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来便不禁哑然失笑,只是朋友间的一番好意而已,石女该不是因此就以为——这也是他们两情相悦才许下的承诺吧?
真是荒谬啊。
他无奈地摇头笑了笑,并不回答,只是告诉大家大概是一个误会而已。话毕便转过身去再次打量起周围,也许在风澈到来之前,他也得想尽办法,带领这些人逃出去,或者至少也要告诉风澈自己在哪里才行。
思虑半响,便想起殷风澈昔日所赠的那张画,上面有天兵天将正可供自己驱使。思及此处,就伸手入怀取出好友所赠的护身符,可也正在这时候才发现,自己随身所携的另一个——也就是当年雷邡煜亲手所赠的那个,却意外地不见了踪影。
燕南漓吃了一惊,心头一沉,不由得一身冷汗。他答应过邡煜会好好收着、随身佩带、绝不丢弃的,但如今找遍了身上、地下,却是怎么都找不到。难道说在方才的那场地震中掉在别的地方了?倘若有朝一日再遇见邡煜,可怎么有脸跟对方说啊。
同窗十载,情同手足,对方待他就如同自己的兄弟一般关怀备至。他当初年幼,是曾经取笑过雷邡煜,笑对方怎会像女子一样相信这些小玩意。可是随着年岁渐长,看惯了人情冷暖,便愈加觉得这份情谊珍惜可贵。连带着,陪伴了自己十多年的东西一下子不见了,心里就立刻慌了,觉得很是着急难受。
见他四处寻找,女人们倒也好心,纷纷出声询问。只是燕南漓有口难言,也从来不喜欢去跟别人细说自己的私事。继最初的惊慌后,他渐渐的,却也慢慢镇静了下来。自己本就是个以大局为重的人,自然也知道在这个时候,寻找出路无疑更加重要。因此虽不甘心,但也还是放弃了,转而默念咒语,手中的护身符立刻化为无数微光飘散不见。
在他们面前,却出现了数名天兵天将,手执兵器威武雄壮。女人们吃了一惊,反射性地连连后退。而他却仰起头,径自面对那些初次召唤的兵将,温和说道:“劳烦各位将军,请想办法带我们出去。”
“是,谨尊星君之命。”
为首的一人向燕南漓抱拳行礼,然后几人便分散开来,先查看一下四周,紧接着挥起手中利斧,便用力劈向了头顶的石壁。
神力之下,石顶随即裂开,不少石块从头顶摇摇坠下,整个地府也跟着开始晃动起来。里面的人惊声尖叫着、四下躲藏,有两个天将一直低着身子护着他们,不时挥开坠下的巨石。不多久,那几道缝隙便越裂越深,直直通向上头,只是不知还要多久才能打得通。
随着洞里空间的缩小,空气也越来越稀薄,再加上危险的形势,已不适合凡人久留。因此先前的那人回过身来,扬手便挥出数道金光将所有人团团包围。大家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子越来越小,最后终于倏然飞到了那人手里。
地底洞穴随即坍塌。
劈凿石壁的举动接连而至、更加猛烈,裂缝终于几乎深达地表,不仅惊动了外面的殷风澈,也惊动了原本隐匿气息、安静休息的山中石女。
“混蛋!什么人?!竟敢坏我的事!”
