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来蛮子很快就会投降,离军便可得胜而归了,可是无故牺牲平民,毕竟不是他所期待的。
“将军,情况怎样?”
“……”子雷叹了口气,从廖望塔上下来,冀参军便紧紧跟在他身后。
按说一切应已竟在掌握之中啊,为何将军的表情如此沉重?
“峦北山上已经升起焚烧死人的黑烟了,他们撑不住几日……冀参军,今天可派人送劝降书了吗?”
“派去了。”今日已经是第十次去送劝降书了,前半个月的多次进攻加快了蛮子的疲惫和粮食的耗用,照这样的情况看来,用不了几天就不必再送了。
虽强攻也可得胜,但是将军说的对——强攻取胜乃下策,交战取胜为中策,劝降而胜上策矣。
攻下城池容易,但接收管理却百般困难。若是强攻入城破坏民生,那么战胜后肃清城内秩序则会乱上加难。不如劝降,一切平稳。
“……”子雷看了看半阴的天边,嘴角边上挑起一抹难耐的苦笑,“呵,已他的性格,怕是明天就要答应了。”
“将军您说什么?”
“啊,没什么。”子雷摇摇头,还没等再说话,忽听有人低唤了一声“三灵将军”,便知来人是苏玉予。果然,小兰随在苏玉予身后走上城台来。
见他看似一脸的凝重,子雷问道,“苏监军,有事吗?”
“……”苏玉予偏眼看了看冀参军,冀参军便说有事先行退了下去,小兰也退到了一边。
“我有事想问你。”
“哦?何事?”
“……你向蛮子要了什么人。”
“……”子雷看着他,好半天不说话,最后只是轻轻一笑,一脸的不在乎,“呵,想不到你能从冀参军口中问出来。怎么,他没告诉你我要的是什么人吗?”
“他只知道名字,不知道对方的底细,因为你根本什么也没对他透露。”
子雷眯起眼睛,只觉的心里不舒爽。此乃军事机密,他从冀参军嘴里探得自己都没有怪他,他竟然还敢来一问再问。
“苏监军,此乃军中,这便是机密!你何敢来问?”
“子雷……”
“我现在是将军!”
“……好,三灵将军,”苏玉予咬牙叹了口气,抱拳一敬,“我失礼了。”说完,甩袖便转身欲走,那脸色比来时更难看。早知道来了只说几句话,便弄的自己心里更烦恼,苏玉予绝不会傻傻的来问他。
“等一下!”还没等他走出几步,子雷就呵了一声唤住他,“苏监军,你既是监军,就请自守军中的规矩!随便探问机密犯的是何罪,你最该知道。”
“……呵!”苏玉予咬紧下唇,硬生生笑了一声,再说不出别的话来,气恼的离开了城台。
“公子……”小兰走到子雷身边,实在不解的看着他。
那日死里逃生回来,二人不是已经和好如初了吗?为什么忽然像是一梦而过,公子如此这般冷漠。自送劝降书开始,就故意疏远三少爷?
“兰御卫,你也随监军去吧。”谁知子雷只轻轻一笑,根本不理会她的急恼,像是不认识般恭敬的一欠手,甩开斗篷离开了城台。
小兰站在原地好半天也想不透,无奈,只得黯然的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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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蛮子便派人送来降表。
第二日一早,大军便拉开队形准备前去接管峦北山。
艳阳当空,好不晴朗。
“离”字大旗随风招展,气势轩昂。再看蛮子那边——满城池都是投降的白旗,想是太阳再好,也化不去心头的那份阴霾——一干昔日逞威沙场的猛将,今日却因国无粮草、百姓受苦不得不打开城门受降,这叫众人如何甘心。
“将军……”两边的人都没有动静,冀参军小声的询问了一下,子雷便点了点头。
一收到指令冀参军便催马上前两步,拉开嗓子洪钟般对着对方说到:“今日我大离接收峦北山,按劝降书约定,请先把我大离索要之人送出来。”
“三少爷……”小兰在马上倾身靠近苏玉予,半分也想不通,“这要的人,到底是敌是友?”
“……”苏玉予只沉默着,没有答她。
因为他也不知道。
若是敌,为何对方众多将士,子雷偏偏就要那一个……
若是友,这半年来的战事,却从不见蛮子以何人做为要挟。
算了,思索了多日想知道那人是谁,一会儿答案便分晓了。于是他抬手示意小兰安静,静静的看着下面的发展。
冀参军一语毕,也不见对方绑着什么人送出来。却只见那众将士之中的一个催马上前两步,回身最着身后的将士们拱手一拜,便呵了一声驾,朝着离军这边移了过来。
“这是……”
“此人像是中土人氏。”
“不曾见过。”
众人胡乱猜测着,直到那人走到近处,皆哗然大惊!
