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珊灯 下——远霄

“呵呵~~师父看的上魏公子，同意把他留在山里，我不过是一番引见罢了~”

“好啊，你我称兄道弟这么多年，你竟直直面着我骗了我这么多年！”没想到，五年里常和马凌喝酒说闷，竟没听他漏过一句子雷的事，真当是深藏不露。

“啧啧~我这也是没有办法，谁叫他是那人的弟弟，我怎能不帮他。”马凌耸了耸肩膀，露出那抹玩世不恭的标志笑容。

苏玉予一拍脑袋，气自己的蠢笨！

既然马凌能瞒他做这么多事，他怎么就想不到子雷的哥哥根本就没死呢！还徒徒信他什么“我曾与那魏神捕有过几面之缘，甚是欣赏他，可惜他与魏老神捕早逝……”，自己就是信了他的话，才没有多想，让他帮忙带子雷去了爹爹和哥哥的坟。

现在看来，马凌极为钟情于魏子擎，所以才会出手帮子雷。只可惜自己想不到他是三灵老人的弟子，所以才会大意。

“算了！这些事情我都不想再理，他在哪？”

“嘻嘻~~你来接他？也要看看人家愿不愿意和你回去才是。”马凌转了转眼睛，笑的极坏。

“这些不用你管，你只需告诉我他在哪里就是……带不带的走他，是我自己的事。”

“好啊~~他正在后山呢，你去找他吧。”说完，马凌便惬意的摇着扇子，看着适靖和小兰匆匆跟在苏玉予身后，奔去了后山。

“马凌。”人刚走，就听见了魏子擎的声音，马凌一转之前的戏谑，一双眼睛都温柔了起来。

“何事？”

“门童说苏家三少爷来了……人呢？”子擎看了看大厅，除了马凌却瞧不见半个影子。

“嘿~~他心急，已奔了后山了~！”

“什么？！”子擎大惊，一把抓住了马凌的前襟，“你明知道子雷和蔓儿一起在后山，你还引的他去找子雷！……若是出了什么问题，我唯你示问！”说完便放开了他，连忙追去了后山。

“哼……”马凌才不在乎，只轻轻整理了一下衣服，摇着扇子笑了起来，“谁叫他抓我的领子，当然要作弄他。”

第五十八章

枫树之下，红樟迷漫。

微风清扫，悠然落下。拂过纱衣，撩带玉耳，应出一双水波般温柔眼眸。

“依山看，阑珊处，红香泣雪……你喜欢？”顺着蔓儿的目光看过去，子雷扶着她宠溺一笑，略施轻功便飞上了树梢，将那一枝红叶捏在手里，摘下来递给蔓儿。

蔓儿只深深凝视手里的红叶，好半天，忽而轻启红唇，笑的好不迷人！

“子擎，我喜欢。”

这些许年来，都不曾见她像现在这样安静、开心过，子雷也不由从心底里觉的欣慰，轻展长臂将她搂进怀中，愿此刻能代大哥给她一分幸福。

“子擎，你可会离开我？”

“不会，我不会离开你。”若是这话，能让大哥来说，就真当是件幸福的事了。

红叶飘洒，一对璧人相拥其中，好似一对神仙眷侣，画一般的美丽，让人不敢去扰这分情景。

但是看在心里，又是何其的震撼与心痛？……

若这就是自己期待已久的一日，那么自己的心，便也就在这刻寒透。

原来他是那画中人，而自己注定了只能站在画外欣赏，进不到他的世界，触不到他的心……

苏玉予身边的小兰和适靖，一样惊的说不出话来！只呆呆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情景，心里脑里都是一片空白。

背上生生钉住的目光让画中人芒刺在背，不觉轻轻松开了怀中的人，转过身去……

！！！

千次万次想到的相见，却想不到竟是今日这样的画面。

苏玉予的目光，刺的他心痛，子雷上前一步，急于想解释，话却卡在喉中一句也说不出来。

“子擎？”蔓儿在他身后拉住他的袖子，小心的看着对面的三个人，满脸的不安。子雷稍顿一下，回头对她笑笑，说了句“没事”，便把她护在了身后。

这一小小动作，更是伤透了苏玉予！

——子雷，你怕我伤了她吗？你认定了我还是过去的那个苏玉予……

“公子！”小兰不信的摇头，踉跄的走到子雷身前，看了看他身后的蔓儿，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裳，

“这……她是谁？”

