俪影山川 上——烟雨江南

作者:烟雨江南  录入:11-23

“小人燕十三,奉主公之命迎接司二公子,久闻公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燕十三温文俊美,站在门首,慢向司慕微笑抱拳,一派玉树临风,俊雅之至。司慕忙抱拳回礼:“不敢,向闻十三少乃梁王爷账下翘楚,在下倾慕已久,早想一见,十三少亲来迎接,是在下的荣幸。”
“公子过奖了。”燕十三又是一笑,伸手一摆道:“公子请,主公在等着呢。”他笑时颊上梨涡浅现,腼腆温柔,更增其人风致。司慕暗自惊异,燕十三在江湖中素有辣手十三之称,原以为模样也一定凶神恶煞,谁知一见之下,竟是个温文尔雅的美少年,奇哉。
一进大厅,只见满厅的人,都是来献礼祝寿的。朱全忠一见燕十三带着司慕进来,立即起身,笑容满面地携他坐下,道:“贤侄总算到了,老夫素闻你放诞风流,亲眼一看,风流是实,放诞不确,贤侄美玉良材,比我那几个逆子好多了,老司当真有福气呀,哈哈。”
司慕忙起身行礼,惶恐了一番,呈上礼物,朱全忠客气了几句便收下,这时忽听一人说道:“司公子放诞不羁我倒有听闻,前日的潭州刺史大人号称浪子班头,红粉领袖,一干年轻人可是羡慕得紧。”
司慕转头一望,说话的是个青年,立在大厅左角,黑衣劲装,长眉鹰目,薄唇紧抿着,脸上轮廓竟似刀削斧刻一般,气势惊人。朱全忠笑道:“这是十二,说话就爱直来直去,贤侄莫怪,不过,说起贤侄任职潭州刺史,政绩卓然,怎么忽然就回家去了?”
原来他就是云十二,司慕又盯了他一眼,答道:“家父那时身体有恙,小侄不得已,只好辞官回去。”
“哦,那时江湖中人正追杀逆贼李晋,刚好在鄂陕道上,司公子一路上没事吧?”云十二忽然又来了一句。
司慕笑道:“走的时候下雨,在客栈中呆了几日,此后风餐露宿,倒是什么热闹也没赶上,听说李晋杀了追他的人后就南下前往南诏,欲联合段氏东山再起,不知是真是假。”
朱全忠冷笑道:“李晋已是穷途末路,段氏岂会理他?不过,黄巢反贼当年搜罗的奇珍异宝的藏宝图听说是在他身上,这倒是棘手。”
司慕心道,当年你也是反贼之一,若无黄巢,你断无今日,忘恩负义之最,当真非朱全忠莫属。
这时一人站起朗声道:“王爷放心,在下等一定尽力,细心查访,辑拿李晋。”
司慕定睛看去,这人一身将佐打扮,官服根本掩不住一身江湖气,显然是投效朱全忠的江湖人,而坐中诸人,也是江湖人占了一半,其中还不乏高手,在那人说完之后,亦纷纷表态要设法擒拿李晋,以报效王爷深恩。朱全忠哈哈大笑,捻须听着,极是满意。众说纷纭间,谁也不知李晋已死于风雨客栈,而宝图持有者就是眼前这位翩翩公子司慕。
不一会,朱全忠咐吩摆酒,酒酣耳热时,一队舞妓伶人上来助兴。坐中除了一些节度使派来祝寿的文官及子弟外,其余全是江湖草莽和梁王帐下将帅弁佐,这些人见了美女歌童自是兴奋不已,席上嘈杂不堪,司慕却感无聊,加之燕十三在旁不停劝酒,云十二一双鹰眼不时审视般盯着他,也让他有点如坐针毡,正难受时,忽听得那伶人的歌唱声音似乎很熟悉,司慕迅速抬头,望向场中,只见舞队正中,一个伶人正边舞边作歌,虽是化了妆,作伶人打扮,但此人就是化成灰司慕也能认出来,正是他日夜相思的柴玉卿。
柴玉卿一身红衣,长发随着身影慢转,舞姿中带些剑意,舞的是胡腾舞,唱的虽不知是何种曲牌,然着实美妙多情。司慕紧紧盯着他,一颗心狂跳起来,不得已,只好端起碗来大口喝酒,以掩饰激动,只是,身边的燕十三说的是什么却再也听不清了,眼里耳中只剩了一个柴玉卿。
柴玉卿在场中舞着,总觉得一束目光死盯在自己身上,灼热得灸人,于是口里唱着,身形慢旋,想看看是谁这么无礼,结果自然就对上了司慕一双眼,当下心头一震,脚下就错了一步,旁边伴舞的舞妓躲闪不及,两人眼看就要跌倒,四周顿时嘘声四起。而司慕在心爱卿卿的一双桃花眼扫过来时,就已按捺不住狂喜,只觉一股热血从心头窜到脑门,烧得他一跃而起,冲向场中摇摇欲倒的柴玉卿,拉起他,共作胡腾之舞。
司慕一下场,情景立变,只见正中两男共舞,白衫与红衣齐旋,眼波与微笑共醉,竟仿佛有道不出的情意绵绵在内。众人愣怔了片刻,便即哄然叫好,燕十三愕然,云十二皱眉,朱全忠一愣之后,哈哈大笑,也随着节奏拍掌叫好,同时指指自己手下:“你们也下去,跳得好有赏。”
唐时风气开放,享乐之风亦盛,这些武将倒有一半会跳胡腾柘枝等天竺西域传过来的舞蹈,司慕下去跳,早引得他们跃跃欲试,此刻听到主公发令,立时就跃起十几人,进入场中,扯开原来的伶童,与众舞妓成对而舞,一时之间,大厅内叫好声拍掌声乐器声和用脚跺地打拍子的舞步声音杂在一起,地动山摇一般。趁此良机,司慕凑近柴玉卿耳边道:“玉卿,我想死你了。”
“你――你……”柴玉卿你了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惊惧,司慕这个疯子,把所有事都坏了。
“我本打算过年之后就去找你的,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你,你怎么会做了伶童?”
“以后再跟你讲,你先下去,下去。”柴玉卿趁转圈的功夫狠踩司慕的脚,咬牙切齿道。
“我不下去。”司慕吃痛之余不忘动手动脚,在柴玉卿腰上捏一把又捏一把,看到柴玉卿连耳朵都红了,心中得意自不待言,也不管柴玉卿是气的还是羞的。耳中听得乐曲转慢,更是情生意动,竟随着曲调开口唱道。
忆吹箫玉人何处也,
止不过暂时间镜破钗飞鸳鸯别,
倒胜似数十年信断音绝。

