俪影山川 上——烟雨江南

作者:烟雨江南  录入:11-23

云十二听了也忍不住道:“蒋姑娘,对师父须尊重些。”
小蝶气道:“他象个师父样吗?你也讨厌,不理你了。”说着纵马跑远。云十二张了张口,不知自己怎么又惹蒋姑娘不高兴了。这几位太保中唯燕十三风流,知道些女孩家的心思,急忙推他道:“十二哥,快去追,要不她一天都不会理你。”云十二这才醒悟,纵马追去。司慕见状,不禁叹了一声,羡慕不已。小蝶小蝶,你终于遇到心上有你之人,虽有些不解风情,可他定会如珠如宝般爱你,当你是心尖上一瓣。唉,为何我与玉卿却是这般情深缘浅?如此一路思量,满心惆怅。而每到夜深人静时,司慕白天竭力压抑逃避的愁思忧虑便悉数涌上,辗转反侧,寻思与柴玉卿过往种种和二人将来种种结果,至于黄巢宝藏和自身安危则全然不在心上了。
回想初识玉卿时,那时他笑起来很好看,行事也可爱,但吸引自己的应是他不羁自在的言谈,还有同样对很多事及世间礼法道德都不放在心上的性子。虽然他后来在自己教导下读书识字,越来越象正人君子了,可他笑起来还是原来的样子,吃起醋来还是那样让人心喜,他还是他,于是决定这一生非他莫属,除了他谁也不要。然而,要陪在他身边,两个人在一起,却非自己心想就能成,唉,以后要做的事艰难得很,无论如何也要想法子让柴玉卿回到自己身边才行。至于宝藏事,以后江湖得知宝物尽归梁王,想也没人敢再打主意,待此事了结,就去寻柴玉卿。
十日后,六人已达吴越,然眼前所见却绝非司慕印象中的江南富庶繁华地,只见道上流民络绎不绝,田地荒芜,商旅不兴。司慕不解,问燕十三何故,燕十三笑道:“司兄果然隐居不问世事,越王钱流与吴王杨行密为争宣州等三州已打了一个月,不过现在看吴王败局已是定了。”
“原来如此。”司慕转头看身旁经过的流民,个个面如菜色,木无表情,不禁感叹,各王之间为争地盘人口而起战事早屡见不鲜,现在百姓就已如此凄惨,待将来有能人一统天下时,又是怎样的生灵涂炭呢?冥冥天道下,百姓之渺小可见一般。然一转念,却也深知要使这种局面结束,还是需有豪杰乘时而起,经一番争斗一统天下不可。各路诸候纷争不断,当中亦不乏以天下为已任的人。而自己沉缅于儿女情长,也许真如杨溥所云,是个缩头乌龟罢。啊哟,糟糕,玉卿是否也在心里这样想我,他嘴上那样说,可能是安慰我,心底里却瞧我不起,觉得我没出息。司慕越想越觉有这种可能,如此一来,让柴玉卿回到自己身边岂不是难上加难。
就在司慕思前想后之际,忽听燕十三道:“各王纷争不知何日是头,急需一位雄豪拯救苍生啊,不瞒司兄说,我主公已决意明年称帝,再率大军扫平天下,以解百姓之苦。”
司慕闻言,假做吃惊,恭维了梁王几句,心里却暗笑不已。朱全忠会拯救苍生?天底下最大的笑话莫过于此了,不过这几人是其心腹死士,会信这个倒也正常,自己却也不能与他们一般见识。
越往前走,惨景越多,林伍道:“我们绕一段路快走,少生事端。”于是一行人加快行程,直到绕过战区才慢下来。路上,司慕几乎掏光了身上银两救助老弱残病,林伍等人虽是狠厉,却也不是穷凶极恶之辈,见司慕如此,便也纷纷解囊,唯小蝶到后来嘀嘀咕咕,不停地换算舍出去的银子能买到多少金簪凤钗之类的,最后云十二结结巴巴允诺说等找到宝藏,梁王给他的赏赐全给她买珠宝胭脂,小蝶这才绽开笑颜,重又大方起来。
