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小三气得牙痒痒,飞身上屋檐又是一把毒药【离魂】往身后撒,只听见光传冷哼一声,岁小三不用看也知道没用,翻身下地,开始没命地狂奔。
「岁怀雁你别跑!」光传虽然追不上他,但是三丈之间的距离一直没拉长。
三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会短到哪儿去,两人飞出京畿,光传仍是追赶不休。
岁小三感觉身后似有猛虎,被追上不知会有什么下场......牙一咬,最多这五百两银子不赚便是!掏出布帛包着的蟠桃玉佩回身一掷,大喊:「玉佩我不要了!」话一喊出,气一停滞,光传和他的距离不过二丈了。
光传面不改色伸手接过布帛收入怀中,脚步却不停,头一抬,只听岁小三大骂:「妈的!都给你了还追个鬼啊!」人一闪,便往森林里躲。
光传岂肯放弃,久不见这个人,若非找不出他的下落,他又何需忍受失去这个人的心痛,此时机缘巧合又让他俩相遇,说什么他也不会放弃这个无根却深深在他心里扎根之人。
月色下,只见两道人影没入黑暗之中的森林。
福兮祸伏 11
东绕西跑,岁小三在看见天际露白光时,几乎想放弃逃跑了。
喘着气躲在树梢,透过枝叶偷看光传在树下左右张望,两人一路追赶,岁小三被他逼得喘不过气,好几次想把心一横,停下来问光传到底想怎样?但是一见到光传认真到非常可怕的眼,他心里就有很不好的预感,心口跳的急,停下来的念头也就打消了。
好不容易逃到虎落山,一夜就把一天的路程跑完,光传渐渐慢了步伐,才让岁小三有机可趁躲到树上。
眼睁睁看着光传往山上再找,岁小三很认命地在树梢坐下,又饿又渴,但是他还不能离开这里,光传死心眼又牛脾气,没把虎落山翻过来绝对不会离开;休息一阵子,岁小三又往另一个树梢上躲藏。
来来回回躲了三四个树梢,又过大半天他才虚弱下地,光传大抵找过山路,再来应该是攀上树梢看他有没有躲在上头了。此时他更不敢贸然回到自己的老窝,还没完全甩开光传之前,说什么都不能回去。
坐在原地休息一会儿,双手撑住下颚开始烦恼,自己到底能去什么地方又不会被光传找到?其实说到找他这回事......光传真的很有辨法找出他的下落,就算他什么消息都没有留下,光传就是有本事把他挖出来;仔细想想,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缘份?回想起光传示好那一次,在月下为他吹笛,而后几年光传不止一次和他把酒言欢,偶尔还会在他面前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回过神时,他发觉自己正为与光传的过往回忆傻笑。
用力摇开这些想法,他拍打双颊,喃喃说道:「岁怀雁啊岁怀雁,你忘记自己发过什么誓吗?你当真要以手代足爬完下辈子不成?」光是想像那副情景就觉得丢脸,心一寒......没事发什么誓嘛!搞得自己里外不是人。
叹一口气,反正去哪里都一样,都来到虎落山了,不如越过山头去看看小七也好,一别就是四年......当初说好要再回去看他也没做到,小七不知还认不认得他?是他薄情,就算小七不记得了,他也无话可说。
这种时候,他就好想要有一个人在身边,把所有孤独不安、空虚寂寞的情感全部抚平──
嘿嘿笑了两声,没有便是没有,想再多又如何?
他天性懂得自我安慰,再痛苦的时候也是让自己放弃而已,他不是薄情,却极懂得逃避,他当真不懂光传为何一路追赶?或许懂,他只是不想面对,他太害怕失去,所以他宁可不要懂......
