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世观听到这里,思虑半响,终于狞笑起来。的确,这实在是个妙计。
于是非常高兴地拍了拍那人的肩。
“好,就这么办。立刻命人到牢里去,想办法把黎岳带出来,交给山上我们的人好生照顾,吃穿住用全都给他,伤好之后若要报仇,也尽管给他人手。”
“跟我斗!我倒要看看,燕南漓那小子随随便便抓个人就想要了事,这案子,他到最后究竟还怎么结!”
第七章不知去向
黎岳一个人住在单独的牢房里,手铐脚镣齐全,将他锁得严严实实。每天,他的女儿们会来牢里探望半个时辰,也只有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一家三口才能聚在一起,一叙思念之情。
虽然丫头们没有说什么。但他早已经从狱卒们的嘴里,知晓了女儿被带走后的遭遇。冬秀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他,被逼问急了就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而一向大大咧咧的夏祯,也破天荒地文静起来,面对自己询问总是摇头,一问三不知。
他心里很明白,那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女儿们也掖着瞒着,害怕让自己知道。以他的脾气,要不是行动不便,早就冲出去宰了那混蛋。哪还会像现在这样,只能没用地被关在这里唉声叹气,却连那狗官的身边都近不了。
他痛苦地抓着头发,正在这时,外面远远地传来脚步声,狱卒们送饭的时间已经到了,一番吆喝之后,两个人来到门外,恶声恶气地拍拍牢门,将那看上去烂到连狗都不吃的饭菜扔给他。
“喂,起来,这是你的。”
盆子摔在地上,许多饭粒撒了出来,又馊又烂。他一股火气憋在心里,猛然一伸腿,又踹了出去。
“滚!无耻狗官,要杀就杀,老子下辈子投胎,必要你们不得好死。”
“哎呀,你这混蛋火气倒不小。”
他脾气冲,外面那两个比他还要横,卷卷袖子,就打开牢门走了进来。一个快要死的犯人,也敢在他们面前耍威风!不好好教训他,他就不知道天高地厚。
他们抄起手里的桶,就向黎岳劈头盖脸地打来,下手之狠,就像在打家里的一条狗。可怜黎岳被点了穴道无法发挥功力、手脚又被链子绑着,左挥右挡还是挨了不少打。后来不知是谁一拳狠狠打在他头上,顿时口吐鲜血,一下子摔倒在地。
“你们,这些狗官……”
“老家伙,死到临头,你还敢骂。”
两人尤不解恨,又将他一顿暴打,丢在地上。不多久,犯人便没了声音,满身是血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喂喂,你们打归打,别闹出人命来,知府大人一会儿还要审他呢。”
其他人看不过去了,赶紧把他们拉开。这可不是以往,死个人往外面一丢,埋了了事。此人犯了重罪,尚未画押,上面要定罪提交给刑部,迟早还得来要人的。
那两人骂骂咧咧,这才作罢,然后踢了踢黎岳。“算你走运,再不老实点,下次还揍你,听见没有?”
但没有人回答他们,黎岳双目紧闭,看样子真是不太妙。周围的人顿时被吓坏了,赶紧过来查看。
“喂,起来,别装死。”
“哎呀,不好,全都是血。他好像真的……”
“不会吧,这么不经打?”
“你还说,万一燕大人知道了,这怎么办?”
大家急得团团转,心想这下可糟了。知府身边的两个女人是这家伙的女儿,尤其是那个妹妹,虽未过门,可大人天天临幸,看样子对她很有兴趣。这枕边风的威力可不得不防,万一那女人死了爹,向大人哭闹起来,那他们这些人就都麻烦大了。
“都是你们两个,光图一时痛快,现在弄死了他,还不赶紧想办法?”
