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逸尘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块在海面上载浮载沈的浮木一般,迷迷糊糊地睡了近两个时辰,当他再次醒来时,外面的天色已渐渐灰暗。
“既然来了,又何必隐身不见呢?出来吧。”莫逸尘微侧过头,对著空荡的房间就像是在自言自语。
莫逸尘的话音刚落,半空中就慢慢地浮现出一道绿色的身影,黑亮的长发随著衣带舞动,腰间的琉璃珠泛著清幽的红光……
“哼,你早就知道我在这。”就像是个被人拆穿恶作剧的小孩,应须的话中满是不服气的语调。
“是知道,只是刚才实在没有力气去管这麽多。”
“什麽,你竟敢当我不存在!”即刻,应须又像是个被人戏耍的小孩般反应激烈。
呵──这个应须其实并不坏──莫逸尘低笑出声,苍白的病容瞬间添上几分光彩,就像白雪中的一朵红梅,那麽的清新出尘……看得应须刹时间恍了神……
“那天实际上是你送我回来的吧?”莫逸尘止住笑,平静地说道。
“是又怎样?我高兴!”被莫逸尘当面拆穿,应须有些恼怒地回嘴。
“我要谢你啊。如果不是你暗中相助,凭不寻的力量,怎麽可能独自将我带离碧波潭,回到郭府。”
“谢我?”应须愣了一下,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感谢……莫逸尘,他是第一个……
不习惯这样的感动,应须别扭的转过头,故作强硬地说道:“你可不要以为我是在帮你。只是因为你破坏了我的游戏,那麽,我自然就要另寻趣事。正好,我觉得你挺有意思的,所以才会救你。”
“也正因为如此,你这些天才会隐身在郭府内?”
“我本来觉得奇怪,作为一个先知,你本不该插手管这些事的。”应须沈声,“一时好奇,就跟来看看,原来,你是为了那个人……”
被人说中心事,莫逸尘愀然收敛神色,只剩下一朵若有若无的浅笑。
“他是在下的好友,他有困难,在下自然要帮。”
是吗?就只是朋友吗?根据这几日观察所得,应须可不认为莫逸尘与柴荣之间有这麽单纯……
三十三
柴荣离开莫逸尘的房间後,与符昭缘一起往书房走去。
穿梭在曲曲折折的回廊上,豔红色的曼妙身影就在柴荣身前款款盈动,这样的一个女子,该是多少男子的梦中所求啊。
昭缘──她已近双十年华了吧?这早已过了待嫁年龄,为何昭缘她迟迟还未成亲呢?若非,她仍然……唉──柴荣在心里叹息一声,想不到看似娇弱的她竟是这样倔强的一个女子……
走到书房门口,符昭缘停住脚步,对柴荣说:“柴大哥,郭伯母说要单独要见你。昭缘不便打扰,先告退了。”
说完,昭缘便起脚离去。柴荣打开房门,书房内除了柴婉芝外,穆行也在。
两人本来正在谈论著什麽,但一见到柴荣,都不约而同地收口,穆行的脸色似乎还有点不自然。
柴荣刚跨进房内,穆行就连忙对柴婉芝俯一俯身,退了出去。之後,房内只剩下柴婉芝和柴荣。
“姑母,您唤侄儿来有何要事?”
“侄儿,你过来。”
柴婉芝朝柴荣招一招手,示意他走上前来。柴荣依言走到她跟前。
“侄儿,前阵子因为你忙於水患之事,所以有件事,我不便向你开口。如今,大雨已停,事情也已平息,我想是时候了。”柴婉芝的笑语中别具意味。
“是何事情?姑母不妨直说。”柴荣的心里隐约升起一个不好的预感,但他仍是不露声色。
“首先,我问你,你可知昭缘此次为何会在郭府?”
“姑母早前不是说她是前来探望的吗?”
“唉!侄儿,你对国家大事何等精明,为何对这些小事就如此糊涂呢?”柴婉芝摇头叹了一声,“我实话告诉你吧,昭缘她是为逃婚而躲到郭府来的。”
“什麽?逃婚?”柴荣当下吃了一惊。
“不然你以为她为何至今未嫁。早从昭缘长成以来,不知有多少媒婆踏破了她家的门槛,但昭缘死不点头,硬是不嫁。眼看著大好年华就要逝去。无奈之下,三个月前,符大人强行将她架上花骄,逼她下嫁一个富商之子。可万万料想不到,这孩子竟然半途偷偷跳下花骄,逃离迎亲队伍。”
柴荣听了之後,更是诧异──向来温顺婉约的昭缘她会当场逃婚?
“後来,有家难回的昭缘只好来到澶州,求我收留。”柴婉芝疼惜地轻叹,“有谁想得到一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性格竟会如此刚烈,甚至为你牺牲至此。”
“为我?”柴荣霎时跳起脚来,“姑母你可不要任意糊说,坏了昭缘的名声!”
