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最后他这个大计划出师未捷身先死,而且还死得很难看,不过没人能预知未来。
在组织里斗志昂扬、气势如虹的氛围下,每个人都摩拳擦掌、蓄势待发。连一向谨慎周密的楼聿堂都感染了那种想要吞并一切的激昂情绪,野心勃勃地和侄子策划起来。
邵永琨不知从何处听到风声,在驭风堂派人去洪远帮的宝昌夜总会踢馆的第二天,他打电话给楼聿堂,态度蛮横、措辞强硬地道:「今晚十点在丹彤保龄球馆见面。」
楼聿堂对他这种颐指气使的腔调十分不爽,冷哼一声:「老子没空。」
邵永琨不疾不徐地说:「你要是不来,明天我就把你的性爱光碟拷贝一份寄给洪远帮。」
楼聿堂被他的无耻震住了,对着电话瞠目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脑袋又开始嗡嗡作响。
没想到啊没想到,那个畜生竟然还留了这一手,而且整整三年都没亮剑,在他几乎已经忘掉那件事的时候突然捅他一刀,杀得楼聿堂措手不及,渗出一头冷汗。羞恼之余还有些害怕——邵永琨把雪藏三年的杀手锏都使了出来,一招致命,叫他过去肯定是大事,而且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如何?我想他们会很乐意接到这份大礼。」邵永琨在电话那头催促,声音没有往常的慵懒笑意,而是又冷又硬,像鞭子一样紧迫逼人地抽打过来。楼聿堂抓着电话的手绷得发白,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我去。」
挂断电话,他没告诉任何人,借口出去兜风。开车离开驭风堂,朝约定地点驶去,一路上脏话不断,把邵永琨的祖宗十八代以及养过的宠物都问候到了。
嘴上虽厉害,心里却一阵阵惊慌,不知道姓邵的有什么目的,更不知道如果他不配合的话,那人又会使出什么阴险手段对付自己。
性爱光碟……楼聿堂头皮发麻,把油门当成邵永琨的脸狠踩下去。他已经够倒霉了,老天爷究竟还要让他被那个男人蹂躏多久?
虽说他早已下定决心绝不妥协,可是性爱光碟的杀伤力太大,让他三年的道行一夕瓦解,所有的骨气和坚持瞬间烟消云散。
到了丹彤保龄球馆,楼聿堂停车熄火,一身颓废地瘫软在座位上。太阳穴隐隐作痛,脑袋里头一团乱麻,还没见到对手这一局他已经输了三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表针无情地挪向十点钟位置,楼聿堂苦着脸下车,仿佛前方是龙潭虎穴一般,让他裹足不前、百般不情愿。
拼命压抑着想破坏大楼供电系统的冲动,楼聿堂一步三叹地走进场馆。
晚上客人不多,邵永琨在最里面的球道,一身浅灰色休闲服显得神采奕奕。脸上带着悠然闲适的浅笑,眼神明亮,连窗外的万家灯火都失色不少,看起来真是一表人材、道貌岸然,浑身散发着正直的氛围,引得好几个女服务生红着脸偷瞄他,魅力不容小觑。
楼聿堂不屑地低哼一声,像他这样斯文而儒雅的男人也是不乏男性魅力的,想泡妞的话三分钟内手到擒来,比泡一碗面还快。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邵永琨面前他会不由自主地气短三分,变得内敛而戒备,不敢再像往常那般放肆张扬。
难道是因为被他上过所以才会产生这种莫名的惧意?楼聿堂实在不愿意承认自己会这么没出息,他盯着对方英俊的脸庞,想在上面找到一些破绽,可是脑袋里面总是不受控制地蹦出那一夜的场景。回想起邵永琨在他身上耕耘时兴奋动情的神态和欲火焚燃的眼眸,楼聿堂突然觉得身体有些燥热,胸口像被一片羽毛扫过一般,酥痒难耐。
你中邪了吗!?楼聿堂暗骂自己有病,唾弃这种没来由的、发春一般的感觉,定了定神,朝邵永琨走去。
邵永琨气定神闲,姿势娴熟优美,助跑、摆臂、滑步、投球……全中!他笑吟吟地转过身来,问:「要不要比一局?」
比就比,谁怕谁?被他胜券在握的态度刺激到了,楼聿堂脱掉外套,把衬衫袖口挽了起来,然后犹豫了一下,没接邵永琨递来的球,说:「我习惯用十四磅的。」
不是每个人都像姓邵的这样人高马大、有一身蛮力。
