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教授。」不得已,他只好出口叫他。
聂端衡沉溺于文件的头方才抬起,只见他眉微拢,问道:「有事?」
言予诺觉得自己的心在接触聂端衡的眼睛时莫名的变得沉重,他深吸口气后道:「没什
么,只是来打声招呼。」
好深好黑的眸子,彷若是世界上最黑的墨石镶嵌在他脸上,被他一看,整个人似乎都要
被他那双眼眸给吸走。
「不必了。」聂端衡合上文件,无奈的吁口气,双手交握,手肘搁在书桌边缘,上身微
向前倾。
「嗯?」言予诺扬眉,以眼神询问。
「我说不必了。」聂端衡冷冷地说,这桩分租事件本就非他所愿,他也没有必要对眼下
这名同居人和颜悦色。
事实上,他没有对其他人和颜悦色过。
「可是,我们未来半年将会同居在一起,不先打声招呼,不会显得很奇怪吗?」言予诺
因聂端衡排拒的态度而心生不悦。
「未来半年我们虽同住一个屋檐下,但不代表我们见面需要打招呼。」要不是校长怕他
一个人住会出事,也不会自作主张的替他征室友。
他反对无效,只因校长跟他母亲是多年好友,也是看着他长大的干妈。
「这样不太好吧……」要不是因为青儿,我才不会站在这儿受你的气。言予诺在心里叨
念,出口的话语却唯唯诺诺。「我想……于礼还是……」
「我说这样就这样。」聂端衡冰冷的火气渐渐扩散,果断的口气显示他不想再谈这个问
题。
「喔。」好可怕,好可怕!
言予诺心一凉,下意识的往后退一步。聂端衡散发的负面能量占满整个书房,他不能适
应的再往后退几步,朝聂端衡点下头以示礼貌的「逃出」书房。
逃回先前那间房,言予诺背贴着房门,激烈地喘息着,熟悉不过的寒意卷上心头。
好冷……言予诺感觉呼出的气仿佛在鼻尖凝结成一团白雾。
好冷好冷……言予诺额上冒出一颗颗的冷汗顺着脸庞滑落,唇上的血色尽褪,犹若寒风
中摇摆的白梅。
相反的,胸口的炽热让言予诺觉得全身上下在一瞬间像点了火的汽油一般焚烧起来。这
痛,并不陌生,但他未曾习惯过……
体内的火与体外的冰相互煎熬着言予诺,让言予诺犹如置身地狱。该死,他的「幸福」
没了,怎么这么快就没了?,
好痛……该死的聂端衡……
「予诺!」言儿突然出现在顺着门扉滑坐下的言予诺面前。
言予诺一手无力地垂在身侧,一手揪着胸口微弱的喘息,在听到爱猫的呼唤声后勉力睁
眼。
「言儿……」言予诺忍着那威胁着要将他呼吸空间夺走的巨痛,轻应。
「予诺!」言儿冲进言予诺的怀里,两只前脚抬高搭在言予诺单薄的肩膀,琥珀色的眼
眸满是焦急地看着言予诺。「你等等!撑着哦!我去帮你找『幸福』」
言儿说完,黑色的身躯凭空消失,一会儿又出现,四只脚这回抱着一团光球,她将那团
光球塞进言予诺的胸口,光球没入言予诺几乎没有起伏的胸前,言予诺身子一软,整个
人失去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幽幽转醒。弯长的睫羽如蝶舞般煽动,一抹幽暗的金光闪跃过黝黑
的瞳眸底。
「予诺,你觉得怎么样?够不够?不够的话我再去找!」言儿见言予诺转醒,忙不迭地
问。
暗黑的眸子望着窗外的远方,久久才回过神来。他低首凝望爱猫,带着些微颤抖的手抚
上她的颈后。
他吁口长气,扬起唇角,微噙笑意地道:「我很好。」
他的笑容里充满着历劫归来,重获生命的喜悦。要是没有言儿,恐怕他早就成了一具死
