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九枪膛里的子弹已经射出去了,但在接近徐离晏胸膛的瞬间被股强大的气流攫住,在空中略微停顿后化成白雾消散,刀九被这离奇一幕弄得瞠目结舌,随即他就看到飘散在自己面前的人形怪兽,在高有丈余的魑鬼面前,他就像蝼蚁一般弱小,强大的气压随着怪物的临近瞬间逼来,赤红与墨黑混绕在一起的形体,似乎是人,但更应该说是鬼怪,因为怪物头上竖着只有鬼怪才有的兽角。
诡异阴郁的幻影,即便是刀九这种霸道狠毒的人也不由得心怯,枪在颤得厉害的手间滑落,他色厉内荏地冲手下喊:「杀了这怪物!快杀了这怪物!」
惊恐触发了人求生的本能,随着扳机叩响,子弹铺天盖地地射过来,魑鬼仰头,发出一声忿詈嘶吼,令人无从逃避的嗥叫,似乎天地也为之震撼,强大气流下那些弹片定格在了空中,仿佛前方有片透明墙壁,挡住了他们的冲力,铜质弹头在瞬间消散,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怪物向他们冲来,站在最前方的一个人首当其冲,被扼住喉头高高攀起,下一瞬,魑鬼的手掌已穿过了他的胸膛,等他再落下时,已成了一具尸首。
看到这残忍的一幕,徐离晏只觉手脚冰冷,他记得这只鬼,在押解喻昭时它也出现过,所有人都死了,自己也差点被他杀死,恐怖的一幕,现在又在自己面前出现,见怪物冲向其他人,他急忙挣扎爬起,按住小腹跟踉跄着奔进货仓里。
仓库里面已经被火雾笼罩,那些打手在火中发颤,却丝毫挪不动脚步,他似乎听到他们在悲嚎,又像是在向自己求救,悽凄惨的场景令他惊颤,摇摇晃晃向前走,很快就看到倒在地上的身影。
「喻昭!」徐离晏急忙奔过去,脚步跟踉跄,在那具躯体旁摔倒,毫无知觉的躯体让他的心一下子沈到了底。
「不许死!回答我!」
他握住对方的手奋力大吼,但叫声却在剧痛下变成了嘶哑的喘息,全身因绝望颤抖,他倒在了躯体旁,恍惚中看到那个怪物又冲了回来,随即惨叫声不断响起,血光伴随着火光洒下,在他面前上演一出人间地狱。
如果这是一场恶梦,那么,请快点结束吧,神智迷蒙中,他想。
惨叫声很快停了下来,四周死一样的寂静,但是很显然,恶梦没有结束,恍惚中他感觉那团诡异雾影向自己飘来。
「阿晏,阿晏……」
温柔沈静的唤声,是喻昭在叫他,徐离晏勉强让自己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那个无比狰狞的怪兽,它蹲在自己面前,赤红巨大的手掌伸向自己,想到打手们惨死的模样,徐离晏惊恐地颤抖起来。
身为刑警,他早有随时赴死的觉悟,但并不代表他不怕死,尤其是在这个凶暴残忍的怪物面前,他很想逃,却无能为力,体力随着血液的大量流失早已消耗干净,只能任凭那只金属般刚韧的手掌按到自己腹上。
胸腹被贯穿的剧痛没有傅传来,反而有股柔和的气息在缓解他小腹上的痛感,这让徐离晏神智慢慢复苏,游游离在死亡边缘的恐惧和愤怒交织在一起,只在想这个可恶的怪兽杀了这里所有人,杀了喻昭,还想杀自己……
眼神游游离,恍惚看到落在不远处的手枪,他挣扎着拿到手中,握紧后突然指向怪物,也许这是个算不上机会的机会,但只要有一丝希望,他都不甘心放弃!
