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些,好起来!我的......"战行云低声央着:"无痕,哥哥。"
他记得小时候只要这样求着哥哥,不管他的要求有多么任性,男人便总会大笑着满足他。
那么此刻,他深信战无痕也必定不会让他失望。
战行云果然没有猜错,毒气消得大半的战无痕在战楼枫的悉心照顾下恢复得极快。等腿上的伤口在战楼枫的灵药下刚刚愈合时,他的身体便终于对疼痛有了反应。
只是在一旁听着哥哥无意识浅浅呻吟的战行云却不怎么好受。因为他知道战无痕若是尚有神智,绝不会在人前示弱半分,那么这就表示哥哥此次所受到的伤真的太过严重了。
好在情况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如今每隔一日战楼枫都要令战行云将伤者放进药池里浸泡一个时辰。
每到这种时刻,战行云就必须得打起十二分小心,虽说战无痕的伤口已不惧沾到药水,但他却不得不在这一个时辰里维持住扶持的姿势,生恐战无痕滑进水中。
好在战楼枫也是看在战行云臂力惊人的份上,才叫他进来相助,所以这些日子却也没有再出言嘲笑战行云紧张的神情。
不过,战行云将哥哥从药池中捞上来时却也明白:就算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他也决不允许旁人碰到战无痕的身体。
擦干战无痕的身体这样的事如今对照顾哥哥许久的战行云来说已是家常便饭,他小心地将战无痕放回榻上,看着男人日渐好转的脸色忍不住伏耳在哥哥胸前他的心跳──
仍是与记忆中一模一样的强劲有力,所感觉到的也仍然是光滑坚韧的麦色肌肤。
发觉到记忆里只属于他一个人的东西仍然存在,战行云这才微微在优美的唇边绽出了满意的笑容。只是无痕这些日子以来消瘦了很多,那英俊的容颜却是更为突出,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清减了不少。
"你一个人在这里笑什么?"战楼枫听起来仍旧刻薄的声音也惹不起战行云的怒火,最多只换来一声冷冷地闷哼。
"为什么无痕这么久还不醒来?"战行云如今只记挂着这一件事,却不知梅左君在幽禁之前所布置的城主接任大典正一日日接近。
所以战天雪进门时,听着战行云的问话,也不禁悄悄将手中长老们商量重新打铸的大印藏在了身后。
"我怎么知道?按理说大哥的断骨已接好、外伤也恢复,加上这一月的药池泡浴我的精心调制的固元药物,他早就该清醒了:他若不想张开眼睛定是不想看到某人的脸罢。"
战楼枫查看过战无痕的脉门之后,舒舒服服地坐在太师椅上享受印傲华的按摩,这些日子他也的确太过疲惫。
"你再啰嗦一个字,我就把你从这间屋子里扔出去!"战行云手下继续轻柔摩挲哥哥的脸庞,头也不回地冷声开口。
"你还真把过河拆桥的本领练到家了。"战楼枫挑起秀眉,侧首示意印傲华再往左边点。
战天雪忍住笑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桌上,悄悄退了出去。
战行云看到了,暂且忍下扔人出屋的冲动,盯着桌上的城主金印出神。
"看什么看?你刺大哥这一枪不就是为了它么?"战楼枫毫不留情地讽道:"怎么现在又不想要了?"
"如果三天后他再不醒,我依然饶不了你。"战行云恨声道。
"明明是你造的孽,为何要算在我的头上?"战楼枫见战行云重重将手中之印往桌上一放便要发作,他身后的印傲华方说了句‘不会这样小气吧?'床那边的战无痕居然微微动了动。
这下举动虽轻,但战行云内力深厚却是立即感觉了。
他立刻丢下印、楼二人转身奔到哥哥身边屏息凝望,只可惜榻上的男人之后再无动静。
"你这般紧张大哥,这些日子以来对他又如此之好,该不会只是因为知道大哥并非杀你娘亲又加上错手伤他的歉意罢?"战楼枫目光闪过,忽然张口问道。
战行云微怔,他似没料到战楼枫也会用这般严肃的口气与他说话。
"不回答便是默认了。"战楼枫悲叹一般摇头:"如果现下你不痛快点,将来后悔可别怪他人。"
"多事!"战行云小心地给战无痕拉过被子,再顺了顺哥哥额前的鬓发转身出了房间,因为他知道又到了战楼枫给战无痕灌服药汁的时辰。
站在屋外透气之时,战行云看到繁忙的护卫与婢仆。眼前张灯结彩、装饰一新的热闹景象多少勾起他的疑惑,因为无双城至战无痕重伤后便再也没有像这样举行过重大的庆典或盛宴。
"行云,你该不会连今晚接任无双城也不记得了罢?全城内外都安置好烟火,就等晚间点放。"随青秋好笑的声音飘进战行云耳内:"你听,此刻他们正在测试呐。"
语毕,果然远处隐隐传来轰隆的声音。
战行云沉下脸来,他此刻哪有心情在意这个?