不曾拥有,就不会为失去而伤心。
无论是他爱或是爱他的人,他都用这番话来安慰自己。
◎●◎
他站在床前望着床上那个男人,床板很高,离他的胸口只差几寸,他努力伸出手在男人胸口轻抚,男人只是咳嗽,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他听见男人咳个不停,泪水不听使一点一滴滑落,小小的手在双颊猛擦,但是擦了又落、落了又擦,最终他放弃挣扎,任由泪水模糊视线。
男人喘着气,好不容易止住咳声,一开口便是气若游丝地喊着:「小三......小三啊~~咳咳咳咳!」话没两句又是剧烈的咳嗽。
他听见自己语气着急,一叠声喊着爹,双手抓着男人的手臂不敢放松。
「你娘......你娘就交给你了──」男人反手握住他的手,捏得死紧,他一阵吃痛,还来不及喊疼,男人腿一伸,就这么去了。
他哭得喊不出声音,一方面是因为喊着爹的男人死了、一方面是手被握得好疼,他只记得自己泣不成声伏在床头,身后有一双柔软的手轻轻抚摸他的发,一遍又一遍,悄悄抚平他的哀伤,让他靠在她温柔的怀里直到他的泪水止住、直到他的悲伤淡去仍旧握着彼此的手舍不得放开。
突然一阵天旋地转,他依然站在床前,泪眼婆娑牵着女人的手,女人给他一个极其温柔的笑,目光饱含不舍,粗砥的手心一再抚摸他的发,语带哽噎轻唤:「小三~小三~娘真的舍不得你。」
他不知道自己应了什么话,女人轻轻柔柔地露齿一笑,「你还这么小......往后要自己照顾自己了。」语毕,女人缓缓合上双眼,憔悴枯黄的双颊犹有泪痕。
他伏在女人身上,一再哭喊着娘,不要死,不要丢下小三啊──
不知道哭了多久,止不住的泪让他看不清一切,连他自己身在何方、他都没了感觉;至今他不再流泪了,失去的不会回来,又何必再哭;但是那股心碎心焦、撕心裂肺般的苦楚,仍然深深刻在他的心上......
清醒时,岁小三知道自己泪流满面,被风吹冷的泪痕刺痛他的脸,他胡乱抹去,起身张望左右才想起他在虎落山的一个树洞里睡着了;一件黑衫在他起身时滑至腰间,他注意到树洞外有一个男人正在闭目休养,男人穿着黑裤和月白色里衣,他想身上这件黑衫应该就是外头那个人的。
爬出树洞伸个懒腰,他随手将黑衫丢到男人头上,直视男人轻问:「光传,你来多久了?」
光传穿上衣服,起身回道:「中午过后就看见你在这里。」
嗯一声,现在天色已近傍晚,他足足睡了一整天,本想去找小七,中途路过树洞实在好困,忍不住就躲在里头睡觉,被光传碰上真是自找。
抓抓头,光传的目光注视着他,有一种羞赧的感觉又浮在心上,几次想开口说话,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吁一口气,他还是问了:「你做啥儿一路追我?玉佩都给你了,何必穷追不舍。」
「我想见你。」光传脸不红气不喘,倒教岁小三愣一下。
「见我?」岁小三搔搔脸,「你为什么想见我?我和你桥归桥、路归路,不必再有往来了。」指尖摸到没擦干的泪水,顺手抹去,一举一动皆收在光传眼底。
「你还喜欢如烟吗?」光传不答反问,神色虽然冷淡,两眼却闪烁。
「关、关你什么事?」岁小三羞红了脸,这种事,哪有人当面问出口。
皱皱眉,岁小三的反应明显,光传脸色一变,抿唇不语。叹一口气,他看看岁小三又望望天空,好半会儿才低声道:「你还喜欢如烟。」情绪低落到岁小三一看便知,摸不清光传到底什么意思?
他还喜欢如烟吗?
平心而论,他当然喜欢。
不过是朋友之间的喜欢,男女之情,他不再去想。
暂时,也没念头去想了。
本来他心里什么心思与光传没有半点瓜葛才是,但是一见光传难得神色动摇,而且又是因为如烟......他俩为如烟一吵再吵、一再为她闹翻,事到如今,他又何必再与他相争,索性明讲让光传安心也罢,这样光传就不会再烦他了吧?
