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什么事。”
的确,命运与姻缘,从来非人为所能控制。而且燕南漓虽年纪轻轻就坐在家主之位,却也从不是只凭自己喜好,就不顾别人幸福的人。夫妻之间总要两情相悦才会温馨美满,倘若到时候抛开身份家世的差距,好友跟表妹之间当真看不对眼,他也不会勉强风澈看在朋友面上去遵守诺言,而独自将苦闷憋在心里一辈子。
“风澈我答应你,不管将来如何,都绝不会怪罪于你。能成为一家人固然是好,可若不能,南漓这一生,也都视你为知己,绝无改变。”
“此心如誓,永不反悔。否则,宁遭天谴。”
第十四章生死之交
赛扁鹊祭拜过亡母之后,心情已纾解了很多,再加上燕南漓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终于使他感恩,愿意痛改前非、留存府衙产燕南漓效命。他随后就将自己所知一一告诉了燕南漓,大到江陵城里的内外环境,谁是张仲心腹、谁又与其面心不合;小到会衙上下众人背景,谁可留用、谁又不可之类,事无巨细,皆详细禀告了自己的上司。
至此,燕南漓可算是如虎添翼,府中的差役早已交给总捕黎岳来统领,而师爷一职则放心地交给了赛扁鹊。不出半日功夫,府衙之中就暗中进行了一番清洗,凡是跟张仲关系密切的人都被监视起来,待调查清楚后一律严惩,之后便赶出了府衙不再任用。
张仲接到消息,自然大为羞恼,知是赛扁鹊所致,便立刻派了儿子借故上门来要人。可是赛扁鹊本人,却早已在殷风澈的提议下,使用易容术为自己换了一番容貌。燕南漓早有准备,也不阻止,任由对方将府衙内外搜了个底朝天。之后面对对方的嚣张跋扈与寻人未果,则是一番讥讽,张世观不由得面红耳赤呛在那里,却又无法再以武力来威胁燕南漓,因此一怒之下只得抛下狠话,然后灰头土脸地拂袖而去。
“大人果然神机妙算,从此之后,属下便再也不怕张仲来寻仇了。”
他们走后,无人之处,已经改名为叶曦生的赛扁鹊佩服地对上司行礼。这三个字才是他的本名,因当初年少狂傲,自以为一身医术颇有成就,就连古时名医也并未放在眼里。一晃二十多年,自取的绰号早已被人竞相传扬,而他也不曾解释过,所以莫说张仲,就连身边朝夕相处的人,也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姓什名谁。
如今,他甘心为燕南漓所用,便诚心实意地将名字改了回来。黎岳是人大大咧咧的粗人,听到这话咧嘴一笑,与他勾肩搭背,直嚷嚷着要去喝酒庆祝。他们年经相仿,彼此的印象本就很好,所以也乐得有个顺眼的搭档。两人为府衙剔除了内奸,又都受到重用,想到将来可大展拳脚,心里都高兴得不得了。于是燕南漓看一文一武这么投契,也很感欣慰。索性便由得他们去胡闹。
而他自己,在解决了府中的人事之后,就又将注意力投向了其他事情上。要发展江陵、改善民生,除了让百姓吃饱穿暖,商贸也是很重要的一个环节。目前城里的商号,基本上都由张仲所控制。先前他有找过那些个老板,以自己手中暗扣的圣旨来威逼他们就范,可是不出两日就有人被杀,余下的立刻便转了心思,坚决拒绝再与自己有任何接触。
这是自己的失误,幸好及时安排风澈将那几人的家眷安全送出江陵,并折买了田产,使他们今后能够在别处好好生活。可是就算地契在手,无法啃下这块硬骨头也让燕南漓很不甘心,一连几天都坐在书房详查手下探得的各种消息、考虑任何可行的办法,每每到了深夜,殷风澈都不得不提醒他,这才让他意识到时间不早,然后一脸不情愿地回房去休息。
就连躺在床上,也睡不安稳。即使背对着自己,不言不动,可殷风澈也仍然能够感觉到,他的心里,始终在想着这件事。连今晚也是这样,不禁无奈地深深叹了口气,终于忍不住从床上坐起来,燕南漓随后果然疑惑地回身望过来,见对方在看着自己,面上因此不由得流露出歉疚之色。
“对不起,风澈,是不是我……”
“没有,不过有点睡不着,既然南漓你正好也没有睡,不如我们聊聊如何?”