「没事了,你会马上好起来的。」魑鬼抬起头,对他说。
咫尺间的距离,他似乎从怪物眼里看到了几许温情,双眼微微眯起,似乎是笑的象征,令那金属铿锵的嗓音少了原有的煞气,一瞬间,他突然发觉自己误会了什么。
可是,一切都晚了,子弹在魑鬼说话的同时尽数射进了它的体内,它发出一声嗥叫,巨大的雾般身形,随着子弹的击中不断颤抖翻腾,阴风呼啸而起,将渐熄的火苗吹得呼呼作响。
「为什么?为什么?」它怒吼质问。
魑鬼是不该有疼痛的,但是此刻,射进体内的每一颗子弹都带着割裂般的剧痛,痛苦毁灭了它眼中的温情,那是种它无法了解的痛,但更无法了解的是徐离晏对它所做出的攻击,毫不留情的,想将它置于死地的攻击。
所有的甜蜜喜欢在这一瞬间全部消散了,它愤怒地扼住徐离晏的脖颈,人类的身躯在它看来是那么的纤弱,轻易就被他擊擎到了空中,手枪在它狂乱的气场下落到了地上,双目对视下,他在徐离晏的眼里看到了恐惧,跟刚才那些人眼里暴露的一样。
愤怒的心绪在看到那份恐惧后突然间变得苦涩,它涩声问:「为什么?」
徐离晏喉咙被扼住,剧烈的痛在嗓间游游走,让他连轻微的挣扎都做不到,神智恍恍惚惚,似乎看到怪物手间缠绕的五彩丝线,丝线的接头断了,在阴风中飘摇,感受到某种愤怒、伤心、绝望的情绪,他的心开始发颤,不敢置信地盯住怪物,想知道那份痛苦的感觉是否是它传达给自己的。
很明亮清澈的一对眸子,那么熟悉,一瞬间徐离晏脑海里突然闪过很多画面——怪物的突然出现;和喻昭在医院里的相遇;在大厦顶层和他对打时被他及时抱住;故意支使他打杂看他无可奈何的样子,还有被告白时的开心,那么多的场景在眼前迅速划过,像是人临死前会看到的画面,又像是那对眼眸令他产生的幻觉,脑海里一片混乱,突然想到那目光是属于喻昭的,清澄的令他心动的眼神。
『你……喻昭……』
说不出话,徐离晏拼命将手伸向怪物脸庞,但那是个他无法触及到的距离,他的手只能搭到怪物的手臂上,斑驳冰冷的触感,却让他的心更加的作痛,是怪物……不,是喻昭带给他的感觉,很荒诞的念头,却愈来愈肯定,也许它才是真正的喻昭,它刚才不是想杀自己,而是在救自己。
那个人总说能感受到自己的想法,徐离晏发现此刻他也有了同样的感应,可惜,是伤心绝望的感情感。
「为什么要杀我,你说过你会永远爱我!」魑鬼在冲他爆吼,嘶哑的金属铿锵声震耳欲聋。
不是这样……
徐离晏颤微微的手抚上那只手臂,不再惧怕,而是用力握住,他张张嘴,想向对方说声抱歉,是他搞错了,他没有想伤害它,可惜那只手掌扼得太紧,喉咙有种几乎要断裂的痛,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阴狠的杀气在向他笼罩,它要杀了他,杀他没关系,但在他死之前给他一个辩解的机会!
神智在极度缺氧的状态下开始混沌,徐离晏搭在魑鬼臂上的手落了下来,它怔了怔,知道只要再用用力,这个人就会变成一具尸首,可是,那份力它已经无法再使出。
眼神落在傅喻昭的躯体上,它楞住了,这才注意到自己此刻的的身形,狂乱暴躁的感觉在一瞬间突然变冷,它终于明白徐离晏向自己开枪的原因——它在愤怒之下失控现了原形,现在的它是徐离晏最害怕的魑鬼。
它一直以为只要以人类的身分存在,就可以跟喜欢的人相守,现在才明白那只是美好的幻想,徐离晏自始至终喜欢的都不是它,而是那个叫做傅喻昭朝的男人,顶着人类面相而活的它,就算再美好,也只是一个鬼。
给我活过来,没有我的允许,不许死!