「我是喜欢如烟,是朋友之谊那种喜欢了。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再和你争如烟,但是请你往后别再来烦我。」撇撇嘴,他忍不住猜想,自己是上辈子坏事作尽、所以这辈子罚他和光传纠缠不清吗?这种孽缘还是早断早干脆。
此番话一落下,光传脸色一变,猛然抬起头,冷着声调问道:「你不爱她了?」突然想到什么似地又道:「你喜欢上别人了?才过一年而已!你怎么可以这么快把她忘记?」捉着岁小三的双臂不住摇晃,总是冷漠的表情变得狂乱,血红的眼直瞪着他、咬紧牙关几乎要激出血来。
光传愤愤不平的神态把岁小三吓了一跳。
他以为光传就算不表现出开心的神色,至少也会冷笑一声说句承让,现在光传却在生气,眼神恶狠狠地,似乎想咬下他几块肉才能撒气。
「光传你、你冷静一点,冷静一点!」急忙拨开光传捉疼他的手,指甲都掐到光传肉里了,光传像不知痛硬是捉紧不放手。
「我没有喜欢上别人!你快放手!」
岁小三被逼急了,右手蕴劲往光传胸口一拍──
一口血就这样喷他在脸上,双臂疼痛的感觉却依然存在,他以为光传会闪躲,这掌下去用了八成力道,怎料到光传闪也不闪,血缓缓滑过光传唇边,神情萎靡、脸色苍白,仅存一双眼仍是精光闪闪注视着他。
岁小三不自禁倒抽一口凉气,心里一紧,霎时间竟分不清天南地北,只是愣愣望着光传,一脸懵懂可怜,呐呐说道:「你、你为何不闪......?」
光传摇头不语,他不敢开口,血涌在喉头,只怕一张口又是一口血喷出来。
岁小三见他神色极差,连忙催他坐下来休息,光传抓着他,净是摇头,突然一个腿软,扯着岁小三一起跪下,堵在喉头的一口血终是忍不住喷在草地上。
「算了算了!我怕了你!先放手运气调息,我不走便是!」岁小三又气又急,这个时候光传还使牛脾气,真要让他内疚心疼才肯罢休吗?
反手握住光传的手,「还不快点!我握着你的手不走,你想说什么等好一点再谈。」关切地望着光传,光传默默望着他的眼神,似乎想在其中读出真伪。「真的真的,我会等你把话说完再走。」岁小三双手合握他的手再三保证,虽然他不知道光传到底想说什么,看在光传宁可被他打伤也不愿放手的这股傻劲,听一听也不会少块肉吧。
他不是有心伤害光传,心痛的感觉更是骗不了自己。
他真的舍不得见光传受伤......
光传长吁一口气,交握的手不放开,但变做轻轻搭着的力道,光传坐定开始盘腿运气,双目合上专心疗伤;岁小三紧张地跪坐在一旁,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岁小三感觉光传的手心轻轻收住他的手,眨眨眼抬起头一看,光传已经睁开眼正巧和他对上视线。
「我看见你在哭。」光传一开口又是没头没尾。
岁小三呃了一声,皱着眉头暗想,自己应该没打坏他的脑袋才是。
光传伸手指向树洞,「你睡在里头,在梦里,哭得很伤心。」
这回岁小三懂了,脸也红了大半。
原来方才梦见往事被他瞧见,说难为情是有,但是突然提这些做啥?
「你就......为了跟我说这些,甘心挨我一掌?」岁小三歪着头,仔细把光传上下打量一番,有时他真搞不懂光传是真傻还是装傻。
光传仍是摇头,岁小三松一口气,至少不是真的被他打傻了。不过......怎么现在才提起这件事?他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一股莫名的冲动让他想跑,正想混水摸鱼说点不相干的话抽身,眼一抬就看见光传冷淡的眼神,跟着便听见光传倾身附在他耳际轻道:「我的话还没说完,你别想走。」顺手擦去岁小三一脸血污,岁小三微微愣一下,想起自己满脸是血应该很惊人便不做反应。
不过被看穿逃跑念头,岁小三也是厚着脸皮嘿嘿笑了两声,忙道:「你说的是什么话?我岁小三是不守信诺的人吗?」
光传冷睨他一眼,「但也不是很老实的人。」
岁小三只得苦笑,因为他确实不太老实。
光传也不移开视线,他怔怔望着岁小三,岁小三被他瞧得尴尬,又是抓头又是搔脸,好半天光景,光传就是看着他不说话;他性子一向急,看在光传本性寡言还带伤,忍了又忍,几次想开口,一看见光传略带哀伤的奇怪目光便又憋回去。
心里直犯嘀咕,用那种难得一见的眼神望着他根本是犯规啊!
