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三两口喝完粥,便借故告辞。这一下可如同捅了马蜂窝,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吃了一惊,然后立刻一起全围了过来。
“什么?!殷公子你要走?!”
“那么大人呢?大人怎么办?”
“他现在病成这样,你怎么忍心弃他而去?!”
他们一个个气愤填膺,活像自己抛弃了谁一样,气得殷风澈一股火气猛然冲向了头顶。
“够了!你们这些做官的,只想到自己,一点点小事,便也看重成这般模样。”
“还有,我殷风澈与你家大人非亲非故,只是受师兄所托来此救人而已。如今他已经无大碍,我为何不可离去?难道你们府衙竟如此霸道,竟要强行扣留不成?”
“殷公子。你莫要误会,我们并非要刁难你。只不过……”
只不过大人苏醒之后,最想见的人却是你啊!
叶曦生知晓原委,见他记忆尽失,不禁甚为心酸。可是,此事却又实在怪不得他。
而且,共事许久,早已知他脾气。因此只好息事宁人,上前一步恳求道:“公子,就求你看在令师兄份上,再多留一日吧。只要……只要大人一醒,我们绝不再勉强。”
“笑话,你家大人沉睡多日,乃是他身子确实太虚。至于他要何时醒,又与我何干?!”
与我何干?!
这便是燕南漓苏醒之后所听到的第一句话,同时映入眼中的,还有对方不耐而决然的背影。
第二十二章生不如死
清晨初起的阳光地照射在屋里,照再燕南漓的床上,却怎么也照不进他的心里。
映入眼中的不仅有殷风澈的决然,还有在他身旁的女子颈上挂着的,原本算是两人定情之物的那块玉。他的心里不禁涌起一股酸楚,随后却自嘲地弯起唇瓣。原来风澈真的已经将自己忘得一干二净,很好,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
那个时候,燕南漓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不单单是因为与魔达成的交易,也因为自己闯下了这么大的祸、杀死了那么多的官,自知责任难逃,唯有一死以谢罪。所以他才会去求那只魔,要对方施法让风澈忘了自己,如果有情人注定要永远分离、生生世世都无法在一起,那又何必让风澈背负着最后的记忆,一辈子活在怀念跟痛苦之中。
因此,魔成全了他心愿,可是却没想到,可是竟然还会醒过来。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眼见殷风澈伤势全无、中气十足地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中,想必定是有何奇遇才对。他为对方所担的心这才算放下来,但是转而却又想到自己已遭张世观侮辱,身子早已不赶紧了,又怎有脸再回到对方身边?更何况,风澈看似也已跟别人定了情,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和面目再去挽留他?!
燕南漓合了下眼,强行压制自己的心伤欲绝,然后转而睁开将目光放远,向着不远处正在争吵的众人说道:
“黎捕头,不用勉强了,随他去吧。”
他的声音虚弱低沉,在杂乱的争吵声中显得轻如蚊呐,可是不知为何,大家却偏偏都听到了。黎岳正一把揪起殷风澈,忍无可忍地想要说“小子你太没良心了”。可是突然间却是一愣,便随着大家一起调转了视线。
下一刻,几乎所有人喜悦地都围了过去,凑在床边乱哄哄地询问起来。
“大人?大人醒了!”
“是啊,真是老天有眼。”
“大人,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肚子饿不饿?我这去给你拿点吃的。”
“那我去打水。”
“我去通知其他人。”
众人叮嘱着,再也不顾得先前的争吵,赶紧各自忙活。叶曦生坐在床边,为南漓把过脉,高兴得不禁掉下累来。而黎岳一张老脸更是早已哭得稀里哗啦,抬起袖子就往脸上抹。
燕南漓轻轻地笑了下,一屋子人竟像孩子一样又笑又哭,他本想安慰,却看着看着眼圈也犯了红,心道无论自己是不是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但也总归有大家在想念在担忧,自己若还不振作,又岂能对得起他们。
因此深吸了口气,再次越过所有人,将目光头像了殷风澈。两人的视线正巧相遇,便如同天生的默契,心里不由得都是一痛。
“殷公子,数次得你相救,南漓无以为报。既然你要走,那这个,就送还给你吧。”
燕南漓缓缓摘下手上的“炽熵”,都说习惯是可怕的,戴在身边这么久,它就仿佛自己生命的一部分,骤然失去,心里便说步出有多难过。这是殷风澈所赠之物,原本自己也一心要永远好好带着它。可是如今看来已经不需要了,既然他已经重新选择了另一种生活和另一个人,那么自己便唯有交还给他麻烦他自由、也放自己自由。
他虚弱地伸出手,黎岳却一把拉住了他。别人不知此物对燕南漓的重要,难道他们这几个常伴身边的人还不知道吗?自己决不能让大人一时伤心失意就这么做!
“大人,这小子不知好歹、忘恩负义,你还把这个给他做什么?”
“你若生气,我、我把他关起来、不许他走就是了。”
“笑话,就凭你?!”