此人眉清目秀,却气势逼人!颇有人中龙凤之威风。身高不过似女子,眼目中的犀利,却震慑的叫人不敢多看一眼。一身贴身白袍,腰系中嵌宝石腰带,手中一把宝剑,胯下白色宝马,年少却好不英俊!
白马走到阵前不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
众人看着,分不清他的身份——一看便知他的中土人氏,可是蛮子却对他很是礼遇。若说他是敌将,却又不见他身穿战袍,交战时更是没有见过此人。
正在众人迷惑之时,却见子雷大呵了一声“驾”,面带笑容的迎了上去。那神采,像是见到了情人的情郎一般愉悦。
“亦康!”那声音里都像是要溢出愉快来。
催马移到他身边,笑的贝齿外露,好不高兴,“你来了。”
这一幕看在众人眼中,真是好不诧异——这人到底是什么人?三灵将军见到他竟这样的高兴。
而一边的苏玉予,则眯起了眼睛,静静的看,面无表情。然纂着缰绳的手,指甲都恨不能刺进了肉里!——这是谁?子雷竟和他如此亲密!
可更让众人大惊的是下一幕!
——那被唤做亦康的男子轻蔑的看了看子雷,朝着地上狠啐了一口,大骂到:“奴才!”
而子雷不但不气,竟低头笑笑说:“是,我是奴才。”
三灵将军竟对他如此恭敬容忍!大家全然不敢想象。
但看在苏玉予眼里,那不是容忍,而是一份宠溺……
“哼!”见子雷也不生气,那男子哼了一声,大呵了一声“驾”,催马直穿三军,绝尘而去。
“唉,亦康!”子雷见他离开,急的唤了他一声,催马奔到苏玉予与冀参军面前道:“今日接管峦北山之事,就烦劳苏监军和冀参军了!”说完,还没等二人提出异议,便催马追上去离开了,剩下苏玉予、冀参军和众将面面相觑。
“这……这……”冀参军看看子雷离开的背影,又看看苏玉予,不知该说些什么。
“走!”苏玉予大呵一声,催马便带着大军朝着峦北城去了。
面无表情,一心却满填着愤怒。
遣散部队、设立整编、进派文官、削减兵权、安顿民生、派兵驻守……
说起来接管容易,可做起来又岂是简单的事。主将不在,凡事都要他这个监军一一做主。
忙了整整一天,总算是弄了个大概,苏玉予已累毫无精神,说不出话来。
回到云洲城里,守城早已备下晚饭、热水、换洗衣裳,只等着他去一解疲惫。谁知苏玉予在大厅里休息了片刻,便问到:
“三灵将军呢?”
“这……将军摆了酒,在后园子里宴待客人呢。”
一早将军便追着人回来,他便好生奇怪了——这接管敌城的日子,将军怎么回来了?带回来的跋扈客人,还百般的宠哄包容着。
此时又见苏监军面色难看,自己真是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刚一说完,苏玉予便“轰”的一声站了起来,甩掉身上的军斗篷,一脸怒气直奔着后园去了。
守城打了个激灵,直觉的自己似是答错话了。
苏玉予一身的风尘疲惫,心里却火冒似的怒火狂燃!
“三少爷!三少爷!”小兰跟在他身后急走着,直在他耳边劝说着让他熄熄火气,可是这种时候,让苏玉予如何能平静的下来。
自己个儿在外面忙的天翻地覆,他却乐的其所,在园子里宴待客人!真是岂有此理。
“魏子雷!”远远便见着他,端着杯子似哄又敬的对那亦康劝酒,苏玉予更的气的厉害,大呵了一声,怒瞪双目便冲进了二人对饮的亭子里。
“……”见他如此大的盛火,子雷略顿了一下,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抬头看着他,“苏监军回来了。今日,定是忙累的狠吧,辛苦了。”
“哼!真是难得,如此忙碌之日,三灵将军却兴致昂然,在此饮酒赏月,放置三军不管,真乃奇事啊!”
“三少爷!”
“苏监军!”听闻苏玉予一回来便大怒的前来后园找魏子雷,冀参军一回来,便和小司急急的赶了来。
瞧亭子里这副架势,恨不能要打起来一般。虽将军的做法实在令人费解,不过他相信将军定有他的道理。
小兰和司副参一边一个拉住苏玉予,这才让他稍缓下来。
“将军,苏监军忙了一天,心里难免有不快之处,有事还是慢慢的说吧。”
“恩……”听了冀参军的话,子雷点点头,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对于苏玉予的怒火,也是丝毫的没去理会。瞧他的神情,便知他的心思在那亦康的身上,别人怎么闹,似都和他无关似的。
亦康看了看苏玉予,又看了看子雷,只挑起嘴角轻轻一笑,一饮而尽杯中之酒,站起身来便要走。
“亦康!”子雷连忙拉住他,可还没开口,亦康便甩开了他的手。
“你敬的酒我也喝了,你们的架我也没兴趣听,回屋歇着去了,你忙你的无须陪着我。”说完便抬步走人。
一边的小司看他态度如此狂妄,怒的大呵一声:“喂!站住!”
