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南漓,难道就藏身在这石头里?!
电光已经发了出去,他根本来不及收回,此生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真的不要命,一步就瞬移出去,推开了沉重的巨石。闪电擦着他的后背,身后事火焚焦灼的痛,可是他完全无心顾及,死死抱着好不容易救下的石头,一只手结印,按上了冰冷的石面。
第二十六章因祸得福
“南漓,是你吗?好歹应我一声,不要让我再找了。”
他急急低语,法术破解、光芒闪落,出现在眼前的果然是一个年青男子。对方趴伏在地上,长发蜷曲,看不清样貌。他紧张而小心地将其扶起,当那张脸慢慢抬起,深深的喜悦顿时冒了出来,迅速充满了整个心房。
下一秒钟,便将对方紧紧搂进怀里。
“南漓,我终于找到你了!你有没有事?那妖怪,没有伤害你吧?”
“风澈?!”
恢复了自由的燕南漓也是惊喜交加,反射性地抱紧好友,却感觉到了掌下的异常。他吓了一跳,一把拉过殷风澈便看到了对方背后的焦痕,立刻忍不住变了脸色,惊骇地瞪着殷风澈毫无痛楚表情的面孔。
“风澈,你……”
“一点皮外伤,不要紧。”
话虽如此,可继最初的欢喜过后,殷风澈却随即呕出数口鲜血。他扶着燕南漓的肩膀,几乎连站也站不住了。长时间恶斗消耗了太多法力,又接连被重石挤压而受伤,再承受了自己所发出的电光袭击,胸口后背痛得连呼吸都很费力。能够坚持到现在,全凭一口真气与强烈的意念在支撑着,如今已松懈下来便全身都没了力气,几乎疲累得连想要安静抱着对方都很勉强。
但即使如此,也还是召唤随从。
“南漓,你跟若翼先走。我……我随后就去找你。”
“不!风澈,事到如今,你还想要骗我?!你这副样子,又岂会是妖怪的对手,所以想要骗我离开,好自己一个人面对危险对不对?!”
燕南漓不是傻子,自然看得清此刻的局势,心里不由得又是悲伤又是感动,风澈当自己是什么人了?蒙他舍命相救,却在他重伤的时刻丢下救命恩人兼知己独自逃走,自己若是这么做,那还算是人吗?
风澈曾经说过,他们是生死之交,倘若自己有何不测,他绝不独活,必会陪自己共赴黄泉、一同转世,来生还做知己。既然如此,又岂知自己不是如此?如果上天注定殷风澈今日今时要死在此地,那么他燕南漓,也绝不会苟且偷生。
想到这里,便牢牢扶稳殷风澈,转过头去面对石女说道:“姑娘,你我之间的赌约,你输了。”
“什么?”石女愣了下。
“你曾经说过,世上人皆负心薄幸,所以你憎恨世人,尤其是花言巧语之辈。你拆散有情人,使他们终其一生也不能在一起。你说你给过他们机会,是他们不知珍惜、无法聚首,因此你便认为自己的行为乃是理所应当,并且对我说,要让我亲眼看着自己被丢弃,看着风澈另结新欢,跟着你变化出来的女人一起下山去。”
“哼,是又如何?”
“可是如今事实摆在眼前,风澈没有被迷惑,也没有离开我,而是千方百计来救我,不惜自己身受重伤。事到如今,你还敢说自己的看法是对的吗?你不反省,反而诸多刁难,欲置风澈于死地,说到底,不过是为了维护你自以为是的偏执。如果当年,那位公子不曾嫌弃你、伤害你,而是两情相悦却也如同今日这般被活生生拆散,你心里又会做何感想?!还会认为自己做的都是善事?!”