“好,我也正有此意。”
燕南漓披了件衣服起身下地,其实也知道是好友迁就自己、不予说破而已。说起来。从自己时常“生病”开始,他们就很久没有秉烛夜谈了,此时烛光摇曳,桌上添了新茶,殷风澈轻轻一拂手,两人面前便立刻出现一卷卷书册。
“这是……”
“江陵所有奸商的详细资料,一部分是由叶师爷提供的,而另一部分,则是我和若翼去调查的。”
翻开其中一册,里面的记载异常详细。当然,其中使用了什么手段,殷风澈并没对自己说过。可是燕南漓也大概能猜得到,喜悦之余又觉得很是佩服。
“风澈,得你相助,果然是南漓的幸运。”
“呃,我们也一直是目的相同。这又不是什么难事,什么幸运不幸运的,从何说起。”
殷风澈从来不图回报,也受不了那些听起来哆嗦双肉麻的谢词。更何况夸奖出自燕南漓的口中,就更让他不由得脸上发热,深身怎么都不自在。
“算了,先不说这个,我们办正事要紧。南漓你想要逐个击破,其实也并不是没有办法。”
“哦?此话怎么讲?”
燕南漓立刻被引起了兴趣,于是虚心请教。紧接着两人便以书为人,在小小的桌上讨论起来。
“南漓,那些人之所以胆大妄为、又宁愿抗旨也不敢听你的话,全是由张仲的缘故。其实症结根本不在他们,而是他们的主子,实在是个心狠手辣、难以应付的人。他们在江陵多年,名下财产众多,府中妻妾无数,出入招摇、受人羡慕,正是享尽了荣华富贵。可是一旦想要背叛张仲,便立即遭到暗杀,家人一无所有、苦难无依,他们知晓厉害,所以即便横竖都是死,也仍然不敢轻举妄动,以免过早招惹杀身之祸。”
“这些我也都知道,但想要扳倒张仲谈何容易,没有他手的指证的确凿证据,就算是皇上,也不便轻易动他。而这两样,全都只能从那些人身上打开缺口,除此之外,除非张仲蓄意谋反、家中私藏玉玺龙袍,又恰巧被我们逮个正着,否则……”
“南漓,你有心急?”
“什么?”
“我说,今日的你,并不冷静。”
事情越是难办,机会便越是可待而不可求。平日的燕南漓,是一个镇静自若间便布下妙局,善于不动声色而引人入陷阱的高手。可是这些天,随着忙碌和思考的加深,他却意外地变得心浮气躁起来。这么勉强自己,看在殷风澈眼里,便说不出有多心疼。
长指一伸,握住对方的手。“你应该知道,有时候,静待机会反而更加重要。先前你以假账本为饵,已经让张仲心里多了一根刺。他们就算抱成一团,互相之间也已经生了猜疑,否则张仲何以要杀人,又扣留了那些人的家眷。很明显,他们之间并没有绝对的信任,而且,就好像叶师爷一样,中间的牵系一旦发生变数,这原来看似牢牢的一团,也很快就会随之瓦解的。
“你是想说,张仲杀人,对我们而言并非坏事?而我要做的,反而是表面静观其变,暗中却要耍弄心机,挑起并等待他们自相残杀?”
虽然这是个妙计,而且燕南漓睦于深宫,耳濡目染,也知道要做大事,有时就必得心狠手辣、有所牺牲。可是,他的心里,其实还是并不愿多造杀孽,这是其一。而其二,就是深知自己的身体状况,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再等待多久,所以难免想要尽快完成皇上所托,令百姓早日清除苦难、生活无忧。
“风澈,这么久以来,虽然我们合作默契,但我还是一直有件事放不下。我不知在你心里,究竟是怎么看的,只是,我希望你不要把我当成一个城府很深、为了目的而耍弄计谋不择手段的人,那会让我觉得羞愧,好像自己是在利用你。”
“怎么会,我知道你并不是那种人。而且就算是,我也甘心被你利用,绝无怨言。南漓你又何必多想?”