光传虽然不是他肚里的虫,但是他眉一挑,光传大概知道他心里想法,先是轻轻一笑,又把他的手握得紧一些,舍不得放开的意味太重;岁小三向来不迟顿,甚至可以说是机灵过头了,所以他常多想,想多了也知道自作多情四个字怎么写,但是现下他真的很怀疑,他在光传眼中看见的情感是什么?
光传不过是轻轻一笑,他居然觉得自己的脸更红一些,因为那个温柔的笑容是对着他。想到这里,他又想找话题来转移注意力了。
「那个~我说啊──」
「慢,我先说,一向都是你先说,总该到我先讲了。」光传轻轻按住岁小三的嘴,见他眼睛溜溜转一圈,不用猜也知道他心里正在嘀咕不停。
『方才让你说就不说,我一开口就抢话。』岁小三没好气白他一眼,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你哭的很伤心,我心里也不好过。」光传见他翻个白眼,知道他不爱听这些罗嗦又令人难为情的话,可是有些话不该藏在心里,一时错过、可能就永远错过。
不自禁用手抚摸他的脸,感觉他的脸颊在手心轻轻一颤却没闪开,光传极为绻恋他的温暖,见他愣愣望着自己,指腹轻磨他半开的唇,心里满满都是对他的深刻回忆,飞扬跋扈、笑骂由人的这么一个人,深深地住在他心里每一寸每一分,如果可以割舍、他也不愿舍弃。
少了岁怀雁的回忆──实在太过空洞孤寂。
茫茫天地间,只有他独自一人,无人触及他的内心、无人与他同行,若要落到这种地步──又何苦走人生这一遭。
「所以我想告诉你,我想陪着你、照顾你,永远和你在一起。」光传笑了笑,心情大好,原来倾诉爱意是这么幸福的事。
反观岁小三,乍听之下只呃一声,接着就听见喀一声──是下巴掉下来的声音。
哼哼唉唉把下巴扶回原处,岁小三拧着眉疑惑地看着光传。
眼睛是眼睛、鼻子嘴巴耳朵都在原来的地方,忍不住伸手去摸那张脸,再次确定眼前的人是光传没错;那么是他的听力出问题?他怎么听见光传说想要照顾他、永远和他在一起?嗯,搞不好这个光传是某个师弟易容的,想做和事佬才装成光传的样子来拢络他。光传怎么可能会笑!怎么可能......对他说这种互许终身的话......不可能不可能!
在手心涂了卸下易容的药粉,岁小三不死心在光传脸上又揉又搓。
结果当然是正主儿......他连颗痘子都没搓到。
「不可能!你不可能是光传!光传怎么可能──喜欢我?!」这句话他自己说了都觉得诡异,指着光传又吼又叫,可胸口莫名的心悸,让他更加混乱。
岁小三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红,情绪十分复杂。
光传见状忍不住又是一笑,这一笑更是把岁小三惊得毛骨悚然,他只差没有掩面大叫:「这不是光传、这不是光传!光传不会笑啊~~~~~!!」叫是没叫出声,但两手已经掩着脸无声呐喊。
最后,光传拉开他的手,突地将他抱进怀里,不顾他强烈挣扎,低声在他耳际轻道:「我喜欢你,我好喜欢你,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说到你相信为止。」语毕,他看见岁小三僵住身躯、睁大眼瞪着他看,似乎不能接受这么直白的话是从他的嘴里吐出。
但是红润的两颊让光传十分满意,于是他在那尚未回神的唇上亲了一口。
接着毫不意外听见岁小三的惊叫在山林间响彻云霄──
光传心想,这种事还是得习惯才好,不然每亲一口、耳朵就得受一次折磨。
所以,他扯过乱叫乱跳的岁小三,又是一口亲下去。
跟着,他就被岁小三在左颊赏了一拳,一个用力过猛,两人双双扑倒在地;岁小三喘着气、红着脸跨坐压在他身上大骂:「他娘的!你有没有羞耻心啊!我又没有答应跟你一起!你怎么可以随便乱亲我!」
光传在这番话里听出语病,他眯着眼冷冷一笑,「意思是......你答应了就可以吗?」如他所料,岁小三两颊烧得更红,怔了怔,一回神就发觉他的目光带笑,恶狠狠往他心窝就是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