我为他挑着灯将好句裁,
他为我在家中费尽了巧喉舌,
我为他背着人在树上将心事说;
他为我在人前丢谎话将乔样儿摭。
我为他害相思耳轮儿常热,
他为我面皮红羞把袖儿遮。

好容易喜报灯花,香玉带结,刚得个和协,
谁承想又早离别。
常记得我和他乍相逢时桃花艳艳襟上别,
常记得我和他相依相靠笑语喋,
常记得我和他舟中对弈欢娱多,
呀,怎一个相思了得。

这愁啊,刚还在眼角踅,眉上惹,
谁想半路里恰逢着解我离情些,
只盼着有一日秀帏中玉肌相厮贴,
我将他指尖儿轻捏,直说到楼头北斗柄儿斜。
哪怕是桑田重变海枯竭,我也只爱他生生世世不够多。

这一长串唱下来,柴玉卿脸上即使扑了粉,也看得出红白了,他看着司慕,胸中似怒似喜似感动,酸甜苦辣五味杂陈,又想哭又想笑,张了张口,却无一句言辞出来。而众人这时已回过味来,骤然爆发的叫好声赞扬声几乎掀翻了屋顶。人都说司慕风流,今日才知传言不虚,好一套香艳曲儿,好一副俏歌喉。自此后,这套司慕一时兴起胡诌的艳曲在长安洛阳坊间竟相传唱,让司疯子得意了很久,此是后话,暂且不表,只当时的情景就已令洛阳老少津津乐道了多日。
朱全忠喜得眉飞眼动,待掌声停歇后,即行赏赐诸人,又特地将一众舞妓伶童叫到近前,着意夸赞。司慕退到角落,盯着柴玉卿,只等他受赏后退出追过去,一诉离情别苦,再表爱恋心肠,但忽然间他又睁大了眼睛,只见柴玉卿跪拜起身时,手悄悄伸向裤腿,而且,这样做的竟不只他一人,司慕张口便欲呼喝,但又立时停住,就在他犹豫间,厅中情形已变,柴玉卿直起身时,手中已多了一柄软剑,刷一声剑如灵蛇,直刺朱全忠。