“住口!你、你凭什么……”
一番质问,说得石女火冒三丈,但想要发怒,却又有点哑口无言。以前她的确是这么以为,也从没有人敢在自己面前,不怕死地大声说这些话。她见惯了那些贪生怕死之辈,自私、无知、怯懦、喜新厌旧、始乱终弃、毫无责任感,自然也以为天下世人都是一样。但几百年后的今天,却就是有两个小子,彼此信任、情深义重,面临生死考验也绝不退缩,倒叫她一下子再也找不出任何反驳的话了。
而且,若是自己被拆散……
犹记得当年,她也曾忐忑不安过。在等待意中人提亲迎娶的那些日子里,总是胡思乱想,害怕公婆不肯答应。她甚至做好了私奔的打算,想着不惜一切也要跟爱人在一起。无论是一同修行的道友,还是对方家中长辈,亦或是那些碍事的法师,谁都无法阻止她追求幸福的决心。也是因为如此,她才会不听大家劝阻,毅然放弃山神之位,孤身一人嫁入黄家,去做一个平凡无奇的人间妇人。
是那个男人不争气,也是自己命不好,其实在那天之后,她不知有多想再看见那个男人,听他亲口告诉自己他是被逼无奈的。如果是那样,自己想必一定会原谅他。但是他没有,很没种地丢下自己的新娘,一个人逃下山去再也不见踪影。她的满腔怒气无法发泄,便从此都出在了其他人身上。
这一切,是自己的错啊。虽然她嘴上从不承认。
目光再度投向燕南漓,见对方拥紧身边的男子,似乎已抱着必死的打算,面上无畏无惧。而另一人虽伤重,却也身子微侧,将他牢牢护在身后,看似努力想要积蓄力量来保护他。看到两人同心、彼此互相扶持,再想想自己落个伤心收场、千百年来始终形只影单,纵有满腔怒火,心里也全都浇熄了、凉透了。细细想来,就算杀了他们、堵住了两张嘴又有什么用,如果按照自己先前的说法,自己的确是输了。于是气氛凝滞了半响,她最终还是收了法术,将山石土地全都恢复了原状,然后淡淡地叹了口气。
“你们走吧。”
燕南漓又是意外不已,看石女的样子,似乎是想通了。其实这妖怪可悲可恶,但说到底,心地却并不太坏。因此趁对方态度松软下来便赶忙扬声恳求道:“姑娘,你肯放过我们?!”
“你既然有心,那关在地底的那些女人,不知可不可以也一并放了呢?”
“她们是无辜的,你已经关了她们几十年,韶华岁月已经逝去,难道还不肯高抬贵手、非要她们老死地下?”
“够了,你这小子实在啰嗦!”
石女咬牙切齿,气闷不耐。“再唠唠叨叨,我就还把你变成石头关起来。”
“你敢!”
殷风澈随即护住燕南漓,猛然提起一口真气,胸口却再度剧痛起来。
对方冷哼一声,一抬手便抛出一样事物。“大言不惭,先把自己的伤治好再说吧。”
话音中再无争斗之意,说完便转身遁地消失。经历了一场恶斗的石女山,最终重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燕南漓捡了起来,见是一截黑色的东西,散发着清香,似乎是种草药,便将之交给若翼。
“这是什么?”
“恭喜燕大人,这正是风干的黑玉果,对疗伤接骨甚有奇效,而且,至少应该已有八九百年了。”
若翼恭敬地将之还给燕南漓,上面还附着这山神的灵气,功效便抵得上千年。此等可遇不可求的稀世之物大概也只有山神才会有了吧,想不到这场奇遇竟然因祸得福,意外地找到了他们遍寻不着的珍奇药材。
殷风澈见状也松了口气,弯起唇瓣淡淡地笑了下。“真是天助我们,居然真的被南漓你找到了,那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回去。”
他说着便强忍痛苦,想要瞬间移动回江陵府衙。但是燕南漓一把拉住他,“不,我不走。”
“为什么?!”
“因为风澈你需要疗伤。”
“我不要紧,你再迟,就赶不上跟柳夫子的赌约了。”
“就算输了又何妨!”
