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殷风澈跟在燕南漓身边多时,平常同进同出,谁都看得出他们的关系很不一般。所以他只做好自己本分的事,至于其他的,则不多话。
黎夏祯却不屑地撇撇嘴,“喂,他好歹一个大男人,怎么身子比女子还弱?”
这文弱书生就是一张脸生得好,办点事情就累成这样,真是太不像话了。
“这次还好有爹帮他,不然,他不是真要累死?”
“姐,你别这么说嘛。”
做妹妹的赶紧扯扯她,虽然是实话,但此时此刻,听起来未免有点刺耳。人家怎么说也是病患,冷嘲热讽不太好吧。
这话勾起了殷风澈的愧疚跟难过,只有他知道,南漓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子,全都是自己的错。因此就算走遍天涯海角,出入龙潭虎穴也要为南漓寻找灵丹妙药调养好身子,务必要保护对方长命百岁才行。
低下头,将掌中方才得到的红色指环套在燕南漓的手指上。此物名为“炽熵”,天生火性,妖鬼不侵,不仅可以保护南漓免受宵小所害,同时散发的淡淡温暖之中也带有护体、疗伤的力量,对南漓正是大有好处。
果然不出所料,昏睡了整整两天的燕南漓就醒了过来。
虚弱又茫然地张开了双眼,就看到众人一脸的焦急关切,见自己醒来后都很喜悦,纷纷凑上前来问候。他听在耳中,却没有动,半响才喃喃开口:“我,又睡了很久?”
“没有,一会儿而已。”
大家互相对视一眼,颇有默契地众口一词。都知道以燕南漓的性子,若听说耽误了这么久,必定又会心急公事。所以纷纷开始打哈哈,转移话题。
可是燕南漓岂是那种容易放心的人,闻言虚弱地点点头。“那就好。不知那些犯人,可有看管好?”
“呃,这个……”
众人将目光投向了殷风澈,不知该不该据实回答,对方从那时起,就将责任都揽在了身,也说好了大人若问起,他便一人承担的。
随后果然见到对方不动声色地抬起眼来,眸光中却分明流露着某种意思。
于是立刻就明白了,也赶紧照办。
“大人,你身子仍虚,还是多休息,至于那些操心的事,交给我们就好了。”
“是啊,升堂问案什么的,等病好了再做也不迟。”
“对了,夏祯,灶上烧了水,这么长时间了,你还不去看看?”
“我?!呃,是,我差点忘了,东秀你跟我一起来。”
“哦。”
“那我就跟赛大夫去炼药好了,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
“好,那就有劳黎捕头了。殷公子,请代为照顾大人。”
“嗯。”
殷风澈应了声,屋里人便各有各的借口,转眼间就溜得一干二净,只丢下他自己,仍旧坐在房间里牢牢扶着病患。
“风澈,他们怎么了?”
没有人回答自己,难免让一向聪明的燕南漓觉得疑惑,他本应警觉到什么,只是此刻脑中仍浑浑噩噩,却是半点脑筋也转不过来。殷风澈将他的长发揽到背后,望着那仍显困顿的神色无奈地暗暗叹了口气,然后从衣袋中取出好不容易到手的红斓果,温柔地递到他唇边。
“南漓,先别睡,把这果子吃了。”
怀里的人动了下,也不多问,只是听话地张口,顺从地任人喂食。随便吞了几颗,清新甘甜的美味过后,就慢慢感觉到一股充沛的力量在体内滋生,游走。不一会儿,原来混沌的头脑,就跟着清明了几分。
“现在觉得如何?好点了吗?”
一直注视着那双黑眸,见里面逐渐明亮起来,殷风澈才真的松了口气。燕南漓点头,随后将视线缓缓上移,定格在他的面容上。
“风澈,你还没有回答,那些人,都关押好了吗?”
如果自己没料错,张仲得到消息,为了自保必会杀人灭口不可,他们要严加保护那些人才行。
“你们都在这里,那牢中……”
“对不起,南漓,那些人……已经全都死了。”
“什么?!”