“我们怎么知道这老家伙原来是个绣花枕头。”
“哎呀,别说废话了,还是赶紧拖出去吧。就跟大人说,是犯人先动的手,想要逃狱,我们无奈之下,才失手将他打死的。”
“对,对,就这么说。”
安排妥当之后,有人去报告了燕南漓。不一会儿便回来,说得到知府的命令,要将人送去乱葬岗埋了。大家就找了张席子随随便便将黎岳的尸体一卷,然后抬上了后院的马车。
赶车的人就随即扬鞭呼喝,离开了府衙。
一个时辰之后——
“大人,不好了,有人放走了黎岳,犯人如今已不知去向。”
冲到燕南漓房间门口的,是一个御林军的士兵,刚一进门,就看到知府大人坐在桌前,似乎在写着什么。听到他的话,燕南漓很显然吃了一惊,脸色马上就变了,然后厉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派人到处去找了没有?!”
“已经找过了,一无所踪。据牢里其他犯人说,方才有人殴打黎岳、将其致死,后来有人谎称得到大人您的吩咐,要将他拖出去埋了。可是我们查过,乱葬岗那边并无新坟,也无人看到黎岳被送去别处。”
“荒谬,犯人不明不白死在牢中,我怎么可能问都不问就叫人去做那种事。”
燕南漓拉开房门便迈了出去,急匆匆地奔向牢房。
“对了,当时大牢里,是谁在看管?”
“呃,听说,都闲着无聊、赌钱去了,所以空无一人。而回来之后,也无人在意。至于我们,也是方才知道此事,还请大人恕罪。”
“够了!”
他来到牢里,所有当事者已经全部贴墙站成了一排,一个个低着头不敢说话。在他们面前,乱七八糟地摆放着许多钱币,有的还衣衫不整,一眼便可看出方才玩得有多痛快。
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再看看黎岳牢房地上的血迹,他暂且不跟这群人计较,走过去仔细看了看,却也是一无所获。
那些人显然早有图谋,计划得非常周密,而且这府衙里,正好也一早就有了内奸。
他心知肚明,目光缓缓扫过那些人,见面上全都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满腹火气就更不打一处来。这群吃里爬外的混账,就吃定自己找不出究竟是谁是不是?那好,擅离职守之罪亦不能轻饶,就所有人都一起惩罚。
于是冷冷对门外的手下说道:“全都拉出去,每人痛打八十,以儆效尤。”
“啊?!”
“不要,大人开恩啊。”
“我们、我们再也不敢了。”
他们一听,马上就慌了,赶忙纷纷求饶。这么多人虽一身肥膘,可常年疏于锻炼,哪经得住挨板子。那黎岳何等威壮,被打了五十,就老老实实不敢动弹了。而现在轮到了自己,要是真打八十下来,可不得要了他们的命吗?
燕南漓却毫不心软,一甩袍服就径自走了出去。
身后立刻就响起了哀号声。
殷风澈站在不远处的回廊中不言不动,一双眼眸只盯在走在前面、一脸气愤的燕南漓身上。待对方走近,再与自己擦肩而过,才跟了上去,趁着对方身后一段距离内无人跟随,遂低声说道。
“一切顺利,若翼已经跟去了。”
“很好,无论如何,务必要保证黎捕头安全。”
“放心好了。”
张世观那家伙一定不会想到他的计谋反被自己利用,燕南漓这才不动声色地笑了下,抛个眼神给殷风澈。
“跟我到书房里来。”
“嗯。”后者颇有默契地应了声。
第八章虎头山
黎岳躺在棺材里,很快就被送出了城。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远,外面的人终于停下来,似乎已到了目的地,然后将厚重的棺材从马车上卸下,开始打开棺盖。
刺眼的阳光蓦然间从越来越大的缝隙里透了进来,让久久处在黑暗之中的他有点很不适应,反射性地遮挡了下,稍后便看到十几个人围上前,七手八脚地将自己从里面扶起来。
“黎捕头受苦了,方才没吓到你吧?”