当初,它就是震撼于这句话所带来的冲击,现在才突然想到徐离晏说的对象不是它,自始至终,它都只是个局外人。
手在剧烈的颤抖下松开了,魑鬼默默看着徐离晏跌倒在自己面前,一份誓约,他食言了,他也食言了,咫尺相对的距离,此刻,是那個么的遥远,想靠近,却再也不敢。
远处傅传来警车的尖锐鸣笛声,惊醒了茫然的魑鬼,它仰起头发出一声痛苦低吼,雾色身形迅速移到了仓库外,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别走……迷蒙中感觉到那团高大身影要离开,徐离晏手指动了动,想拦住它,可惜黑暗席卷了他的神智,只听到警笛声越来越响,所有一切都在瞬间离自己远去。
我没事了,你们别这么紧张,马上回去工作,小心郑Sir扣你们的全勤奖。
徐离晏靠在病床上,在笔记本上写下这番话后,撕下来没好气地扔给来探病的同事们,看完后,阿飞立刻说:「郑Sir不会扣钱了,他每天跑医院跑得比我们还勤快呢。」
一名同事见徐离晏脸色不好看,拉拉大嘴巴的家伙,大家打着哈哈离开,说明天再来看他。
谁都不用……这句话还没写完,同事们都已经出去了,徐离晏停下写字的手,将笔扔到了一边。
笔谈实在太吃亏了,费半天力都没人来看,他揉揉额头,懊恼地想。
自从他醒来,已经过了三天,当时被救援的他身上沾了大面积的血迹,体内还出现急性失血状况,以及声带严重损伤,不过比起同在现场的那些人,他算是最幸运的了。
据当时勘查现场的人说,被派去的员警有一个算一个,没有不吐得稀里哗啦的,那场面实在太惨烈,所有人都死于非命,尤其是刀九,被活生生地开膛,那惨状就算是任职多年的老法医也不忍卒睹,幸存下来的只有徐离晏和傅喻昭朝。
傅喻昭朝曾被严刑拷打过,腿骨和肋骨的都有断裂的痕迹,但又怪异的瘉愈合,比徐离晏先醒来,但拒绝提供任何情报,而徐离晏这边,郑仲成怕他受刺激,也没有让属下向他做例行讯问。
同事们离开后,徐离晏下了床,来到隔壁病房,徐离晟正靠在床上看医学杂志,见他进来,没说话,拍拍自己床边,示意他坐。
好些没有?在床边坐下,徐离晏写道。
徐离晟哧了一声:「放心,我不会死,老天留我一條命的理由就是让我亲眼看你辞职!」
这次去外地开学术研讨会,闲暇时同事约他一起去附近河里游泳,徐离晟水性很好,所以同意了,谁知那晚突然暴雨连连,他被暴涨的水流冲到了下游,大家找了他一晚上都没找到,都以为他发生了不幸,第二天住在河下游的居民把昏迷不醒的他送进了当地医院,在医院躺了三天他才醒过来,说起来也算是捡了一命。
还真让喻昭那个乌鸦嘴说对了,徐离晟心里恨恨想,本来想找喻昭算账的,谁知回来后才知道徐离晏也出了事,而喻昭竟然是黑道中人,现在正在因数桩刑事案等待判决中,听说了那晚发生在仓库的血案,他很聪明地一句也没向徐离晏问起,只要求他立刻辞职。
放心,我会辞的。徐离晏笑了笑,很平静地在本上写道。
这样冷静的弟弟才是徐离晟最担心的,生怕他为病情烦心,问:「嗓子好些了吗?」
「不会变哑吧巴。」徐离晏用极度嘶哑的嗓音说。
他的声带损伤得很厉害,虽然勉强可以说话,但医生盯嘱短期内还是以笔谈为主,他也不想说话,嗓子固然很痛,但更痛的是他的心。
从他苏醒后,喻昭再没出现,有种感觉,那个人永远都不会出现了,而他到现在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鬼魂,他为什么要利用傅喻昭朝的身分接近自己,自己究竟怎样才能找到他——对于喻昭的一切,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看过自己的小腹,腹上没有半点伤疤留下,喻昭用灵力为自己治愈了重伤,是自己受伤激发了他的狂性,那晚的他就像是地狱来的恶魔,狠戾恐怖,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却不觉得有什么可怕了,也许,潜意识中,他知道不管怎样,喻昭都不会真正伤害自己,相反的,他会尽一切力量来保护自己。
