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脚回屋,空气中似乎还能听见他轻微的叹气声。三个月的时间,足够我去做什么?
我的的确确不知道。
就象我不知道,我是否能像我说的那样,不再去想公子悠然。
是否能爱上乔晚苏。
是否能忘记这几个月在悠国皇宫的一切。
是否能不再想念那个千臣。
我如此懦弱,如此不够坚定。又如此的感到绝望。不是对于生命,而是对于自己。
对自己感到绝望,这样的自己,这样的内心,这样的想法。
公子悠然……
第一次想要相信他,第二次想要相信他。
还会有第三次么?
不,没有了。
四十六章
“二筒~”
“碰~”
“三条。”
“发财。”
……
“胡了~~~!”
我撇着笑意看着黑脸的三个人,宫墨岳还好,公子鸿与宋伯具是付痛心疾首的模样,“给钱,别想赖~~”
我笑的眼睛都眯在一起,哈哈哈,太高兴了,今天赢了好多~等哪天在乔国的街道上开个棋牌室,肯定挣钱!
越想越高兴,忍不住大笑出来,“哦呵呵呵呵……”
“咳咳……越……”
恩恩,注意形象。形象。
没错,我们现在正在打麻将。
老天终于在阴霾了半个月之后,给出一个笑脸。今天的阳光美好,暖融融的照在人身上,心里都觉得暖和起来。
经过三日的调养,变小的身体慢慢恢复,现在的模样已是十四五岁初下山时的样貌。
觉得欣喜,翠屏处已经传来消息,晚苏和小晨已经在来悠国的路上。
已经几个月的时间没有见他们,想念的情绪被无限放大,堆积出扰人的小山。
下午,和鸿出门逛逛,舒展舒展几个月没有松动的骨头。
因是阴霾了半月的缘故,今日悠国的街道不似那日从皇宫出来时那么荒凉,熙熙攘攘的一片欢乐祥和之样。路边的摊子里卖什么的都有,小贩们高声叫卖,人群涌动的样子令人的内心都是满满当当。
和鸿左看右看,却是没有买到什么,“越,我们去酒楼吃点什么吧。”
想想似乎都没有吃到过悠国的特产,于是点头“好啊。”
两人随便找了一个酒楼,叫了几个菜。闲散的扯东扯西,“再过几日身体恢复后,你要怎么样?”
我笑,看着他的脸,“按照原计划回乔国,虽说不用等到傅帝的诞辰,但是晚苏和小晨都已过来,总要给他献过礼才好。”
公子鸿似是无意的问道“悠国的都城怎么样?”
“很好啊,很热闹很繁华。”
“那你为什么不留下来?!”
我被他这个问题问的一怔,随即释然“乔国的都城一样繁华,一样热闹。那是我的国家,那里有我的归属,悠国再好,也不是我的家。不是么?”
他看起来似乎有些难过,“可是乔国没有绮罗花,在悠国,满地的绮罗,你不是喜欢这种花么?”
小二将菜上上来,热气沸腾的佳肴,将冬季的寒冷都吹走,独留那些温暖存在。
“鸿,悠国不是我的故乡,悠国的绮罗,我可以找人栽种。或者在绮罗开放的季节,作为朋友的你,也可以采摘送给我,不是么?”
是我那里说错了么?为什么他的脸色陡然之间变的那样凄苦,“绮罗只有悠国的国土才能养的活。”
是,我知道,乔国的土质不适合生长,所以公子悠然才会在每年我的诞辰那日,令小黑衔一把灿烂的绮罗送来。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只能是你的朋友么?不在乎有乔晚苏的存在也不可以么?……”
他的脸在客栈熙熙攘攘的寒暄中那么不真实,凸显出的寂寞那么明显,只是我。我有什么?平和语气,让自己看起来平稳无异常。“鸿,我只想问你,自始至终我都不知道,你怎么会……喜欢我呢?想我乔越,没才没貌,也如你所说,从不回报别人。这样自私的我,你为什么?”