山壁上,出现了一张巨大的面孔,随着怒吼,仿佛有什么不断挣扎,最终渐渐显露出形态来。一个巨大的石人面目狰狞地瞪着正不断猛烈摇晃的地面,随后口中念念有词、双手做法,远处的几座山便立刻拔地而起、飞了过来,重重地压在了地面上。
“轰轰”几声,余震接连,烟尘激散,下面很快恢复了平静。可是她并未得意,而是狠狠一跺脚,硕大的身子居然一下子钻入了地底,倒要去看看究竟是哪个胆大妄为的家伙,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地面下,无数植物的枯根盘曲交错,将燕南漓和那些女人紧紧捆缚。失去了原本的生存空间以及天将们的法术保护,如今的他们深埋土中、呼吸费力,一种快要窒息而死的感觉正在头顶深深笼罩着。他们亲眼看见那些将军们突然间被山石镇住,遭枯枝穿身而消失。想不到连那些救星都轻易败在石女的法术下,马上便有几人害怕得痛哭起来,口口声声抱怨燕南漓害了她们。
“原来,是你这小子。”
随着声音,地下的泥土不断涌动,片刻就汇集在一起,凝成了一个石人的模样。也因此,在他们的周围,黑暗的土地便迅速坍塌,重又形成一个很大的空洞,视线也再度明朗。妖怪虽看似恐怖,但不可否认,在她的周围,却始终散发着一种灵气。女人们这才得以恢复顺畅的呼吸,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在看到对方愤怒的模样时,魂都快被吓飞了。
“大神饶命,我们从没想过要逃的。”
“都是这个人干的,不关我们的事啊。”
她们七嘴八舌纷纷求饶,倒是石女不耐烦地一皱眉。“都给我住口!”
四周顿时鸦雀无声。
燕南漓望着她,见到了妖怪,反而不害怕了。他看这石女,似乎也不是一身戾气、凶神恶煞。可是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强掳民女、拆散有情人对她有何好处?还是纯粹只是为了发泄怨恨?
这妖怪瞧着自己的眼神,除了气愤,还有一种近似对此不知好歹之举的埋怨。不知道为什么,就像在茫茫人海中总能认出殷风澈一样,他虽被绑在这里不能动弹、也不曾听对方说过些什么,可只是面对面看着,便能感觉到对方心底那深深的悲伤和哀怨。就好像这个女妖也曾经有过一段很痛苦的往事一样,他被对方勾起了兴趣,除了救人自救之外,同时也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让一个法力高深的妖怪做出这种荒诞莫名的举动来。也许,自己能因此将其导回正途也说不定。
他刚想要开口询问,石女却突然用力摇了摇头,接着狠狠给了他一耳光。这一下便打得燕南漓口角冒血,喉咙里一阵甜腥,连头也忍不住再度开始犯晕起来。
“混账!居然想用摄魂之法来控制我?!”
被人盯着瞧,脑中还不知不觉中一瞬间出现短暂空白,险些让人将自己的心思给挖了去,石女便感到很怒不可遏。看不出这小子居然还有两下子,竟差点一时不防而着了他的道。
“小子,你到底是什么人?你这妖法,是不是外面那个教你的?”
第二十三章月下誓言
“我没有,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什么摄魂术,什么控制,燕南漓全都不知道。他只不过对这女子突然间起了莫名的同情,很想要知道对方的往事而已。可是现在平白挨了一巴掌,土中的枯枝也将自己缠得越来越紧、深深勒进了皮肉里。全身上下都是难忍的痛,他很怀疑自己是不是就要这样被勒毙了。
“姑娘,你到底想怎么样?大家与你素未谋面、无怨无仇,你为何要抓人来此地?”
这一声,叫的石女心里不由得一震。打从自己变成这副样貌,从来只被人喊作妖怪,几时有人温文有礼地称呼自己为“姑娘”。眼前不由得又想起了昔日与那负心人初遇,三月山间的花林中,对方追逐自己、惊叹自己温柔美貌。那人说过的话、许下的承诺一字一句地浮现在脑海,几百年来每每回想,都让她又是心酸又是不舍。
——“姑娘,在下黄悦,全家方搬来此镇不久,幸得姑娘援手,深为感激,不知姑娘仙乡何处?改日必当登门拜谢。”
“原来姑娘芳名石娘,不知明日……是否还能相见?在下还会在这里等待,不见不散。”
“此地真是人杰地灵,姑娘你聪慧可人、貌美如花,小生斗胆,敢问石娘姑娘是否已有婚配?”
