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说竹佳人(出书版)BY 陶去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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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蓉妃是你杀的?」想起那可怜妃子临终时的警示语,却被自己当成了耳边风。
「不错。」王莽凑近刘骜,低道:「不止如此,还有我那太后姑母,也是死在本王手里。」
「啪!」一记耳光声响彻厢房。
刘骜喘着粗气,眼里布满血丝,怒挥王莽一掌。
王莽一抹嘴角,一把抓起刘骜的衣领:「莫气!气着了,毒走得更快。你们刘氏统治天下已有两百年,盛衰兴亡本是常理,何必逆天而行?」
刘骜哈哈大笑:「你也配做皇帝?朕早已立刘欣为太子,朕一旦驾崩,他就可立即登位!」
王莽霍然一震,瞪着刘骜问:「你什么时候立刘欣为太子?」他脸上素来挂着笑容,此刻目露凶光,格外狰狞。
「王莽,此次你已输得一败涂地!」
刘骜沉声道,「论血统、气度、才智,刘欣都在你之上,你连争的资格都没有!你不过是个为篡帝位,不择手段、甘愿雌伏的男娼!」
王莽紧咬牙关,眼神恶毒。他筹画多年,本以为刘骜一死就可取胜,不料半路杀出个刘欣,城府之深,与自己旗鼓相当,制服他只怕又要耗上几年。王莽怒发冲冠,一把拽起刘骜,猛地将他拖拉在地。
「你这只老狐狸竟合谋刘欣骗我!」王莽用力朝刘骜胸口踹去,怒道:「也好,就让我这无耻的男娼先送你上路,过些时日,再让刘欣前来陪你!」
胸口痛得就快裂开,刘骜已是病体弱身,想要开口,却吐不出话来,鲜血破堤般从他口中涌出。
赵飞燕猝然尖叫,飞扑过去,发疯般地捶着王莽。她已全然明白,王莽即便有爱,也敌不过江山皇位的诱惑。回望刘骜,万般心酸诉不成,九五之尊现已气若游丝。
「飞燕,是朕不该将你接入皇宫……」千言万语皆化在这最后一句上,眼泪在心底狂流,赵飞燕突然跪倒在王莽面前:「求你饶我一命,我已有了皇上的血脉。」
身边的刘骜眼睛一亮,赵飞燕轻握住他的手。所有的仇恨都会随她腹中生命的成长,而不断壮大。因果循环,今天践踏他们的人,终有一天会细细品啜他自酿的苦酒。王莽蹲下身,平视两人:「原来飞燕已有了身孕。皇上放心,我一定好好扶持小皇子。」
眼泪迷离,赵飞燕轻靠到奄奄一息的刘骜肩上。女人一旦受到伤害,报复心往往令一切万劫不复。扶持吧!用最毒辣的手段,全付诸在你亲子身上,届时你就会尝到何为痛苦。
春寒三月刘骜驾崩,谥号孝成帝。赵飞燕入住长乐宫,荣登太后之座。刘骜临终前召告天下,立益州郡王刘欣为太子。刘欣虽久居长安,但其父长年驻守益州,世袭传位,本已无分登极。但因刘骜亲自授位,且除了皇后腹中尚未出生的婴孩,
宫中并无嫡嗣可任,皇侄中又数刘欣最为优秀,三公九卿自是没了意见。刘骜走前,嘱咐刘欣善待太后。刘欣信守承诺,虽知赵飞燕怀的并非刘骜之子,但也以礼相待,敬为太后。太子身分告之天下后,刘欣挟令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命王莽交出长安、洛阳、太原三地的兵权。此三地以长安为心,形成中央三角,一旦兵权在手,就如树起一面坚固铜墙。
王莽的兵力大多为剿藩得来,军心并不稳定;相较下,新帝即位,朝中百官、黎民百姓都寄予希望,倘若现在发难,胜算甚小。王莽左思右想,不得不忍,交出兵权后,在家大病一场。
历代汉帝即位,均要入汉高祖庙祭祀先祖。穿上冕服,戴上珠帘冕冠,再到未央宫前举行登基大典。忙碌了一日,刘欣微感疲惫,回到书厢时已经入夜。总管赵昆拿来披风,为刘欣披上:「皇上,舂陵郡刘钦传来喜报,他府上又添一子,想请皇上赐名。」
「刘钦之子,算来当是高祖的第九世孙了吧。」
刘欣心里估量,算来那家人的血统比他更纯正,不过他们半隐舂陵,多年不参政事,看似这几代也无心掺入皇位之争。赵昆点头称是。此人入宫二十多年,深悉宫中事务,地位仅次前朝总管。受刘骜钦点,侍候刘欣。
他直言道:「皇上今日登基万事齐全,只有一事与理不合。儒家礼教中,新王入朝时,应由太傅、国相、中尉陪同。今日皇上登基,身边唯缺太傅。」