尸。
「我以为你上一次吸取的可以撑过两年。」言儿见危机解除,合上眸子窝在言予诺怀里
,展开四肢,略带责备地说。
「我每见聂端衡一次就消耗掉过多『幸福。」言予诺气若游丝的回道,体力仍未完全恢
复。
他周身的能量太过负面,这是他一直无法顺利接近他的原因,也是他刻意拖了半年的原
因。可是,万万没想到,与他本人打过照面后的结果是言予诺得承受「幸福」用罄的后
果。
「可是你以前也没有这样过啊!」言儿掀开合上的眼睑,斜睨,长尾巴在身后晃来晃去
。
「有可能是我今天在外面待了一整天的关系吧。」言予诺只能这么说了。
「谁叫你要白天出门。」言予诺的习惯是晚上才有精神,大白天出去,当然会消耗过多
精力,加上聂端衡的关系,要他不倒也难。
「可是学校的行政部门只在白天开放啊!,再怎么样,我还是得在白天走一遭的。」先
前与学校的联络都是透过e-mail」,唯独面试这一关是不能以e-mail」替代,还有确定
录取后的拜会也不能省却。
加上最近刚开学,很多事情他都在适应与学习。为了自己的习性,他的课多半是排在清
晨或是晚上,只是没想到不只是新生会被整,连新来的讲师教授也会被学生整。今天上
完第一堂课的他本来想窝到保健室那个阴凉的地方休息,却被一群学生以问问题的名义
留下来,然后他就糊里胡涂的被架上树,进退维谷。
想来,他最近真的很倒霉,学校那么大,都能遇到聂端衡,还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一想到聂端衡,言予诺不禁打个冷颤,抱紧言儿以取回因想到聂端衡而出走的暖意。
「好麻烦的事。」言儿打个呵欠,模糊不清地说。
言儿只需要想如果这次的case顺利完成,会有多少利益进帐,到时你可以吃多少大餐就
好了。」言予诺唇角的笑意未减半分,依着门板,缓慢起身,一手抱着言儿,一手抵着
门和墙慢慢的走到床边躺下。
「哼!要是我只烦恼这些东西,不关心你的死活,你早就不知下了几次地狱了!」言儿
跳离言予诺的怀抱,在床上找了个地方趴好。
「所以你是我的救命恩猫。」要是没有言儿,只怕他撑不过一次又一次的试炼,这个世
上,也只有言儿是他唯一的至亲。
「知道就好。」言儿瞄了几声,上前舔吻言予诺满是汗水的脸。
一人一猫玩得不亦乐乎,直到黑夜的脚步翩然而至。
漫天的蒲公英花絮似雪般纷落。
炙烈的阳光斜射,强烈的教人睁不开眼,也将属于秋天的一丝凉意给蒸发掉。
杂乱的脚步踩踏干涸的土地,发出清脆的响声,夹杂着紊乱呼吸的人影出现,将原本井
然有序的蒲公英花园剖开。
聂端衡依着记忆来到这片蒲公英花园,却没有见到记忆中的人儿。
举目所见,皆只有一望无际,因风起舞的蒲公英。
「Roy!」他轻唤着。
耳畔仅有呼啸而过的风声。
「Roy!」他不放弃的又叫一次。
蒲公英的花絮扑来遮去他的视线,他努力的拨开它们。
「Roy?」他再唤。
蒲公英飞舞着,再一次遮去了他的视线,也阻隔了他的去路。
「不!」他狂吼着。「不要走!不要走!不要!」
一大片的黑暗如教墨浸染的清水般袭来,终至淹没他……
聂端衡猛然睁眼,仍残留在梦里的思绪一时转不过来,响彻房内的闹钟声听来也像是梦
里风的呼声。
他瞪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好一会儿,轻飘的心绪才回归,入眼的是天花板而不是灰蒙