事情全因他起,他怎可说走就走。
亦康住下步子回头看看他,十分不屑的轻轻一笑,轻蔑的说了句“手下败将,何敢开口”,便甩开袖子高傲的走了。
小司站在原地又气又恼,早预想他会说句不好听的,却没想他说这么一句,自己竟都不知该如何回他!
——手下败将?奇了,自己又没和他交过手,他凭什么这么说!真打起来,他就不信自己会输给这个像是女子般娇小的亦康。
“喂!”还欲将他拦住,子雷却忽然挡在他身前。见三灵将军那般护他,小司只好硬吞下要出口的话,心中,却是一万个不满意。
“亦康先生乃是贵客,不得对他无礼。”
“他是什么贵客!”苏玉予听他这样说,立即大吼了一声。
小司也不满的上前一步道:“就是的,我和他素不相识,凭什么被他说成是手下败将!”
看到他二人如此这般模样,子雷只轻轻一笑,在酒桌边上坐了下来:“怎么说是素不相识呢?北蛮里的面具将军……怎么,他摘了面具,便都不认识了吗?”
“啊!”这样一说,小司立即明白了那亦康的话是何意义——他曾在战场上与那面具将军交手,被他打下马来。原来这亦康便是那面具将军,如此说来,自己确实曾败于他手下。
听到“面具将军”这四个字,苏玉予也稍稍安静下来。
蛮子里确实有这么个人——身材矮小,作战时带着一副凶恶面具,身手好不厉害。挫败了离军中多名大将。
“唉……”叹了口气摇摇头,子雷喝掉刚刚那杯酒,起身要离开。
“等等……”苏玉予抓住了他的胳臂,子雷却是笑笑,轻轻的将他的手拿掉:
“苏监军累了,还是先去休息一下吧。有何事想要我解释清楚,来我书房里谈就是了。”
听到他这样说,苏玉予也只得放手让他走,看着他的背影一点点的离开……
心中,却莫名觉的不安……
十分的不安!
第五十五章
吃过了晚饭,好好的泡了个澡,却一再踟躇犹豫。
换好了衣服,看月夜,已近子时已。
虽子雷说,心里有不清楚的,就去他书房,他会给自己解释。可是真到了要去找他,又不知该问些什么,总觉的真的问清楚了肯定要发生些什么,而且定是自己不愿发生的事。
一再的思索,不去的话,自己这一夜也是睡不塌实,左思右想,还是推门奔着子雷的屋子去了。
月下剪影。
子雷正在书房里看书。虽说是看书,一颗心却完全不在书上——两个时辰了,都不曾翻过一页。
听见了门响,嘴角边才难得露出一抹微笑,可下一秒,却硬是叫它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来了。”
“……”苏玉予轻轻合上门,看着子雷将书放在桌上看着他,心下里不知为什么,忽然觉的更加不安。也不愿再多绕弯子,既然他说愿意解释给自己听,那自己直接问就是了:
“那亦康是什么人?”
“三灵老人的弟子。”
三灵老人的弟子?!
……这就难怪了,难怪之前蛮子们能用神速夺下云洲数十个城池,原来是有那亦康从旁指点。
“三灵老人的弟子,怎会帮外蛮人攻打我大离!”
“呵……”子雷摇头笑了笑,也是一脸的无奈,“这便是为什么三灵老人让我答应皇上,带兵出战的原因,因为这对手便是他的得意弟子。不过说起来,这场仗,原就在皇上的预料之中,我是不是出战,结果都差不了多少,不过是上面人的一场赌局,赌注,便是这无辜的黎民百姓……”说到这里,子雷的脸色变了变,有点语塞。
“我此次回来,就是应了三灵老人的情,还皇上要求的三件事——和你见面;带兵出战;得胜后,留在京城不得返回三灵……”
“不得返回三灵?!……”
其他都顾不得,什么上面人的赌局、赌注之类,一概与自己无关,只这一句“不得返回三灵”,苏玉予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紧紧抓住了子雷的肩膀,“你说的,可是真的!你当真会留在京城,不回三灵山了吗?”那自己岂不是就可以天天见到他了。
不管济慈这次到底耍了什么诡计,能让子雷留在京城,自己说什么也在心里偷偷谢他。
子雷苦笑一声,神色变的黯淡:“不错,我确实是这样答应皇上的……战败,则黎民受苦;而战胜,则会让自己受苦。我不过小小一棋子,只能按着安排走,又哪里有选择的余地……”自己的自由,又怎可拿天下百姓的命来换?皇上也正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提出这样的要求——胜了,他便必须留在京城里受封,不得再返回三灵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