公子鸿看向我,眼神晶亮的如同黑夜中闪亮的星星,真挚而美好,在这样吃人的皇宫中,还能有这样的眼神,实属不易。“我不知道……大概是那日第一次见你的那面,你还记得么?……在茗烟城的那间布庄内,你定定的看着皇兄,前一秒那么清冷的模样,在看到皇兄的那刻却像是要流出泪来,眼里只有他的倒影。随后又冷漠的转头,不理会紫夜的叫声。……”他叹气,笑起来。“我就在想,如果有一天,你冷漠的眼神中也能看见我多好。只有我的样貌,只有我的身影,只会为我露出那样的表情,那该有多好。可是直到最后再遇见你,你救皇兄,你和皇兄连夜出走,你娶妻,你生子,你和乔晚苏在一起。……到最后,都没有看见我。……”
“本来若你幸福了,我就可以忘记了……不再拥有这样的想法,不再想让你的眼神中只看见我……可是你看,你并不幸福……五年的时间,每每见你,你的眼神仍然是初初见面时的那样,即使面对着乔晚苏,亦没有他的身影,没有那种可以被称为幸福的东西存在着……看不见任何人……越……你的心底藏了一个人……我想,我也知道那是谁了……”
只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被掏空,深埋已久的秘密暴露在阳光下,那样的记忆我明明有的。可是那时的心情到底是为何却又不明不白……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鸿的手在桌下握住我的手,从手掌传来的温度安心动容,很久很久前,久到我已忘记是何时遇见过。
“我真的不可以么?……你想要什么呢?……你的眼神中真的只有皇兄么?……那日在御花园中,大雪之下你的神情,你看他的眼神,为何又向多年前那样,快要哭出来呢?……我可以的。你想要的。你期望的。我都能给你!……这样也不行么?……呵呵……”
不要露出那样的表情,让我情何以堪。鸿。
我真的露出过那样的表情么?难道真的如你所说,我会爱上他么?
……怎么可能……怎么可以……
两人都没有说话,鸿一直看着我,再怎么努力装作不在意的模样,可是心上的疮疤被揭开,又怎么保持着什么都没有的样子。客栈掌柜走过来,对着鸿的耳边说了几句话,他点点头,“你先在这里,我有朋友过来,先过去看看。”
我木讷的点点头,巴不得他快点走,就不用勉强笑脸相迎。
鸿走了几步,复又转身看着我,“越?”
我笑着看他,“恩,我在这里等你。”
“你真的要我送你绮罗花么?……绮罗,是什么意义,你可知道?”
我摇摇头,我知道,可是嘴唇却像被什么粘合在一起,发不出声响。
他笑,明亮而又悲伤的样子,嘴角轻轻扯出熟悉的弧度,眼神清亮的看着我“呵呵……悠国的风俗,求婚的意义…你还会接受么…”
他说“绮罗,让我们一直相伴下去可好。”
他递给我几只将要枯萎的绮罗花,问我“绮罗,和我一起回去吧。”
他问我,“绮罗,你可知道这绮罗花是什么含义?”
他说“绮罗,你可记得你走那日我送你的绮罗花?”
“我记得。”
他说“那你一定要幸福。”
他在每年的绮罗花开时让小黑送来的绮罗花。
他说,“小晔,你不要离开父皇。”
他说“小晔,你只是公子晔。谁也不是。”
他说“小晔,你可相信父皇。”
他说了那么多,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相信。不能相信。
从一开始你的出现,就是阴谋的开始,不坦白不挑明,我们错失了多少机会,我们又放弃了多少时光,走到今天这步?
即使忘记了一个人的笑容,忘记了一个人的样貌,可是那样刻骨铭心的感觉总是忘不掉的。公子悠然,从最初,最初的最初,我爱上你的那天。你一定不知道。
就像是命运的设定,一开始就让我遇见你,于是就算是怎样的遭遇,也感受不到幸福是我存在。
你没有告诉我,绮罗花真正的含义。就象我没有告诉你,在你身边的那些天,那些岁月。是我最快乐的时光。最不想放弃的时光。最幸福的时光。
就象我亦没有告诉你,每每写你的名字,我就会在心上也写上一遍一遍。终害怕有一日会失去,会忘记你的名字,你的样子。
就象我终是没有告诉你。公子悠然。我爱你。比喜欢还要喜欢的情愫。达到从未有过的地步。我不说那些痛,并不是因为缄默。而是因为你终究有了你的唯一。你的幸福。
浑浑噩噩的站起来,天空高远,明亮而悠长,街道上那个人叫着“小郁,你跑慢点……”
还是青色的衣衫,他的笑容是从未见过的灿烂美好,冲着前面的少年朗声叫道。往前走去。
你是真的喜欢过我么?
是真的么?
他没有抬头,眼光始终停留在那一脸幸福的少年身上。
公子悠然。我还想告诉你。
我有没有告诉你,所有我对你的冷漠,对你的毫不在意,对你的没有要求,对你的一切一切沉默。只是因为我知道,有一日,我终会失去你。
现在,我是真的失去你了。
四十七章
那天我站在酒楼的窗前一个人愣了很久,时光被分割成容易辨认的切面,晃的人眼睛生疼。街道上那个人携着少年慢慢走远,一路吹过的北风并没有影响他丝毫,笑脸在冬日的阳光底下灿烂异常,狭长的眼睛下,满眼的满足。
我伸出手,在空气中描绘出他的眉眼。又莫然缩回手去。
左手抚上右手,无名指的地方像是被火烧伤一般疼痛难忍。
“我不会离弃你,真的,相信我。”
“这是我们的家,是我们的哦。”
“我要结婚了。”
那个人的眉眼,他笑起来的样子,他生气的样子。他骄傲的看着众人的模样。蓦然之间重叠出来。
只觉得心脏的地方被利器狠狠的刺上,他叫着,笑着,跑着,“郁。”
他哭着说,“小郁,小郁!”
