得救再说。
聂端衡定住离去的脚步,抬头看他。「不好意思,我打扰了你。」
别人的嗜好与兴趣他不便干扰。
「聂教授……请你救我下来。」天啊!他非得站得离树那么远吗?言予诺吞吞口水,好
想叫他站近一点,这样他就勉强可以正视他,而不是斜视。
「你认识我?」聂端衡因他叫出他职称而心起疑惑的皱起眉。
「对……」言予诺手脚发软地趴在树干上,根本没听清楚聂端衡问什么。「你能不能好
心点……」他没力的吐出话来,却因聂端衡站的地方离树干有段距离,害他看到地面,
那种距离感顿时让他吞下所有欲出口的话。
为什么这个世界要有高度这回事儿啊!这种「东西」的存在简直是专门来耗损他的心志
的!
「嗯?」聂端衡没听清楚他含在嘴里说出的模糊话语。
「聂教授,拜托你把我弄下这棵树,在下铭感五内……」言予诺虚软无力的请求。他已
经困在这儿好久好久,久到他内急、久到他没力。
在下?这怪人讲话真怪。虽然自己是教文学的,但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怪的人。不过,
也不是每个学文学的都是如此的怪异。
聂端衡闻言,双眉不自觉地皱得更紧,暗自衡量一下树的高度,发觉它没有高到跳下来
就会断手伤脚的地步,他可以自己解救自己。
「跳下来不会有事的。」聂端衡冷道,俊朗面容没有半丝同情。
我也知道你不会有事,有事的是我!言予诺没好气的翻翻白眼。
「要是能跳我也想跳,但是我有惧高症。」
要不是因为惧高,他何必挂在这儿大半天?
聂端衡打量着他,似乎在忖量他话里有多少真实性,毕竟在这所大学里他已见过不少拿
他当赌约的荒唐事了,再加上眼前这一件也不会太稀奇。
这所大学的学生有名的不是其它,而是特爱拿新上任或是年轻的讲师教授开玩笑,举凡
新来的教授讲师,没有被整过的不是学生们看不上眼,就是还没轮到。
「聂教授,我内急,拜托一下,只要你伸个援手救我下去,我必定会好好的回报你的。
」言予诺只差没哭着求聂端衡帮他。
谁让他这完美无缺的人偏偏有惧高这个弱点,为求平安,要他怎么样都可以。
聂端衡凝视他那张苦脸,他的脸庞竟有那么一瞬与记忆里那张深烙的脸孔相叠,霎时,
聂端衡眸底闪过一道光芒,尔后,他轻叹口气。
「怎么帮?」他不觉得这个高度算高。
呼,幸好聂端衡还有一点良心。言予诺悬在高空的心中大石因聂端衡伸出援手而放下。
「喂,你要我怎么帮?」聂端衡不耐的叫声拉回言予诺出走的心思。
言予诺回过神来,往下一看,忍不住又发出一声低吟,他把脸埋进肩窝,忍耐着胃里的
翻搅。好恶心,他早上明明没吃什么东西,可是……
「你怎么了?」他不该一时心软答应帮他的。聂端衡心头有千万个后悔。
「……」
「什么?」这个人是怎么回事?不是将话含在嘴里就是音量小得可以。
「你站近一点,我不要看到地上啦!」言予诺虚弱的吼出声。
好想吐!他好想吐哦!聂端衡再不靠近一点,只怕他真的会吐出来。
聂端衡闻言挑高浓黑剑眉,哪有人请人帮忙腰还这么硬的?