柴荣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柴婉芝的用意他已经猜到三分。
“侄儿,你到底是真不知还是装傻呢?”柴婉芝在书案前坐下,“昭缘已经都跟我说了。她说,这些年来她是为了你而守身如玉,她对你……早已情根深种。”
昭缘,她果然……柴荣开始觉得头痛了。
“难为她,一个姑娘家,若不是走投无路,她又怎会做出那样惊世骇俗之事,还对我坦承那些难以启齿的心里话。不过,正是这样,才让人心疼呵。前几日,我已差人到汴京与你姑父商量此事。”
“姑母,您老的意思是……”柴荣不得不小心地问出口,希望他的猜测不要是真的。
柴婉芝随手拿起案上的一封信,交给柴荣。
“这是这今日刚刚收到的你姑父的亲手信函。我和你姑父都认为……”柴婉芝展开一个温善的笑容,“应该尽早让你与昭缘成亲。”
柴荣看著书信上的内容,如遭雷击。
“不可能!”柴荣断然拒绝,“我从没想过要娶昭缘!”
“那你想如何?”柴婉芝见柴荣决然的样子,霍然沈下脸,“昭缘她为了你不惜毁坏自身的声誉。如今,她虽然仍是冰清玉洁,但是身上背负著逃婚的污名,是不可能再找到一个好人家了。这件事,你多多少少有点责任。”
“对昭缘,我是待之如亲妹,知道她因我逃婚,我更是心怀愧疚,但这不是男女之情。要我娶她,请恕侄儿办不到。”
“你……”柴婉芝颤抖地站起身,“你原配妻子早死,没有留下一男半女。而你,至今还不愿续弦,再这样下去,我问你,你可是要让柴家断子绝孙?”
“我……”
柴婉芝的话像一记闷锤重重砸在柴荣心上,让他心神凌乱。他知道,为柴家延续香火,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但是,若是娶了符昭缘作妻子──从此後,她就是与他相伴终生的人……执手之手,与子偕老……不行!可以与他柴荣白首偕老的不应该是她……
暗暗地握紧拳头,柴荣定下决心……
“对不起,姑母,我对昭缘并无半点男女之情,您与姑父的旨意,我实在无法遵行。”
“侄儿,你姑父的信函你可看清了?这上面说得清楚,他认为你和昭缘的亲事乃天作之合,即日他就会下旨赐婚。而且,他有意收你为义子,正欲借你成亲之机,昭告天下。你怎可如此枉费你姑父的好意?”见柴荣仍是不为所为,柴婉芝只得放软口气,苦口婆心地劝道。
“姑父的好意,侄儿知晓。只是……要侄儿娶昭缘为妻,侄儿实在办不到。”
“柴荣,你……你宁死不愿娶昭缘,可是为了……莫公子?”
一丝惶恐爬上柴婉芝的脸庞,她用猜疑的口气道出了自己心中最担心的可能。
柴荣身体一僵,眼神也凝重起来。
“刚才穆行在这里就是和您说这些?”
柴婉芝见柴荣没有否认,心中便已明白。她用力地闭起双眼,一脸的沈痛。
“你……你……你怎麽对得起柴家的列祖列宗?竟敢如此违背伦常,你……你把我柴家的名誉,还有你姑父的身份脸面置於何地啊?”柴婉芝痛心疾首地指责著。
“姑母,你太过言过其实了,我和逸尘之间什麽也没有。”
“什麽都没有?那你为什麽不愿意娶昭缘?像昭缘如此善良美貌的女子,能有几个人不心动?而且她一个黄花闺女,都不嫌弃你是鳏居之人,你还有什麽不满的?除非说你已有了心上人!”
“况且……这种事情,不用别人来告诉我,我自己有眼睛会看。莫公子昏迷这些天,你衣不解带地照看在他身边,我几时见你如此焦急过?你要我如何相信你们之间没有什麽非分之事?”
柴婉芝愈说愈激动,怒急攻心,一只手捂住胸口,剧烈地咳起来。
“姑母,您没事吧!”
柴荣见状,连忙搀住柴婉芝,唤来下人。
不一会儿,几个丫环手忙脚乱地走进来,将柴婉芝扶到椅上坐下。柴荣为柴婉芝把了脉,然後写下药方,交待一个下人前去备药。
“姑母,侄儿的终身大事,侄儿自会考量。请姑母不必担心,还是多保重自己身体才是。”柴荣恭敬地对柴婉芝躬个身,语气谦恭,“如果没有别的事,侄儿就不打扰姑母休息了。”
说完,柴荣便拂袖离去。走出房门时,他并没有留意到,门柱後一个一身豔红的女子……
三十四
柴荣一路走到郭府的後花园,见穆行在站在园中。
“穆行?你怎麽在这里?”