燕南漓吃了一惊,刚刚好转的脸色不禁又转为苍白,立刻便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不!怎么会?!”
但随后就被殷风澈按住了。“南漓,你的病还没好,不宜乱动。”
“出了这么大的状况,你叫我还能置若罔闻地躺在这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府里这么多人,怎么会连那几个人都看不好?!”
“此事实属无奈。你那天昏倒,大家都惊慌焦急,哪知道张仲却在这时候突然到衙门里来,手上还拿了什么懿旨。他借口你正好重病在身,无法审案,说奉太后之命来接替你,便要将那些人连同供词全都带走,否则便要冠以抗旨之罪。府衙里的人官微言轻,无法抗命,所以……”
“所以你们就把人交给了他?!”
真是糊涂!如此一来,他们先前布局,岂不是前功尽弃!
“那也没办法啊,大家急着救你,又哪来的时间和心情陪他耗。是我叫他们不要轻举妄动的,你要怪,就怪我好了。”
殷风澈无奈地垂下眼去,虽然知道南漓一定会震惊、会生气,可是那时候,好友的安危,无疑比那些人要重要得多。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用。这么说,张仲把案子全都推翻了?!”
往后的一切,燕南漓自然都猜得到,不由得气得颤抖,痛惜地咬紧自己唇瓣。他们费了那么大一番功夫,才瞒过了张世观的人,一举剿灭了山贼,并拿到了张仲作恶的证据,想不到最后却功亏一篑,实在痛心疾首。
殷风澈自然也觉得颇为遗憾,“嗯,人进了御史府,听说立刻就改了口,那些供词也被视为诬陷,被张仲毁掉了。没过半天,那些人就被定了罪,紧接着就拉出去砍了脑袋,到如今,大概还挂在城门口呢。”
“不过,南漓,我们好歹也算除了一害,为百姓做了好事,而且你平安无事,便是万幸了。”
“是我的错。”
燕南漓自责地摇着头,要不是自己自作主张,也不会如此的。“风澈,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有跟你说。”
“你是指--赛扁鹊对你下毒的事?”
“你都知道?”
他吃了一惊,反射性地抬头望着对方。就见好友了然于心地笑了下。
“南漓你忘了吗?若翼精通岐黄之术,你状况如何,他只要仔细查看,就必会知晓。他一早就告诉我你中了毒,可是赛扁鹊却说你只是劳累过度,再加上这府衙里,还有谁能瞒过我而神不知鬼不觉地暗害你,所以内奸一定是赛扁鹊无疑。我才会去仙岛找这红斓果,一来疗伤解毒,可起死回生,二来,也能够补你元气,助你调养身子。”
从今往后南漓百毒不侵,那人就算再想害他,也不可能了。
不说倒好,一提到若翼,燕南漓的脸就立刻红了。早先自己不知若翼是妖,还曾好几次在对方面前宽衣入浴,虽不是女人,可一想到自己的举动,还是觉得很尴尬。
不过幸好,殷风澈在的时候,若翼很少出现在自己面前。即使出现,也立刻去做分内的事,绝不多话。
他面色绯红,伏在自己胸前,吐息柔弱,说不出有多诱人。殷风澈不禁觉得自己的心又开始怦怦直跳,下意识地收紧手臂,将他揽得更紧。
“南漓,你既然也心知肚明,却又瞒着我,究竟有何打算?难道我们之间,如今也有秘密了,啊?”
“风澈你不要误会,我并非有意。只是想要给他机会,又担心说出来,你会为难他。”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跟难处,赛扁鹊自然也不例外。其实燕南漓从很久之前就一直觉得,以对方的医术跟为人处世,怎会甘心屈居府衙,为张仲卖命。说不定其中有迫不得已的苦衷,因此他一直等待对方主动来找自己坦白,就连如今被对方所害,也始终相信,那人总有一日会良心发现,会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后悔的。
“你啊,真是……”
……妇人之仁啊!