“弟兄们多有得罪,还望黎捕头多多包涵。”
他们态度谦恭、关怀备至,不等黎岳弄清是怎么回事,先前打人的那两个男子就马上走上前跟他道歉。黎岳一看环境陌生,一头雾水地扫视着众人,再抓着头发想了想,于是也慢慢明白了过来。敢情自己挨了打不但没有死,反而还离开了府衙的范围,一定是被这些人给救出来了。
既然是他的救命恩人,又这么有礼貌,他顿时觉得不好意思。赶忙连声道谢,并且诚心诚意地向在场所有人打听,他们到底是何方神圣?又为何要冒这么大的风险,竟跑到知府衙门里去救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为首的一人笑了下,“黎捕头虽在公门,但好歹也曾是江湖中人,手下抓过歹人无数、也救过不少无辜,着实让人佩服得紧。日前听说江陵知府那狗官不仅诬陷你,还将你抓进了大牢去严刑拷问,弟兄们马上就为你抱不平,这才策划了今天的事。”
“当然,惩恶扬善乃是我们绿林好汉一向的宗旨,黎捕头也不必言谢。此地甚为安全,不用担心官府会找来,还请黎捕头先进门去,擦点金疮药养好身子再说。”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对身份来历避而不谈。黎岳也不好再问,只能客随主便,在众人的簇拥下向里面走去。
“哦,好,好。黎某得各位相助,无以言谢,今后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吩咐就是。”
“黎捕头太客气了,这山上的人,多半也全都是遭官府迫害、无以为生的老百姓,所以咱们今后,就是一家人了。”
“没错,黎捕头再这么说,可就是看不起我们了。”
他们带着黎岳来到了自己的房间,里面早已有人在等待着,清洗、擦药、裹伤,样样都服侍得妥妥帖帖。黎岳花了三五天,总算养好伤,跟大家也混得很熟了。然后再度打听,这才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原来此地乃是江陵城外龙泉镇附近的虎头山,而这些人自称义士,其实私底下也就是落草为寇的强盗。他们多数都是来自江陵的灾民,因活不下去而被迫来到了这里。每天靠抢劫官道为生,尤其是官府的官银和粮草、以及那些为富不仁的富商、亦或是路经此地的贪官,只要得到消息,他们必不会轻易放过。
所以这小小的山头,不仅栖居了数百人,就连兵器、钱财跟粮食,也充足得让黎岳意外。他就像是发现了一个宝库,每天走走看看、凡事都觉得新鲜、随手拉了别人就问。山寨里的人念他新来、自然什么也不知道,所以总会好脾气地讲给他听,偶尔各自顺便说些悲惨的遭遇,与他一同大骂苍天无眼,然后一群人便一边气愤填膺地诅咒着那些无耻“狗官”,一边举杯碰盏借酒消愁,最后躺在地上醉得一塌糊涂。
每逢这时,黎岳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想起自己两个女儿所受的辱,他的心就更加痛如刀割。爱女身陷险地,自己这一走,若是燕南漓当真昏庸,相信自己已死那还好说;可若是不信,只怕夏祯和冬秀两姐妹落在对方手里,往后的日子,必会受到加倍的折磨才对。
他越想越担心,满脸愁容,愤愤地灌了口酒。两边的人倒也好心,随即拍拍他,关心地问:“黎老哥,你怎么了,还在担心你女儿?”
“是啊。闺女养了十多年,从小就是我的心头肉,如今被那个混蛋抓了去,我怎么能放心得下。”
“这还不好办吗?找大当家的,改天咱们再去一次,杀了那个狗官,把你女儿救出来,不就行了?”
“这,太麻烦各位了吧。”
“哎呀,你怕什么,咱们现在都是一家人了,何分彼此。”
大家都喝醉了,越说舌头越不利索,不过也看得出是出于善意。于是黎岳点点头,“好,好。我一会儿就去跟他们说。”
“不过,这大当家,又是什么人?”