“石娘你放心,我爹娘都是知书达理的人。若知我要娶妻,高兴还来不及,又岂会嫌你出身。再说,你如此娇美贤淑,他们又怎会不喜欢你。”
“我对这无暇的明月发誓,此生与石娘为伴,白头到老、永无二心,天地为证。”
“不管发生何事,我决不负你。”
誓言言犹在耳,可就在自己嫁进黄家不到一年,相公身染急病,险些误了赴考之期,自己不离左右、殷勤服侍,待他病好之后,见他因时日无多、恐赶不上及时应考而耿耿于怀、心急焦虑,便一时糊涂,使用了缩地成寸的法术,助他一日之内抵达京城。可哪想到高中回乡之后,那负心人却对自己起了猜疑,请了京城有名的法师进到家里来,明唤自己出来款待客人,暗中却是想叫那法师来除妖。
她那时道行仅不足五百年,虽修成人形,但毕竟法力低微。本以为对方只是一时难以接受,只要自己苦苦哀求,最终必会看在夫妻情分上护她救她。可是自己完全失望了,得知自己真的是妖,那人吓得撒腿就逃,与公婆躲在法师身后,不管自己如何呼唤也再不应声。最后……最后当看到自己因抵受不住法术而现出原形时,却反而大声叫嚷,口口声声都是责骂自己妖孽,要法师务必彻底除了自己,以免有朝一日再牵累家人受害。
什么月下誓言、永不相负,原来竟薄如白纸、狗屁不值。那时她终于心如死灰,胸中随之而起的则是深深的恨意。她拼劲全力逃了,逃到这出生、修行的山里,汲取了这座山的灵气。自己法力大增,身边众多姐妹相助,手上又有千百年来流传下来的天界之宝,终于令那法师也不敢赶尽杀绝,因此随便敷衍了黄家几句,便赶紧拿了银子离开此地返回了京城。
从那时候起,心里的恨意便让她再也不相信那些好听却无用的甜言蜜语,而且,也发誓绝不会放过那个无情无意的负心人。不过可笑那家人听信了法师,竟当真以为从此可以高枕无忧了。半年后的某一天,听闻他又定下了一门亲事,新娘乃是此地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娶亲途中花轿经过这石女山,自己便不费吹灰之力将那新娘子手到擒来,她冷冷命令随行的家丁和喜娘传话给那人,想要救回自己的妻子,就到这山里来,若是再敢耍什么花样,就莫怪自己无情。
据说那人震惊失措,又因岳父母家急着要救女儿,便只好硬着头皮带人赶来。他仍旧花言巧语,想要自己看在昔日情分上放他一马。可是当目睹自己曾经的花容月貌竟然已变成了再也无法恢复的丑陋僵硬的石脸时,却不由得嘶声尖叫,连自己的新娘也不顾了,就屁滚尿流地逃下了石女山,之后便连夜举家迁移,从此再也看不见了他的踪影。
那新娘也绝望了,整日以泪洗面,不到十年就病死在了山里。她的家人也早已死了心,渐渐地也不来寻找了。所以石女便更加相信,什么骨肉亲情,什么至死不渝的爱恋,在困难与负心薄幸面前根本什么都是假的。她要让更多的女子认清这世间男人的丑恶,揭破他们虚假的谎言,要让她们知道,对那些个臭男人付出全部的感情、相信那些所谓的海誓山盟,是身为女子最可笑又可悲的愚蠢事。
只不过,这一次,这个小子……
她抬起眼来,上下打量着燕南漓,那时候由于被马车车厢所阻碍,只听到另一个男人在说话,却全然不知里面的人其实并非美娇娘。因此她就有点不明白了,既然如此,那人又为什么要那么说?难道,他们两人当真断袖分桃?而眼前这个美貌的男子,便是那人的心上人?
但是男也好,女也罢,又有什么关系。她冷冷地收回目光,抬起手来轻轻一挥,身后众女子身上绑缚的枯枝便立刻断裂。
“马上滚回去,再想逃,我决不轻饶。”
“多谢大神饶命。”
面前随即出现了一条通路,一干女子如临大赦,急忙垂首作揖,赶紧向着通道另一头退去。
而燕南漓则无奈地别过脸去默不作声,虽说人遇危险贪生怕死乃是本能,而且遭遇强敌避其锋芒以图后计才是上策,可是他瞧那些女子其实却都是一些胆小怕事之辈,只知乖乖认命、根本无心反抗,真要叫自己不知该同情她们,还是怨她们不争气。
石女注视着他,僵硬的面孔上绽出一丝嘲笑。这小子很不甘心是不是?他很想要回去、回到那个人的身边?
