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结全身的妖气,汇聚于手掌心上,随即手刀劈落,斩下根部的一截松枝,哗啦一声,嫩黄的断截处裸露出来。
白宛桃很满意自己留下的这个记号,这棵被截断一根枝杈的松树,即使走远了,也能清清楚楚地看见。
抓紧手中的锦盒,又开始疲于奔波……
不知又过了多久,白宛桃没有再遇到断“臂”松树,思忖着这树林应当不是阵法,正暗自庆幸,忽然一处嫩黄跃入眼帘……
该死!跑回原处了!
……怎么办?要不要再逃?还逃得出去吗?
脚下凌乱无措,渐渐放慢。
突然,右脚一轻,竟向是踏空半步,尚来不及细究踩到的是什么,人已经朝前跌冲而出。
地上是松针软垫,他倒是不担心会摔疼,于是顺势落下,然而——
咔一声,接着刺痛传来,白宛桃急忙伸手捂住小腿,是右脚脚踝崴了!
“见鬼了!”白宛桃忿忿。
支撑起上身,试着转转脚,“嘶”倒抽一口气,只是微微扭转,他就疼地冷汗直下。
再往刚刚脚踩的地方看,松针掩藏下,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浅坑。
这是什么?陷阱吗?
这样的念头刚才浮现,异声作响,白宛桃震惊中仰头,竟见一张大网迎面罩下。
反应过来要一跃起身,脚踝阵痛传来,又立刻跌回地上,这时大网不偏不倚盖在身上。
这一刻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白宛桃在网中打了个激灵,直觉还有什么正朝自己而来,好不容易挣扎地抬头,一张明黄道符笔直地从林间窜出,嗖一声贴在脑门上。
巨大的灵力霎时束缚住手脚,白宛桃只来得及再看一眼,顿时昏厥过去。
那张道符诡异缭乱地写着四字,依稀是“晴儿接招”。
林间,缓缓走来一人……
第二十九章清风独眠
恰到好处的力度,熟练地揉捏推按着足踝,每一下都极其注意分寸,不缓不急。
白宛桃恰在此时醒了过来。
“是你!”
他一见是颜子川在为他按摩,急忙踢脚挣脱开,不巧扯动到筋骨,引起又一阵疼痛,哀叫连连。
颜子川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又将他右脚抓在手里,继续着刚才的动作。
“和你说过,不要乱跑。”
“哼!谁知道你按的什么心思!”难道留在这里等着被宰割吗?
“那后院松林不是你该去的地方,都是师傅留的机关,还有暗器。幸好你只是崴了脚……”
白宛桃没好气地又哼一声。
“果然什么样的师傅,就有什么样的徒儿。一个比一个狠毒。哎呀!”
颜子川手下一重,引得白宛桃叫喊。
“你你你!”
颜子川笑笑:“你试试转动脚跟。”说罢送开了手。
白宛桃还在狐疑这道士又在打什么主意,却见颜子川神色里倒真有几分担心之意,不像是在戏弄他,这才乖乖地依言绷直脚尖,转动脚踝。
真的不疼了,就是还有些肿胀,白宛桃一乐,盘算着下一次的逃脱大计。
“又在想什么?”颜子川拉过被子,盖在白宛桃身上,又在肩部腰处,还有脚跟这里压了几下,白宛桃被严严实实地捂在被子里,就连翻身也不是很方便。
颜子川伸手过来还想要摸摸他的脑袋,白宛桃却害怕地闭上眼睛,缩起脖子,“你,你要干吗?”
“你在床上先躺两天,等脚筋养好了再出去吧?”
“出去?去哪儿?”
那副又希冀又畏惧的模样,令人忍不住想将他抱在怀里,颜子川捏着拳头,最终还是按捺下来,放柔了声音说到。
“想你也已猜到,你身上的嗜心咒是我下的,”颜子川直言不讳,停顿了一下,别过脸去,“我种下的因,该由我来解。不管你信不信我,我都要带你去找那个会解咒术的人……”
“你这道士好莫名啊!你既然如此,当初为什么要害我?现在又说要解咒,这一来一去,都由你说了算,你当我是什么?”