半月后,一行人终于到了天台山,司慕照着记忆,带众人破了重重机关,虽然有些已在司慕上次进入时毁了,但司慕谎称图上就是如此标示,居然也给他遮了过去。踏入山腹大洞,当耀眼的金山银山出现在面前时,几乎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始知世人贪财大有道理在内,有几人能挡得如此美丽的黄金珠玉的吸引?但过得一会,燕十三等人却难掩失望,原来他们搜到的武功秘笈甚少,且多为平常之流。做为武人,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武功天下第一,靠秘笈灵丹提升功力则是捷径,金银财宝倒在其次了,而朱全忠起意要得这份宝藏,其实也是在太保们的鼓动下才有的,太保们最想得的,其实是传闻中的那些秘笈宝典灵丹妙药。谁想一番辛苦,找到的尽是些不入流的东西,自然大大失望。想当然尔,典籍中极好的已被司慕取走,太过阴毒的则被他不露痕迹毁掉。林伍等人这时候虽对他有点怀疑,却也不能再说什么。
退出山洞,燕十三等人开始商量如何把这批财宝运回洛阳。司慕在附近摇着扇子,悠闲赏花,偶尔抬头望望与天台山遥遥相对的天姥山,嘴角露出一丝诡笑。其实世人谁也不知,黄巢宝藏乃分两处埋,天台山中的仅是其中一小部分,大部分在天姥山,入口就是雷凤翔被杀的那个洞口。这一切,仅是司慕一个人知道的秘密而已,而这个秘密,只能待后世有缘人去碰了。
第十四章 相思无处诉
柴玉卿到达风雷山庄时,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只见若大的宅院仿佛鬼宅,大门破败,围墙塌陷,院里的草长得足有半人高,荒凉静寂,没一个人影。他推开大门,慢慢往里走,直走到后院,才听到一丝声响,门开处,沈蓝玉走了出来。
“师娘。”柴玉卿叫了一声,略有些迟疑。一年多不见,沈蓝玉苍老异常,已十足是个老太太了。
“玉卿。”沈蓝玉呆住,倾刻间泪流满面,两人抱头痛哭。
原来沈蓝玉自接到雷凤翔凶信,便心灰意冷,且本来也无能力照顾养活一大群弟子,便遣散他们,自己与两个儿子靠几亩薄田清苦度日。而昔日亲朋见雷凤翔生死不明,雷家败落,也渐渐断了来往,短短一年,沈蓝玉历了无数世态炎凉,风雷剑亦在江湖上渐至无闻,雷凤翔费尽心机才得的一点薄名极快地被堙没。此人机关算尽,诚不知为谁辛苦为谁忙。
进屋坐定后,柴玉卿道:“师娘,我在黄州看到十七师弟张蓬,说师父被司慕害死,有信为证,是真的吗?”
沈蓝玉重又落泪,半晌才道:“是有这么一封信,我虽不大识字,可那笔迹是你师父的,玉卿,告诉师娘,你和司慕真是那样吗?”
柴玉卿无法撒谎,只得道:“是。”说完静待沈蓝玉责罚。等了半天,却没听见师娘的大嗓门,奇怪抬头,只见沈蓝玉看着他,眼里不知是气是疼。见他抬头,沈蓝玉便给了他一指头,叹道:“你这孩子,大了倒让师娘操心,你们俩是打算一辈子不娶妻,就一直在一起吗?”
