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线情人——晴天

“那就好，开车小心。”明知道他在说谎，杜鸿君却宁愿选择相信。
毕竟对于有关人的情绪或内心的想法，他是属于负分的迟钝一族，分不清一个人的肢体语言真正意味着什么，只能单纯地接受形之于话语的表达方式。
只要是际航说的话，他一律相信。
就算这几天他对待他的方式，遽然直转而下地明显改变，而他心底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酸楚更是与日俱增，明白这次可能是前所未有的危机，但他却只能像个毫无迎接挑战能力的婴孩般，束手无策地坐以待毙，眼睁睁地任由事情往坏的一面发展。

因为他至今仍是找不到病因的源头，哇唷!他真的好笨哦!

***

日正当中，位于商业区一家装潢带有海滨清爽风格的咖啡厅里。
“我们分手吧?”
“分手?”
杜鸿君呆若木鸡地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他没想到打破这类似冷战局面的约会，殷际航竟一开头就提出这残忍的要求，而且还是单方面的命令口吻，他的脑筋顿时一片空白。
“你的回答呢?”
“我?”杜鸿君实在想不出该如何回答，只好胡乱地开口，“只要你高兴就好。”他这样说应该对吧!
“杜鸿君，你的回答就是这样，只要我高兴就好?难道你没有别的话想对我说吗?难道你不想知道我会跟你分手的原因吗?”
殷际航火冒三丈地大拍桌子，双瞳冒出的火花快将眼前不知死活的人烧得一干二净，杜鸿君那不负责任的口吻，清描淡写的态度，委实激怒了他。
相处八年的时间，他对杜鸿君少根筋的性格十分清楚，却怎么也没想到对于分手这件大事，他还是抱着这种置身事外的无所谓心态。
杜鸿君被他突如其来的怒吼，吓得拍拍自己的胸膛，口中还喃喃念着不怕不怕，只要一受惊吓，他的脑袋就会像问烧过久的粥品糊烂成一团，连东西南北都搞不清了。
简而言之，就像是尿失禁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要来之前没任何的前兆，一来就难以收拾地慌了手脚。
银色镜框下的大眼珠转呀转的，一不小心就泄露出他心底的紧张，他急得想找出惹殷际航生气的原因，却又真的不知他为何启恼，想来想去就只有一个可能，他怯懦地道，“难道，你要我跟你讨分手费吗?可是我现在不缺钱哩!”

天真的他还以为殷际航的怒气，是因为自己不同于他过去所交往的那些对象，会假装大哭大闹藉此骗取更多的心灵补偿费用，可是他真的没这种伤心的感觉在耶!
只是“短暂”的分开，为什么要浪费力气演得如此逼真呢?
不过，如果他习惯这种分手的方式，那他也可以配合演个几场戏，甚至逼自己掉几颗泪下来，至于分手费，就意思意思拿个五百块好了，这样会不会太过份啊!
拿五百块好像太多了，那改拿二百五好了。
杜鸿君咬着玻璃杯中的吸管，垂下眼很认真地开始思索，到底该拿多少钱才不会显得太过份。
“际航，你干脆直接告诉我，你要我怎么做好不好?”
“算了，从今天起，我再也不想理你这个笨蛋瓜!”
“你怎么说我是笨蛋呢?好歹找也是硕士班的学生啊!际航，你别走好不好?你还没告诉找今晚你回不回来?”
殷际航已忍无可忍地站起身准备走人。
“杜鸿君，你这白痴的脑袋已经忘记找们才刚刚分手吗?”
杜鸿君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语气有点不肯定地问着，“你是说我们分手后，你再也不回我们的温馨小窝吗?难道那楝房子是你给我的分手费用吗?”
“你休想，那栋房子是我买的，要搬也是你该搬出去。”
“为什么要搬家，下雨天房子又不会漏水，台风来也没把它给吹跑掉，房子不都一直好好的，为什么我们要搬家呢?”杜鸿君还是不懂他为何要大费周张地搬离爱的住所，他觉得这房子很好啊！

