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左君长叹一声,知道她已没有理由劝说战行云。稍加沉默之后还是缓缓对战行云说来。
当年战擎天因战天雪的出生对舒芷歆心存杀机,而那一日前往猎场便是打算将她以意外坠马这个理由而杀掉,所以她在梅左君暗示她这个消息之后便自裁了。
"夫人临终前特意选择在战无痕身边,以后传回的消息便是她绝于前城主面前。"梅左君木然说道:"这样行云少爷多半便会心存疑虑,而到了关键时候,我会告诉少爷正是战无痕杀害了夫人。"
"为什么?"战行云闻言不禁动怒:"可是我娘这样安排?"
"是。"梅左君神色倦倦,启再道:"夫人她自幼于富家妾室抚养长大,深知这其中之苦,她也是万不愿行云少爷白白浪费天赋永远屈于人下。"
"所以她达不成的心愿便想由她儿子完成么?"战楼枫叹道。他身世离奇,却也可以了解舒芷歆的用意:若战行云自身根本没有真正存下与战无痕一较长短的念头,又怎能激出他全部的潜力去渴求权力?
"请行云少爷不要责怪夫人,她本可在我的安排下诈死离去,可是她仍是选择了这条路。"梅左君垂头:"我与师兄是当年目睹这一切,也是深为佩服夫人的用心良苦。"
"诛天枪头上的毒,也是我千方百计寻来趁偷偷涂在上面的。"隐忍接口:"请主子别怪师妹。"
"哼,估计那也是你这好师妹的主意罢?"战楼枫冷冷地插嘴。
"搞这么多事出来,原来只不过想分化他兄弟二人罢了。"随青秋喃喃说着,心里也好生酸涩战无痕与战行云之间的情谊,竟是如此难得:"但为何无痕他那日坠崖要亲口承认自己是凶手?这么多年来他为何又不对行云好好说明呢?"
战行云原本极度兴奋于战无痕终没有杀害舒芷歆,但听得随青秋如此说来,胸口突地剧恸:因为他从来没有真正相信过战无痕!
不管哥哥对他所做的是什么,他都抱以怀疑与猜忌。而战无痕对这些当然都心知肚明,以那个男人骄傲得让人心惊的个性,他又怎么会在自己问他的时候坦然相告呢?
但是战无痕却是一直都信任着──哪怕知道他有夺取无双城之心,这份信任与关爱却一直没有改变。但最终他对哥哥所做的又是什么?
对于战无痕而言,还有什么比自己亲手刺杀他这个事实让哥哥感到悲痛与绝望呢?回想到那日伤重的战无痕亲口承认是他杀了自己娘亲的事,只怕哥哥也是痛心地认为自己为了无双城而狠心杀他罢?
但是,那也不全然是负气!
战行云突然之间全想明白了──如果战无痕承认了‘罪行',那么杀了他的自己在所谓的道义上会不会好过点呢?
明明,他已经被自己伤得体无完肤,但怎么还能在最后的时候仍然为自己着想呢?
"无痕......"想到哥哥现下的情况,战行云心如刀绞轻轻在口里念了一声,沙哑的声音与微红的眼眶直让一旁的随青秋黯然不已。
"行云少爷,如今事已至此,为了夫人的遗愿我只好擅自替你拿主意了。"梅左君却在这时木然说道。
战行云猛感不安,他急步上前拎起隐忍与梅左君:"你说什么?"
"我现在看来是回不去了,不过等行云少爷你回城之后,定然再无人可威胁你的地位。"梅左君苍白又豁出一切的笑容,让战行云心中的不安刹那间升为了恐慌。他脸色突变不及追问,扔下两人翻身上马向无双城赶去。
战楼枫顿时也明白过来:梅左君定会在城中另伏下杀手,如果她刺杀自己失败,城中接应之人也会夺走战无痕的性命──
战行云,你可千万要赶上啊!!