不过,若是以前听到这样的消息,估计定会让人欢欣的罢?
"为什么无痕一直不肯醒来呢?"战行云很快便庆典一事抛在脑后,心中所想仅有此事。
"你放心,战楼枫不会让无痕有事。"随青秋按下涌上心来的怅惘安慰。
提到战楼枫,不禁让战行云想到他从屋内出来之前那位神医的问话。当真好笑,若然是对方因误会失手砍了印傲华一刀,所抱的也会仅是歉意吗?
战行云紧紧捏着双拳,他对哥哥从未这般体贴过,虽然其中有弥补的意思在内,但更多的却是明白自己真正的心意──
因为,他战行云才不会因为可怜或同情而爱上一个人!!
如果,是无痕的话,他也应该会明白吧?
战行云想到这里心中忽然一动,他可并没有忘掉无痕是怎样受伤的。平时的哥哥还好,只怕在这样的情形下......
还有,那个战楼枫干嘛突然问他这么古怪的问题?
好象很关心这事──明明那家伙不也是看自己不顺眼的么?
战行云心中一个突跳,他猛地掠身而起越过随青秋冲入房内。
但见先前在榻上酣睡的的战无痕已然无影无踪,而战楼枫则对着飘摇的窗格微微出神。
"他是否在刚才已然清醒?"战行云恨不能几拳将神情轻松的战楼枫打烂拍进墙中泄恨,如果让高傲如无痕那样的人误会这层关系,只怕他就再也追不回哥哥的心了。
"是的,就在刚才你承认只对大哥抱有歉意之时他便醒来。"战楼枫懒懒地笑道:"我不是说过的吗?如果不老实点可是会后悔的。大哥他可不会怪你杀他,他只不过是对你的感情终于死心而已。"
"他如今人在哪里?"战行云怒不可遏,又惦着无痕的伤势心中更急。
"我让傲华送大哥出城了,那也是他的意愿。"战楼枫毫无惧色:"反正,你的歉意大哥在刚才已经知道了;他临走前让我转告你:他并不怪你,你们互不相欠。"
战行云狠咬牙关,蓦然间回想到无痕在山崖那日绝望又难过的眼神,一颗心更是被纠得紧了。他勉强按住上前狂殴眼前这名血亲的冲动,转身向外头也不回地狂奔而去。
"这东西,你不要了么?"战楼枫指着桌上的金印高声问道。
"你喜欢拿去便好!"愤然道出这句话的同时,战行云的身形早已消失。
战楼枫无所谓地笑了笑,伸手拿过桌上之物,眼内闪过一丝略微兴奋的光芒。
"看来,有必要让无双城的百姓知道,他们将会有一个怎么样的新主人了。"
话落间,印傲华从窗外跃进:"你交待的事我已办好。那么接下去,我们就该好好计划一下了。"
"哦?你也知道我想做什么?"战楼枫轻挑双眉望向贼笑兮兮的印傲华。
用力将嘴角噙笑的战楼枫圈住怀中,印傲华的唇凑上情人的耳廓,轻笑。
"你就等着在银票上打滚罢!"