“杜鸿君，你真认真想过我们分手的意义吗?”
“想过啊!”杜鸿君慎重其事地点点头。
记得以前也有过一次分手的经验，可是过几天不是又和好了吗?而且还做了那种事……真是乱不好意思的。
“既然知道，那你是存心跟我装傻吗?”
“难道傻瓜还可以假装的吗?”
“你——”殷际航气到对他无话可说，也找不到话跟他说，挥手就走。
“际航。”杜鸿君拉住他。
殷际航回过头，没好气地说：“还有事吗?杜先生。”
杜先生?杜鸿君有点不习惯。
“你不帮我结帐吗?我今天没带钱包出来，回去你再从我的存摺上扣除。”
今天这顿中餐超过他的预算，不想陷入付不出钱、被留下来当洗碗工的杜鸿君，只能硬着头皮，对扬言和他分手的殷际航开口求助。
以往到哪儿都是殷际航帮他付帐，出门也是他专车接送，在广告单或者是目录上看到想要的东西，只要他开口，隔天他回家就会看到东西已经买了回来，根本不用他花任何的钱，渐渐地，他把自己的薪水全交给殷际航保管，平常只带一百块出门。

“杜鸿君！”殷际航瞪大双眼，按捺住上扬的怒气咬牙切齿的说：“很好，很好，反正我这个人心地好，这顿饭算我请你总可以了吧!”
杜鸿君不疑有他，当然高兴的应声说好，两人一同离开餐厅后，他就主动拉着殷际航的手，贴靠着他并肩散步着。
这举动还是殷际航起的头，刚开始碍于路人的眼光，他还不好意思，是殷际航闹了好久又不断施压，到最后，终究敌不过他的坚持，也就慢慢地习惯，可以勾着他的手臂一同去逛街。

这回他仍是出于惯性的动作，殷际航却拒绝地向后退缩了一步，留下在两人之间已伸出的右手，明显地悬在半空中，使得杜鸿君无比地尴尬。
他分不清此刻心里头的感受，肯定的是比刚才在餐厅里，殷际航提出分手时更加的疼痛，收回放在大衣口袋里的右手握紧住又松开，好像想抓住什么东西似地不停的收放着。
杜鸿君站着不说话，视线也放在他衬衫的第一个钮扣上，一副无助的落寞神情。
若是以前的殷际航，一定会马上冲向前将他拥在怀里，连声说着他不知缘由的抱歉，这回，却连朝他踏出一步也没有，反倒是转过身迈开大步离去，徒留下杜鸿君凝望着他的背影，嘴唇蠕动却喊不出一句要他留下的话语。

失落、郁闷的沉重感，开始在他心头堆积……

***

夜半时分，杜鸿君仍一个人枯坐在沙发上，单手撑着下巴频频点头打盹，一个力道拿里不住，而倏然惊醒仓皇地望向四周，扫瞄是不见有殷际航的踪影。
“嗯……际航?”
无奈室内还是静悄悄的一片，杜鸿君失望地拿起放在大腿上的行动电话，再一次按下重播键，响了好几声仍然没有人接，要不就是自动跳到语音信箱。
打从两人开始同居，殷际航从没不打过电话就彻夜不归，但自从在咖啡厅外他甩开自己的手，头也不回地迅速离去，就再也没回过这个家。
算算看也快一个礼拜了，明天就是小周末，原本预定要去北投泡温泉，不知道会不会变动?他工作真繁重到连回通电话给他的时间也没有吗?
就在他一个人兀自胡思乱想的时候，蓦然听到大门开锁的声音，黯淡的小脸立时散发出这几日难得一见的光芒，喜孜孜又跑又跳地冲到门前迎接殷际航回来。
“你终于回来了?我刚刚还在想今晚等不到你，明天打算去公司找你呢?没想到你就回来了。”
门一打开，杜鸿君立刻接过殷际航的公事包及挂在手上的西装外套一一放好，再拉着他坐在沙发上休息，然后冲到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今天刚买的乌龙茶塞给他。
“你坐一下，我马上把饭菜温热，还是你要趁这空档先洗澡?”
从头到尾他像个新婚妻子，体贴地服侍刚下班回家，一身疲累的丈夫，完全没发现殷际航瞧见他在家，脸上的表情是多么地惊讶，更没看见那眼底闪过的复杂情绪。
“你为什么还在这儿?”
杜鸿君正准备走回厨房热菜，听见他像个法官审问犯人般的冰冷口吻，盼望多天终于得以见面的喜悦，顿时失去了温度，他回过头面对着殷际航，才发现他好像并不高兴自己的存在。