若是那人到死都不悔改,那他岂不是白白送了性命?
殷风澈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过也或许正因为如此,南漓的真诚善良,才愈加吸引自己不舍得放开。希望那赛扁鹊真能知晓好歹,莫辜负南漓这番心意,否则,若再有下一次,自己绝不会放过他。
“那么,你打算怎么做?要我帮你解决吗?”
“不,我想要他自己选。”
是投效张仲,还是留在自己身边,为府衙,为百姓出力。
“风澈,此事你切莫声张,他若继续,那也由得他。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甘心为虎作伥。往后也要让他真心悔改,自愿脱离张仲一伙儿才行。”
“好,你既然如此打算,那什么都依你,我不插手就是。”
“多谢。”
“你我之间,何需客气。”
这么久以来,两人一直配合默契,心有灵犀,就连此时亦是如此。燕南漓闻言,抬起眼来望向好友,那关怀的神色令自己心头一暖,顿时觉得,人生有此知己,夫复何求。
于是弯唇浅笑,第一次不以为意地紧靠在对方怀里,任由对方拥着自己,抚着自己的长发。
“风澈,我答应你,只此一次,今后一定会听你的话,好好保重身体。倘若心里有事,也一定会毫不隐瞒地告诉你。”
这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为了知己的辛苦,与江陵百姓的福祉。此次的失败给了他一个深刻的教训,敌人精明棘手,稍有不慎,所费苦心便会付诸东流。
决不能再让此类的惨剧发生第二回,也决不能再让好友为了自己,焦急担心之余,还要一再辛苦奔波。
因为那会让他觉得,自己欠风澈的,一辈子也还不完。
第十二章利用
一连几天,赛扁鹊都在房中掐算着日子,距自己奉张仲之命,初次在燕南漓的饮食中下毒,如今已经有半个月了。随着最后的期限一天天临近,他的心里也越来越忐忑不安。说到底,自己毕竟与新任的知府无怨无仇,且对方处处礼遇下属,反倒是自己身为医者、一向视悬壶济世为己任,却居然暗中做下这么卑鄙的勾当,每一回看着燕南漓气色那么差,却仍以公事为重,最后经常体力不支、毒发昏倒,心里都实在内疚得很。可是没有办法,谁叫张仲父子更加阴毒无耻,倘若自己不那么做,就必定会后悔终生。
所以当外面的更鼓响到三声的时候,他再也坐不住了。耳听外面隐隐传来骚动,遂赶紧拉开房门,趁无人之际向反方向溜去。
目的地是燕南漓的书房,他在那里匆忙地翻找着任何对张家不利的证据。可是没过片刻就听到外面响起了脚步声,两个衙役急切地喊着自己的名字从门口经过,一急之下环视四周,然后赶忙躲在了帘子后。
那两人推门进来,扫了一眼,见四下无人,不由得更加奇怪了。其中一个抓着头发,焦急地对另一人说道:“怪事,怎么到处都找不到赛大夫的踪影?”
“就是啊,大人病发,平日他总是一唤就到,哪知道今天......”
“可是门房说没见过他出去啊,难不成,是被人暗中掳走了?”
“不会吧,咱们这班兄弟又不是那些酒囊饭袋,平时守卫京城,什么人能逃过咱们的眼去。要是真有谁能把人偷偷弄出去还不知道,那我看,咱们这脑袋也不用要了。”
“哎呀,真是越急越乱,大人这次发病比以往都重,还不断吐黑血,这赛大夫到底到哪儿去了啊?”
他们急得焦头烂额,再也无心耽搁,赶忙又去别处寻找。赛扁鹊这才钻出来,垂下眼想想,心里是越发沉重不安了。
自己下的毒,其实并不烈,但由于发作缓慢、且容易勾起旧疾,所以一般不易察觉。可半个月之后如果见了血,那也就说明五脏六腑均已被毒性破坏,此时已无药可救,用不了多久,燕南漓便会毒发身亡,从此张仲将如愿以偿地少了颗眼中钉。
而自己正是帮凶。
他想到这里,不禁红了眼。其实自己并不想要燕南漓的命,只是可惜.......