***
战行云追到城中之时,天色刚刚暗下来。
主城中的烟火虽未燃放,但外城的部分已有人缓缓点放烟花,闷闷的响声从云层里传来,有些不大真实。但城中的人已经开始兴奋起来,他们携家外出,来到街道中等候主城的庆典仪式开幕。
在人群的涌动中,战行云茫然立于其中,有些呆滞地看着人潮流动,竟然感觉不到身边所有的动静、亦听不见行人欢快的笑语。
在这样的繁华喧嚣中,战行云陡然感到无比的空虚与寂寞。恍然间,多年前哥哥陪他看着烟火时的那张脸庞又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
战行云此刻多少有些明白战无痕所说过的话,那美丽的烟花,往往便消失于它绽放的瞬间,就好象他原本已经拽在手中的幸福却在这一刻从他指尖快速溜走一般。
双眸微微湿润,战行云神差鬼使般地举步,漫无目的地走着,最终停在他第一次在无双城内观看烟火的那间酒楼门下。
‘砰。'庆贺无双城主继位的艳丽烟花,此时终于在四下众人的欢快叫喊声里,不负重望地升上了夜空摇曳出别致的美。
抬眼,一张淹没在绚烂之中的英俊面容突现在窗前;忽明、忽明,带着些淡淡的憔悴静静地凝视着夜空。
战行云昂首怔怔地望着,然后大笑了起来。
他毫不迟疑地迈开坚定的步伐──
停步,伸手,用力抱住了一具微微颤抖的温暖身体;唇下,仍然是干爽如骄阳的甘甜味道。
(完)
天下无双 番外
"雄霸武林的无双城居然在这几年里变为了江湖上最大的销金窟!"
"赌庄、青楼、戏院、酒楼......应有尽有,只要有白花花的银子就可以享受到最好的酒菜、最美的女人还有尽情的豪赌与各种别出心裁的游乐。"
"这他妈的也太古怪了吧?咱哥几个的银子都快让那战楼枫给赚尽了!"
"他还真是一如传闻中爱财呐,以前就听说他的诊费与消息费都特别的昂贵。"
"我还听说他的武功也不错,传闻战无痕与战行云那样的绝代高手都死在他的手中,所以他才在抢过那城主的位置。"
"听说前藏锋阁的主人还甘愿充当新任无双城主的手下,供其驱使?"
"没想到那个战楼枫竟有如此手段?"
"我以为他只会医人和打探些消息呐!"
"......"
江南最大的酒肆烟波楼里,与大江南北的各大酒楼一般,茶余饭后的话题总离不开这件发生在江湖中的奇事。
谈笑间,这群说得兴起的江湖中人突觉在花厅正中传来的悠扬昆曲碍得他们摆谈,竟然冲到那卖唱女子的身前,齐声叫骂让她住口。
好在那女子中姿容貌,并未引得这群人觊觎,只可惜她与其父随身所带的乐器等物皆被这群嚣张的醉汉打烂,现下他们还直吵着让这父女俩快些滚出酒楼。口中叫嚷之际,他们也跟着伸手向这父女二人身上招呼去。
‘啪。'一物从人群之外飞快穿了进来,重重砸在快抓到卖唱女那名汉子的手背。
"哇,哪来的人敢管本大爷的事?"吃痛的汉子退后几步,定睛看去才知打着他手腕东西却是一大锭黄澄澄的金子。
这伙人不由自主向着这块金子的来势方向望去──
一位身着墨色长衫的青年公子正懒懒地坐在不远处的桌后,淡淡对惊讶的卖唱女开了口:"赏你的。"
卖唱女的父亲见状连忙捡起这锭足够他们一年生活的金子,匆匆道了声谢便拉着女儿离开这事非之地。
见到消遣之人跑掉的武林人士立即向那青年公子围去,走得近了他们原想一哄而上狂殴的念头却也暂且打住。
因为眼前这神色自若的青年公子竟是生得英俊之极,而从其身散发而出的气息更是无比尊贵,那双炯炯有力的眼睛里虽是带着慵懒随意的笑,然而却有一股让人不自觉低下头去的魔力。隐隐的,那群自诩武功非凡的醉汉们在心底都油然升出一股惧意。
"你小子打哪里来?"
青年公子没有理会,只端起酒杯舒坦地饮了满盅。
"你小子耳聋么?知道咱兄弟是什么人?刚刚是不是你坏咱兄弟的兴致?"