“我在这儿?错了吗?”
殷际航似乎早料到他会有些问，撇过头不屑地哼斥，“贵人多忘事，我早该想到你的脑筋不是很灵光，我真是笨啊!”
“你是想跟我吵架吗?”他虽然是责备自己，但是杜鸿君晓得，他是在暗中嘲讽他的缺点。
“是你存心挑起战端的吧?”
杜鸿君深呼吸一口又徐徐吐气，他不想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小事跟他吵架，“我不想跟你说话，我要去睡觉了，晚安。”
“等等。”
杜鸿君停在楼梯上，背对着殷际航等着听下文。
他万万没想到，殷际航竟会无情地下达逐客令，“请你今晚收拾好行李，明天一早滚出我的屋子。”
杜鸿君难以接受地指着自己，艰涩的吐出他所接受到的讯息，“要我离开?你是说真的吗?”
他又没做错事?为什么要他搬离这屋子?
这一段时间殷际航不在家，很多他必须负担的家务事他都帮忙做了，还特地请假一天，将屋子里里外外来个大清扫，想说等殷际航回来会好好地称赞他一番，没想到开口却是要他滚蛋。

他懂不懂搬家是一件很辛苦的事耶!
更何况贞贞出国留学，大哥因职务关系得在美国待上一年，先前住的房子早就退租，他又没什么交情特别好的朋友可以暂时收留他，而且这次吵架好像会此上一次还要长，他该怎么办?

“我们不要分手好不好?不要玩了?际航。”
殷际航终于搞懂，为何杜鸿君听见分手时，还一副悠闲自在的镇静模样，原来他把自己分手的宣言，全当成是场办家家酒的游戏，如此不被重视的感觉，令他气到全身发抖，黑眸更不禁掠过一丝冷光。

“这并不是游戏，我也是跟你说真的，我们之间确确实实结束了，请你明天就给我搬出去!”
“际航!对不起，你别走那么快，等等我。”
因事情急转直下而措手不及的杜鸿君，只能紧跟在怒气冲冲的殷际航身后，希望还有办法让他回心转音心。
眼见他拿着车钥匙又要离去，情急之下的杜鸿君，脱口喊出一直搁在他心底不敢说的话，“际航，我爱你!”
“我爱你!”
竭尽所有力气与勇气的真情告白，果然让殷际航身体一顿地停下脚步，他慢慢地转过身……
“你刚刚说什么?”
他看起来好像没预期中的高兴，杜鸿君害怕的退缩。
“我爱你。”
“这些话是杜贞贞教你说的吗?”殷际航表情冷漠地朝他走过来。
贞贞?这关贞贞什么事?
殷际航将他的迟疑当成默认，蓄积已久的怒火再也无法阻挡地破口而出。“滚，杜鸿君，这辈子我们不用再见面。”
杜鸿君被他突如其来的咆哮吓着，不禁往后连连倒退几步，还一迳拍着左胸口，安抚差点停止跳动的心跳，他吁了一口气后迎向殷际航火红的熊熊眼神。
“你不高兴?你在生气?”
“杜鸿君，你的眼睛是装饰用的吗?你的大脑是摆在那儿不动的吗?还是你粗线条的神经已经到了无人能及的地步，我是在生气或高兴，难道你会看不出来吗?”

 

第九章

殷际航嘲讽地撇着嘴冷哼一声，他无力再跟他周旋下去了。
浪费八年的光阴一再容忍他的粗线条，满怀耐心地等待他总有一天会开窍，是他期望得太深，还是对自己的能力太过于自信，杜鸿君根本就是棵不成材的朽木，是毫无利润可言的赔本货!