天空,入耳的是闹钟声而非风的声音。
中枢神经重新掌控他的身体,让他活动自如。他伸手按掉闹钟,推被下床,来到窗户前
拉开窗帘,将清晨的阳光引入房内,为死气沉沉的房间增添一抹生气。
他在窗前站了半晌才开始盥洗、着装。
二十分钟后他提着公文包到客厅,穿外套的动作因眼角瞄到的景象而定格。
他转头看向厨房,只见原本空空的餐桌上有一人份的早餐。
简单的士司、荷包蛋、火腿,还有倒好的牛奶在那边诱惑着他。
他走到餐桌前,看见杯子压着一张纸条。
聂教授:
桌上的早餐是先前你救我的谢礼。
我将会在今天晚上搬进来。请多指教。
言予诺
聂端衡面无表情的将纸条捏成一团,盯着餐桌上的餐点良久,然后动手将它们倒进垃圾
筒,又盯着垃圾筒发了一下呆后,方才惊醒时间已晚,转身离开。
第三章
名扬大学,美其名为大学,事实上是一所「贵族大学」,文学与艺术音乐,以及商学院
、法学院五个院所,其中文学院分作中、美、英、法文学系。
校园广大,学生人数因实行精英政策而相对的稀少。也因校方提供的是最好的「服务品
质」以及「学习环境」,每年将自家儿女送进名扬大学的父母不在少数。
要经营一间占地大、品质优的学校并不容易,因而名扬大学的学费也比其它的大学高上
两三倍,为名副其实的「贵族学校」。
言予诺头大的站在摆在大堂中间那个突兀的「校园位置示意图」面前,找着自己下一堂
课的教室。
「E楝吗? 」
言予诺手拿着教科书以及一张教室位置图,认真的比对着教室的位置。
「整个学校就数文学院的大楼像座迷宫。」好不容易在示意图上找到E楝,他记下方位,
足跟一转,朝校园东边前去。
为了培养学生独立自主的思考能力,学校的课程安排得犹如研究所。除入学第一年念的
是概论之外,二年级以上念的全是专精课程,学程有时间性,一门课通常以三个月为基
准,视其授课内容得以延长或缩短。
所以学校的课程一年到尾在变,同时也开放大学内所有的讲师教授旁听,因此常会发现
课堂上有老师与学生共处一堂的情形,也有商学院的老师跑去上音乐系的课,法学院的
跑去上文学院的课这等现象。
言予诺瞠目结舌的望着英国文学院「大楼」,如果那真的是座「大楼」的话,他还宁愿
叫它做「宫殿」。
只有三层的建筑,以英式平衡对称的建筑庭园构筑成另一种景象,让人误以为此刻非身
在台湾,而是在英国。
闪亮的琉璃蓝瓦屋顶,下上开合式的窗子在白色的屋身上整齐排列,一楼窗外植有绿色
的藤生植物,爬满了白色的屋身,相映成趣。
「真奢华。」言予诺站在树下躲避阳光,抬手遮眼以掩去那透过树叶的细缝洒落的光芒
,瞧清楚这座「宫殿」后,他口出三字评语。
「咦?言讲师,你也来这儿上课啊!」经过言予诺身边的一群学生认出言予诺后开朗的
打招呼。
「是啊。」言予诺见是那一群初见面就给他「见面礼」的学生,只有一句话可以形容:
避之惟恐不及。
「你们也来上课?」
「英文系的学生不来这儿上课要上哪儿去上课?」语完,他们一群人活像是言予诺说了
笑话般笑出声。
对哦,他的课属全校共通科目,是任何学系的学生都可以选修的。言予诺想起自己的授
课表上归列的科目类别。
「对不起哦,言讲师,我们不知道你有惧高症,下次我们会注意的。」其中一人搭上言
予诺的肩,给他一个兄弟式的拐子。
啧!这不是摆明了整完他一次还有下一次吗?他们真以为他言予诺这么好欺负?
「呵呵。」言予诺干笑两声,温和的眸子里暗藏着不为人知的冷意。「你们上什么课?