“是,师娘。”柴玉卿看着沈蓝玉坚定说道。他现在已无法想象自己和别人在一起的情形了,除了司慕以外,谁也不是他想要一辈子在一起的人,司慕说过,这叫什么曾经沧海难为水,司慕不是沧海,他就是他要一生与之痴缠的水,一想到要和司慕分开或司慕有了别人,就心酸得想哭。
沈蓝玉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半晌才道:“司慕虽然心眼多些,可他对你很好,他还在咱家时我就看出来了,可是,你们做好朋友行,这样可不行,我在别人家里也看过这种事,但人家都是有娶妻生子,玩玩这个没防碍,你可倒好,什么也没有呢就好这个,虽说我只是你师娘,可我也养了你十几年,顶上半个亲娘了,玉卿,听师娘的话,别再去找司慕。”
柴玉卿闻言,心痛如绞,叫了一声师娘,却不知如何反驳,更不知如何为司慕和自己辨解。若是司慕在,以他的无赖和狡狯,定能诌出一堆理由说自己与他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无论多惊俗骇世的事,在他那里都能变得天经地义,仿佛本就该当如此。我行我素,无拘无束的司慕,从不理会别人说什么,这样的他让人一想起来就欢喜得心里发疼,而他却在这里口拙心拙,诸多愤懑不甘不屑,却无法宣之于口,不由恨极。
沈蓝玉见他一脸伤痛欲绝,便住了口,心想以后慢慢劝他不迟。于是起身到里间拿了雷凤翔的信出来,递给柴玉卿:“这是你师父的信。
柴玉卿定睛细看,确是师父亲笔。但他从心底里不愿相信司慕是凶手,依司慕性情,绝不会为了所谓的奸情泄露就杀人灭口。但师父为何如此笃定就是司慕害的他呢?这恐怕只有师父死而复生才能解答,但师父是当真死了还是因别有隐情不想回家才写了这信呢?一时之间心乱如麻,平生第一次无法决断起来。
沈蓝玉见他沉吟,便道:“要说是司慕杀了你师父,其实我也不大信,那孩子不象是因为你们的事被人知道就杀人的人,可你师父信里却那样说,霆儿和云儿要去找司慕报仇,我拦着没让,如果是你师父栽给人家的,岂不就是冤枉司慕了。唉,那老鬼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弄到现在死无对证,师娘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也许,师父并没死,他是有什么意外或是有什么大事要做,才写这样一封信的。”柴玉卿斟酌了一番,说出了心里另一个想头。说出来后,他就益发认为,司慕可能是冤枉的。但下意识里,却早已知道,若证实是司慕害的师父,他一生幸福美梦都会碎成片。与其与司慕分开,向他报仇,每日里生不如死,他倒宁愿相信师父另有别情,不管这样想有多自私无情,日后可能会受怎样的熬煎。
沈蓝玉叹气道:“谁知道?你师父出身苦,从小给人家做家丁,后来走镖,学艺,最后建这个庄子,中间不知吃了多少苦,三十五岁才成家生子,而我自二十几岁嫁给他到现在,都不知他整日想些什么,说他老实,其实也不是,说他侠义,可有时行事却叫人看不惯,我一辈子都没有懂他,也就不知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玉卿,咱们不去报仇,你就留在庄里,让江湖重新知道雷家的风雷剑,好不好,师娘是女流,又没才干,现在只能靠你了。”
“师娘,让我再想一想。”柴玉卿不敢看沈蓝玉殷切的目光,逃一样走到外面。外面阳光正好,却映得这宅院看去益发荒凉破败。走至自己原来的屋子,只见蛛网遍布角落,灰尘积了厚厚一层,鼻中满是呛人的霉味,柴玉卿只得转身出去,来到院中一棵大榆树下。这树枝叶繁茂,高大粗壮,是他和师弟们的小时乐园之一,他呆了一会,忽想起司慕曾带他去看他的白桦林,在一棵大白桦树上一起看月亮的情形,司慕说他最爱呆在这棵树上想心事,每次都是不高兴的事,只有这次,是他俩在一起,所以他开心得忘了以前所有不快。想到这里,柴玉卿一跃上树,隐在枝叶间,开始呆呆想心事。
留在这里,光大风雷剑派,让武林都知道他柴玉卿,曾经是他以前极想做的事,可是遇到司慕后,渐渐地雄心消磨,沉醉在他的温柔里,耳鬓厮磨,悠游度日,那日赤壁一游,曾被勾起的雄心最后还是因贪恋与他在一起的快意而一闪即逝。虽然与司慕在一起并不碍着扬名立万,可是若真成了名,届时名利缠身,又如何与他悠闲自在品酩赏花?众所瞩目下,又如何去堵天下人悠悠之口?时至今日,他想要的已不是成名成家,而是与一生知已仗剑走天涯,依着随意潇洒的本性做逍遥游。可是,撇开师父一事不谈,师娘也要自己离开司慕,而自己,又怎能丢下师娘和两个尚在少年的师弟去自在逍遥呢?柴玉卿越想越痛苦,难道自己真要在司慕与师娘之间选一个吗?
正在烦恼时,忽听树下有人叫:“大师兄,我们回来了,你快下来啊。”
柴玉卿只好一跃下来,让两个师弟欢欢喜喜拖着又进了屋。
雷凤翔有两个儿子,大的名雷云,十五岁的年纪已长得粗壮结实,小牛犊一般。小的只有十三岁,名雷霆,却是瘦瘦小小,精灵古怪。柴玉卿少年时就带着这两孩子玩乐习武,感情很好。如今一年多未见,只见雷云更壮实,雷霆却还是老样子,怪不得师娘总骂他光长心眼不长个。牵着他们,柴玉卿终于稍减阴郁,然而却听雷云道:“大师兄,我们好容易盼你回来了,如今你就留在家里照顾娘,我去找那个司慕报仇。”
雷霆也道:“大师兄,那司慕和你要好,可他杀了爹爹,你就不要找他了,留在这里陪我们好不好?”