杜鸿君则是吃惊地一迳呆立着。
就算他再怎么迟钝，也听得出这些对他的讽刺，其实他设想过很多让际航不再气恼，或是他主动求和画面，包括际航可能会赏他个合门羹吃或是不理他，甚至可能会动粗、谩骂……但这些纯粹想像的景象，还是比不上真实亲身经历来得痛苦、难堪。

听着他对自己一无是处的评论，就像是用把大榔头将他刚才的勇气与信心彻底击碎，杜鸿君难过地低下头，瞧着双脚踏着的那块花纹漂亮的地毯，此刻的他只有一种感受：这好像不是自己该待的地方，他已经失去留在这个家的资格。

趁着殷际航骂到最后一时词穷的空档，杜鸿君抬起头与他对视，眼中仿佛有着壮士断腕的气魄，却又像是是莫可奈何地承受他的愤怒。
他想开口为最近所发生一连串的事下结论，他更想要弄清楚际航会结束这八年间感情的真正原因，可是这真是好难，因为他好害怕……
“际航……”
心里面有很多话想说，尤其再望进那双一直呵护着他的眸子!虽然已不带有过往的柔情，也找不回过去的感觉，杜鸿君的心里还是会浮现那股熟悉的亲切感，就像是暖流般充盈在他全身上下。

在他遭遇到挫折的时候，总是际航拉他一把安慰着他；在他旁徨无助的时候，际航更是陪在他身边，帮他处理各种疑难杂症，他的生活无时无刻都有他的影子在。
所以要他从口中说出决裂的话，让际航从他身边远走，他实在是办不到啊!无奈，欲言口又止的楚楚可怜表情，仍转变不了殷际航分手的决定。
静默之中殷际航开了口，冰冷无情的声音画下这段恋情的休止符。
“我们分手吧!这次我说得是男女间情感无可挽回的分手，是确确实实的分开，换句话说，以后，我不再是你的情人，你也不再是我的爱侣。”
如此详尽的解说，杜鸿君再也不能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了!际航他只是一时的气话，等气消之后，两人又会如以往?样甜蜜的生活。
“在这只有单方面付出的感情路上我已经走不下去，八年的岁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如果还无法让你产生恋爱的认知感，无法让你有是找殷际航恋人的自觉存在，是我的不对，是我不符合你心中理想的对象，无法让你产生出恋人间的共鸣。

“一再一厢情愿地认为，你总有一天会回应我的感情，一直不断地在为你的迟钝找寻籍口，却没想到，或者应该说，我不愿去承认，找不是你携手相伴的理想对象些事实，所以你才会感受不到恋爱的感觉，怀疑自己是否是我的恋人，迟疑自己有资格去对勾引我的女人大声地说：别碰我，甚至大方地表示我是你的对象。”

“不是，不是这样的!”
这回换杜鸿君大声地驳斥，他好不容易喊出口表达心中的不满，却换来殷际航质疑的目光。
殷际航咄咄逼人般地朝他靠近，不容他把话说清楚，“难道我说得不对吗?你敢发誓这些念头从没在你脑海中浮现过吗?”
杜鸿君无法大声地否认，因为他是真有过这些想法，但那也都是未同居前的自己，现在的他，清楚地知道他是爱他的，只是自己生性害羞，除了口头上迟迟不敢回应际航的感情，其他的他都在生活里表现出来了啊，难道际航他不懂吗?

好吧!现在换成迟钝的人是际航，等待的人是他——没关系，就算角色互换他也要跟上际航的脚步，两人携手同进，以恋人的身份自居。
杜鸿君鼓起勇气，希冀般地要求着，“我们……”
殷际航看透他的心思，再次无情地断然否决。
“很多事是不等人的，错过就很难挽回。不妨就当作是人生的一段小插曲，或当作学个教训，懂了，下次就别再辜负对你好的人，要懂得好好珍惜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