忍不住叹息一声,赶紧将找到的东西藏好,他必须得尽快想办法出去不可。于是便拉开房门,见四下无人,立刻装作刚刚得知的样子,拔腿向燕南漓的房间跑去。
一进门,众人果然面露惊喜,全都围了上来将他拉到床边。他装模作样地诊视一番,然后面色忧虑地告诉大家,知府大人的病很重,必得要那传言中生长大悬崖绝壁上的稀世奇花来入药不可。
而那种花,却恰巧只有他一个人见过。
因此大家面面相觑,最终一致催促他赶快出城去采,务必速去速回。这正中他的下怀,当真一刻也不耽误,马上就背起药囊出了府衙。
不过方向却是张仲的御史府。
张仲坐在太师椅中,对出现在面前的赛扁鹊看都不看一眼,半晌他啜了一口茶,才开口问道:“你说,燕南漓真的必死无疑?”
“是,小人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瞒御史大人。”
赛扁鹊小心翼翼地回答,额上、掌心已全是冷汗。他抬起眼来注视着张仲的神色,直到半个时辰后一人悄悄走进大厅,伏在张仲耳边说着什么,然后老谋深算的御史点了点头,这才松了口气。
可是心里却更加愧疚,因为他知道,这自府衙回来的密探一定已经向主子确认了目标的死讯。燕南漓此时,想必已经断了气。
张世观再也坐不住了,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毕竟他跟他老子的目的,终归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同。他想毁了燕南漓,却并不想要对方的命。但在一向说一不二的父亲面前,这么愚蠢的想法却绝不能说出来,否则父亲不骂死他才怪。
因此,这口气就撒在了赛扁鹊的身上。
刚要命令侍卫将这个让自己看了就生气的男人拿下,却见张仲放下茶杯,冷冷地瞪了自己一眼。他吓了一跳,顿时不敢放肆,可一口气又咽不了,于是一拍桌子,没好气地拂袖而去。
低垂着头的赛扁鹊,心里顿时再度升起了不祥的预感。这时便听御史对自己说道:“很好,你果然没有骗我。”
“大人明察,小人办事从来都是尽心尽力,绝无敷衍。”
“嗯。那么,我要你去拿的东西呢?”
除了毒杀燕南漓之外,张仲最在意的还有一件事。也不知道那小子用了什么方法,居然拿到了自己手下商铺老板多年来盘削造假、牟取暴利的所有账册。不止一个心腹告诉自己,燕南漓有私下找过他们,以此来威逼利诱,要他们配合官府,否则便要呈到皇上手里,请旨将他们满门抄斩。一干人虽有靠山,却还是被吓破了胆,连夜来跟自己商量,一个个哭丧着脸,让他看了就觉得晦气。
不过这件事,却提醒了张仲,那小子竟然神通广大,一招釜底抽薪,就将主意打到了自己的手下身上。他如果再掉以轻心,若被对方打开缺口,就难免纸里包不住火,迟早会烧到自己身上来。所以暗中派人监视,杀了几个意志不坚的人,余下的果然再也不敢动歪脑筋,乖乖将家眷送进了御史府,以表示顺从之心。
而他,则要立刻摆平此事才行。
此时,托赛扁鹊的福,自己的第一个目的已经达到了。而第二个......
他不悦地瞟着手下,看对方成竹在胸的样子,很显然也得手了。可既然如此,那为何还不交出来?!
“赛扁鹊,你这是什么意思?!”
“大人,赛扁鹊为大人做事,本不敢要奖赏。不过,有件事却是大人早已答应了小人的,请大人开恩、予以兑现,小人马上就将账本交给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