殷风澈冷笑一声,不是自己目中无人,而是这么不可一世的官府中人,实在太狂妄自大了。
原本对燕南漓的一点点好感也一下子全都化为乌有。
本来,在初见那个年轻知府的时候,他的第一印象,就只是这人很漂亮。世家公子般的容貌和贵气,再加上年纪轻轻便位居高官,很显然其出身显赫,朝中也自然有人提携关照。像这样靠家世和一张脸吃饭的二世祖,自己这么多年来可着实见得多了。他们娇生惯养,没有本事却偏偏目空一切、肆意妄为,是殷风澈最厌恶的类型,通常就算遇见,也绝对懒得理睬。
但是后来却渐渐发觉,这个受师兄所托前来援救的人似乎稍有不同。当自己将法力灌输在对方体内,两人因此肌肤相触的一瞬间,他竟破天荒地感受到一种深深的痛苦,再不断经由对方的意识清晰地传达到了自己的脑海里。这个人并不快乐,甚至被什么所折磨着,不愿面对,更不愿醒来。自己费力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为对方打通了经脉,强行将他的魂魄固定在以内,可是那种感觉却始终不曾消失,即便是现在,也一样时隐时现地存在着。
他是修道之人,遇上这种情况,自然知晓两人之间不知何时已有了某种羁绊。这对两人而言其实都并非好事,所以一直想要找个清静的地方好好想想究竟要怎么解。在众人对自己刁难的时候,燕南漓的低声制止,仿佛让自己焦躁不耐的情绪开始有了一丝冷静。尤其对上那双复杂却又平静的眼神,好像那么理解、那么无欲无求,舅舅让他觉得心里有点发疼,意识到自己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也许,这个年轻的知府,并不是那么狂妄自私的人。
可黎玥随后的话却打破了他的猜想,如果对方真是好官,手下又怎么会尽是些这种人。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好官律人律己,贪官沆瀣一气,单单看其手下,就足以知道这位燕大人究竟是什么品性了。
想要以外表来哄骗自己,门都没有。而且,那“炽熵”虽是宝物,与掌门师兄所拥有的“灏洌”乃是一对,但不要以为他殷风澈就是此等贪图小利之人,会稀罕别人的东西而忘了自己的原则。
因此,殷风澈根本没正眼去瞧什么“炽熵”,也再不跟这些人废话,而是一把拉起青儿,随着心念闪过、白光萌动,随后两人便失去了踪影。
虽然告诉自己不要再去想,但当一心念着的人当真以那种鄙夷又冷漠的眼神来看自己,燕南漓还是心痛不已。他觉得自己的胸口揪痛得厉害,远远超过了自己所能承受的极限,一只手忍不住抓牢心口,望着对方消失的方向,情不自禁地逸出一声低喃。
“风澈……”
风澈……
不要这么对我,我好痛,我的心真的好痛!
无数次遭遇危险,都有对方陪伴在身边,但如今既然已经决定要走,又为何还要救他?要让他生不如死?
伤痛到极处,一口鲜血猛然溅上了面前的羽被,血迹顺着唇畔蜿蜒淌下。燕南漓终于面色苍白、手足冰凉地倒在了叶曦生的臂弯里,而后者、以及床边的所有人则禁不住惊愕失色,牢牢抱紧他大声嘶喊。
“大人?!”
“大人你怎么了?你振作点,不要吓我们啊!”
“快,还愣住干什么?赶紧派人去枫霞山,请风掌门来!”
第二十三章歉意
殷风澈茫然地走在大街上,眼前看到的一切似乎都那么陌生,在他的记忆里,常年受灾的江陵是一个民不聊生的地方,可是如今,不知何时居然多了这么多百姓,一个个携家带口,看上去都充满了生活的希望、脸上也都有了笑容。
“你说燕大人啊,那恪真是一个好官,一来就给我们饭吃、给地种,连老天爷都破天荒地下了雨,简直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啊。”
“还有,他这官,也跟曹知府不一样,从不跟我们老百姓要东西。就连他手下的人,也没跟我们要过一次钱,还经常帮我们的忙。大家过意不去,想要送点吃的,可人家也总是不收,弄得我们真没办法。”
“就是,这天子脚下的御林军,跟张御史那伙儿人就是不一样。”
“所以老天爷才报应那些人了啊,一夜之间不是都死光死绝了吗?就连那个平时不可一世的张少爷,据说也死得很惨呢。”
“哎呀,这种惨事,切莫再提。”
“怎么,你还替他们难过不成?你忘了,他们是怎么欺负我们老百姓的了吗?”