“……”
“算我求你了,风澈,不要让我担心、让我内疚。”
因为自己的任性,他便陪自己到处奔波;也是因为对自己的承诺,他不顾危险,身受重伤也要救自己。燕南漓化作山石,却是什么都看在眼里。此时此刻好友首先想到的居然还是自己,不顾自身、想要勉强施法,也只是为了帮自己赢得这场赌。
眼圈立刻便红了,抚着那惨不忍睹的伤口,心里痛如刀割。燕南漓实在很怕殷风澈会出事,如果这场赌约的代价是风澈的命,那么这惨痛的胜利,他不要也罢。
“风澈,听我的话,我要看着你平安无事,才能安心地回去。否则,我宁愿待在这里不走。”
“你,真的不在乎……”
“那跟你比起来,根本微不足道,也不急在一时!”
被人紧紧握住了手,力道与温暖从指掌上传来,让殷风澈的心里也顿时一热。虽然南漓对自己,并不像自己对他那样的感情,但是得知他将自己放在第一位,殷风澈便觉得,纵然为他死了,也是值得的。
所以无论他说什么,殷风澈都会听。见他心意已决,也只好点点头。在好友和随从的搀扶下,离开了石女山来到山脚下,变化了一座房子出来。殷风澈是真的感到累了,忍着痛楚疗伤过后便一头倒在床上昏睡过去,再度醒来,已经是两天之后的事了。
然后才知道,自己和燕南漓找回的药材,被一下子用掉了大半。尤其是那块黑玉果,更是入了药,敷在了自己伤口处。这两天里,燕南漓对他照顾得无微不至,不仅守在床边亲自喂药换药,就连更衣擦汗这种事,也是对方一个人来独自完成的。
他不禁白了若翼一眼,随从立刻委屈地低下头,主人又不是不喜欢燕大人来服侍,平时总是没有机会,如今有了,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
不过燕南漓却什么也没有察觉到,只知道好友的伤痊愈得很快,他把这一切全都归功于良药的功效,因此即便醒了,也还是坚持要按时上药。
“南漓,你把药全用光了,我们回去,可拿什么给叶师爷?”
路途遥远,再去找一份,又要耽误多少时间?于是殷风澈便谢绝了好友的好意,赶紧把那等于用命拼回来的剩余药材全包了起来。然后无视燕南漓担忧的目光,径自拉着他的手,心疼地轻轻摩挲着。
其实自己,说不出有多想要抱他啊。
只是这话却半点都不能当面说出来。不过好在燕南漓天性纯善,竟从未怀疑过他的动机,又自发自动地耽搁了两三天。这一下殷风澈可是天天美人服侍,夜夜软玉温香在侧,要不是想到燕南漓还惦记着府衙里有不少事务要处理,他就索性多装几天伤患,好好享受一下二人世界的美好时光了。
第二十七章意外来客
燕南漓回到江陵,府衙里已经乱成一团。平日里都是殷风澈在负责联络,可是这次不仅耽搁了四五天,且还消息全无,一干人差点没急翻了,一个个唯恐他们出事,心里全都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了好几天。
等见了他们的面,心这才放下了。叶曦生赶忙迎上前来接过若翼手中的包袱,而黎岳听闻自家大人回府,也顾不上巡视,急匆匆地从街上赶回来见他。
“我们没事,这不是好端端的吗?”
燕南漓笑着安抚大家,被拉来拉去左看右看,又被祥细盘问了一番,众人这才作罢,转而纷纷恭喜他。他将药材全都交给了叶曦生处理,自己则来到大厅落座,端起杯子喝了几口茶。无论在哪里,似乎也还是自己的府邸最为舒服,在这里有一种家的安全感,有关怀担心自己的下属,有无微不至的好友,从官之路虽然辛苦却也快乐,拥有这一切,他已经感到深深的满足了。
“对了,风澈,你的伤,还痛不能了?”