「不好意思,我很忙。」丢下这七个字,聂端衡帮忙的心情尽失,转身想走。
「别走!」
言予诺哪肯放过聂端衡这好不容易盼来的救星,哪知心一急,整个人重心一偏……
「呜哇--」一声惊叫外加一声巨响打破宁静的午后。
啾啾啾--
麻雀飞过,太阳高悬,微风轻拂,一切不如人意。
这是一间舒适宽敞的公寓。
打开漆着紫金色漆的大门,迎面而来的是向阳的大落地窗,采用特殊弧形设计的落地窗
迎进午后的澄红夕阳,为厅内所有的东西染上一层橘亮的光彩。
沙发呈L型放置,左方离沙发一大步的地方有茶几,跟着有一台四十寸电视,支撑着电视
的矮柜里头还有DVD放影机,以及一堆DVD片整齐的排列着。
往右方望去是厨房、吧台与餐室合一的空间,旁边有条走道,两旁有三个门,看样子大
概是卧房之类的。走道底是另一个空间,隐约可见阳光照射。
只有一个缺点,这间公寓所有的颜色不是黑就是白,单调沉闷的色调充分说明主人的没
有创造力以及郁闷。
哗啦哗啦--
打开开关,莲蓬头马上冲下温度适中的水,言予诺任自己的思绪高扬,让水淋湿他全身
。
没想到他会以这种方式登场。言予诺挤出适量的洗发精抹上湿发开始按摩头皮。大约半
天前,他被一群学生架上树,有惧高症的他压根儿下不来,不知过了多久才盼到救星聂
端衡经过树下,却一个不小心压在他身上,结果,被压的人没事,压人的人反而丢脸的
昏倒。
真是猪头!
原以为和聂端衡的初次会面会是在开学后的教务会议上,却没料到自己会以这种姿态跟
他打照面。等他清楚后,他人已让聂端衡背到保健室去,而他的身分也在保健室护士热
心的说明下曝光。
「喔。」他还记得聂端衡听到他的身分时只回以一个语助词。
「很可爱的boy吧?聂教授的感觉如何?」护士阿婆叨叨不休的问,一边发出白鸟丽子式
的巫婆笑声。
聂端衡的声音很久很久以后才传到隔了一层白色布幔的言予诺耳内。
「嗯。」
然后他就被聂端衡带回他的公寓了。只因他的公寓分租中,而他「刚好」就是校长指定
的「同居人」。
唉--
压下开关,言予诺拿毛巾擦干自己,套上浴袍,踏出浴室。他扬睫环视这陌生的空间,
单调疏离的宝蓝色系,让言予诺不由得打了个哆嗦。等他住进来后一定要换掉这儿的颜
色。
换什么好呢?就换聂青儿最爱的粉红色好了。言予诺好笑。不知道聂端衡见到会有什么
反应,还会不会只是单音响应呢?言予诺发现自己很期待聂端衡变脸的时刻来临。
房间的门把被转开,接紧着入眼的是聂端衡高硕的身影。
聂端衡见言予诺站在房中间发呆嘴角怪异扬起的模样,只微挑眉,将衣物丢到床上。「
换上吧。」
扔下这三个字的他又消失在合上的门后。
半年来他改变的不多,变的只有那双眸子。言予诺出口的道谢硬是咽回喉咙。那双深邃
幽黑却燃着冷炽的眸子,承载着对人世的控诉。言予诺重叹口气,跟这种人相处会让他
能量减低,跟着委靡不振起来。到时候他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但是,他接了这case,也混了半年,再不来为聂端衡寻幸福,只怕到时死的会是他。所
以,他来了,也顺利的混到聂端衡的身边,只是还没正式见面就出差错,他们的第一次
会面竟然会是在树上!
想起来言予诺就恨得牙痒痒的。换上聂端衡借他的衣物,本想拿梳子梳头发的他这才发
现他为了接近聂端衡,不得已将自己蓄留多年的长发「咋擦」一声剪成俐落的短发。他
摸摸空虚的颈后,不怎么习惯的甩甩头。
望着镜中那张百年来未曾老化的脸,只有那双黑眸偶现的精光会泄漏他涉世己深外,其
余的,他就像是时下二十七八岁的青年,但又比他们冷观世事……
别想了,现在重要的是帮聂端衡寻找「幸福」,聂青儿临终的托负,他得完成。
走出房间来到客厅,没见到聂端衡,下意识的寻起他来,最后才在书房找到伏案工作的
他。
言予诺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紧张,他以指关节轻敲半敞的门扉,唤起他的注意力,聂端
衡没有反应,微低的头紧盯着摊在桌上的文件。
言予诺这回用力再敲门,聂端衡还是没反应,显然是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