“我哪有这么说。”
“不过话说回来,燕大人平安无事,真是老天开了眼。”
“是啊,这么好的官要是死了,江陵重又落在了张御史手里,那我们可怎么活啊。”
面对自己的询问,很多百姓纷纷开口,声声竟都是赞扬燕南漓的好。似乎再自己不知道的时间里,那个人竟当真彻底政变了江陵的一切,令老百姓有信心过上好日子。殷风澈听在心里,不禁很不适滋味,想起师兄方才再度责备自己处事莽撞,就觉得这一次也许,真的是自己做错了。
目前他一怒之下离开府衙,带着青儿回山没有多久,府衙里的人也随后上门了。自己那时颇为气愤,误以为又是燕南漓派人寻衅。可哪想到竟听到燕南漓吐血发病的消息,向来不喜欢多管官家事的师兄第一次有点变了脸色,不顾刚刚作法回来需要休息,便又急匆匆地出了门,随着米人火速赶往江陵府。
临走前,还大瞪了自己一眼,虽然没有强求自己一定要跟去,但多年师兄弟,殷风澈还是知晓其中含义的。师兄对自己很失望,没有料到自己出马竟然还会发生这种事,所以心里也不由得很是压抑郁结,无奈地咬了下嘴唇,于是也御风而行,跟去看看自己丢下的烂摊子。
而这一次,自己被阻隔在了门外。
没有人再将他推到南漓的身边,也没有人再在他的耳边,总是念叨自家大人。大家的心思全都放在了屋子里,站在窗外,他感受里面的灵气正互相交错进发,同时隐隐听见师兄在说什么,可是却又听不太清楚,直到很久之后师兄才出来,屋里也重又出来了燕南漓虚弱的声音。
“多些风掌门,一再得你相救,南漓真是无以为报。”
“燕大人不必客气,保重自己养好身子,才是当务之急。你魂魄不稳,切忌情绪过度起伏。风某方才所言,还望大人记再心里,否则累人累己,对谁都无益。”
“嗯,南漓铭记在心。”
“那,风某就告辞了。”
辞别了燕南漓,师兄向门外走去,来到自己身边,颇为埋怨地看了自己一眼,然后说道:“风澈,你真是……太莽撞了。”
言毕拂袖而去。
殷风澈愣住了,以前就算自己做错事,师兄也不会在人钱当面斥责自己。而今天虽然算不上责备,可是……却足以让他心生愧疚,觉得有负师兄所托。
他想不明白,究竟是为了什么,师兄会对燕南漓另眼相看?而燕南漓,有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不禁兴起了想要探究的念头,出了府衙一路打听,所听到的、看到的,也远远超过了自己的想象。原来真的是自己一时误会,将燕南漓也当成了那些贪官,便不顾对方的身体状况,一怒之下半途离去、险些酿成大祸。此时心里说不出有多懊悔,破天荒地很想要去找对方道歉,得到那人的亲口原谅。
但看似已经再不想见自己的燕南漓,还会原谅他吗?对方遇险之时首先找的是是滴哦那个而不是自己,应该也同样对自己失望了吧。如果他就这么贸然地跑去府衙,又该怎么跟对方开口?只怕没有见到对方的面,那些衙役就会对自己百般刁难了。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感到内心很是郁闷纠结,心头百转千回,所以的心思全都围绕再燕南漓身上。青儿在一旁看着,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便黯淡地低下头,好半天才小声说道:
“殷大哥,是不是我给你添了很多麻烦?我知道你对我好,不过,如果掌门当真不允,那青儿……青儿走就是了。”
殷风澈又是一怔,这才想起出来这么久,身边还有个大活人在。而且这丫头似乎误会了,以为自己是在为她烦恼。此刻看她的样子,委屈、可怜,嘴上却又强忍不说,便让人不由得分外怜惜。
是啊,自己怎么竟把她给忘了。除了燕南漓之外,还有一件事,也让自己分外烦心啊。
也是在昨日,他第一次将青儿带回了山,当面禀告了师兄风继海,不知怎么回事,师兄虽很同情青儿孤苦伶仃,但对自己要留她在门下的提议,却是一直避而不谈。在自己的认知里,师兄宽厚仁慈,是断断不会拒绝需要帮助之人的。所以殷风澈才更加奇怪,到底是什么,竟让师兄对一个弱女子渴望安定生活的需求视而不见,就这样让对方天天生活在随时会被赶出去的不安和焦虑之中。
“对不起,青儿,我会尽力说服师兄收你入门,你放心好了。”
最后,他只好扶着青儿的肩膀这么安慰着。谁让自己与这丫头一见如故,总觉得跟对方很亲近,不好好照顾的话,心里会过意不去。
青儿这才咬着下唇抬起头来,淡淡一笑。“那就,多些殷师兄了。”
殷……师兄……
对方的称呼给了殷风澈一个不小的惊愕,刚想告诉青儿,自己虽然年轻,但跟掌门风继海可是分属平辈呢。不过这话正要出口,脑子里却有什么在不断抽痛,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许多年前就是这样不断地唤着自己:“师兄……师兄……”
可恶,自己这是怎么了?似乎从遇见了燕南漓开始,他的脑海里就总会浮现或感受到某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弄得自己的头好痛。
“殷大哥,你怎么了?”
青儿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他突然间满头冷汗。“你是不是病了?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没有,大概是有点累,休息一下就好。”
他捂额强忍,不愿意让丫头担心。牡蛎摇摇头打起精神,然后再次将目光投向江陵府衙的方向。
“时间不着了,你先回山去吧,我还有点事,要先去做。”
欠下的,迟早要还,不管那是什么。自己不贪利益、不畏权贵,但同样,也绝不是贪生怕死、亦或死不认罪、知错不改之徒。
既然欠燕南漓一份公道、一个歉意,那么,他便要亲口传达给那人,才能对得起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