邵永琨给了他一个意义不明的微笑,换了个十四磅的球给他。楼聿堂深吸了一口气,虽然体力上略逊一筹,但是输人不输阵,他要用技巧给这小子一点颜色瞧瞧。
在邵永琨快要把人灼伤的炙热视线下,楼聿堂告诉自己不要紧张,他助跑几步,摆臂投球的瞬间,邵永琨突然说:「你今天迟到了三分钟。」
楼聿堂被吓了一跳,手一哆嗦,一颗球就这么进了沟,无奈地唱着滚滚长江东逝水,滚落到无底深渊中。
这混蛋肯定是故意干扰自己,楼聿堂怒气冲冲地转过身来,不过下一秒钟他就从怒火中清醒过来,大声说:「喂,我不是来陪你打球的!」
他得掌握主动权才行,不能老被这个畜生牵着鼻子走。
邵永琨慢慢把他从头看到脚,视线火热而露骨,伸手摸上他的腰侧,低声说:「从后面看,你的腰和屁股长得真是诱人啊……」
楼聿堂像是刚在染缸里浸过一般地满脸通红,一把甩开他的手,低声喝问:「你他妈的到底叫我来干什么?不要扯那些有的没有的,马上给我进入正题!」
邵永琨不正经地拍拍他的翘臀,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说:「真的不玩吗?我有一种独孤求败的感慨……」
「你真恶心。」楼聿堂甩甩身上的鸡皮疙瘩,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一脸找碴的表情说道:「把那什么……那个光碟交出来!身为警察竟然用这种贱招,卑鄙、无耻、下流!」
他情绪开始激动,一张小白脸被怨气和怒气所笼罩,惹得好几个服务生频频张望。邵永琨环视了一下四周,把他拖到休息区,倒了一杯冰水塞到他手上,说:「骗你的,根本没什么光碟。」
「你说什么?」楼聿堂差点呛住,他阴沉着脸,半信半疑地瞪着邵永琨,语气放软了一些,说:「算我求你,老大,别再玩了,都……都三年了,你还想我怎么样?」
感觉到怨气扑面而来,邵永琨也不再嬉皮笑脸,双手放在小桌上一本正经地说:「第一、我没有录,如果你喜欢自拍,那么下次我们可以试试;第二、我约你出来是想谈谈楼展戎的事。」
楼聿堂的脸色由红转白,最后变成营养不良的菜青色,戒备地看着他,问:「展戎怎么了?他最近可没犯什么案子。」
「他想吃下洪远帮。」邵永琨用陈述的语气道出彼此心知肚明的事实,楼聿堂不觉得意外,冷笑一声说:「看来我们家里的奸细帮了你不少忙,你是拿什么换他这么卖命的?不会也是靠床上外交吧?」
「我只对你的屁股有兴趣而已。」邵永琨四两拨千斤地带过去,粗俗不减当年。
楼聿堂不自在地挪挪身体,觉得屁股下面的沙发好像陷阱一样,让他有一种掉进去就爬不上来的危机感。
不过,真正危险的不是沙发,而是对面那个男人。只要和他共处在同一个屋檐下,四周环境就不再安全,变得处处杀机,一不小心就会让他摔个人仰马翻。
「就算是,那又怎么样?」楼聿堂决定以不变应万变,喝了一口冰水,心不在焉地抚过杯子外面凝结的水珠,说:「帮派纷争而已,有什么稀奇的,你没见过世面?」
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放过讥讽自己的机会,可惜一到紧要关头的时候就变成缩头乌龟。邵永琨太了解这个男人了,看起来气势凌人,其实纸老虎一只。他清了清嗓子,说:「我希望你能阻止他,而不是推波助澜。」
「阻止?」楼聿堂嗤笑一声,有些讶异地盯着他,说:「你没吃错药吧?我为什么要去阻止展戎?」
「因为对他而言你比较有分量。」邵永琨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身体前倾,压迫感十足,让楼聿堂不自觉地向后靠在沙发背上。
楼聿堂思忖了片刻,冷哼一声说:「拜托你用脑子想想,我怎么可能帮助你这个外人,而去跟自己的侄子作对?」
「不见棺材不掉泪吗?」邵永琨神情冷峻、目光凌厉地说:「本来当时不该插手驭风堂的事,反正谁继位对我来说没有区别,但是你来求我,我就做个顺水人情。如今留下楼展戎的后患已经越来越明显,我需要你站在我这边。」
「你作梦!」
楼聿堂不禁气结,被他这种理所当然、高高在上的态度气得哭笑不得,好像自己会乖乖听话似地,真不知道他这种膨胀的自信是从哪来的!
