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如当头一个晴天霹雳!
任谁听了,都会脑子空空,回不了正神。
难道这都是真的?他为什么从不向自己提起……从不提起!
“小兰说的,可是真的?”
问向苏玉予,苏玉予却只是抱着天赐,不肯说话。
“魏兄,难道你以为我们在骗你吗?随你去问苏府里任何一个人,人人都知道天赐是小绢姑娘的骨肉!”
“她没死……她没死!小绢在哪里,我妻在哪里!”
“公子!”小兰一把抱住他,压下了他的激动,却忍不住的放声大哭出来,“小绢姑娘生天赐的时候难产,差点母子不保,小绢姑娘她,难产死了,所以三少爷才给他取名天赐……天赐一出生本就该让你知道,可小绢姑娘没了,这又喜又悲的消息当日才不知怎样说与你听……”
上天垂怜,惜赐贵子……
“天赐……”子雷看着眼前的孩子,慢慢伸出手去,那孩子却只是奇怪的看着他,不肯过来。
苏玉予将天赐放下,轻轻的抚着他的头,笑的温柔:“天赐,去,他是你爹。”
夜下的风起了,杯盘胶着,残羹冷炙,余音扰扰。
船上的人听了令都撤了下去,就连适靖和小兰也一并退开,只剩下了苏、魏二人留在船上。
两两相看,四目相对,都说不出话来。
母亲和小兰的骨灰埋在苏家猎场的后山上,景色一番。
自己虽知这些冤孽都是他一手造成,却又不得不在心里谢他。毕竟冤孽是他两人的事,自己也并不是全无错事。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轻轻叹息,子雷终开了口:
“你当年,为什么不告诉我实情?”
苏玉予若是知道自己一句赌气的话,酿成了今日这般苦景,当日又怎么会不对子雷说实话呢。
子雷也明白这般道理,所以刚刚问出口,便觉的自己问的毫无意思。苏玉予的性格他又怎会不了解?越是想让他怎么做,他便越是和你作对。当日拼死的跑出苏庄抓打着他问,就算他想说,也定会赌口气说是小绢已经死了。虽知道他性格如此,可自己当日以为小绢真的死了,又怎能平静的问他,让他也好好的回自己的话?
唉……算了,这都是注定的,天意弄人,今日再去翻找那后帐又有何用。
“过去怎样,都已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呢?”苏玉予看着子雷,月光下,一双眼睛似是微微湿润,好不迷人,“过去的事,你现在都知道了,还要回三灵去吗?”
“……”子雷要被那眼睛俘获,连忙干笑了一下转开了头去,“三灵,有我必须回去做的事。”
“何事如此重要?比过天赐重要吗?”
天赐是自己的孩子,世上还有什么没事会比他更重要。可是……
带天赐跟自己回三灵吗?不……他对自己如此陌生,不可能跟着自己走。更何况,留在侯府对天赐有百利无一害。自己爱他,就该为他着想,留在侯府,苏玉予会照顾好他,跟着自己走,反倒让他受苦。
“世上的事对我来讲,不可能有比天赐更为重要的了,”子雷把头转回来看着苏玉予,脸上的表情困难且迷惑,“可是他不会和我走,更何况他跟着我会受苦,所以……”
“所以你想我照顾他?”
“……若是你不愿意,我会带他走。”
“呵!”苏玉予笑了一声,笑子雷如此轻看他,“天赐就如同我儿一样,我甚比你更爱他,又怎会不愿意照顾他。既然这世上没有比天赐更为重要的,我不知道三灵究竟有什么事让你放心不下,连天赐也留你不住。”
魏母早已过世,小绢也不在人间,对子雷来说这世上应已无可牵挂之人,更何况是比天赐重要的人。
子雷却只是一再叹气,不愿意多说。他不想再说,苏玉予也不勉强,这一夜,再不提让他留下之事。
清晨风,清爽。
夏晚,便要入秋。
转眼又快一年,人世似凡尘,一拂而过。
四人骑马溜达而走,却谁都沉默。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因为懂这道理,所以就更不愿意开口,怕一说话,不愿意分别的人就会笑着作别,终远去。但这也不过是私下的一点期盼,下定了决心要走的人,又怎会留下……
子雷轻拉马缰停了下来,看着为自己送别的苏玉予、适靖、小兰,心里说不上的难受,虽有不舍,却硬是笑的轻松:“不必再送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吧。”
“公子……”小兰靠近他身边,终是女子,舍不得分手,“你真的要回三灵去吗?就不能留下?”