他转头问道,大家的目光也不禁随之转移,纷纷关切地询问殷风澈。这让一向强势、早已习惯了自己暗自裹伤的殷风澈颇不适合,只得微微点点头。
“已经没有大碍了。”
“那就好。不过,药还是要按时换。”
回到府邸,就不用担心药材的问题了,叶师爷在后院有一间专门的药庐,里面各种药物应有尽有。燕南漓最惦记的是好友的伤势,倘若落下任何后患来,那自己于心何安啊。
思及此外,便吩咐叶曦生。“师爷,麻烦你取些药来。”
“风澈,去我房里吧,我帮你换。”
“这个,不用了,我自己就可以了。”
殷风澈低声婉拒,虽然早已同床共枕,且一路上彼此悉心照顾,早已不存什么避嫌之说,但此时回了府,众目睽睽之下,他还是有点不自在。其实从很早之前开始,大家虽不知自己与南漓暗中同睡一间房,却也对他们的关系就已经议论纷纷、暗自揣测了。尽管他向来不在乎、觉得无所谓,可是时间一久,却不能不为南漓的声誉考虑。
倘若那些流言蜚语传入街坊巷间,南漓这官还怎么做?在张仲那伙儿人面前,势必会抬不起头来吧。所以从一进了江陵城,他便刻意拉开了自己与南漓的距离。南漓一心要做个好官、清官,对自己又只有好友之谊、交付了所有的信任,因此他也得压下心事、最大程度地收敛好自己的感情才行。
燕南漓愣了下,转而看看若翼,随即便自嘲地弯起唇。
自己当真是糊涂了啊,既然回了家,不再需要随时警惕危险,那这种事,自然是由他的随从来做。自己笨手笨脚的,风澈从来忍痛不说罢了,自己反倒还得意忘形了。
不过说实话,总是什么忙也帮不上,让他觉得心里很不舒服,好像自己很是没用。因此也不再多言,而是默不做声的隐去了笑容,转身走去内堂。
叶曦生在一旁看着,不禁无奈地摇摇头,回手便撞了殷风澈一下。力道虽不重,但那无声的举动却好像责备与警示,正好也让殷风澈心里更加懊悔起来。
南漓是不是生气了?
对方一番好意,不顾旁人的眼色,自己却反而虚伪地拒绝,也未免太伤人了。于是心里面般纠结,终于忍不住赶紧跟进去,想要马上找个机会跟好友解释。
“喂喂,他们两个怎么回事?”
黎岳却是个大老粗,见状有点莫名其妙,他本想拉着殷风澈去喝酒的,谁知道转眼间,人就都走光了。
但还是犹不死心地冲里面大喊大叫:“哎,殷少侠,一会儿包完伤,我在老地方等你,我们不醉无归。”
“别喊了,他们刚回来,一定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你凑什么热闹。”
叶曦生一把扯开他,“走吧,要喝酒我陪你去,别在这里碍事了。”
“啊?我、我碍事?”黎岳吃了一惊,讶异地指着自己鼻尖。
“没错,就是你。”
“我说你到底去不是不去?一个大男人,这么啰啰嗦嗦、婆婆妈妈的。”
“呃,当然去了。老规矩,这顿还是我请。”
殷风澈跟进后堂,最终地还是没能跟燕南漓解释。
因为就在他追进书记的时候,就见到燕南漓的桌子上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封信,那似乎是他们回来之前便送来的,一见到下面的落款和时间,燕南漓就变了脸色,赶忙拆开,匆匆看完之后就急着向外走。
“南漓,什么事?”
他疑惑地问道,有点奇怪好友竟然什么也不跟自己说。他们遇事从事都是一起去办的,可是唯独今天,对方走这么急,却一点也没有要喊自己的意思。
是不是刚才的拒绝,让南漓觉得难堪了,如果是那样的话……
“风澈,只是一点私事而以,我要出去见个朋友,所以你不用陪着我了。”
燕南漓又是心急、又是无奈,算算日子,那人数天之前便到了江陵,就一直等自己到现在。他不禁没辙地吐了口气,心想那么大的人了,怎么竟还像个孩子。尤其身负皇命,竟仍任性妄为,不立即回京复命,却一声不响就私下跑到这江陵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