第八章 梁王府中
变生肘腋间。
燕十三云十二反应最快,双双拨剑而起,只是他们距离朱全忠还是远了些,眼见得来不及,而朱全忠在剑刺来时竟是毫不惊慌,只因他身后两名仆从打扮的人已在电光火石间拨刀出剑,拦下了柴玉卿的剑和一个伶童打来的暗器。
司慕在片刻后,也拨剑随众人加入了战团,荡开几把刀之后,挨到柴玉卿附近,有模有样地展开流云剑法,一副要把这胆敢行刺王爷的小子刺个透明窟窿的样子,只不过他会在某把刀或剑或别的什么就要打到正与人缠斗的柴玉卿身上时恰巧也出剑,又恰好与别人出招的部位相同,再不小心将别人的兵器荡开,自己刺上去,但就在他要得手的时候,柴玉卿已经闪开了。饶是如此,在多人围攻之下,他还是险象环生,司慕大急,一面悄悄示意他快逃,一面脑中飞速旋转,苦思如何助他逃脱。
柴玉卿在一击不成之后,就知今日凶多吉少。对方人数众多,高手如云,虽说伶人中还有欲行刺朱全忠的人,可这些人自己却一个也不识,很显然不是师父另行安排的,他只能孤身奋战。不一会,恶战形势已更趋明朗,伶童们或倒下或被活捉,那些无辜的舞妓也早被乱刃分尸,柴玉卿虽有司慕暗中助着,然以他的武功要脱身却是难上加难,正与人混战间,忽听一丝细细的声音传入耳内:“玉卿,拿我做人质。”柴玉卿扭头看去,只见司慕正在附近比比划划,嘴巴微微开合着,用传音入密之法教他脱身。
你又不是朱全忠的儿子,柴玉卿暗暗骂了一句,然心里着实感动。司慕有这份心意便已足够,不管怎样,他都不能用他的生命冒险换已身平安。对司慕轻轻摇头之后,大喝一声,运起全身力气,将软剑转圈一挥,扫开一堆兵器后身子跃起,企图撞破屋顶逃走,只可惜此举早有人看穿,大太保张凛一二太保肖鸣二也同时飞起,几把剑罩下来迫得柴玉卿又落回地上,而且身上多了几道口子,鲜艳的红衣登时又有几处变得暗红。
司慕见状,只觉得苦也,若再想不出办法,自己恐怕要与朱全忠撕破脸才能帮着柴玉卿逃脱了。正焦急时,鼻端忽然嗅到一股香气,却是女人脂粉香,他斜眼一瞥,左侧一个颇为俊俏但眼泡却有些肿的青年正用剑色咪咪挑逗一个受伤频死的美貌伶童,如猫戏鼠一般玩而不杀,司慕立时便知这人定擅采花且男女通吃,而一个采花贼身上通常会有些什么呢?想到这里,不由一喜,顿时计上心头。叫一声小贼纳命来,挺身向柴玉卿来了一招玉女穿梭,但却不幸脚下一滑,身子竟直直向那青年倒去。
采花大盗杨如意正看着那伶童在自己剑下垂死挣扎的惨相嘻笑不止,不防身侧有一人向自己怀中撞来,定睛一看,原来竟是那第一个下去与伶童跳舞的风流俊美佳公子。
“啊,兄台,你真是个美人儿。”司慕倒在人家身上后,向杨如意脸上一望,立即惊喜出声,两眼放光做出了色狼的样儿。杨如意一惊过后便是大喜,听了这话更是喜上加喜,意乱情迷,刚想回应,不料司慕已在他身上动起手来,极快地从上摸到下,从胸前摸到背后,摸完了朝他一笑:“兄台,你的身段真好,司某自愧不如,罢了,罢了,我还是回家再束束腰吧。”说着将人一推,装作躲避兵器,向柴玉卿那边靠了过去。
柴玉卿正奋力支撑时,忽见司慕凶神恶煞一般上来,剑势如虹,竟象要置他于死地般,不由得吃惊,心一慌,险象立现。张凛一见状也不禁出言提醒道:“司公子,留活口。”
“我知道。”司慕应答一声,手中剑却丝毫没有缓下来,刷刷几剑将柴玉卿逼到死角后传音入密:“墙角有迷药,刺我一剑,快!”
柴玉卿心头又热又痛,几乎落下泪,然此时形势已容不得他犹豫,当下咬牙一剑挥向司慕,正中司慕手臂,随后在众人惊呼声中一弯身摸到了司慕才偷偷抛到墙角的几包粉状物,摒住呼吸将几包粉都扬了出去,身子冲天拨起,撞破屋顶逃逸而去。
“快,放箭,追。”负责外面防卫的九太保司空九见一人从屋顶窜出沿屋脊逃窜,立即命令守卫放箭追赶。柴玉卿身子一矮便没于房脊背面,受伤加上失血,踉跄几下差点没滚下房,勉强定住身形后仍是极力飞奔,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逃出去,否则司慕的血白流了。
大厅内,虽然多数人立即摒住了呼吸,但猝不及防之下仍被迷药迷倒了一大片,好在这些迷药都是寻常物,只用来采花,吸了后也无甚大碍,被人喷凉水灌米汤之后大多就醒了,一些人还欲冲出去追,朱全忠摆手道:“量那厮逃不出九儿的天罗地网,来人啊,收拾好了,重新开宴。”
不一会,厅中已是明灯高悬,彩带飘拂,香花郁郁,众人重又入席,对朱全忠恭维阿谀之声不绝于耳,气氛热烈,笑语盈然,好象刚才的血腥恶战根本不曾发生过。司慕此时早包好了伤口,上了药,坐在席上面不改色谈笑如常。朱全忠当时在太保们的护卫下看众人混战,对司慕的表现极是满意,席间夸赞不已。唯有云十二冷冷看着司慕,不知想些什么。
酒又过了三巡,七太保战七七上来向朱全忠报告:“那些人全招了,果然是李克用派来的,只有那个穿红衣领头的他们也不知什么来历。”
“唔,干得好,告诉九儿勿必抓住那小子。”战七七下去后,朱全忠咪起眼又道:“咱们也该给李克用一点颜色看看了,凛一,鸣二,你们说呢?”
“主公说的是。”张凛一弯身应道。接下来诸人纷纷献策,大讲如何打击李克用父子。朱全忠捻须一一听着,不时微笑点头,然心里盘算的却是另一件事,据密报,李克用现正与契丹勾结,欲联兵攻梁,嘿嘿,本王定要叫你勾结不成,尝尝腹背受敌的滋味……
众人都在讨好王爷,唯杨如意心中有鬼,挨挨擦擦挪到司慕身边想占些便宜,若能搭上手自然更好。司慕见状,只得忍笑装出伤重模样,朱全忠看见,立即吩咐人带司慕进后堂休息,专拨一所小院让司公子养伤,司慕推辞不果,只得含笑答谢,随燕十三往后去了。