白宛桃冲口而出,却见道士抿唇皱眉,欲言又止。
“……你好好休息。”
丢下这句话,颜子川起身出门。
可恶可恶可恶!白宛桃心里连喊了十几遍,咬牙切齿,攒紧双拳,就差没有掀床追出门去。
哼,臭道士别得意,我落在你手里只是暂时的!
被窝里,白宛桃正在掐指计算,那天留下的小桃花此时应该到达妖界岛了,义父若是知道自己身处危难,一定会派人前来营救。
呵呵,到那个时候……死道士你可给我等着!要换成你来苦苦哀求我了!
心里一阵得意,把其他事统统抛诸脑后,养精蓄锐要紧。
白宛桃才浅睡不久,迷迷糊糊有人走过来,摸了几下额头,白宛桃不耐烦地翻身。
“要不要沐浴?”有个声音问他。
白宛桃是觉得身上汗津津的不太舒服,想也没想就应了声好。
忽然,屋里的声响不断,白宛桃恼怒间被吵醒了。
睁眼一瞧,吓得不轻,突如其来地眼前摆着个大木桶,颜子川正端着小桶往里倒水,热气腾腾一片氤氲。
白宛桃脑中霎时浮现这样的画面:一只桃子在沸水里浸过,尔后被剥皮吃掉果肉……
天啊,他可不要这样的下场,浑身战栗着大喊:“不要啊,别吃我——”
“怎么了?”颜子川毫不知情,提着那个空掉的小木桶过来,“乱喊什么?做恶梦了?”
白宛桃缩缩缩,一直退到墙角:“你、你弄这么多热水要干吗?”
颜子川回答:“刚才我问你要不要沐浴,你自己答应的。”
原来如此,白宛桃拍拍胸口舒了口气,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看来是自己小题大做了。奇怪那种道士要吃自己的念头是怎么出来的?
战战兢兢地朝道士身后张望,果然那木桶上搁着几块干燥的布。
“你自己起来?还是要我扶你?”颜子川伸出手,俊逸的眉宇间满含关切,如此近地凝望,让白宛桃一阵心慌。
“我,自己来,你能不能先出去?”语气也连带着少了气势。
“好吧。”
看着房门重新掩上,白宛桃才慢慢爬起来,小心地移动右腿,沾地下床。
待到褪去衣衫,露出光洁的肩膀,白宛桃熟练地一甩手,原本就显得宽大的道袍滑到地上。手探入试了试水温正好,迫不及待地踩上矮木凳,一步跨了进去。
温热的蒸汽熏得脸上发烫,白宛桃弓身坐在水中,水面正好盖没胸口,好像久违了这样的惬意时候,紧绷的神经自然而然的舒缓下来。
渐渐地,自己未曾注意到,笑意攀上了嘴角。
然而手指抚过胸口狰狞的伤痕时,引起的微微刺痛,令他又瞬间收拢了笑容。
那道士刻意地迎合、讨好,带着不知是真是假的关怀,即使白宛桃再愚钝,此刻也已明了三分。这算什么?这个道士是想以此弥补过错?以为仅凭如此,就能掩盖掉他对自己的伤害吗?
