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东方煜——
周身几分燥热因而升起,颊上亦不由自主地添上了几分薄红……想起刻下并无面具遮掩,
白冽予忙在友人察觉前匆匆起身:“明儿个还得赶路,早些歇着吧。”
语音初落,也不待友人回应,青年已自解衣上?,于床榻里侧躺卧了下。
——若说他之前还对友人同榻而眠的邀请存有什么期待,见着青年全无顾忌、如此自然地
阖眼歇息,所有的期待立时成了不切实际的妄想。
对于心底升起的几分失落暗感无奈,东方煜有些认命地应了声“好”后,也自解衣熄灯、
上榻就寝了。
* * * *
自那晚之后,若遇着客房内只有一张床的情况,二人便如先前所约定的那般同榻而眠。
刚开始,东方煜还对与心上人同床而眠这点感到万分志忑,就怕自己会一时受不住诱惑而
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可友人宁静安详的睡容平抚了他紊乱的心绪……虽仍免不了几分
绮思遐想,却更多是爱怜、疼惜与满足。
至于白冽予么,他本就是清心寡欲之人,修习的又是宁神静气的无上玄功,前几日虽隐约
察觉了几分情欲,却仍十分懵懂,自也不至于有所影响。也因此,一路上二人虽数度同床
,却都规规矩矩、相安无事。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在夜夜抵御友人周身冻人的寒气后,东方煜觉得自己的内功有了微妙
的长进——如此神效,只怕是传说中的寒玉床也不遑多让的。
便在如此情况下,二人于端阳前一日顺利到达了淮阴。翌日,取了顶宽帽稍加遮掩后,白
冽予于正午时分依约来到了南安寺山门前,并在一名小沙弥的引领下来到了位于寺院深处
的一间禅房。
眼下正值端午,天候炎热、骄阳炽人。可这间位于南安寺内院的禅房却是依循山势、绿荫
而建,幽凉静僻,尽涤心头躁乱……知道西门晔此举多少有展现诚意的意味在,白冽予微
微一笑后,取下宽帽推门入房。
随之入眼的,是西门晔冷傲深沉一如往昔的身影,以及一桌香味四溢的素菜。青年笑意不
掩关门入房,眸光却已微微转沉。
“上回见面,是南安寺一战前的事了吧?”
“是啊。”
男子扬唇笑道:“李兄还没用过午膳吧?这南安寺的斋菜在淮阴也算小有名气。若不嫌弃
,便请歇坐用膳吧。”
“劳少谷主费心了。”
“此趟本是我冒然相邀,这桌菜肴也不过是聊表歉意而已,称不上费心与否。”
“如此,在下就不客气了。”
言罢,青年当即入座,取过碗筷用起膳来。
以西门晔的身份和性子,自是不屑于菜中动什么手脚的。只是见着李列半点犹疑未露就这
么入座用膳,对此人的评价立时又高了几分。
“李兄此来淮阴,想必走得不大平顺吧?”
“顽石挡道,虽不平顺,避一避也就好了,倒没怎么碍事。”
“避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李兄难道不担心这顽石不仅阻你一人之路,还会进一步阻
了整个白桦的路么?”
“且不说那颗顽石会否做出此等招人非议之事……我若无把握,又岂会做出任何可能损害
沧爷利益之事?”
青年搁了碗筷、眸光微凝:“少谷主邀我来此,不也正为了同样的理由?”
“……李兄果真是聪明人。”
“过奖了。”
“那么,我就直说了——流影谷要参与且主导这次剿灭天方的行动。”
“言下之意,是要白桦只负责提供情报?”
“不错。”
“我白桦为此布线已久,又岂有可能将结果供手让人?”
“白桦的情报能力虽好,可若论及武力,只怕仍比天方差上一筹吧……如此情况下,就是
计谋再好,单以白桦之力,也很难完全吞下天方。万一行动稍有差池,只怕非但无法灭了
天方,反倒要赔上整个白桦。”
“……若无把握,我方又岂会轻举妄动?”
“和流影谷合作,白桦便可连那点险都不冒。”
说着,他语气一转:“当然,既得由白桦提供情报,流影谷自也会提供相应的报酬和保障
。”
“例如?”
“除了基本的报酬外,流影谷愿意无条件提供密探遇险时的援助,且在合理的范围内承担
此次行动中白桦所遭受的任何损失。行动中所得的名册、帐册等则由双方共享。这样优厚
的条件,李兄想必没有拒绝的道理吧?”
“确实如此——恕我直言,像这样优厚的条件,便不免让人怀疑流影谷是否醉翁之意不在
酒了。”
话说的婉转,却是暗指流影谷有意藉此吞并白桦了。
闻言,西门晔并不急着反驳,而是笑了笑,问:“三年前,当我言及白桦与天方合作无异
于与虎谋皮时,李兄不是曾回了句‘何人为虎’么?为何如今面对我流影谷,却无了这等
气魄?”