」
「聂教授的……嗯,」一名学生摊开拿在手上的科目名称表,念出那绕口的科目名。「T
.S.Eliot.」
以英国文学系为例,校方以年代为经,以中古时期、文艺复兴、新古典、浪漫、维多利
亚、现代、后现代为纬,再在各学门中细分作者以及哲学为科目,作为学生选课的标准
。
例如:浪漫时期的思考方向是为法国大革命、启蒙运动以及德国浪漫主义哲学为主轴,
校方即开设这三门课让学生在阅读文学作品时没有背景上的混淆以及困惑。再以英国为
主,开设在这个时期活跃的文学大家以供学生「学以致用」。浪漫时期英国著名的文学
家有w.Blake、w.WoRdswoRth、S.T.ColeRidge……等人,校方即以这些人为名义开
设课程,并聘请专门教授授课。
另外校方还会以某些主题来开设课程,以文学评论跟批评的角度切入来阅读作品。
学生可以自由选课,修完规定的学分后,即使提前毕业校方也不会有异议。
「真巧,我也是呢!」言予诺扬扬手中那张写着与他们相同字眼的科目名称表,脸上的
笑容越发地开朗。
「那一道走吧!.」一名学生不识相的邀约。
没多久,那名开口邀约的学生马上被拉到后头去,隐约传来一阵哀叫声。
言予诺置若罔闻的笑了下。「不必了,我得先去系办一趟,你们先去吧。」
「哦。」闻言,那些学生全松了口气。
「言讲师,那我们先走了。聂教授不喜欢人家迟到。」慌慌张张的丢下这么句话,一群
人哄然向前走进那幢英式建筑,却全在步上阶梯的那一刻跌成一团。
霎时,痛呼四起。
言予诺眼底闪过一阵快意,疾步走向他们,故作惊讶地说:「你们还好吧?,」
回他的是呻吟声。
「我先上课去了,你们知道的,聂教授不喜欢人家迟到。」
哈!言予诺踩着优雅的步伐进入那幢建筑,口中吹着轻快的哨声,愉悦的心情一如今天
的好天气。
聂端衡走进教室,照例环视一下教室内的学生,不意却接触到一双含笑的晶亮黑瞳。
言予诺。聂端衡想起留在餐桌上的名字。
他若无其事的移开视线,取出一叠纸张,要坐在第一排第一个的同学发给大家。
「如果不是真心对t.s.Eliot有兴趣的同学可以在这堂课后退选。」聂端衡确定所有人
都拿到这学期的syllabus后开口。
不知为何,在这个学校授课半年以来,每学期他开的课程总是人满为患。明明他不是那
种让学生好过的教授,严格的给分以及写不完的报告也没逼退前来上课的学生们。
他不禁开始怀疑现在的学生都有被虐狂,个性冷肃不理世事的聂端衡,完全未思及自己
本身的外在条件亦是吸引人的要件之一。
看到syllabus的学生们莫不拉下一张原本雀跃的脸。
「好多作业哦!」只会在考前抱佛脚的同学惊呼。
「出席率占百分之二十的成绩!」爱翘课的同学低叫。
聂端衡无视于学生的抱怨,径自拿张清单开始在黑板前抄写。
看到清单,耳语更多,叫声也更多。
光一个文学家就得附加那么多本的参考书籍,还不是中文版,大多是英文原文版,这下
只是为了聂端衡「门面」,对T.S.Eliot没有任何概念、乃至兴趣的学生皆开始打退堂
鼓。
聂端衡抄完参考书籍,回身面对学生,左手拇指指向身后的黑板。
「下星期上课的时候我希望大家手上都有第一本书,《Thewasteland》,并且将介绍文
念完,能读完第一部分的更好。」
「哇咧--要不是因为聂教授是学校里最好看的一位教授,谁会来这儿白受罪啊!」言
予诺听到身边的一名学生低声道。
谁都知道读诗容易理解难,尤其是诗中的明喻暗喻押韵……一堆专有名词,非但搞得人
头大,还会吐血而亡。有一点脑筋的学生宁愿读小说,也不愿读那看来篇幅不长、可笔
记做起来可以写成一本小说的诗。
「聂端……聂教授是学校里最好看的教授吗?」言予诺拉拉那学生的衣角,像狗仔队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