「聿堂,你要认清事实。」邵永琨按住他的手说:「骄兵必败,楼展戎过于高估自己的能力,而且野心太大,他可以年少轻狂,但你不能跟着发疯。阻止他吧!洪远帮创立的时间虽然不如你们长,但是根基稳健,不是轻易就能拔掉的,斗得两败俱伤对你们没有好处。」
楼聿堂挑起眼角看他,一副看着外星人的表情,凉凉地问:「对你好处可不小吧?你不是一向喜欢坐收渔翁之利的吗?」
邵永琨叹了口气,用正直而清澈的眼神看着他,说:「我比较喜欢和平演变,不喜欢暴力解决,我们时间还长得很,何必急于一时?」
楼聿堂听得一头雾水,对他的后半句话似懂非懂,唯一知道的是自己肯定又被他消遣了。他绷出一脸怀疑的表情对邵永琨说:「你是不是想套什么消息?姓邵的,你给我差不多一点,不要以为睡过一次就可以跟我装熟。我们的事不用你管,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你别有事没事骚扰我。」
他这副急着撇清关系的样子让邵永琨看得很不爽,放开楼聿堂的手往沙发背上一靠,说:「敬酒不吃吃罚酒,等你砸锅的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我呸!少自以为是。」楼聿堂站起身来,轻蔑地瞥了他一眼,说:「你只要小心不要落到我手里就好了,邵警官。」
说完,他拎起外套往外走,邵永琨没有阻拦,刺人的视线一直跟踪着他,让楼聿堂后背发麻,他强作镇定,不疾不徐地走出场馆。然后一溜烟地跑到停车场,钻进车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咦?就这么结束了?那家伙这么简单就放过自己了?楼聿堂心神不宁地朝车外张望,没见邵永琨追上来,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奇怪,那家伙不是一向以玩弄自己为乐吗?这次不惜使出「性爱光碟」的贱招约他出来,竟然没聊多久就放他走了。而且……楼聿堂擦了一把额角的冷汗,心中隐隐浮上莫名的失落——啧!还以为需要与这死条子斗智斗勇、周旋一番,没想到不费吹灰之力就脱身出来,让他有一种不太真实的恍惚感。
原来之前那么紧张不过是自己吓自己罢了,只要他硬起来,死条子再神通广大也得甘拜下风。
这么一想,楼聿堂心情愉悦,觉得总算出了一口鸟气。他哼着小曲发动车子,驶上回家的路。
不撞南墙不回头——大概说的就是他们这种人,邵永琨见劝阻无效,也开始暗中算计起来。
秋去冬来,天气日渐寒冷,连续几天下雨的天气终于放晴,驭风堂也展开了行动。
他们选择了一条捷径,派人绑架了洪远帮老大萧震恒的情人,一个文文弱弱、身家清白的小书店老板叶昕安。
绑架他是楼聿堂出的主意,打蛇打七寸,根据他长时间的调查,那个日常生活与黑道毫无关系的男人不仅是萧震恒的地下情人,还是他的心肝宝贝——那头凶猛无畏的黑狼唯一的死穴。
这个手段相当卑鄙,道上的规矩是帮派纷争应该尽量不殃及平民。不过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这年头利益大过天,楼聿堂才不会放着现成的破绽不去攻击,反正他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没想到萧震恒的小情人还挺有骨气,被楼展戎揍得鼻青脸肿还不肯求饶,只是像抓着救命符一样地握着两枚男戒不放。
那个好像是他买给萧震恒的生日礼物——一对情侣戒,楼聿堂撇了撇嘴,制止了楼展戎拿叶昕安当沙包的举动。这可是他们重要的诱饵,万一在正主赶来之前就被打死了,他们岂不是得不偿失?