“区区天方,又岂能与流影谷相提并论?不说别的,单是少谷主一人,便足以教我方忌惮
三分了。”
白冽予啜了口茶,“我也知道少谷主看不上白桦这点基业,可若流影谷内部有此提议,少
谷主真能保证不会出手吞并白桦么?以少谷主之能,单由行动的过程便能多少掌握我方的
底子。在这种情况下,一旦流影谷决意要对付白桦,我方只怕连抵挡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
“所以若无相当的保证,白桦宁愿继续与天方虚耗下去,也不愿倚靠流影谷之力。”
如此话语教听着的西门晔神色一沉,双眉微挑、唇畔冷笑勾起:“像李兄这样聪明的人,
不会以为白桦真能拒绝这次合作吧?”
“我并非拒绝,只是希望能得到少谷主一个承诺。”
“若不给呢?”
“强摘的瓜不甜。少谷主就是真逼了白桦和流影谷合作,也无法确定我方给予的情报是否
有些微妙却致命的错误,不是么?”
“确实如此。可流影谷却有很多方式能让造成错误的人负上应有的责任——不说李兄,就
是李兄那位以侠义闻名的挚友,也在刑部留有不少‘纪录’吧?”
这已是明显威胁的一句令听着的白冽予神色一变,双唇微张正待说些什么,却见西门晔神
色忽改,又道:“当然,这种两败俱伤的情形谁也不愿见着……因此,只要白桦不与流影
谷为敌,我可以保证让白桦独立发展,而不为流影谷所动。”
“……这就是少谷主的承诺?”
“不错。”
“早先的条件也不变?”
“自然。”
“……明白了,我会尽快将此事上禀——可届时出面和贵组织商谈详细的事宜,便不是李
某,而是阳三爷了。”
“今日一见,本就只是想透过李兄了解一下白桦的想法而已,实际商谈时自然另当别论。
”
顿了顿,“李兄此趟深入敌营,可须得小心为上呐!”
“谢少谷主关心。”
知道西门哗是在暗示己方的计划已被他看破,白冽予颔首谢过后,起身一个拱手:“那么
,李某便先告辞了。”
言罢,示意对方无需相送,他戴回宽帽、转身出了房门。
会面至此告终……听着青年越渐远去的足音,西门晔面上沉冷笑意勾起,却不知此刻在外
的青年同样扬起了一抹淡笑。
此番相谈中,二人几度试探交锋,乍看之下是白冽予处处受制,实则却是他占了上风──
他很清楚流影谷之所以能提出那样好的条件,是因为此趟“剿匪”本是出于朝廷授意,用
度支出自也由朝廷负担。可他却故意“误将”这点当成是流影谷不怀好意,从而显现出白
桦对流影谷的忌惮以及己身实力不足的“缺点”,让西门晔确信白桦确实是个独立的组织
、从而混淆对方的判断……能将一件本是出于他谋划的合作变得像是受对方所逼而不得不
为,自可说是十分成功了。
唯一出乎意料之外的,或许就是西门晔以让刑部查办和东方煜有关的案子来威胁他这点吧
。
当然,就算他当时真拒绝合作,西门晔会不会将这威胁付诸行动仍十分难说。可如此举动
,却已让白冽予对西门晔日后可能的手段多了几分认识和戒心。
流影谷这边的事已大致定下。紧接着的,便是“走投无路”地前往远安“投奔”天方了。
报仇大计的关键,至此于焉展开。
第七章
同西门晔达成协议后,白冽予当即于友人的陪同下离开淮阴连日急赶,并在今日正午到达
远安、顺利同“朱雀”成双取得了联系。
会面的名义是收取诛杀青龙的报酬,可拿了报酬、几番客套后,话题自然转到了“李列”
刻下的困境之上。
知道天方方面的想法确实与自个儿预期的相差不远,青年遂委婉表达了托庇天方的想法,
愿在不做任何伤天害理之事的情况下为之效劳。
那“不做伤天害理之事”的条件虽有些麻烦,却也不是不能接受。故成双思量一阵后便即
答应过,并同青年安排了入天方面见天帝的时日……待到会面真正结束,已是华灯初上了
。
早先分头行动前,他和东方煜便已订好了住宿的客店。眼下好不容易办完了正事,想到刻
下多半已在客栈候着自己的友人,白冽予心头一热,脚步立时加快了几分。
明明只分别了几个时辰,却这般急切地想见到对方……这样的感觉,他还是第一次有过。
便怀着如此情绪,青年进到客栈匆匆入房,可望见的,却仅是一室漆黑。
东方煜并不在房中。
多半是给碧风楼的事务耽搁了吧?白冽予只觉心头顿时一冷,却仍只得压下一瞬间升起的