“少爷,我……是在这儿等您的。”穆行欲言又止,低头不敢看柴荣的眼睛。
“等我?什麽事?”柴荣挑眉看著穆行,面无表情。
“刚才,老夫人她向我问起您和莫公子的事……”
“那又怎样?”柴荣冷不防插了一句,就像穆行所说的是与自己无关的事。
“呃……”穆行顿时显得慌乱无措,“少爷,请恕穆行直言,您与莫公子……到底是不是……”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柴荣登时感到不耐,隐忍著火气,“我的事什麽时候需要你来插手了?”
“可是,少爷,您要为死去的老爷夫人著想啊。他们二老一心一意盼的就是柴家能够後继有人。但自从少夫人不幸遇难後,您始终不肯续弦。刚开始,我以为这是因为您太过思念少夫人。到後来,我却发现,您对莫公子的态度极不一般。”
穆行为难的神色透露出心中的矛盾,他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无计可施之下,我也只好对老夫人讲明,因为……因为,我实在害怕看到您这样错下去啊!”穆行终於鼓起勇气,将心中的不安喊出来。
“是吗?连你也认为这是错的吗?”出乎意料地,柴荣并没有发怒,只是幽幽地叹了口气,用孤独的语气,低低地说了一句,“你自小就陪在我身边,我还为你会知道我的……”
接著,柴荣便没再多说什麽,径直越过穆行而去。而穆行,只能直直地僵立在原地,无法动弹……
柴荣穿过後花园,刚经过议事房,赵匡胤忽然出现,将他请进了房内。
“匡胤,我知道你要说什麽。”赵匡胤还没有开口,柴荣就已经大概猜出他的用意。
“大哥是否以为我也是来干涉你与莫公子之事的?”赵匡胤神情自然,看不出任何异端。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那是大哥的私事,小弟不便过问。只是──小弟想问大哥,是否还记得曾经许下的鸿图伟愿?”
“这我自然不会忘。我说过我要驱逐蛮夷,一统中原,拯救万民。”
“不错,正是大哥的鸿鹄之志,让小弟心悦诚服,一心追随。那麽,小弟再请问,时至今日,大哥可是认为已达成这一伟业?”
“现我大周刚刚开国,国力不稳,百姓疾苦;且大汉仍有残余势力割据河东,不肯臣服,南方还有唐,蜀,楚,荆南等七国与我大周分庭抗礼;北方边境,又有契丹不时进犯。如此,何来达成伟业之说。”
“大哥所言及是,然而若要解除这内忧外患,首先,大哥你要稳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虽说你是皇上的内侄,但是,王峻的势力也不可小觑。他长在皇上身侧,且处处与大哥为难,终究是个祸患……”
“哼,王峻?我自有办法收拾他!”柴荣冷言打断了赵匡胤的话。
“小弟自然相信大哥的深谋远虑。但是,不管如何,多为自己寻求一方支援总是好的。那魏国公符大人在朝中德高望重,而且又是皇上的故交好友,若是能得他支持,谅那王峻再如何一手遮天,也奈何不得大哥你。”
“匡胤,你的意思我明白,如何取舍,我心中自有主张。”
说罢,柴荣便走出了议事房,只是略微杂乱的脚步声透露出他现在的纷乱的心绪。
微凉的夜色里,一轮圆月挂在树梢。寂静的花园中,一道颀长的身影站立在树下。後面跟著一位红衣女子。
“昭缘,这麽晚了,你把我叫到这里来是何用意?”柴荣负手在身後,背对著符昭缘。
“柴大哥……”符昭缘轻喊一声,“你是不是讨厌我?”
“没有的事,你怎麽会这麽想?”
“可是我觉得你变了,你现在连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好像我是什麽可怕的瘟疫一样。”符昭缘低低的声音如泣如诉。
“唉,昭缘,变的是你吧。我一直都把你当作妹妹一样看待的。”
柴荣轻叹一声,转过身来,幽亮的黑眸带著一丝疼惜及无奈看著泫然欲泣的符昭缘。
“我不要,我不想做你的妹妹呀。你知道吗,从第一眼见到你开始,我就喜欢上你了。”
“不许胡说,”柴荣板下脸,“昭缘,那时你还年幼,怎麽可能懂得男女之情?”
“我没有胡说!柴大哥,你不是我,你怎麽就知道我不懂?”
符昭缘抬起眼,细致的面庞就像月下的牡丹娇美动人,一双星眸闪耀著坚毅的光芒。
“这麽久以来,我心心念念就是要嫁给你。那个时候,知道你成亲,我一个人躲在房里哭了一天一夜。得知你妻子死後,我的心中又燃起了希望。我拒绝了所有的亲事,就是为了希望有一天你能明白我的心意,迎娶我进门。”
“昭缘,你这又是何苦呢?”符昭缘决然的神情让柴荣又是一阵叹息,“我不值得你为我耽误你自个儿的青春啊,你知道我……”
“不,不要说!”符昭缘猛得扑进柴荣的怀里,阻止了他将要说出口的话,“柴大哥,我已经无路可走了……因为逃婚,我爹几乎与我断绝关系,如果你再不要我的话,那麽我就真的无家可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