她是我嫂嫂！

这一句，本在小兰开口前就想冲口而出，可这一瞬看到了小兰的双眼，子雷却硬生生将那要出口的话吞了回去。

这神情，让他想起来一年前湖上送别的那一夜，小兰那句话，他至今仍忘不了——“三少爷并无子嗣”。

他已地位高显，为何快到儿立之年，却仍无子嗣承欢膝下？

他魏子雷斗胆，妄想苏玉予也许是为了他，所以才至今不娶，孤独一人。

抬头看去，苏玉予只深深看着他，等着他的解释。

眉头深锁，怕是自己说了假话，他眼里都会汪出泪来！但是自己又怎能说真话……

他是苏府的少爷，贵为圣安侯，朝廷的重臣，替皇上扛着一半的江山，自己，又怎能害他，害他无子承位。

若是自己放弃，他或许还会娶妻生子；若是自己当真和他回去，又能给他什么？

“公子，你说啊！”

“她……她是……”子雷闪躲的推开小兰的手，将身后的蔓儿拉到身前，拥进了自己的怀里，“……你都看到了，你想她是我的什么人。”

“不，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小兰使劲的摇头，泪涌了出来，眼里全是不信和失望，“公子你骗人！”

“她是我妻，我无须骗你……”

子雷，若是你不想和我回去，这般的拒绝，当真叫我死心。

苏玉予挑起嘴角苦苦一笑，慢慢从山路上的石阶走下来，来到子雷面前。

那怀里的璧人，当真美的同天仙一般，也不为子雷为她失魂。

“她就是你必须回三灵的原因？……”对子雷来说，原来这世上却有让他无法放手之人。只可惜这人不是天赐，不是自己，而是眼前这女子。

原来自己这趟来的是对的，这一趟，让自己明白了子雷在这山中如画般的生活，也让自己大梦初醒——自己身在画外，又何求子雷能与他回去……

不！她不是！

这世上没有比天赐和……更重要的人！

心里明明这样想，嘴上却说不出来。出口的话，已如同放出了千万支利剑一般，剑剑刺在苏玉予心上，让他踉跄的几乎站立不住。

“是，她便是我的心事……有她在，我哪里也不会去，只在这三灵山中陪她终老。”

“呵！”好一句陪她终老！

苏玉予放声哈哈大笑，笑的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既然你已有了的决定，我又怎能强求你……我走就是了……”

说完，苏玉予便拉上小兰大步离开。小兰死命回身瞪着子雷，仍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事。

但不信又有何用？公子紧紧搂着那女子，自己，又能不信吗？

“子雷！苏三少爷！”正当苏玉予拉着小兰离开之时，魏子擎匆匆的赶了来。一见眼前的情景，当即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子雷抱着蔓儿，苏三少爷又是这样的表情，定是子雷说了违心的话，气他离开。

“你？”眼前的人眉清目秀，少了几分子雷的刚毅，却和子雷生的貌像。不用再问，便也知道了他是何人——这定是当年人称江南小神捕的魏子擎，魏震的儿子，子雷的哥哥，马凌的钟情之人。

“苏三少爷，”子擎恭敬的对他一拜，留他住步，转身看着子雷，不由大大叹了口气，“子雷！你说了什么。”

子雷不说话，只把脸偏了过去，不做回答。看的魏子擎好不心急生气。

“苏三少爷，我弟弟性子别扭，你莫与他计较，蔓儿并不是……”

“大哥！”不待魏子擎说下去，子雷大呵了一声，生生止住他的话不让他再说。子擎怎可看着自己的弟弟犯糊涂，不理他便要告诉苏玉予真相，谁料，子雷“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让所有的人都再也说不出话来。

“大哥，不要再说了。该知道的，我都已经让他知道的清楚了……”

“你！……子雷，你好生糊涂，你……”

“大哥，我没有糊涂！……我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子雷看着魏子擎，只求他不要再管。苏玉予注定了显贵，自己，又怎能误他前程……

转过身去，看着苏玉予，子雷抱歉一笑：“苏三少爷，对不起，蔓儿的事我从为告诉过你。你的盛情，今生，怕是子雷只有说抱歉了……”

“……”子雷，这些都是你的真心话吗？

若是的话……

苏玉予轻轻笑笑，已说不出话了。

哀，莫大于心死。

“我们走……”

山路上，苏玉予的了然，小兰不甘的哭泣，适靖眼神的质问，大哥的叹息，蔓儿在自己身后的发抖……让子雷仰头闭上眼睛，淌下泪来……

玉予，峦北山险些丧命的那晚，我早已明白自己对你的心意。

我即爱你，便更不能误你……

“子雷……”魏子擎走到子雷面前跪了下来，伸手轻轻将那眼泪拭去，“你怎可这样做？怎可这样对自己，对他？你是要后悔的！”

