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恒看了乾隆一眼,见对方正看着他,他低下头去,轻声道:"我只是听从皇上吩咐的做事而已。"
乾隆笑了,"看来我该多让你们姐弟俩见见面,平日里总见傅恒一副规规矩矩的模样,要见到他孩子性情的一面还真是难得。"
傅恒不知为什么,脑海中突然窜出前阵子与乾隆泛舟湖上的情景,当时微微醉酒的乾隆盯着他看的眼神完全是另外一种摄人心魄的霸道,激得他心脏扑通扑通直跳。而如今乾隆看他的眼神也是那么别有深意,难道是他太过敏感了吗?他有些不自然地撇过头去。
从皇后处出来,吴瞎子已在门口等候多时了,见到乾隆,立即将手中的密函递上去。
乾隆接过看了看,脸色蓦地沉了下来:"弘昌竟然跑了。"他顿了顿,对吴瞎子道:"你回去告诉李卫,在朕尚未回京的这段时间里,弘普、弘昇、弘皙他们几个交由宗人府查办,由李卫监审。要分开审问,以防他们串供,弘普的性格比较弱,可以着重从他下手。"
"是!"
"还有,尽量不要动刑。"乾隆道,"原本都是自家的兄弟,朕不愿意见血。"
吴瞎子走后,乾隆慢慢地往自己的住处走去,王普曾三番请他上轿,都被他拒绝了。傅恒无奈,知道乾隆心情郁闷,只得默默跟在他后面,王普见傅恒都这样了,只能一招手,带了几个轿夫抬了顶空轿子在距离他们几十米远的地方慢慢地跟着。
突然空气中迸射过来一股凛冽的杀气,傅恒抬头一看,只见五六个蒙面人从暗处持刀跃了出来,见了乾隆,一声不吭地就砍过来。
乾隆下意识地往后一闪,正碰上冲上来的傅恒稳住了他的肩,傅恒跨前一步护住了乾隆,大喝一声:"来者何人?!"
这几个蒙面人将两人团团围住,为首的道:"拿人钱财,为人消灾。你们还是乖乖受死吧,有什么冤屈到了阴曹地府跟阎罗王说去。"
傅恒见这几人眼神凌厉,身手稳健,估计是经过专业训练的赏金杀手,若是要硬拼是绝对没有胜算的。他身后的乾隆强行稳住自己的情绪,道:"在动手之前可否报上雇主的姓名?"
"那是有违我们的职业道德的,得罪了!"几人说着同一时间攻了上来。
傅恒向后大叫一声:"王总管,通知大内侍卫!"一眼瞥见一把刀冲着乾隆的正面砍过来,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拼出全力飞出一脚将那人踢出几米之外,人未站定,背上便挨了一刀。
乾隆见傅恒受了伤,倒抽一口冷气,他一把将傅恒推了出去,一把折扇"啪啪啪"硬接了对方几刀,扇子已经残破不堪了,而对方的招式却越来越凶狠,他正感叹"难道我就这样死在这里了",只听身后一记闷哼,猛一回头,便见傅恒不知什么时候已挡在了自己的身后,一把刀狠狠地刺进了他的腹部!
空气似乎在一瞬间都凝固了一般,乾隆感到周身极度地寒冷,全身的力气随着傅恒伤口汩汩冒出的鲜血而迅速地流失掉了。
他伸出双臂,眼睁睁地看着傅恒的身子瘫软在自己的怀中。他无数次地想象着自己该用什么样的姿势拥抱这个少年,然而却从未想过会是眼前这种场景。
傅恒仰起头望着他,眼角有隐约的眼泪,绝望的神色,一张口,鲜血便涌了出来。
乾隆不断用手擦拭傅恒嘴角的鲜血,另一只手用力按住他腹部的伤口。这个时候他似乎已经把那些杀手都忘记了,他似乎也把自己的生死也置之不理了,他只是一心想将傅恒搂在怀中,想要呼喊他的名字,然而他已发不出声音。
心如死灰。甚至在想如果傅恒就这样死去的话,自己被杀死也无所谓了。
第19章
树影中,两个人影开始蠢蠢欲动。
其中一个道:"他们好象快支撑不住了诶......"