水雾缓缓消散。
假如白宛桃从未认识这个道士,他或许还会因这些举动心怀感激。但可惜,如今白宛桃心如止水,冰冷地就像是玄冰一块,寒彻刺骨。再有他人靠近,要么被这股寒意逼退,要么是这块冰裂得粉碎,再难有被融化的可能……
不过,那道士要解他的嗜心咒,那自然求之不得再好不过,这是他欠下的债就该由他来还!至于解开咒术之后的事,白宛桃心想,留在人间也罢,回妖界也罢,只要没有束缚,逍遥快活就好。
白宛桃狞笑,眼角的桃红若隐若现,尖长的指甲慢慢伸长,如利器般锋利。
臭道士胆敢耍什么花样骗自己,正面交锋斗不过他,那就暗地里拧掉他的脖子,要他不得好死。
水温渐凉,白宛桃朝身上浇了最后一次水,洗浴结束准备起身。屋外响起两声轻叩。
不等他回答,颜子川已经推门而入。
“你的衣服。”颜子川手上捧着先前被白宛桃换下的白衣,摆在一边,又悄悄退出屋子,自始至终没有看白宛桃一眼。
要是道士一直这么识趣便好了……
白宛桃匆匆擦干身体,拿过衣服抖开,手指抚过领口处正要往身上套,却觉查出异样,奇怪手摸上去面料怎么变得高低不平?
拿起衣服凑近一看,领口处密密缝缝绣了东西,针脚粗略,区区几根线却将狭长的鸟嘴和秀巧的身体勾勒出来,是只正在展翅的蜂鸟。
领口处原本被道士扯开的一条口子,现在则被缝上了图案。
白宛桃却嗤鼻:“真难看!”
哗啦,白衣翻飞,已然穿在其身。
蜂鸟安静地躺在胸口,恰恰好掩盖在嗜心咒的伤痕之上。
撕破的衣服可以缝缝补补再用,但受伤的心呢?就算你统统拾拣回来,也早就七零八落,难再愈合。
之后颜子川进屋收拾残局,白宛桃不搭理他,自顾自地擦拭长发。
“我来帮你。”颜子川要帮忙,却被白宛桃一个闪身避开,自知自讨没趣,不发一语地整理干净屋子,重又离开。
颜子川这一去,许久未再出现。白宛桃在屋里静坐片刻,闲得发慌,于是起身踱了两步,右脚感觉不到疼痛,才半天功夫几乎好得差不多了。
白宛桃安定下来,忽然想起。
玲珑在哪儿?
白宛桃在书架上翻找,锦盒不知被颜子川藏到哪处,玲珑还被关在那个盒子里!即使要逃,也得带着玲珑一起逃走。白宛桃答应过要对他负责到底,怎么能丢下他只顾自己。
不行!得找道士问问清楚!
白宛桃拉开门,正好迎面撞上一团黑影。
颜子川也措不及防,当即扶住白宛桃。
“你的脚还没好,又要乱跑了是吗?”
白宛桃甩脱他的手:“玲珑呢?”
“什么玲珑?”
“就是那块碧玉!你藏哪里去了?把他还给我!”
“那块碧玉有些古怪,等我师父回来给他看看,再做定夺。”
“你师父?”白宛桃皱皱眉,“等你师父回来要到何时?你就是想拖延住我不让我走吧?”
“宛桃,你莫急!师父他不出二日就该回来了。那碧玉染了邪气,时间一久,会把碧玉的灵性吞噬掉,现在邪气还不深入,师父能有法子把邪气去除,恢复他原来的模样。正好,我也要问问他老人家嗜心咒的事……”
这么一说,白宛桃想起玲珑一会乖巧,一会狰狞的样子,确实不太正常,但是要把辛苦救出的玲珑交在道士手上,仍是不放心啊。
“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姑且信你!我要玲珑完完整整地回到我手上!”
道士笑笑,在他眉心印上一吻:“你大可放心,师父他不会对区区一只小妖过不去。”
“走开!”白宛桃鄙夷地推开他,真是!一刻不防范又让道士得寸进尺。
“好好,你先回屋去,晚上就睡这里。”颜子川指着自己的床。
“那你呢?”白宛桃反问一句,他可没有和别人挤一张床的兴趣,何况还是这个臭道士!