"那位姑娘唱腔委婉清新,优美舒缓很是难得,只可惜蠢人听不懂。"青年公子浅浅笑来,终于开口。
"他妈的,打这嚣张的臭小子!"扶着手腕的那汉子恨此人削他面子,这回再听得对方讥讽一时忍不住,按下心中微有的惧意提拳全力向着那青年公子打去。
青年公子微皱眉头,起身伸手格住醉汉这一拳。这一式极快,那汉子微愣之间便觉手中脉门被扣,但他忍痛翻臂全力挣来,竟然从那公子手下逃了出去,不过他的身子却也‘啪'的一声撞碎了一张八仙桌。
"哈哈哈,兄弟们,这小子中看不中用,只会些花拳秀腿!"明白那青年公子好象仅会些奇怪精妙的招术、其体内竟是全无内力之后,这醉汉不禁放声大笑令他的友人抢上前去围攻对手,他自己也随即抢上连续出得重手。
这四下的江湖人听得那汉子一句话,立即当仁不让地便齐齐扑上。欺凌弱小本是他们的拿手好戏,这会儿酒意上脑、恶向胆边生正好拿这个青年公子出气。
见着这群如狼似虎的江湖三流角色,那青年公子也不害怕,只是眼内却流露些许淡淡的怅惘。他只得一退再退,转身避过之前那名醉汉穷凶极恶的又一扑,不禁摇头微微苦笑。
‘唰。'那汉子虽没捞着青年公子的身子,但却扯下对方臂上一块衣衫,顿时心中更乐;嘴里污言秽语不停扔下手中布料抽刀便要再出手。
然而就在他握刀之际,突然间觉得眼前景物晃动,接着一股轻飘飘的感觉袭来。等回过神来之时竟然发现自个儿正身处这酒楼坚实的木板地面中,胸膛卡在一圈断木里,而他整个人竟然就此悬在了一楼与二楼之间。
这大汉一愣之下才感到疼痛,立即张口杀猪般叫喊起来。
但见一名恍若天人般俊美秀丽的青年不知何时落在混战的人群之中,随手拾起一条断掉的桌腿,几下便敲在那群汉子身上。他手中之物到处,竟无一人可以躲避,而那看似轻轻的一击也让那群恶少立成滚地葫芦,哀嚎不绝。
这俊美的青年见此也不追击,扔了手中之物扣住那名公子的肩头,两人便立即飞身由开启的窗户中跃上屋顶,转眼便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群目瞪口呆的百姓,久久也回不了神来。
等到一僻静处落地之时,青年也便松了手。
"无痕,你没事罢?那些没长眼的家伙有没有伤到你?你的衣裳......"
那公子不语,径直向前走去,青年无法只得纵身跟上──
他二人正是隐于江湖已有两年的战无痕与战行云俩兄弟。
那日印傲华将刚刚清醒的战无痕送出城时,由于见着满天的烟火,战无痕心中涩然原本打算在那间与战行云初观烟火的酒楼稍稍坐坐便决然离去,却不料最终还是让战行云寻到。
由于战无痕走前曾带有战楼枫所赠他足够疗伤痊愈的药物,还有悉心写好注意调养的各项事宜小册,再加上战行云精心的护理。他的伤在这些年来却是全然恢复,但再也无法修习内力。
由于终与战行云厮守终生,战无痕心里却没有多少挫败感。只是,偶尔像刚才那样的情形发生时,他心中毕竟不是滋味。
战行云略有些忐忑不安,他当然明白无痕是因什么而郁闷。哥哥原本可是有着一身绝好的武艺,但如今他却连那些乌合之众也不能抵御,怎能不让心高气傲的无痕气恼呢?
想到这里,战行云眼内掠过一丝愧疚与心痛,但立即他将这些浮念抛于脑后。如今最重要的是让无痕不再介意此事。抬眼望着哥哥的背影,战行云的唇边竟然略略泛起些笑容。
因为他知道,只要是自己稍加温柔地劝慰,无论何事哥哥也便会依他所愿。就像幼年时那一个盛夏,自己用各色野花编得的一个头环,硬是要让哥哥戴上不许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