“我已做了决定,莫不要再劝说了。”子雷扶上小兰的肩膀,伸手把她脸上的泪轻轻擦了去,“小兰,帮我照顾天赐。”
“魏兄!”适靖驾马靠到他身边,本想张口再说些什么,可看着子雷清澈的双眸,就是说不出再强留他的话,只有大声的叹了口气,不甘心的转头看向苏玉予,盼着他能把子雷留下,不再做后悔的事。可是苏玉予什么话也不说,只静静坐在马上看着子雷。
此时不论说什么,子雷也不会留下,不如让他归去。想起当日青衣先生的话:他这般的竹子,你吹不动他就要生生用手折断了他,两败俱伤。何不做那风,只轻轻的吹,看他轻轻的摇,岂不美甚。凡事不可强求。
子雷亦看着苏玉予。他当然解不透苏玉予的心思,可是明白否也并不重要,既然他不开口留自己,自己也不必再多说什么。
轻轻一抱拳,扬鞭策马而去。
“三少爷!”
“三少爷!”
小兰和适靖都急的看着苏玉予,苏玉予却始终不曾开口。
大道上扬起一阵飞尘,映的子雷的背影越来越小。
苏玉予坐在马上,指甲都掐进了手心里:子雷,你想通了,许会回来……
第五十七章
风从窗口吹了进来,拂起鬓角一丝落发。半飘半浮,似主人现在的状态一般。
手里的书,指压处都被汗水打了个湿,就算如此捏的紧牢,可是有人将它抽了去,拿着他的人竟都没有反应。
好半天,才猛的打了个激灵,像是做了场大梦,浑身都沁出了汗来。
“……大哥,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魏子擎看了看手里的书——书角处都因为刚刚那一拉遭了破损,自己什么时候进来的,子雷竟都不知道,可见他发呆到了什么程度。
看见魏子擎手里的书,又瞧了瞧自己指间处的碎页,这才惊觉刚才的恍惚。
子雷叹了口气低下头去,笑的好不尴、困难。
“你有心事……自回来后,就一直这个样子,有什么事是不能与大哥说的?”
不是不能说,而是不知该如何说。更何况自己心里在想些什么,自己都没有闹明白,又怎么开口和大哥讲呢?
“其实你不说,我也已知道了个大概。”有马凌在,苏玉予那边发生了什么他都了如指掌,自然也就知道了天赐是子雷的孩子,而小绢也是因为难产而死。怕弟弟愁的也就是此事——这么多年,只因为认定了苏玉予害死自己妻子才不与他相见,可而今真相曝露,他不仅没有害死小绢,还好生待她,收养天赐将他抚养长大……
这一夜间恩仇都调了个,也难怪他心里混乱,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了。
“子雷,你现在心里虽乱,却也是着实明白的——苏玉予不再是害死你妻子的仇人,你又为何放不下心里的愁怨呢。”
“可是……”子雷抬眼看着魏子擎,不知道该怎么答他,“娘呢?娘亦是因他而死,我……”
“娘身子不好,舟车劳顿才会早丧……若是追说起来,这也是我的错,又怎能怪你怪他呢……”若不是自己失踪,子雷又怎会带着小绢和娘一再查找追到了京城来?若是他们好好的在江南生活,又岂会遭遇如此坎坷……若不是因为他,想必现在子雷和小绢定是生活的恩爱,母亲大人也有孙儿伴在膝边,怎会是今日的一番情景。
“大哥……”子雷猜的出他的心思,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搭上了他的肩膀,“此事非你所愿,你亦是身不由己,怎能说是你的错呢。”
“你也亦然,又为何把愧疚都一个人担了呢!”
“我……”
“子雷……”子擎止了他的话,因为若是让他继续说,他定是又把罪孽都揽在自己的身上。
“娘已经不在了,小绢的事,如今你也知道的明白,又何必苦苦与自己为难,逼迫自己过的不快乐呢?”
何为快乐?难道是回去找他吗……
“大哥,这世上,又哪里有真正的快乐?造化弄人罢了……”
“你命甘愿由天?难道就不做一回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吗!”
“我真正想做的又是什么事呢。”子雷激动的吼了出来,颓然的跌坐在了椅子上,“大哥,不要再说了……莫不是你想逼我离开三灵吗……”
“我不是三灵的主人,更何况,你是我的亲弟弟,我又怎么舍得你离开……只是,这世上有个要你回去的地方,你勉强把自己留在这里,不会快乐。”
“大哥,不要再说了,现在的日子很好,我甘于现状。再说我走的这半年,嫂嫂的病又加重了,我以后还要帮你照顾她,怎么能离开呢。”子雷抬头对魏子擎笑了笑,给他安慰,“大哥,你不要再为我操心了,我的事我自己懂得该怎么做。”
魏子擎看着子雷,虽他笑的自然,但心里定不轻松的,不由更加难过。这三灵是子雷最后的去处,自己和蔓儿在这,这便是子雷的家,可在这里,子雷却也伪装他的真心,不敢也不肯说上一句心里话……他明明还是爱那苏三少爷的,又为何苦苦折磨自己。
“蔓儿之所以会害疯成这个样子,亦是我害了她,如今又连累你照顾她,都是我的冤孽。”
“是魏家的冤孽……”魏家人的冤孽,害了蔓儿嫂嫂,害了小绢,害的人不能真心、轻松快乐的过活。
离颂二年。
一年又过。
苏府里热闹非凡,全都上下打点着,因为大少爷苏玉泽终于又要再娶,全府上下的热闹可想而知。
吉日就定在中秋月圆夜,眼看着就剩十几天了,大家更是热火朝天的张罗着,大事小情老夫人处处全都亲手打点,好不上心。
快月圆了……
那自己和子雷一别已是一年,现在又到月圆日,不由的想起他,整个月来,心神不宁。
“三少爷……”小兰顺着苏玉予的目光看了看窗外,不由轻叹了一声,给他披上了外衫,“大少爷就快新婚了,你何苦闷闷不乐?”