“我到别处睡。”颜子川一脸我早就知道的无奈苦笑,“我是回来拿几本书。”
说罢,从书架上抽下两本书,转头对白宛桃柔低了嗓音说道:“你早些休息吧……莫要再乱想了。”
“谁乱想了!”白宛桃冲着合上的房门龇牙咧嘴。
然而,尽管没有乱想,但床上不属于自己的气味,吸入胸腹,扰人心烦,白宛桃翻来覆去……
这一夜。
清风惆怅难入眠。
却有一人,
灯下酌酒为求醉……
第三十章老道与妖
繁花密林,馨香满溢,没有比妖界岛更美的地方。
在晨曦中醒来,白宛桃不急着起身,仍旧躺在床上,静静等待第一声鸟鸣。
前一刻还是昏暗无比,万籁俱寂,忽然一声清脆的鸣叫划破寂静,而后屋檐上,树林中,无数欢悦的鸣啼声此起彼伏,那种熙攘充满了生机,白宛桃听着听着,微微露出笑意……
然后,会有人轻叩门扉。
“宛桃,该起了。”
白宛桃故意默不作声,只等着那人推门进来,轻轻对来人唤道:“义父……”
墨烜看到白宛桃眨着眼睛正注视自己,显然已醒来有些时候,了然一笑:“既然醒了,就快起身吧!”
墨烜身为妖尊,大大小小的事务忙不应暇,却还是在清早挤出一个时辰,陪伴白宛桃练武。这可是只对白宛桃才有的特例。
心法,指法,剑法,妖法……无一不倾囊相授。
一个教得仔细,一个学得认真,白宛桃进步飞速。
白宛桃心中感慨,过了这一个时辰,墨烜又要忙于处理妖界事务,再想要见义父一面,多半是他分身乏术,难得一见。因而,更加弥足珍惜这短短的一个时辰。甚至于墨烜不在妖界岛的时候,他也会习惯性地清早起来练武,至今如此。
现在想想,白宛桃懊悔不迭。自己羽翼尚未丰满,武艺只学了皮毛,就着急着离开妖界岛,还幻想要自己闯出些名堂。
墨烜也没有阻拦,只是嘱咐他多加小心,有什么事及时回报。
义父……
白宛桃喃喃自语,忽然耳边传来乒乒乓乓的打斗声,猛然惊醒。
醒来,却是在道士的屋里。
叹了口气,翻身下床。
白宛桃走到屋外,循着声音而去。
走过长廊,远处的空地上,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正在酣斗。
白宛桃也不过去,就这样远目眺望。
颜子川桃木剑在手,使得是天花乱坠,跃上翻下,一袭灰衣道袍居然也能在空中飘逸翻飞,显得潇洒自得。
相较之下,那个小道士则应接不暇,举着短棍忙于接招,圆鼓鼓的小脸很是严肃,倒是笨拙得可爱。白宛桃想,小道士应该就是他口中的师弟吧。
颜子川一个闪身,桃木剑挥在小道士右侧,冲着肩膀平砍,被短棍拦下。眨眼不到的功夫,桃木剑又在上方出现,小道士显然没有料到,一个愣神,被颜子川打到脑门。
“呜呜,疼死啦!师兄你怎么下手这么狠!”小道士捂着头,期期艾艾地蹲在地上。
桃木剑在空中画了道圈,又牢牢地握在手上。
颜子川摇摇头:“桓休,你反应太慢了!”
“不练了不练了!每次都输给你,真没劲!”小道士赌气似的将短棍丢在地上。
“这样就放弃了?师父给你讲过吧,铁棒磨成针的故事。你一点恒心和毅力都没有,不认真练武,怎么会赢我呢!快点,把棍子拣起来,接着来!”
桓休气呼呼地噘着嘴,半带哀怨地瞟了师兄一眼,这才拣起木棍:“好歹你让我赢一回……”
“那叫自欺欺人!”颜子川笑他,“我已经放慢速度,就这样你连十招也接不住!”
“哼!再来!”怎能被师兄如此贬低小看,桓休挥舞着棍子冲上去。
“毫无章法,漏洞百出……”桃木剑打到膝盖,又点到腰间,“这里,还有这里,都是弱点,你故意露出来给别人打吗?”
那边打得起劲,这边白宛桃看得开心,抿着嘴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