“你死心好了,那个人,不会来救你。”
她开口说话,声音也嘶哑难听。回想起方才的事,为避免再次着道,便警惕地吹出一口气。燕南漓顿时觉得眼睛痛得难受、视线模糊、怎么也睁不开,可是石女还不放心,又令枝藤紧紧遮住他眼、他的耳,再看到他全身都动弹不得,这才作罢。
但她未免太不了解燕南漓了,人心所想,又岂是这些困难所能轻易挫折的。在他看来,石女虽可怜,却也可恶,倘若她真的坚信是对的,又何必如此虐待自己,分明就是想要用蛮力让自己屈服。
如此一来,他反倒不忍耐了,而且他也相信,殷风澈绝不会扔下自己不管。
“这位姑娘,虽然我不知道你先前发生过什么事,不过心生怨念,也不外乎爱恨情仇这四个字。或许你只想要发泄,可是你拆散有情人,令她们的父母、爱人着急伤心,又于心何忍。你依旧不会开心,却有更多的人陪你难受,这又何必。”
“你住口!我是在帮她们,也是在帮你!”
早一点认清楚,将来便不会失望欲绝,只会记得那人的好,而看不到未来残忍的背叛。因此石女完全不认为自己有错!是那些女人不争气,一个个要死要活,完全不理解自己的苦心,这种蠢事,又怎能怪到自己头上来?!
“我并不是拆散,而是也给过他们机会。但每一次,那些无能又怕死的臭男人最终都会以各种理由来放弃。那些人,根本就不曾爱过自己的女人,只是看她们年轻美貌,所以就哄骗玩弄。总有一天,她们也会被抛弃,也迟早会面临跟我一样的命运。我提早帮她们,又有什么不对?!”
“你这是强词夺理,你自己不幸福,便以为全天下的人都会不幸福,便想方设法阻碍别人的幸福,你怎可如此?!”
“住口,你是想说——我做错了?!”
“错与对,你心知肚明。否则,你做的当真是好事,又怎会有这么多人怨恨!”
“是你们蠢!不知好歹!”
一想起自己几百年来所受的怨,石女就气不打一处来。凡人就是凡人,一点点小快乐,便足以蒙蔽了她们的双眼,明知是毒药也要去追求。她羞恼交加,便狠狠打骂燕南漓不许他再说下去,可是越看不见对方的眼神,她却越觉得燕南漓仍旧在讥讽轻视自己,因此发泄过后便停了手,恶狠狠地说道:“好,你不肯相信,我便让你亲眼看看,你信任的那个人,是如何丢下你另寻新欢的。”
言毕,紧缚住燕南漓的枯枝便消失不见了。眼前刚刚闪现一丝光明,却还没等弄清状况,他的身体就蜷缩变形,眨眼间变成了一块巨石。
石女冲出地面,地层随即闭合涌动。几座新的山体拔地而起,燕南漓所化的那块石头被嵌在了山壁的半中腰。从那里可以清晰地看到山里的情形,远处那个高挑强健的男人已经上了山,并且感应到此地的异常波动,而正迅速向这边赶来。
不过石女可并不怕对方,一声呼唤,山中的精怪便向她围拢了过来。她选中了一颗柳精,悠悠吹了口气,它就立即化成人形,变成了一个楚楚可怜的窈窕女子。
“去把那男人给我迷住带走。”
“是,姐姐。”
柳妖眉目如画、娇柔艳丽,仅仅浅笑盈盈地做个揖,便显得仪态动人、风情万种。
没有人会不想做个英雄,征服这样的女人。区区一个臭男人而已,自己有足够的信心能迷得对方神魂颠倒、欲罢不能。
第二十四章不解风情
剧烈的地形改变让殷风澈完全知晓了妖怪的位置,几个瞬间移动,就赶到了正确的地点。可是让他意外的是,对方一旦隐匿了形迹,任凭自己再敏锐,也竟是毫无感觉。看样子对方的原形便是这山石土怪,而且,似乎已经修成了半仙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