看着伏在地上用血肉模糊的手抓住戒指的叶昕安,楼聿堂往后退一步,生怕他把血溅到自己的裤管上。虽然觉得这个无辜又善良的小白脸被揍得有点可怜,不过谁让他跟了萧震恒,男人和男人搞在一起已经够让人恶心,还爱得那么掏心掏肺,活该被他们用来诱杀那头黑狼。
各人造业各人担,在弱肉强食的黑道里可不讲什么情理,楼聿堂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俯视对方,眉头越皱越紧。
内心深处似乎有一个细小的声音在倾诉着隐约的不安,让他总是无法定下心来。
难道是被死条子的乌鸦嘴说怕了?虽然嘴上不肯承认,可是他觉得自己的心理防线,像裂开一条小缝的砂锅似地开始洒汤漏水,如同没复习就参加考试的学生一般,越来越焦虑不安。
没道理会这样,他究竟在害怕什么?
楼聿堂把所有的计划在脑中想了一遍,确定他考虑周全、布局合理,根本没必要因为邵永琨几句危言耸听的废话而临阵怯场。
楼展戎打了通电话给萧震恒,不出他所料,那个男人很爽快地答应了驭风堂的苛刻条件,楼聿堂用眼角余光瞟了叶昕安一眼,不知为何心里有些泛酸。
虽然这种恋情太不正常,但是他能被萧震恒如此重视,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护,这种浓烈而纯粹的情感还是让楼聿堂感到震撼。
从来没有人这么坚定地要抓住自己,没有人这么执着地看重自己,也没有人像萧震恒对待叶昕安一般,如此浓烈地爱着自己。
三十四岁的单身男人突然有点感慨,感受到一种「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的寂寞,竟然觉得就算是变态同性恋也好过根本没人爱。像他这样即使位高权重、呼风唤雨,精神世界一样贫瘠得寸草不生。
楼聿堂甩甩头,挥去这种不受欢迎的消沉情绪,打起精神准备应付接下来的一场硬仗。
不要再想那些没出息的事情了,他还有侄子可相依为命,至少楼展戎需要他的辅佐,他还不至于变成一个彻底不受重视的人。
也许这一役之后,他也应该去包养个死心塌地的小情人,让她给自己生儿育女,享受家庭的乐趣。
楼聿堂退到仓库角落找了把椅子坐下,放松身体打了个呵欠,百无聊赖地等待着。
按照他的计划,萧震恒会在驭风堂的指令之下四处奔波,被涮够之后才会像狗一样剩最后一口气赶到这里,他们正好以逸待劳,送这对同性情侣上西天。
每一个细节都经过了仔细的计划和推演,环环相扣、滴水不漏,只是楼聿堂忘了把邵永琨这个看似身在局外、却总喜欢在关键时刻掺一脚进来的臭条子计算进去,于是他所有的计划都变成了空中楼阁,不堪一击。而那个被漏算的变数,使得驭风堂在这场战役中一败涂地,让他吃尽了苦头。
第五章
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值得拉过来结成阵线联盟。邵永琨不是个脑筋死板的人,所以当萧震恒找上他的时候,他毫不犹像地同意了。
警方的介入改变了战局,而且洪远帮众人集结,让邵永琨连人手都不必抽调,直接跟着洪远帮赶往肉票所在地。
他并不乐见帮派火拼,本来他们可以相安无事,老死不相往来,既然驭风堂一意孤行,非要把事情搞到不可收拾,邵永琨也懒得苦口婆心地劝诫。他可没有悲天悯人的圣人情怀,直接把对方列为肃清扫荡对象,不再手下留情。
不过在与萧震恒联手之前,他提出一个条件:两个帮派的恩怨情仇他一概不干涉,但是要留楼聿堂一条性命。
萧震恒对这个要求相当不爽,认为他有假公济私之嫌,邵永琨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直言自己还没玩够。
他看中的猎物还毫无自觉,需要进一步调教直到彻底臣服为止,过程中想必乐趣无穷,所以邵永琨说什么也要保住他。
被当成猎物的那个正沉浸在距离胜利仅有一步之遥的激动中,就被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傻了——洪远帮的人在出乎他意料的极短时间内赶到,外面的巡逻组员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萧震恒冲进来的时候,埋伏在仓库里的狙击手开枪了,但是谁也没想到的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叶昕安竟然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为萧震恒挡了两颗致命的子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