刘欣坐到案前轻笑:「总管说得是,是朕疏忽了此事,明日就商议帝师人选,定为太傅。」
赵昆一楞:「皇上不是有董太傅吗?」
刘欣未答,眼神突然变得柔和起来。那位太傅应当已经上路了,若没算错,此刻他已到了长安境外。一个美得不象话的身影在脑海迭现,晶亮美目、薄唇白肤,颀长身材武时惊人、静时销魂,犹如青竹般的气质扑面而来,高雅、清秀。刘欣回过神,吩咐道:「董太傅已辞官葬亲,太傅一职得由别人顶替。命人告诉刘钦,朕赐名他的次子叫刘秀。」
刘秀刘秀,睿智清秀。如若他真能如这引申意中的人般,重情重义又深藏不露,将来必成大器。赵昆应着,立刻出门,唤人一同张罗学士名单,以备刘欣酌选。书厢内顿时安静下来,刘欣从怀中取出一封书函。清秀笔迹,字如其人。今日清晨,寝厢的床榻上仍留有青竹残香,而那带香之人却已远飞他处。一封辞官函静静躺在案上,墙上那幅最别致的画─大汉第一美人的画像也已不在。
刘欣坐着闭目沉思。那个脆弱、坚强、善良、自私的疯子,一直因自己可以洞悉他的心灵而耿耿于怀,殊不知,真正的胜者,并不取决把谁看透,而是可以生生地将一个人的心带走。羽翼丰满,独当一面,即使心不甘、情不愿,他也已登上皇位,而那个助他蜕变的人,却功成身退。
刘欣起身,走到窗边低吟:「要是你知道那个狡诈学生的心也被你带走,一定可以解气。」今夜天色混沌,不见有星,星下诺言却不曾改变。
初春冷于冬,一路西南而行。虽是深夜,长安郊外的客栈却依旧灯火通明,生意如门口迎风而挂的长灯笼般,火红热络。柜台前站着一个秀颀男子,垂纱斗笠遮去了倾城面貌,但只看这优美身形及脖颈处露出的一小截白,便可猜得定是相貌堂堂。
店家看了,忙迎道:「客官是要用饭还是住店?」
「用饭,但也住店。」
董贤压低斗笠,「劳烦店家备两副碗筷,就在大堂用,再准备两间上房。」听他这样吩咐,店家伸头向外张望:「客官不是一个人?」
「还有一个,马上就到。」
董贤说完,自行选了一张桌子,于前坐下,随手翻阅店菜单,不一会儿便点了一桌菜。这家客栈开在来往长安的官道上,即使在夜晚,还是客源不断。身边几桌客人正在议论新帝即位一事,诉之详细,犹如亲临。
董贤举杯,喝了口送来的女儿红,不禁皱眉。想起与刘欣在御阳宫,一喝便是几坛,想必是在宫里喝惯了极品陈酿,外面的酒已沾不上口。他没多带行李,身边只有一只轻便包袱,随身除了一些银两和更换衣物外,便是装有嫂娘骨灰的瓦罐,以及那幅独一无二的画。
他答应了嫂娘,要将她葬去一个祥和之地,如今刘欣已即位为王,自己也当兑现诺言了。在长安城门通关时,士卒并未为难自己,看来刘欣已下令,让他们放他通行。本以为就此离别,可让刘欣紧张一阵,不料他还是未卜先知。
董贤一笑,忽闻背后有人走近,说道:「出来吧,你都跟了我一天,也该饿了。」
他一路放慢行速,时走时停,就为让身后之人可以跟上。听他这么一说,果真有个人从后磨磨蹭蹭地走出。「又是刘欣出的主意,让你一路跟着我?」
董贤看芷薇灰头土脸,立刻让店家准备湿毛巾让她清理。一番调整后,芷薇坐下轻声说:「殿下料事如神,知道董大人今日要走。他对我说,只要在后跟着,不要扰你,大概走到长安郊外,你就会心软,主动等我现身。」
芷薇随身,如同刘欣的触角,万水千山,都难以离开他掌心。
「他已不是殿下,你我也应改口称皇上了。」
「他也是逼不得已、无可奈何。」
逼不得已、无可奈何,自己又何尝不是?心头突然泛上酸楚,董贤又啜一口并不香醇的女儿红。「你可知道,我要去哪里?」
芷薇据实答道:「芷薇不知,但殿下知道。他说你要去益州云南,要问天下哪里家家有水、户户有花,就数云南最符合。」
虽知刘欣对自己的事了若指掌,但清晰到如同透明,还是让董贤感到吃惊:「他从小在长安长大,怎会得知云南之事?」
芷薇道:「大人有所不知,殿下虽生在长安,但他的父亲、祖父、曾祖长年驻守益州。他通晓益州地理、民俗,那里共分比苏、邪龙、叶榆、云南四县,而其中最山清水秀的就是云南了。」
被刘欣即位一事一搅,竟忘了他本是藩王之后。董贤知道芷薇一整天没吃过东西,夹了些菜到她碗里:「长安到益州,路途遥远,你最好不要跟去。」
「殿下说,这是他的意思,董大人要有异议,就回去跟他理论。」
看来刘欣已做了万全准备,董贤心里笑道:这个激将法耍得可不高明,我才不会单纯到那种地步,上你的当!