另一个道:"我看你一副快冲出去的样子,你不会又想去救他们吧?"
"不救他们会死的呀!"
"飘隐公只说让我们监视他们,可没说让我们出手干涉。"
"这次你怎么这么听话了啊?既然这么听话上次为什么要行刺?"
"上次是上次,这次是这次好不好?"
"总之你就是希望他们死嘛。"
"杀父仇人我没有理由希望他们活吧?"
"所以你就乐得看他们被别人杀死?"
"不过说起来这帮杀手功夫还真不错,不知道是谁派来的呢?"
"你的态度真是让人生气--哎呀,六爷挂彩了!"随着一声惊呼,只见一个娇小的身影飞了出来,几个起落便跃入了蒙面杀手的包围圈里,一边阻挡对方的进攻,一边用力敲乾隆:"四爷您还发什么愣呀,快把六爷救出去啊!"
乾隆蓦地回过神来,见是响儿,稍稍怔了怔,既而朝她感激地点了点头,一把抱起已陷入昏迷的傅恒,左躲右闪地想冲出包围圈,但是似乎成功的可能性很低。
仍旧留在树影中的杨绰举目望了望远方,喃喃自语道:"那个王总管怎么还没把援兵搬过来?太监的速度果然是不能指望的......"他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道:"诶诶,就当是去救响儿吧......"说着也飞身出了树影。
杨绰虽然刀法鲁钝,但是轻功底子不赖,他趁响儿暂时拖住那些杀手的空档,带着乾隆闪出了包围圈。
正巧这时,几名大内侍卫已赶了过来,立即将乾隆与傅恒护了个周全,其余地上前为响儿助阵。
响儿其实早已招架不住,刀剑功夫自是不比那些职业杀手,不过是占着身手灵活的优势,勉强拖延一点时间,好在侍卫们赶到,及时挡了她的架。
杨绰与她碰头的时候问了句:"丫头,没伤着吧?"
响儿一边喘气一边还嘴硬:"还不至于给师傅丢脸。"她说着回头看了一眼杨绰,"倒是你,怎么突然转性了?"
"我只是担心万一你受伤了,我会被飘隐公骂......"
"杨绰哥哥什么时候那么重视同门之谊了?"
"切!我们该撤了吧,这里就交给那些武功高强的大内侍卫好了。"
"说得也是呢。"响儿与他一拍即合,足下轻点,瞬间便溜得无影无踪。
太医刚为傅恒包扎好伤口,乾隆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傅恒他怎么样了?"
太医道:"傅大人身上的大伤有两处,一处在背部,一处在腹部。背部的伤口比较浅,应该愈合得比较快,但是腹部的口子很深,失血过多导致目前依旧昏迷不醒。"
乾隆急道:"有没有生命危险?"
"现在看来似乎性命无碍,好在傅大人身子骨还算好,注意调养的话,应该能撑过来。"太医说着写了个药方子,乾隆看了一眼,也不太懂这些医学上的东西,只好交于王普道:"你按着这方子去抓药,好好煎药,一味也不能出差错,知道了么?"