他的心思,不说小兰也知道。现在小兰这么问他,分明就是在挑他的话。苏玉予心里明白,干脆就不理她。
“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了。”
“兰妹妹的意思,是想三少爷你去一趟三灵山啊。”还没等小兰开口,适靖便抬步走了进来。见苏玉予眉宇间都是不快,心里不由的难受——三少爷,你何苦把自己折磨成这个样子?
“三少爷,不如我们一起去三灵山,把子雷接回来可好?”
“他若是愿意,自己便会回来,何用接的。不愿回来,就是去接亦无用……”
“唉呀呀三少爷,你聪明一世,怎么现在倒糊涂起来了!”小兰呵呵笑着蹲在他膝边,适靖也赞同的点了点头,却只有苏玉予发了懵,不明白他二人的意思。
适靖走到苏玉予面前道:“三少爷,你也体谅一下魏兄那别扭的个性,他就是想通了,你不去,他也不会回来啊。”
“就是就是,说不定公子就等着三少爷去找他那,偏偏三少爷又在这边干等他。三少爷,你若是不去,怕是这辈子都等不到公子呢~!”
“你这巧嘴!我吩咐你的事办好了吗?”
小兰吐了吐舌头,笑着退了出去。只剩了适靖陪着他待在房间里。
苏玉予站起身来,适靖便跟着他走到了内房去,服侍他更衣准备睡下。
那手指白皙却不失男人力道,灵活婉转,让苏玉予一把抓了上去,将它攥在了手里:
“适靖,小兰劝我,为何你也劝我?……当日湖上送别,你又为何把天赐的事告诉给他?”
“这都是实话,莫不是我不该说吗……”适靖低下了头,声音轻的几乎让人听不见。苏玉予便将他的手攥的更紧,拉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你为何如此成全我?莫不是不爱我了。”
“……”就是爱他,才成全他,哪怕自己心痛。
一双眼里,汪出了泪来。
自进苏府,打他骂他都不见他哭,偏偏为了自己的事,让他一次次的伤心!
苏玉予深深吸了口气,将适靖抱在了怀里,一遍遍,温柔地吻着他的眼眸:“适靖,我今生注定负了你,怎样才能偿还你……”
一清早就早早的起身,走到半路就听见南院里一阵吵乱,尽是摔砸东西的声音。
子雷连忙加快脚步,刚进门就和被迫退出屋子的魏子擎撞了个满怀。
“大哥?”这是怎么了?屋里为何都是嫂嫂哭闹的声音,昨个儿不是还好好的吗。
“……”魏子擎只叹了口气,便拉着他站到院子里,歇了口气说到,“怕是昨天……算了,还是你进去先安抚她一下。”
昨天出了什么事?
也来不急多问,子雷便抬步走进屋里,蔓儿一见了他,顿时就安静下来,一头扑进了他的怀里。
“子擎!你去了哪里,你莫要走!”
“我……我哪里也不去,嫂……蔓儿,不要闹,今日天气好,我陪你去山里走走可好?”
“……恩”蔓儿犹豫了一下,才点头答应,乖乖的和子雷出了门。魏子擎张口想拦他和他说话,可蔓儿紧紧靠在子雷身边让他说不出来,只得看着他二人出了门去。
这下糟了,今日有人要来,该怎么和子雷说才好!
太阳高升,一行人、三匹快骑,绝尘奔在路上,已进了三灵山。
刚到山口,便有童子带着进到山里。好在自己拜托那亦康写了拜访书信来,这进山的一路才可畅通无阻,否则三灵仙山岂是他等乱闯之地。
大厅之上,万万想不到迎接自己的人,竟是马凌!
马凌?!
“怎么是你!”苏玉予瞪大了眼睛,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他为什么在这里。
“呵呵~~苏兄,怎么以你的聪明,看到这样的景象也猜不出原因吗?”
“莫非你是三灵老人的弟子?”
“不错~!”
“混帐!”苏玉予一把抓住了他的领子拽到胸前,马凌却还是摇着他的扇子笑的轻松,“这么说来,这五年来都是你把子雷藏在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