芷薇着实饿了,低头扒了几口饭。
董贤想起,她过去冒险入住王莽府,陪同嫂娘,现在又一路随自己流离益州,虽说是刘欣之命,但若不是中意自己,她也不会如此执着。内心一下子饱含歉意,董贤问:「别叫我大人了,以后我们就以名相称。一直叫你芷薇,也不知你姓什么,百家姓中也没有『芷』姓啊。」
「我自小就入王府侍候殿下,原来是姓秦,但殿下说,随他姓也行,可以叫刘芷薇。」
董贤本想吃菜,却突然将手里的竹箸一放:「你只是侍女,他又没娶你,怎么可以随他姓?他简直是漠视礼教!」
话到后来,竟带了点酸酸的醋意。芷薇抬头,有些莫名道:「小时候字还不识一个,哪懂什么礼教。」
「原来如此……」董贤悻悻地转开话题,「刘芷薇,跟刘欣姓也挺好听的。」
见芷薇嗤笑一声,董贤忙低头扒饭。两人吃完后,便各自回房,决定明天上路。
今夜无星,躺在榻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董贤凝视身旁空出的半个床位,想起刘欣曾说,床太宽,一个人睡不着。要是让刘欣知道,此刻自己深有同感,大概也会叫他锯掉半边。董贤摘下顶上的发冠,随青丝一同滑落的是块「欣」字的玉佩。
最终,他还是离开了,当真是为兑现嫂娘生前遗愿?纤长手指捂住微微发胀的额头,董贤看见床边那卷独特的画。他已不敢面对真正的离弃,刘欣已是大汉的天子,往后会有无数才子佳人陪他左右,大汉第一美人之称,无非是帝王高兴时的一个戏言。就如嫂娘所说,朝中已无他的立足之地,董贤宁愿躲到世外之源,与回忆相伴。只是今夜几乎就将过去种种,全部重现眼前,他的回忆怕是不够用。此去云南,自己也不知何时才返,他并非想要永远离开刘欣。既然他已知道自己前往云南,那一切就并未结束。有缘人自会相见,有缘人自会重逢;关上一道门,却打开一扇窗。眼眶不知何时已微微湿润。董贤侧卧,水雾只是迷蒙双目,并未散下。他曾是当今皇上的老师,朝政、军法、武功、琴棋书画乃至床笫之事,都是由他一一引导,他怎可软弱地流下泪来?