王普从乾隆手中接过药方的时候发现他的手指是冰凉的。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失魂落魄的乾隆,不仅说话的声音是颤抖的,两只手还不时地握在一起,显得焦躁无比。他慎重地应道:"扎--"
乾隆谴退了所有的下人,独自守侯在傅恒的病榻前。昏睡中的傅恒由于失血过多,双唇泛着青白色,脸色苍白得吓人。
乾隆看着揪心,这样的傅恒看上去脆如薄纸,仿佛一触即碎。他伸出双指,在傅恒的鼻前探了探,有淡淡的暖意,他终于相信傅恒只是睡着了,他还活着。屋子里很静,几乎可以听见傅恒微弱的呼吸声。
"傅恒......"乾隆凑近他,轻声地呼唤他的名字,手指触到傅恒脸颊上的肌肤,微凉的感觉。他伸开手掌,轻轻覆上他的半边脸颊,深深地凝视着他。
他是第一次如此安静而深刻地端详傅恒。他这才发现傅恒的脸其实很小,五官如雕刻般精致无比,即使在昏迷中,双眉也是微蹙着的,给整张脸稍稍添上一丝生气。
乾隆回想起平日里的傅恒,不论是高兴还是忧愁,双眉从未真正舒展过。年纪轻轻的傅恒总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总是恪守君臣之道必恭必敬,总是在他想要靠近一点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拉开彼此的距离。
相比之下,反倒是眼前不设防备的傅恒让人感到真实与塌实。他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靠近他、端详他,甚至......亲吻他。他猛地一怔!当他脑海中闪过"亲吻"这两个字的时候,令他惊讶的是他的举动比他的思维更快一步。他的双唇已经触碰到了那两片陌生的柔软,仅仅是单纯的唇瓣相贴的一刹那,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而后他首先想到的不是他在亲吻一个男人,而是他在亲吻傅恒。
在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傅恒已经是一个无法取代的独特的存在。
身后传来蹒跚的脚步声。
乾隆猛地回头,捕捉到皇后富察氏惊恐的眼神和惨白的脸。
乾隆的心头一阵慌乱之后,反倒很快镇定了下来。经历过傅恒的生死之劫,他的心底涌起了一股视死如归的宿命感。他缓缓站起身来,接住了皇后的目光,像是等候审判一般,静静地望着她。
一时间,两人没有一句交流,屋子里的空气也仿佛凝滞了一般。
不明所以的王普跟了进来,见气氛不对,以为乾隆因为没有事先通报而生气,于是诚惶诚恐地磕头道:"皇上,奴才该死,奴才一心忙着煎药,竟未注意是皇后来了......"
"你回去煎药吧。"乾隆声音平淡地打断了他的话。
王普抬头偷觑了一下乾隆的脸色,明明是一副暴风雨前宁静的样子,却丝毫找不到爆发的契点。他又磕了磕头,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皇后的胸口起伏了一阵之后,似乎是渐渐平静了下来,原本惊恐的眼神也恢复了镇定。她向前走了几步,用微弱的声音问道:"傅恒他,还好吗?"
"太医说好生调养会挺过去的。"乾隆也回答得很平静。仿佛刚才那尴尬的一幕根本没有发生过。他见皇后走过来,便伸出手去扶她,又加了一句:"你身子未愈,不宜夜里出来走动啊......"
皇后的脸色稍稍恢复了一些血气,扯出嘴角的笑容,道:"听说傅恒受伤了,太着急了所以想过来看看......"即便如此,乾隆在挽住她的手的时候,还是非常敏锐地感觉到了对方不经意流露出来的一丝抗拒。他的心往下沉了沉,愧疚之情一点点地充塞着整个心脏。
皇后在傅恒的床边坐下,无限柔情地注视了傅恒一阵,突然自言自语道:"他是我唯一的弟弟。"
乾隆抬眼看她。
她又重复了一遍:"他是我唯一的弟弟。"似乎还有话说,但只是微微张了张口,下半句消失在了喉间,取而代之的是盈满眼眶的泪水。
结婚三年来,乾隆第一次看见皇后的眼泪。
第20章
刺客全部落网,供出幕后主使人是从京城逃脱的弘昌。
乾隆费了不少时间才找到响儿与杨绰的下落,命人将他们带来问话。
响儿见了乾隆,老老实实地跪下来磕头,杨绰则挺直了腰板不肯跪。
乾隆饶有兴趣地问:"你对朕有什么不满么?"
杨绰道:"在父亲的大仇未报之前,我不向任何人下跪。"
"听傅恒说,你认为是我杀了你父亲?"