“你醒醒!安颜郁!”
“你答应我的……不会离开我的!小郁!”
千臣,是你么?
真的是你么?
脑海中涌现而出的记忆蜂然而上,垄断的河水再次流动。北京城灰白的天空,大学中的挚友,女友离开后的安慰,毕业之前的表白。以及八年来平凡而温馨的生活。
公子悠然,展千臣。
公子悠然。
展千臣。
喉咙腥甜,暗色的花纹猛地从口中喷出,黑暗中的最后一束光线,我还能看见他对我笑的开心,“郁。”
我们错失了多少。千臣。
我们为何会这样?
我们不是相爱的么?
那么,为什么,在这个世界的这些年,
没有认出对方来?
亚说,“哥,你真的要这样?”
我回头看他,她穿着睡衣抱着胳膊站在我的身后,神情那么凝重,向我问道。“是,我不后悔。”
我没有多大声,只是坚定的告诉她,想让她明白,这不是一个玩笑,而是已成定局的事实。
“哥哥,你会痛苦的,相信我。”
她向着我笑,满眼的凄清,长发披在肩上,“抛弃了一切,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这样,也愿意么?”
我知道自己的笑容有多难看,可是还是点头,“我不后悔。”
是夏季的傍晚,北京的天空中有橘色的晚霞,更显突兀的凄凉。亚站向前,还没有说话,她的身后就传来“小亚!让他走!就当我们从没有生过他!!”
妈妈。原谅我。
“哥,你决定了么?”
我的眼泪就那样涌出来,撕裂的痛楚盖过一切,声音颤抖的回头往前走,“我不后悔……”
“我不后悔……我不后悔……”
我从不曾后悔。即使到了生命的最后,我们也没有多么美好的结局。
可我没有后悔。
那么义无反顾。飞蛾扑火也好,怎样都好,我都知道,我们之间,还是有那些回忆可以让人回忆。
即使亚在死前说“哥,你终会失去他。”
我也不悔。
我从来都是爱着你的,虽然那份爱情到临死前才承认,可是你知道,从我走出家门那刻起,我就是爱你的。
我爱你,我没有时间去后悔。
入眼的深紫色窗帐,帐顶绣着奔腾的麒麟,他看着我的脸,美丽的丹凤眼中摹的就有水滴落下,伸手摸我的脸,温热的手掌在脸庞上一遍遍摩擦,红袄下的腰身那么瘦弱,心里一阵翻腾,鲜红就溅了满地。
“越!越!你怎么样!”
我靠到他身上,感受到许久没有问道的馨香,没有力气的手环住他,闭眼说道“我没事。”
晚苏的身体抖的厉害,紧紧抱住我,“你别吓我!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他抱的真紧,勒的我都喘不过气,只好气喘吁吁的说道“晚苏,你轻点,我很难受。”
闻言,晚苏猛的放开我,复又小心翼翼的拥上,突然不说话了。
“你们提前到了?”
“恩。”
“小晨怎么样?”
“他很好,在大厅。”
“晚苏。”
“恩。”
“晚苏。”
“乔越。”
后颈温温热热,他的态度很奇怪,我拉开他,不期然的看见他已被眼泪覆满的脸庞,那么寂寞的模样。
“别哭。”手指轻轻的擦去眼泪,湿润的液体在指尖凉薄一片,只听见他说“乔越,你别离开我……”
他说的很轻,不似从前那样理直气壮,也不像从前那样强硬的宣誓,只是红着眼喃喃,多了哀求的味道,我的心软成一片,美丽的面颊凹陷,像是一个垂危的病人。
“你怎么变成这样……”
“别离开我……”
“对不起。”
这句话,我用尽了一身的力气。五年的时光,在彼此之间的影响那么大,我们快乐过,我们也曾要携手走这一生。可是,晚苏,是真的对不起。
我要去找他。
“呵呵……呵呵……你果然……”
他大笑出来,哭着笑着,眼神放肆的看着我,赤裸裸的哀伤,那么悲痛的望着我笑,心脏被抽紧,想要抚上他的脸的手就停留在半空中。我已经没有那个资格了。
门外传来脚步声,随后是‘碰’的撞开门声,一个白胡子老头惊讶的叫道“乔越!你还没死!”
“你才死了!”公子鸿没好气的说道。
身后的宫墨岳也皱起眉头道“陆明,别废话,快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