柴玉卿一路穿房越脊窜高伏低拼命奔逃,后边司空九领一串兵丁打着灯笼火把,好似长蛇雁阵般逶迤而追,幸好冬天天黑得早,逃起来方便许多,只是梁王府占地极广,他奔了半天,竟然既没看到门也没看到围墙,再这样跑下去,就算人追不上,他也要力竭而亡了,想到此,柴玉卿猛提一口气,箭一般向前窜去,几个起落便不见人影。
“咦,人呢?”一队士兵停了下来。
“看什么,兵分三路,一路东厢,一路西厢,一路中庭,门口围墙等处也加派人手,哼,谅他出不了府。”司空九也停下来,跃上高处,手搭凉棚四下张望,过一会才醒起现在已是晚上,便立即放下手吩咐属下分路搜索。众人只得强忍笑分散开。司空九也展开轻功向西奔去。
柴玉卿用尽全力脱离追兵视线后,立即伏下身,揭起两块瓦,砰一声在房上弄出个洞,缩小身子钻了进去,再抽出匕首横在檩子间,把那两块瓦小心放上,觉得外面应该看不出异状了,方才松了口气。但马上,他又听到下面有个女声隐约说道:“小蝶,上面好象有动静。”
糟糕之极,下面有人!
“夫人,我没听见啊,嘻嘻,就算是有动静,也应该是窗外才对。”一个清脆的女孩声音笑着答道。
“我明明听得上面有响声,难道是老鼠?”那女声又疑惑说道。
柴玉卿忙以手指轻敲木板棚,弄出老鼠在棚上跑动的声音,不料,他一动,身下的天花板棚竟吱嘎嘎响了起来,柴玉卿大惊,手一撑棚顶就想站起来吊在房梁上,谁想一撑之下,那块板竟经受不住,哗啦一声,直直掉了下去,它上面的柴玉卿自然也跟着顺溜溜滑出天花板,砰一声落到了一个大水桶里。
“啊。”两声尖叫同时响起。
柴玉卿慌忙从水中爬起,抹了把脸上的水,一睁眼,几乎也要忍不住叫,他眼前竟是一对女子颤颤的的双峰,再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惊慌的杏眼。那女子用手捂着嘴,轻轻发抖,看样子吓得不轻。原来,他竟掉到了闺房浴室,又很倒霉地正赶上人家洗澡,好巧不巧,还正好掉进了浴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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