他顺势打听,从自己来了这虎头山山寨,对那几个头目的来历就一无所知。虽然他们自称也是被人迫害的寻常百姓,可有的出口成章,有的手下功夫又不含糊,平日不争不斗、各有分工,不仅将山寨的大小事物打理得井井有条,就连训练弟兄们操练也是有模有样。依自己的经验,绝不像来自不同地方、毫不相识的样子。
可是其他人早已烂醉如泥,没有一个人应声回答他。而且以往他也私下偷偷问过几个人,似乎在这件事上,所知道的也跟自己差不了多少。不过黎岳顾虑归顾虑,走投无路之际,哪还管得了这么多。心想只要他们能助自己救出女儿、让他一家团聚,不管是什么地方、不管是什么人,他从今以后就在此落地生根,领他们的情、跟着对方混一辈子就是了。
于是喝完了酒,把坛子一摔,借着酒劲就去了那几个当家们住的地方。把来意一说,对方答应的倒是很爽快,隔天就把人全都召集起来,开始商量行动方案。
“那燕南漓府里的衙役,其中不少都是原御林军所改编的,所以我们不能硬拼,只能智取。最好趁他外出,身边所带不多,大举突袭,杀他个猝不及防。”
“当然,能够一下子除掉那狗官更好;可若是御林军倾巢而出、敢来保护,府衙里必定守卫空虚,到时候我们再冲进去,将黎捕头的女儿救出来,也算大功告成了。”
“可如果燕南漓将我女儿带在身边、当做人质,那怎么办?”黎岳毕竟是府衙里出来的人,以往对付过劫狱不知多少次,因此还是很担心。
头目们的眼光顿时充满了玩味,“黎捕头,看来,你家闺女在那狗官眼里,还蛮得宠的嘛。”
“这么说,我们也忍不住想看看,到底长得如何花容月貌了。”
他们互相递个眼神,一脸调笑,黎岳看在眼里,立刻气不打一处来。
“你们……”
“好了好了,大家开个玩笑罢了,都无恶意,别放在心上。”
见他咬牙切齿、似乎动了怒,为首的男人赶紧轻咳一声约束手下,同时开始打圆场。
“黎捕头既然跟了咱们、成了自己人,他的两位千金,就都是自家姐妹。以后可不许出言轻薄,都听见了吗?”
见他这么说,倒还算像话。而且自己确实有求于人,于是黎岳也渐渐消了气。
“一切,就凭大当家安排。”
“好,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我今早得到消息,朝廷送来的第二批米粮和农具也即将抵达江陵,到时候燕南漓会亲自出城迎接,我们就定在那时候,兵分两路,给他个措手不及。”
大家纷纷呼和相应,摩拳擦掌迫不及待。没有人想过要问自己的头目这消息从何而来、又是否可靠,只知道大当家说的话绝不会错,只要跟着他干,便能吃饱穿暖、过上好日子。
而黎岳想着爱女、算着时间,更是眼巴巴地期盼那一天赶紧到来。
第九章一网打尽
三天后,朝廷运送的队伍,终于来到了江陵城外。
虎头山的人一早已经埋伏在了那里,居高临下向地面望去,就看到不远处浩浩荡荡的车队越来越近。而另一边,燕南漓的人也出了城,不过所带不多。望着区区十几人站在道旁的迎官亭边遥遥等待,他们便趴在巨石后纷纷冷笑,使个眼色,握紧刀剑,心里说不出有多兴奋。
他们静静等待,不多久,两边的人就碰了面。燕南漓与对方官员互相寒暄,问候之后便一起向城里走去。片刻,来到了他们埋伏之地的正下方,那领头的见时机成熟,于是狠狠一挥手。余下的人就一起使足了力气,将事先布置好的巨石用力推了下去。
重逾万斤的巨石纷纷滚落,将猝不及防的官兵砸个正着,一个个筋断骨折,口吐鲜血,状况十分凄惨。场面随即乱成一团,车上的货物翻倒得一片狼藉,马匹嘶叫,争相逃奔,其他幸免于难的人震惊失色,忙护着自家主子赶紧逃避,可还没等离开袭击范围,大批山贼便争先恐后地冲出来,手持利刃见人就砍,两帮人立刻战斗在一起,处处刀光剑影,厮杀与惨叫声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