杨绰没有吭声。
乾隆盯着他道:"我想听听你的理由。"
杨绰沉默了半晌,道:"家父绝对不是中风死的,而是中毒。"
"哦?"乾隆向前倾了倾身子,等他说下去。
"在家父入殓之后,验尸的仵作在他的喉间发现了一些残留的毒液。那些毒液是融合在药物中被喝下去的。"
乾隆眉心一跳:"当时为什么不说?"
杨绰冷哼一声,道:"因为理亲王出面干涉,后来那个仵作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就算我要上告,也没有了人证。更何况......"他看了一眼乾隆道:"就算有证人,上告也未必有用,那些药不是皇上您吩咐给送来的么?此外,家父在临终之前曾回光返照,神智异常清醒,终于能开口说话,却只说了两个字--皇上。"
乾隆觉得是自己疏忽了,当时去探望杨名时,就觉得他有话要说,只是见他病得严重,也没太在意,只叫他好生养病,不料就此阴阳两隔。如今想来,杨名时一定是知道了什么大事要告诉他,只是苦于开不了口,不料杨绰却因此误会了。
乾隆微微叹了口气,转头问王普:"那些药材,可是由你送去的?"
王普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道:"是奴才失职,奴才原本是照了主子您的吩咐送药材去的,不料途中遇到理亲王,说正要去探望老师,就顺路帮奴才带了去。奴才并未亲手送到杨大人府上。"
"唔......"乾隆沉吟半晌,自言自语道:"又是理亲王弘皙。"弘皙与弘普、弘昇、弘昌那几人,从开始的伪奏折案到后来的江南海禁,到半途行刺,再到如今浮出水面的杨名时命案,一连串的事件在他的脑海中渐渐笼成一个旋涡,一个黑色的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旋涡。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立。
乾隆拉回了思绪,道:"你父亲的命案,我迟早会还你一个公道的。但是你一相情愿地断定是朕害死了你的父亲,这是不是太武断了点?另外,上次夜里想要行刺朕的,是你吧?"
杨绰不料乾隆问得如此平心静气,道:"我人既然在这里了,要杀要剐随便你!"
乾隆笑了笑:"那么后来那次与响儿一起救了朕的,也是你吧?"
杨绰看着乾隆,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乾隆继续道:"这就算是将功抵过了。另外,朕想给你引见一个人。"说着,拍了拍手,只见屏风后面走出来一名女子,默默地注视着他。
杨绰猛地一怔,既而呼吸急促起来:"如安......"
乾隆招了王普和响儿出来,好让他们俩独处。
促成了一件好事,乾隆心情不错。他回头问响儿:"你这丫头两次救了朕,功不可没。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响儿转了转眼珠道:"真的可以讨赏?"
"君无戏言,你还要质疑朕么?"
响儿凑近乾隆低声道:"皇上您就把六爷赏给我吧。"
乾隆一吓,"你说什么?"
"啊,我说错了,是请皇上把响儿赏给六爷吧。"
乾隆老大不爽地展开扇子拼命扇风:"容朕......考虑考虑。"
"皇上您说了君无戏言的,不可以出尔反尔啊!"
乾隆还是那句话:"朕先考虑考虑。"
响儿又压低声音道:"皇上,有件事我忘了跟您招供了。"
"什么事?"
"上次......就是六爷受伤那天晚上,响儿因为实在不放心六爷,所以就悄悄出来想看望一下六爷,但是又怕惊动大家,所以只好躲在窗外的树上......没想到后来看到了皇上......又看到了皇后......"
乾隆倒抽一口冷气:"你--"
响儿连忙捂住嘴道:"但是皇上您放心,只要让响儿留在六爷身边伺候六爷,响儿就没有机会到处去乱嚼舌根了。"
"你你你......你竟然威胁朕?!"
"响儿跟皇上一样很喜欢六爷,皇上您就可怜可怜响儿吧......"
乾隆忙不迭地封住她的嘴巴,四下里看了看,确定没有旁人,才压低声音道:"你可别指望能做正室!"
响儿被捂着嘴,乖乖地点头。
"也不能做小妾!"
继续点头。
"只能做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