“你不明白,这本非我所愿。”
燕南漓摇摇头,对好友的信任,实在是不也承受。都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在朝堂上又何尝不是?权、利当头,被卷进去的人又有几个能轻松选择自己要走的路。他不是圣人,也会有两难的时候,最终深深伤害了别人而无法弥补。如今他越是重视殷风澈的友情,就越是患得患失。想要对方帮忙,又不想对方误会,心里难免忐忑不安。再加上幼年时曾有道士说过,自己命格奇特,命中注定诸多苦难,年纪轻轻恐怕便有性命之危。此时算算时间,也差不多是时候了,一入江陵就连番遭遇袭击,虽得风澈相救,可是说不准吧一天,还没有看到张仲失势,他就会撑不下去,岂不辜负了好友一番辛苦?
所以他的确是急了,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发生在自己身上。几天以来,他想尽了办法,自然也考虑过风澈的主意。可是那并不是他喜欢的方法,而且,也不是最快的方法。
“风澈,其实我……”
“南漓,你究竟怎么了?”
凝视着他的双眼,很容易就察觉到隐藏在他心里有纠结不安,因此殷风澈皱了下眉。他知道南漓不喜欢杀人,自己可以理解。可是为什么不对自己明说?是信不过?还是……
还是像以往一样,宁愿忍着身体的不适,也不想让自己操心。
“你放心,我说过,无论如何也会守着你,保护你,为你续命,不会让任何鬼神妖怪来找你麻烦,所以你勿需担心。”
“你我生死之交,我殷风澈对天发誓,倘若将来你燕南漓有个三长两短,我也决不独活,黄泉路上与你相伴,一同转世投胎,来生再做知己就是了。”
“快住口,风澈。我相信你,你切莫胡说八道。”
燕南漓吓了一跳,赶紧捂住他的唇。自己跟他说这番话,又岂是要他发毒誓的意思。可是他不但曲解,还说要与自己同生共死,就好像自己的烦恼不过是在闹别扭一样。饶是没做亏心事,也不由得红了脸,于是移开目光不敢去看那双眼睛。
殷风澈始终注视着他,半晌慢慢拉下他的手,这才垂下视线,投向对方白皙秀气的手掌。方才唇上传来的温暖触感,那么细腻,那么柔软。令自己不禁想起那一夜,对方主动窝在自己怀中寻求温暖,这双手就抚在自己的胸膛上。他的心越跳越快,最终终于忍不住将对方搂进怀里、忘情拥吻,也是在那时候,他知道了自己原来喜欢南漓竟到了这种程度,想要陪着他、得到他,已经再也不仅仅满足于寻常朋友之间的情谊了。
多少年来,自己纵横六界,从未青睐过任何人。却没想到,竟然会就这么爱上了同为男子的燕南漓。
片刻自嘲地笑起来,看得燕南漓先是一愣,然后便毫不犹豫地抽回手,一张俊脸随即泛了红。好吧,自己知道是杞人忧天了,可是风澈这家伙,也不必这么取笑人吧,明明前一刻还那么认真、让自己那么感动的。
所以立刻站起身来,冷不防风澈又一把拉住了他。
第十五章当务之急
“怎么了?生气了?”
“没有,我因何要生你的气?”
“可是你的脸色实在不太好。”
“只是有点累而已,我先去睡了。”
“慢着,我还有话跟你说。”
在自己面前,他的情绪分明都写在脸上,别扭却又可爱。殷风澈再度弯唇笑了下,然后当真将他扯回座位。
“关于刚才的事……”
“我知道了,不过你的意见,总归是太残酷了一点。所以我打算找人进京,带封信给邡煜,由他从京中招揽商人,到江陵来开店置业,不如你觉得如何?”
又是那个雷邡煜!