到达益州时值盛夏,途中历经四个月,但南国四季如春,依旧如凉爽的春末。高山平湖、竹阁土坊,悠扬的葫芦丝不似靡靡之音,却胜仙境之曲。淳朴民风,少闻世事,报信的驿使也格外散淡,新帝即位一事,云南百姓两个月前才刚得知。一听是原先益州郡王之子,整个村落以此为由,篝火美酒,大大庆贺了一番。刘欣登位是其次,借此欢歌笑舞才是真。云南的子民与世无争,他们处在大汉版图的最下块,最惬意之处,山高皇帝远,少有人来干涉他们。此地的竹阁不同于中原风格,被高高架起,竹香比中原要浓上几倍。向外张望,偶尔可见湖畔的云南姑娘,披发梳洗,将长长的秀发「哗」地甩向天空。
「芷薇,你去哪儿?」背后传来的脚步声,芷薇回头,一个男孩飞步站到她面前,浓眉大眼,热情开朗。如今的芷薇,已是一身滇越服饰,长辫垂下后聚在左肩,头上插着云南特有茶花,甚是可爱。
男孩赞道:「你还是穿云南的衣裳好看!」
芷薇低笑:「齐木,我正好要去表哥那里,不如你和我一起去。」
齐木极为热心,立刻说好。
想起这对兄妹刚到寨子时,屋子还是他帮忙搭的。那兄长极识大体,不便与表妹住得太近,亲自去了附近姑娘住得较密集之地,说通她们,把表妹的屋子安在那里。他长相清秀脱俗、美貌无双,待人彬彬有礼,村里人自是有求必应。
踩上结实的竹梯,轻扣竹门,芷薇轻唤:「表哥?」
来益州的途中,董贤已与她商定,外人面前两人就以表兄妹相称。
里面没人回答,齐木性子急,见门虚掩着便推门而入。
干净、整洁的竹厢,一案一床,木柜扶椅、数本书册,就如它们的主人般简简单单,唯独墙上那张铜纸略显不搭调。来过这屋子的人,都会问为何不挂幅象样的画,而要挂张大大的铜纸?
每逢此时,董贤就会笑答:「这本来就是一幅画。」
见里面没有人,齐木道:「他大概又跑到澜沧江边去了,澜沧江可通往中原。我看他是想家了。」
芷薇在屋里踱了几步。
虽到了心心念念向往的云南,但董贤的心并没到来,或许它原本就留在长安,从不曾离开过。偶尔见他朝着北方眺望,山外青山,似乎也难阻断这灼热目光。
也不知这是第几次见芷薇为董贤担心了,齐木大大咧咧道:「你们中原人真是有趣。在我们云南,不管是男娃还是女娃,只要喜欢对方,一定会说出来。」
芷薇一惊,忙道:「胡说什么,他是我表哥!」
「还要瞒我呢,我早看出来了,哪有兄妹说话像你们这样客气?」齐木续道,「你们的气质一点也不像,他高贵优雅,却给人近不了身的感觉,哪像你这样爱笑爱说?」
芷薇被他说红了脸,急忙低下头。
齐木又道:「你要是真喜欢他,我倒可以帮你出个主意。来,把你的发簪给我。」
不知他要搞什么花样,芷薇急急摇头。她是受刘欣委托来照顾董贤的,怎能有非分之想?就算有,也只可埋在心里,不可发芽。与答应刘欣的承诺相比,董贤心向所归,才是真正让她做此决定的根源。
「快啊!等他回来就不行了。」齐木说着,自行拔下芷薇头上的发簪,在屋里找了把匕首,刻上「秦芷薇」三字。芷薇伸手去夺,却又抢不过齐木。两人争夺之际,正巧从视窗看见董贤远远走来,齐木忙将发簪扔到门口,拉着芷薇跑下竹阁。芷薇一惊,脚下一滑,直直跌倒在竹阁下。
齐木大惊,连忙蹲下问:「怎么样?还能走吗?」脚踝一阵剧痛,芷薇低道:「脚……脚好像扭到了。」眼看董贤越走越近,齐木只好抱起芷薇,猫着腰从竹阁下的梁柱处,悄悄溜走。


【第十七章】

不远处,董贤缓缓走来,仍是那身中原长袍,长发美目,举手投足间都尽显风情。在澜沧江边站了一个上午,他感到有些乏了。
嫂娘已躺在这俊山靓水、巍峨群山间;长安,变得模糊而遥远。入住村寨已有八个月,加上路上的四个月,这一年中,不知长安的那个人过得如何?云南淳朴无争,宛若与世隔绝。驿使三个月才来报一次朝廷旨意,刘欣已命人在云阳开凿运河,发展水力……是因过去自己那句「云阳四面无海」吗?
董贤并非一个爱照镜子的人,但他常会站在那幅铜纸前端望。他在欣赏一幅画,一幅由他来作,刘欣命名的画。董贤低着头,走上竹梯。进门时,偶然发现地上那枚发簪,拾起一看,上面刻着芷薇的名字。几天没见面,今天前来又让她扑了个空,还掉下东西。
董贤有些过意不去,转身下楼,赶往芷薇的竹阁。来到芷薇的住处时,正巧齐木也在,两人像料到他会来一般,已倒好了茶水。芷薇一看董贤手里拿着发簪,赶紧起身,不料脚踝作痛,整个人向前冲去,幸好齐木在边上,一把将她扶住。「你的脚怎么了?」董贤关切问道,看这两人神色紧张,只觉有些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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