***
停下马的时候,战行云的手脚竟然微微发抖,他毫不知四肢与背心皆以凉透。如今在战无痕身边仅有几名医童,就连印傲华也是让战楼枫有意迷倒而不能发挥其效用。
如果战无痕有什么散失,他将如何是好?战行云心内狂跳,脚下却比往昔更为迅速,刚一踏进放置战无痕那间别院,就见着一地横七竖八的尸体。
抬眼,此地还有数人在恶斗,而其中那浑身带伤死守屋门的女子则正是姬如月。她青丝散乱,无比狼狈,出招缓慢已是强弩之末。
刹那间,两名杀手已捡到空隙扑进房门,姬如月情急之下不顾身后敌人的追击晃身抢上出剑刺中其中一名,她的后背同时也被数柄刀具砍入。
但姬如月虽浑身剧颤却并未止住身形,强提一口真气扑到另一名杀手背后,手指飞快在他颈间划过,那人的喉头瞬间便开了一个血洞怪叫着倒地毙命;而姬如月则真元泄下,口内狂喷鲜血身子便要歪倒。
这几下变化好似电光火石般,余下的杀手见状都是一愣,但他们很快就潮水般涌上冲进了好容易才突破的房间。
然而未让这些人奔到战无痕身边,一股霸道无比的内力便提吸着诸位杀手的身躯,狠狠将他们拽出房间。
姬如月颓然倒下的娇躯被发功者接住,那些杀手从地面上痛苦地挣扎起身,见到抱着姬如月的正是战行云,立即抽身撤退。
战行云心里惦记哥哥,也不追赶。他见姬如月背心鲜血淋淋,鼻下更是气若游丝便是不明医理也知此女命不久矣,回想刚才凶狠的撕杀场面,当下也颇感激她舍命相救战无痕。
"城......主......"姬如月目光涣散,根本分不清接着她的人是何人,心里只有战无痕可安好这个疑问。
"他没事。"战行云低声应了姬如月一声,但见她似尽力将身体探向战无痕,迟疑之下也便抱着奄奄一息的女子向哥哥走去。
听闻战行云这一句话的姬如月嘴角忍不住漾起一丝欣慰的笑容,虽是绽放在血渍斑斑的脸上,但战行云瞧着时才第一次感到怀中的这个女子竟也是如此美丽。
"你......还会......带我走么......"姬如月眼前模糊,却好象再一次看到战无痕对她微微而笑。
也是这样呢,第一次见到他时,便也是在她的身体极度痛苦的时候。那时的男人骑在一匹高大的骏马上,带着了然一切的傲慢与微笑,轻易而举地制止了那些肮脏的手便将衣衫褴褛的她拉上了马来......
以后的日子里,接受男人传授的武技和拥抱,在温暖的相拥中慢慢知道男人傲慢笑容背后的寂寞与痛苦,但她却无能为之抹去,为何不让她在男人认识战行云之前与他相遇呢?
姬如月突然神思清明,她用尽最后的力气看清了眼前静静安睡的战无痕,向着他伸出了手。
然而,她的那只手在途中时便无力地垂下,颓然搭在了榻床边上。
战楼枫与随青秋也在同时冲进房来,看到战行云面无表情地将姬如月放到床边的椅中,并且顺了顺女子的胳膊,让她看起来好似也在酣睡一般。
接着,战行云便从姬如月身上收回目光,毫不迟疑地走向战无痕,拾起男人的手掌温柔地抚蹭着。
这个时候,他才领会到战无痕是以怎样的心情看着他。
因为,战行云终于明白到自己也深深嫉妒着任一个爱着哥哥的人,甚至在刚才也没有让姬如月完成她最后的心愿:那是她自己的手够不着哥哥,不是吗?
战行云悲伤地看着毫无知觉的战无痕,没有料到自己的独占欲竟会如此之强,竟连看着他人碰触战无痕也不允许!
战楼枫将毒全部逼进战无痕的左腿之后,伤者的脸色便不再泛着黑气,可是却苍白如初雪、好象是刚入无双城那日战无痕陪他观看烟火时所呈现出的虚幻一般,直让凝视哥哥的战行云好生心疼──
他记忆中的战无痕从没有这么脆弱过,可造成这一切的不就正是他么?
为什么那时竟收不住手?自己应该知道哥哥是绝不会伤害他与他所关心的人啊?
战行云自责的同时脑中突然滑过幼年时,战无痕曾玩笑着摔他一记跟头时所说的话:那个时候的他可是信誓旦旦地说不管日后发生何事,他也绝对不会伤害到最爱的哥哥。
怎么,他却再一次对无痕失言呢?