“大哥……”子雷抬头看他，止不住自己的眼泪。他何尝愿意这样！他何尝愿意说这样的话，又何尝愿意苏玉予离开！可是……

“大哥，除了这样，我又能怎么做？……身份有别，我爱他，怎能害了他。”明知道他爱自己，明知道他不会介意，可自己又怎能不懂。

他爱自己，一年、十年、一辈子！可是自己根本无法给他传承子嗣。他是达官显贵，而自己是山野之人，就算他不在乎世间伦常，自己又怎能不为他着想。

魏子擎抱住子雷，任他痛哭。

子雷的心，他怎会不明白，就是因为明白却帮不了他，所以才更心痛！

自己和马凌至少不用在乎其他的，可子雷怎能不在乎苏玉予的身份处境。这爱就算再真，却是不得公开于世的夙命。

“子雷，大哥求你不要再为难自己。你不该让他走，你会后悔一生的！……你知道下山的近路，去追他，来的及的！”

“大哥……”

“去啊子雷！”

子雷看着魏子擎，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去追。

山中多年的生活让他变的淡泊，不再苛求过去，却也不再强求爱与不爱。

但苏玉予离开的背影让他心痛……大哥说的对，如果这样让他回去，自己这辈子怕是再也见不到他，只有在三灵山中后悔一生！

想到此，子雷擦去脸上的泪，猛的站起来要去追苏玉予，蔓儿却一把抱住了他的腿。

“子擎！你要去哪！”

“嫂嫂……”子雷拨开她的手，笑的坦然，“我不是子擎，我是子雷。”

山风疾面而过，让奔跑的人清醒。

穿过山林一路狂奔，只盼着自己能多长出一双脚来，快一点下山去拦住他，不让他离去。

但双足怎能比的上快马？这样想，不由加紧了脚下的步子，不管树枝是拦是扎，都任由它去。

近了山下，便听见了呵马的声音和马蹄的节奏，子雷一个跃身站到山路中间，大口的急喘着气，看见远处的人影一点点的放大，伸开双臂拦住了去路，让奔上前的苏玉予、小兰、适靖三人拉马住了步子。

他即已说明了一切，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苏玉予看着子雷被树枝划破的衣衫，坐在马上苦涩的笑了起来：“魏公子来送我们吗？不必麻烦，请回吧。”

“我……不……”

“让开！”没待苏玉予开口，竟是小兰红了眼睛上到前来，“若是挡在这，便摧马从你身上踏过去！”

从没见过小兰有这样的表情，子雷低下头，更知道自己伤了他们多深。

“听见没有，让开！魏公子即已有美眷相伴，就莫要再挡住我们的去路！”

子雷不说话，因为他说不出话。

连小兰都已这般的伤心，就更何况是他……

抬头看着苏玉予——他眼神暗淡，怕是已对自己死了心了。

“我不让开……”

“你！”小兰狠狠咬住下唇，大呵了一声‘驾’便抽鞭在马身上，骏马立即抬踢而起，直奔着子雷冲了过去。

子雷不躲不闪，只呆呆看着苏玉予，根本不在乎小兰是否真的从他身上踏过。

若是踏过反而好，还不了他的情，至少解解他的气。

眼见着骏马飞奔就要撞了上来，他竟没半点闪躲之意！小兰恨的没有办法，硬生生的拉住了马缰，让马蹄在他眼前住了步子。

“你混帐！”

“小兰……”苏玉予在她身后呵住她，不让她再胡乱的发脾气，便看向子雷，“你回去吧，你的意思我都已明白，不需再多说了。你不用担心我会怪你，情感之事本就不能勉强，原就是我的错，害你丧母失妻。今日你已找到归宿，我只盼你日后过的快乐就好了。”

一番话，说的淡然真切，让子雷不由的落下泪来。

苏玉予在马上凝视他，轻叹了口气：“山路宽……魏公子，我们就此别过了。”说完，便轻轻驾马，从子雷身边穿了过去，拂起风，吹动一丝乱发。

“玉予！！！”

马步应声而停，子雷背对着苏玉予，想开口说爱，却说不出来……

魏子雷，若是你现在留住他，那刚刚山上的那番话又算什么？为他的着想又算什么……

你当真为了自己的快乐跟他回去？你有没有想过他的将来……

你怎能留他！你怎能害他！

“我……我……请照顾天赐……”

“我会照顾他。”

清风过，马蹄响，人远去，无缘终无缘……

子雷跪倒在山路上，轻轻的哭，只让天地知道。

今生，咫尺却天涯。

第五十九章

九月天，秋高气爽。

身体抱在一起舒服的很，一点也不觉的粘腻，反倒是暖暖的，让人舍不得放手。

苏玉予覆在适靖背上轻轻呵睡，听到他咳嗽，便本能的伸手轻拍，给他安抚。

“三少爷，三少爷……”门轻轻敲了几下，小兰便轻手轻脚的走进房来，看见适靖的肩膀露在空气里，就伸手轻轻给他拉上被子。

“三少爷。”

“唔恩？”苏玉予蹙着眉头哼了一声，幽幽睁开眼，十分的不悦。昨夜玩乐了一宿，清早才睡下，谁知小兰就来叫他早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