淡淡失落,招来小二先行点了桌菜肴,待友人回来后再一同用膳。
然而,直至菜凉汤冷,都仍未见着友人的身影。
心下几分忧虑因而升起。青年一个起身正待出房寻人,期盼已久的足音却于此时传来。
而后,房门由外而启,友人带着些踉跄的身形映入眼帘。
浓浓酒气,扑鼻而来。
如此情形令青年双眉微蹙,却仍是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对方。后者本就醉得深了,全是仗着
一股劲才没半途倒下。眼下见着青年熟悉的脸庞,本就乏力的身子因而一松,竟就这么瘫
在了青年身上……幸得白冽予早有准备,倒没发生两人跌成一团的惨剧。
熟练地用脚带上房门后,他环上友人腰际将那欲倒的身子搀扶至榻上歇息。
“絮姑娘……别……我还得回去……冽……”
搀扶着友人的手方松开,便听得了这么一句低喃流泄。白冽予心下微愕凝神一嗅,只觉浓
浓酒气中还参杂了一丝若有似无的脂粉香气,暗示着友人方才的去处显然不如自己所以为
的“简单”。
看了看显然已酒足饭饱、迷糊睡去的友人,又看了看满桌已冷的菜肴……少有的愠怒自心
头窜升,却又旋即化作了深深自嘲。
会因为一点小事就起了情绪,也是头一遭吧。
一个探手替友人解下外衣、盖上锦被后,他松了床帷掩下一切,并自坐到桌前,用起那迟
来的晚膳。
本以为东方煜是给公务耽搁了,哪想到他原来是上青楼逍遥去了?亏得自己还这般苦苦守
候……回想起他先前还信誓旦旦的说自己已节制许多,青年胸口一紧,过于陌生的酸涩随
之溢满于心。
食不知味地吞了几口饭后,他搁下碗筷、一声叹息。
便是两情相悦又如何?是他自个儿掩藏了心思不让东方煜知道,让东方煜陷在那儿进退不
得……既是如此,上青楼寻欢作乐又算得了什么?他又有什么立场为此动怒不快?
只是不论他想得再怎么透彻,心头的酸涩烦郁却是怎么也解不了的。知道这多半就是所谓
的吃醋了,他望了眼床帷后完全牵动了自个儿心绪的身影,终于是认命地唤来小二、撤下
那桌他怎么也没心情用下去的菜肴了。
灯影摇曳下,青年就这么端坐桌前怔怔凝视着床帷,直至火灭灯熄、浓浓夜色瞬间盈满房
中。
又是一声叹息后,白冽予除下面具解衣上榻,依着近日来的习惯越过东方煜在床榻里侧躺
卧而下。
可一双眸子,却依旧停留在身侧的友人身上。
青楼么……
记忆中唯一一次同煜一起踏足那等烟花之地,还是初识不久时的事。当时,东方煜虽也同
身旁女子调笑取闹,神态却依旧风流潇洒,半点不失平常的端正飒爽……他既是周游花丛
出了名的,自没有不识情欲的道理。却不知他软玉温香在抱之时,又是怎生模样?
──他究竟……是用什么样的表情,沾染上这一身香气的?
如此疑问浮现之时,身子亦已是一热。白冽予深深望着“友人”沉睡的俊颜,满心情感却
只有更为翻腾。
而终是不由自主地挪动身子、跨过了近月来彼此刻意维持的界线。
随着距离渐近,酒气、香气,以及他无比熟悉的温暖,越渐清晰。
“煜……”
轻唤脱口之时,躯体和躯体,已然相偎。
那落于颊上的浑浊鼻息,竟让他有些微微晕眩了──
也就在这略一恍惚间,腰际乍然一紧。白冽予大惊回神,却是东方煜迷糊中抬臂一揽,竟
就这么将身旁的自己紧紧收揽入怀。
这般顺手得近乎浑然天成的举动,想必是身经百战之后才练就的吧?
思及此,心头的不快又起,可紧接着而来的一声声“冽”,却让这份不快终究化作了深深
无奈。
以及……甜意。
睽违已久的温暖,紧紧包围着身子。
盘据心头的紊乱杂绪终得平抚。又自望了眼东方煜近在咫尺的面容后,青年双眸轻阖、将
头埋入了友人怀中……
* * * *
隔天早晨,当东方煜顶着宿醉的脑袋自沉眠中幽幽醒转时,双眸未睁,便先给怀中拥抱着
什么的触感吓了一跳。
不会吧?
记得昨晚有离开青楼不是?怎么会……难道他终究没撑回客栈、就这么醉倒青楼了么?若
真如此,在客栈候着的冽岂不是──
可这满心惊疑方起,便旋即因怀中躯体透着的寒凉与右臂圈揽着的、那稍嫌纤细的腰肢而
浑身一僵。
不会吧……
难道……他抱着的是……
于脑中浮现的可能让他倒吸了口凉气,一时竟连睁开双眼确认一番的勇气都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