柴玉卿此时满心苦涩,不好两个字哪里说得出口,只得摸摸雷霆的头,对雷云道:“好,师兄就先不走。只是你们两个也要仔细,不要冤枉好人,师父不一定就死了,说司慕杀了他也没有证据啊。”他本不想对两个孩子说不一定是司慕杀了师父,但这时还是不由为司慕辩了几句。
雷云叫道:“怎么不是?爹的信里都说了,他还说你和司慕乱搞,真是好不知羞,你要再不悔改,就不配做我们师兄了,还有,这事如果传了出来,雷家也丢不起这个脸。”
“你――”柴玉卿顿时涨红了脸,羞愤难当,被个十五岁孩子如此训教,情何以堪,恼恨之下就想甩手走掉,但咬咬牙,却还是忍住,若他在此时丢下师娘和小师弟们不管,那可就真成了不仁不孝不义之徒,受人唾骂了。
雷霆见哥哥说话难听,忙推他到一边,自己摇着柴玉卿手道:“大师兄说得对,不一定是司慕杀的爹爹,而且爹爹不一定就死了嘛,大师兄,只要你别去找他,你就还是大师兄,而且我们决不会把事情传出去。”
柴玉卿闻听只好苦笑,这兄弟俩,把老大老二的身材和心眼匀一匀就好了。这时沈蓝玉做好了饭来招呼他们,兄弟俩才住嘴。晚上,柴玉卿问了沈蓝玉家里田产房屋等事,心内盘算,一宿无眠。第二天早饭时,宣布了自己的决定。
“师娘,我留下来,先整家业,然后再把师弟们召回来,光大我风雷剑派。但在此之前,我要先去司慕那里,给他一个交待。”
沈蓝玉放下筷子,落泪道:“玉卿,委屈你了,师娘知道你其实不愿意,可师娘总是为你好,两个男人一辈子,哪里能行。”
“师娘,你不要说了。”柴玉卿再也吃不下饭,放下碗走出去。外面芳草萋萋,花好风好,唯心情不好,便一切都不好起来。他呆立一会,才记起还有正事要做,摸摸袖里,司慕所赠盘缠还剩了好些,想起司慕,不由心头大痛,半晌,拿出银两悄悄捏下一小块,珍重放在贴身荷包里。和司慕虽只相守一载,却已是义重情深,但二人从未交换过信物一类的东西,因他身上没有可做信物的物件,连块玉佩也没有,也无钱买,遂对司慕赠他的各种玩艺掷而不取,骂他富贵不知穷人苦,总花钱买些没用的东西,如今想来,自己何苦矫情?弄到现在身上连一件他的东西也没有。待要向他告别时再要,又不成样子,只好将块银子算做是司慕赠给自己的纪念。
翌日,柴玉卿便出去找人将山庄修葺一新,又购了几块地,连带原来的庄户也雇来继续耕种,又为雷云兄弟请了位先生,教其读书,就算习武,也须得识文断字。就在他忙里忙外时,沈蓝玉却遍请媒人,拿了不下十位姑娘的生辰八字,一心要他娶妻生子回归正途,柴玉卿烦恼已极,只得发狠道:“大丈夫先立业后成家,我现在不想娶妻,若师娘再逼迫,我就一头撞死墙上。”沈蓝玉气得骂了他一顿,最后见他无论如何不愿意,只好暂时做罢。如此忙了月余,七月过了一半时,柴玉卿便动身前往黄州,履行与司慕的八月十五之约。只是此次相聚后,就是长久分离,说不定便是一辈子了,由是此次远行成了柴玉卿有生以来最难捱的。 一路行去,浑浑噩噩,伤心满眼泪,只觉从此后生死已无分别。
司慕在找到宝藏第二天便与燕十三等告辞,带着小蝶北行,不知何往。走了两日,小蝶终于忍不住道:“你这是要到哪里去?回黄州的话,该往西走才是。”
司慕郁郁道:““我要去太原府,小蝶,你若不想跟着,我就先送你回黄州李先生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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