很想那只鬼,想到无所适从,当习惯了一个人的存在,习惯了他的照料后,那种突然而来的孤寂是别人无法想象的,他也才开始明白真正无法从这场感情游戏中脱离的是自己,那种回归原点的失落让他抓狂,可是表面上他还要表现得很平静,因为他不能让自己的家人担心。
傍晚,郑仲成来看他,身后还跟着两名负责傅喻昭朝案件的刑警,明白他的意思,徐离晏在本子上写了几个字递过去。
我什么都不知道,那天的事都忘记了。
「一点细微末节也可以,傅喻昭朝的案子马上就要开庭了,麻烦你再想想。」其中一名刑警说。
徐离晏摇了摇头。
作为刑警,他有责任提供任何情报,但他已经不是了,辞呈他已经递上去了,而且那些事实,就算他说出来,也没有人会相信。
刑警问了几句,见问不出什么来,就告辞先走了,徐离晏心情烦闷,转身去了楼顶天台,郑仲成也陪他一起上来。
傍晚时分,高楼大厦鳞次栉比,万家灯火,一抹夕阳正在沈下,远处晚霞似火。
「你最近很喜欢来天台。」
这几天郑仲成天天来看望徐离晏,几乎每次都会看到他在天台晃悠,最初他还心惊胆颤地以为徐离晏有自杀倾向,后来才发现他只是单纯喜欢在这里远眺而已。
徐离晏笑了笑,他喜欢来这里,是因为那个人也喜欢,可是他说现在的空气好差,徐离晏很想知道喻昭以前度过的年代是怎样的一片风光。
我明天出院。他答非所问地写道。
扫了一眼他的字迹,郑仲成说:「好好休息,大假完后来上班。」
对上徐离晏奇怪的目光,他说:「那封辞呈我不批准,你是名好警员警,傅喻昭朝的事只是一时糊涂,为个人渣辞职太可惜了,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
我没错!徐离晏写道。
如果让他再来一遍,他还是会爱上喻昭,不是混黑道的傅喻昭朝,是那个叫喻昭的鬼。
「你!」郑仲成很无奈地看他,「你为什么到现在都不醒悟?」
徐离晏抬起笔,可是想了半天,也不知该写什么,于是又放下了。
「我离婚了,昨天刚签的离婚协议书。」彼此沈默了一阵后,郑仲成说。
依旧无话可说,徐离晏只点点头,相顾无语,郑仲成转身离开,走了几步,突然又说:「我知道你在怪我不守诺言,我把傅喻朝卖给刀九,的确有私心,你可以不再接受我的爱,但我无法看着你喜欢一个黑道中人,我不觉得自己有做错,如果你看看傅喻朝现在在狱中嚣张的样子,就明白我为什么会这样说。」
「为什么?」这次顾不得喉咙痛,徐离晏直接问道。
傅喻朝毕竟是喻昭曾附身过的躯体,虽然他不明白这个人怎么会又突然醒过来,但本能的,他想知道与他相关的事。
见徐离晏一改之前的淡然,问话中透着不安,郑仲成自嘲地笑笑:「这对你来说,也许是件好事。诉讼方面出了问题,检控资料库突然起火,存储傅喻朝几桩大案的资料全部焚烧一空,他只要找个铁嘴律师,把所有罪名推到刀九身上,就能胜诉了。」
「怎么会突然起火?」
「你太小看傅喻朝了,他早想取刀九而代之,现在虽然刀九死了,刀祭社元气大伤,不过傅喻朝的死党不少,要卷土重来,对他来说只是时间问题。」郑仲成哼了一声:「只可惜我们警方这次算是为他人做作嫁衣裳,现在只希望傅喻朝暂时收敛些,否则上头又要头痛了。」
郑仲成离开了,只留徐离晏一个人静静立在天台上发楞,夜风拂来,衣襟被轻轻卷起,卷不动的,是沈重的心事。
第二天徐离晏一出院就开车来到喻昭最初出现的山林,丛林深深,早掩住了那场天火焚烧过的痕迹,他立在荒凉的林海里,放声大吼:「喻昭,你出来!」
喊声在茫茫林海中渐渐远去,回应他的除了远方傅传来的回响外,什么都没有,于是徐离晏又放声喊出第二声。
「你记不记得你承诺过什么?记得,就马上给我出来!」
「你这个该死的鬼,还是胆小鬼,一碰到问题就学缩头乌龟!」
嘶喊下嗓眼痛如刀割,他毫不在乎,他只想马上见到对方,而这里,是他唯一可以寻找的地方。
可惜,喊了近半个钟头,山间什么都没发生,徐离晏仰头看去,但见古树参天,鸟雀纷飞,仿佛在这片天地里,只有自己才是多余的那个。
去山林找人的唯一结果是他又失声了,声带和软骨韧带重新撕裂,以致于帮他看病的医生很生气地训了他一顿,告诫他如果不想今后永远失声,那就在短期内绝对不能在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