战行云心中难过,喉头更是哽得紧,他紧紧捏着战无痕的手掌好想就此将自己全部的力气传到哥哥身体中,好让兄长快些好起来。
"这个时候假惺惺的心疼什么?我还要尽快给大哥换腿上的经脉,你别挡着!"战楼枫冷冰冰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打断了战行云的神思。
"你用我的经脉罢,只要能救回他!"战行云也不再觉战楼枫的讥讽刺耳,他轻轻放下战无痕的手掌回头对另一位兄长说道。
"得了吧,如果大哥将来醒了,看到我将他的宝贝弄成跛脚......"战楼枫作势摸了摸他的脖子,吐了吐舌:"我还想多活几年。"
"那你现在到哪儿去找替换的经脉?"
"我想,如果是她的话,应该会很高兴与永远依附在大哥身边。"战楼枫平静地看向一旁的姬如月,对皱眉的战行云说道:"越早替换经脉大哥活下去的机会就更大一点,你在这种时候就别在意了。"
战行云无奈,也只得退下。
见着白楼的众位大夫在战楼枫的指引下做换脉前的准备,战行云刚刚才放下的心不禁又提了起来。
"你打算如何处置隐忍与梅总管?"随青秋却在这时突然问道。
战行云知道好友是故意刹开他心中所虑,心下也感温暖:"只要无痕没事,我便不追究此事。不过......"
"你想在无痕伤愈后与他一块淡出江湖罢?"随青秋替战行云说下去。
"有此打算。"战行云看着再次在他眼前紧闭的屋门,却又不安起来。
因为战楼枫曾说过替换人体经脉一事本就相当困难,当世的大夫也仅有三人可以完成此术。再加上战无痕身体尚虚,战楼枫也没有把握哥哥能撑完这次经脉的转换,只可惜那身巨毒却不容再拖延时间。
"刚才夕竹那边传话来,天雪似乎被隐忍他们下了药睡着了。"随青秋叹道:"估计也是担心她阻拦这次刺杀罢。"
幸好,有姬如月在!战行云心中一颤,看着无双城的护卫拖走地面的尸体时不禁再感后怕。
这一日过去,印傲华与战天雪皆以醒来,战楼枫却仍没有开启房门。
从随青秋口中得知全部经过的战天雪也颇为紧张,生恐战无痕有何不测她哥哥便会悔恨终身。
所以她此刻根本不能开口再劝战行云先行消息,只得眼睁睁看着他焦虑地守候在门外。而她所能做的:只能是与随青秋一块好好布守此处的安全。
月上云端,一宿无眠。
战行云浑不觉身边已无一人相伴,他睁着疲惫不堪的双眼看着无双城的婢子们添亮了院里的烛火。
凝视着温暖的光芒,战行云的心却再次绞痛。如今他认真地想了想,先前尚不明白无痕心意的他,在面对哥哥时岂不就像这烛火一样时而疏远时而亲近?
他一直责怪哥哥喜怒无常、玩弄人性,然而静下心来想想,似乎兄长的每一次任性之举,都与他的行为脱不了关系?
还要这样,持续多久?
无痕──哥哥!
战行云闭眼抚上胸膛,好似打算就此揉散纠于其间的痛楚。但就在刚刚于心间无意识地呼唤之后,他忽然间醒悟过来:他好象已经很久没有叫过战无痕为哥哥。
‘咯吱'一声,门终于开启,不远处敦促护卫换岗的随青秋犹豫了一下,没有动。因为他看到已然呆滞整晚的战行云此刻却有如豹子般扑了过去。
"大哥,还是挺过来了。"战楼枫眼里全是血红,无视身旁诸位看着他时眼露惊佩之色的白楼大夫,语声里透着无比的欣慰:"现在他的身体很虚弱,经脉中的毒虽消但血中尚不干净。等他腿上与胸前的伤口稍好,我再想办法......"
战行云只觉他这一生从未这般高兴过,一时间也忘了眼前所见竟是他最为厌恶之人。他拍拍战楼枫的肩膀,不及说话便忙忙擦身而过。
印傲华慌忙搂过战楼枫摇晃的身子,暗怪战行云的劲力也太过猛:没见着他的情人已经相当疲倦了么?