不知是不是将对方当成了假想中的情敌,亦或是因为对方当初愚蠢地占用了太多时间,平白剥夺了不少自己与南漓独处的机会,所以殷风澈对那个人是全无好感,就算知道对方或许能帮上忙,也非常不想看到那个人。
“好吧,就算你们能招到人来抢那些奸商生意,可是这江陵上下官官相护,都以张仲马首是瞻,你觉得,他们的买卖还能做安稳吗?
“民不与官斗,永远是公理。当官的权利在握,只要动根小手指,百姓便会祸患无穷。前几日的事便是教训,张世观一声令下,当地知县不仅不保护受害百姓,反而伙同那武将军大肆搜捕屠杀。所以南漓你与其烦恼那些奸商的事,倒不如掉转心思,想办法剔除张仲麾下的一干狗官。到时候官风廉正,不仅有人愿治、敢治他们的罪,还可以对弃暗投明者给予有力的保护与支持,岂不比你孤掌难鸣要好得多?时间一久,不需你多费心思,他们就会替你牢牢盯住张仲和那些奸商。到时候那些上吃尽苦头,你还怕他们不把你放在眼里?不肯跟你合作、吐露张仲的罪证吗?”
殷风澈这一席话,正重重地敲在燕南漓的心里。吃惊之余细细琢磨,倒的确是突然间茅塞顿开,觉得大有道理。
这就好像黑暗之中,为自己拨开了浓浓的迷雾,照进了一丝光明。于是思索片刻,眸光渐渐转为惊喜,枉自己自以为聪明,为何竟没有想到这一层,还纠结了这许多天,实在是笨到家了。
“风澈,你的意思是,要我先着手整顿江陵吏治,然后再去收拾那些人?”
“嗯,张仲势力庞大,你当然也要先有自己的心腹和帮手,才能事半功倍。黎捕头和叶师爷毕竟身在府衙,而放眼江陵城里大大小小的官员也有上百人,要不断攻城掠寨,替换上可靠之人,方可稳住我们苦心谋划的成果。”
“那么这人选……”
“也最好不要从朝廷中挑取。因为他们久经官场,要么圆滑世故,要么追逐利益,又不曾体验过江陵百姓的痛苦,难免会又与张仲搅和在一起。”
“那么,就是要提拔民间的清廉之士来为官了。不仅要有才能,还要深知百姓疾苦、痛恨张仲恶行,才能做到刚正不阿、为百姓撑腰做主。”
“就是如此。”
“不过可惜,此地贡院之内全是张仲的门生,而且连年大旱,这样的人迫于生计,在江陵也已经不多了吧。而如果去别处寻访,只怕时间上……”
“事在人为,只要用心去找,总会找到的。而且恰好,我就知道一个,原本曾做过夫子,博学多才、脾气又倔,因此屡屡被刁难而不受重用,至今多少年来一直无所事事。南漓,想要请他也不容易,不知你能否受得了委屈?又是否当真有诚意要请他出山?”
“这还用问吗?事不宜迟,我们尽早请他到府衙来。倘若真如你所说,我必当重用。”
由于兴奋,燕南漓几乎是迫不及待就要去见那人,他站起身来,刚想像任何一次一样让殷风澈为自己引路,却见好友了然于心又没辙地摇摇头,然后冲自己指指窗外。
外面夜色仍深,屋里烛火微明。此时不过是三更天,两人都未曾合过眼,这时候出去,他们不困,别人可还没起呢。
于是一愣之后,燕南漓也随即自嘲地笑自己,真是的,他怎么一心急,就把这个给忘了。
随后就被殷风澈又一次牵起双手,扶着走向床边。“好了,天色还早,也不必急在一时。既然你不再烦心了,那我们也去睡吧,等一觉睡醒,我就陪你去。”
“嗯。”
重又躺回床上,却并未像以往那样背过身去,而是面对面地看着殷风澈为自己盖好被子,规规矩矩地在床的另一侧躺好。虽然燕南漓知道自己最近睡相不佳,总会在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十分暧昧地窝在好友怀里,可是时间一长倒也习惯了,反正两人相安无事、风澈又是个君子,那他还有什么好担心、好胡思乱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