战天雪含笑替战行云掩上房门,转身时泪水也悄然滚下。
***
战行云深深地凝视脸色更为苍白的哥哥,心里涌上的狂喜顿时打消不少。他慢慢蹲下去,跪坐在战无痕的榻床边,握住了男人微凉的手掌。
他已看不见男人眉目中的倔傲与刚强,难道是失血过多所致么?
不过无痕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了罢?
尽管战行云对战楼枫的医术从没有怀疑过,可是战无痕太过难过的脸色也不得不让他又担忧起来。
连着几日不眠不休、未进丝毫茶米,战行云此刻这微一放松竟让疲劳很快便抓住了他。
但他不愿就此离开战无痕,双手仍是牢牢地抓住哥哥,慢慢将脸搁在了兄长的掌心里。
直到此刻,战行云才能回想起战无痕跳下山崖的瞬间──因为他已确定男人再次回到了他的身边。
其实,战行云真的没有预料过战无痕竟会在他的眼前跃下悬崖。但此刻静下心来想想,这又有什么奇怪呢?
长久以来,他都认为他与无痕都是对立着的,他都认为无痕是难以算计的怪物。
但他却忽视了无痕与他都在受着同样的煎熬:在这个无双城里,看似拥有一切有如同帝王般的无痕其实最为寂寞,至少自己还有天雪相伴,而无痕一直追逐的东西自己却偏偏给不了哥哥。
如果他稍加留意便会发觉:那用着无敌与浮华面具所包裹起来的无痕、不管表现得如何刚毅坚忍,但实则哥哥就好似一根绷得极紧的琴弦,只要稍加碰及便会断掉。
可惜唯一能伸手拨动那根弦的人,却正是他战行云。
"你为何总是这般言不由衷!而我,却又为何不早些发现呢?"懈下心神的战行云喃喃说着,屏息感到哥哥渐渐平缓的呼吸,终于安心闭上双眼慢慢陷入不住招唤他的梦乡。
也不知多久,温暖的触觉唤回了战行云的意识。他睁眼,惊喜地发现哥哥的手指正努力地摩挲着他的脸颊。
"无痕......哥哥。"战行云张口唤道,迎上男人那熟悉的双眼,只是再次恸于兄长毫无血色的脸庞。
缓缓抬眼仰望着居高看着他的战行云,战无痕的眼神中有一股让青年感到悲哀之极的伤痛。
"你可好些么?"战行云一时间竟有些结巴,但他却闪电般抓住战无痕费力想从他掌中抽出的手,再也不肯放开:"对不起,我不是有意......"
"行...云......"
"我在。"战行云连忙应道,看着哥哥无力地张合嘴唇才吐出一丝微弱的声响,脑中不禁回想兄长那身绝学,心里更是惭愧。
"你......真的......那么恨我...而想得到...无双城么......"
"不!不是的!!"战行云抱着兄长正等申辩,却见战无痕突然直直地瞪着他。
他刚刚才心生不妙,就看着哥哥张口便连连喷出鲜血来,跟着胸前那可怖的伤口跟着快速扩张,夺目的血渍也从包裹的布块中一下子狂涌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下一刻,他手中便多了具一动也不动的尸体......
战行云吼叫着从梦中惊醒,惨白着俊脸,冷汗淋淋。
方才梦里所见之事,绝对不是他所期盼的!!
他心中所要的怎会是那座冰冷的城池?
他又怎么会真的恨着无痕而无时无刻地摆弄那些算计与阴谋?
确定刚才仅是一个恶梦之后,战行云低头用力吻着那只对他的抚慰毫无反应的微凉手掌,却难以感受哥哥干爽纯烈的清新味道,他的双目终于再一次微润。
他如今才算是彻底明白了:他只想在以后的日子里好好体会无痕眼中不可捉摸的温柔与霸道,他仅想不再推却无痕向他伸递而来的温暖双臂,他仅想在想到无痕的时候用他这双手好好地抱抱哥哥而已。
而那些无聊的算计与阴谋,那些让人懊悔终生的伤害与折磨,他再也不想在他与无痕之间感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