俪影山川 上——烟雨江南

司慕不做声，一径将他扛到马厩，放到青青背上，自己也上去，催动青青从后门出府，纵马迎风，一路飞奔，带柴玉卿到了他的白桦林。
此时已是下午时光，但见淡烟如织，平林漠漠，远处山峦，亦悄然耸立于苍穹下，杳无人迹，还有风儿穿过山林沟壑，来到原上，卷起一团团白雪黄沙，极目远望，整个原野苍茫无垠，空旷高远，令人一见便即心生山林之志，隐居之想，司慕望了一会，便清啸一声，跳下马，面向山林，跪在了雪地上。
“去洛阳前，我曾对山神许愿，愿我能早日找到柴玉卿，携手江湖，没想到刚许过愿，就在洛阳遇到你，今日我便来还愿。”说完，恭恭敬敬对着山峰拜了几拜。柴玉卿在旁，也不禁虔诚下拜，感谢天地山川，让我遇到了他。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既想要朝朝暮暮，又想求个久久长长，难矣～～～郁闷的烟

第十章 双飞戏蝶程
晚上，因城里有烟火大会，吃饭时，一群年轻人就坐立不宁，很快，司铭带头，李芳菲司慕小蝶一个接一个找借口跑走，只剩下司文礼和程夫人对着一大桌子菜相对苦笑。最后，司文礼放下筷子，道：“夫人，咱们也去。”程夫人一怔，一向视玩乐为恶行的丈夫居然要去看烟火，随即了然，面对这干活蹦乱跳的小男女，连她都觉得年轻了好几岁，跟在丈夫后面，忍不住想，头上的白发应该拨拨了。
司慕和柴玉卿混在人堆里，手在底下紧紧牵着，一起仰望烟花升空，爆裂，在空中绚烂如华。看了一会，柴玉卿低叹道：“烟花好看是好看，就是时间太短，一瞬就没了，反叫人心里空落落的难受。”
司慕捏紧他的手，笑笑答道：“烟花秉性就是如此，虽然绽放的时间短，可也美丽了一回，教人记着，其实人也是如此，人生几十年，与日月相比，也就是一刹那，与天地洪荒比起来，人更是微不足道，比沧海中一滴水，大漠中一粒沙还不如，可我们还不是有滋有味活着？人生苦短，既然怎样过都是一辈子，就应该做些自己想做的事，不管怎样，活得快乐开心，也象烟花般美丽一回，烟花一世人，才不枉来世上一遭。”说着，他挨近柴玉卿，悄然道：“选了你，是我这辈子做的最美丽的事啦。”
柴玉卿把眼睛从天上调到司慕脸上，烟花仍旧一朵一朵地开着，五彩华光映得身畔人的脸忽红忽绿，看他英挺的眉，微笑的眼，心尖上忽然略过一阵疼，胸中便溢满又酸又涨的喜悦。两个人望进彼此的眼中，都觉得应该做点什么，于是，携手出了人群，共骑一乘回府。
来到自己的院落，司慕遣走服侍的人，把柴玉卿拉到卧室，指着壁上挂着的条幅一一念了过去。这些字画是他数月相思的结果，一字字的柔情蜜意，刻骨相思，听得柴玉卿面红耳赤，心神激荡，不由张开两手环抱住司慕，低声道：“我也是，选了你，无怨无悔，现在才想通，按自己心意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司慕回抱着他，四目微闭，两唇相接，静默中，锦帐落，红烛冷，被翻红浪，一霄欢情。

数日后，司慕辞别家人，带小蝶与柴玉卿同去太原府风雷山庄。临走时，又特意嘱老父练兵安民，既然无一统江山之心，能保凤翔一方安宁便可。虽说将来总会有那么一位雄豪或蕃镇应时而起，逐渐强大，最终一统天下，以应天道，但那应该是几十年后的事，现在可没有一人有这种实力，凤翔于乱世中自立，成一方乐土，应不是难事。
此番行路，比之前次又有不同，司柴二人恨不得化身为一人，两情浓到一刻也不舍分开，伶牙俐齿见多识广如小蝶者，也时常被他们惊得说不出话，太过露骨时，还少不得要为他们掩饰，由是怨言满腹。这日，司慕又在路上与柴玉卿并骑而行，说东道西，说到兴起，便手脚不老实，小蝶从后面赶上来，忍不住嚷道：“师父，你也留意一下，要亲热，找背人的地方好不好？光天化日，大道上人来人往的，不知羞。”
“哪有人啊？”司慕前后望望。
“我，我不是人吗？”小蝶气得高喊。
“咳，保持你的淑女模样，小蝶，你当然是人，我不可能真收一只小蝴蝶做徒弟嘛，再说，是你自己非要跟来的，所以我认为你可能是喜欢看我们在一起，现在，我们都不避你了，你还计较什么呢？”
“你――”小蝶又说不出话，这回是被气的。司慕对柴玉卿低声道：“又赢一局。”
“柴大哥，你管管他啊，他连徒弟都欺负，又那么厚脸皮。”小蝶只好转向柴玉卿求助。
“小蝶，谢谢你。”柴玉卿有些尴尬，光天化日之下不知羞他也有份，咳了一声，转向司慕道：“你也是，小蝶是为我们好，先前又替你遮掩，再说她是你徒弟，又是女孩子，总该让一让，”
司慕笑嘻嘻点头：“好吧，我以后让着她，不跟小女孩子一般见识。”
“你――”小蝶听说，又生出新的怒气，刚想反驳，柴玉卿又转向她道：“小蝶，柴大哥也有一句话想同你讲，就是对师父也该敬一些才是，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是父，你虽然不至于这样，可是总对师父大呼小叫也不好。”
“好吧，我以后让着他，不跟为师不尊的人一般见识。”小蝶噘起嘴，闷闷点头。
“你们俩个，倒真是师徒。”柴玉卿失笑。三人继续赶路，司慕收敛了许多，离风雷山庄越来越近，已不能再无所顾忌了。
因司慕性喜山水，又贪恋着与柴玉卿缠绵，还要指点小蝶武功，三人足足走了一个月，才到风雷山庄。一进庄子大门，就见沈蓝玉已奔了出来，把柴玉卿上下摸摸，左右看看，见他无恙，才放声大骂：“玉卿，幸好你没事，我已骂了你师父好几顿，我跟他二十几年，都不知道老鬼有那么多心眼，居然瞒着我要你去做那样的事。”
“师娘，我没事。”柴玉卿安抚过沈蓝玉，快走几步，迎上闻声而出的雷凤翔跪下道：“玉卿有负师父使命，请师父责罚。”
雷凤翔一脸愧色拉起他道：“快起来，玉卿，唉，师父也是糊涂了，一时气愤，以为自己无法接近朱全忠，就叫你化妆前去，实在是冒险，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哈哈，你师娘担心你，后来听说你逃了才放心，快去安慰她吧。”
柴玉卿大喜，起身将司慕和小蝶介绍给风雷山庄诸人，雷凤翔神色不愉，但司慕先前曾帮过大忙，这次又救了自己徒弟性命并且一路护送回太原，便仍是客气了几句，互表些仰慕后，一行人进厅内叙话，柴玉卿先把如何在司慕帮助下逃出梁王府说了一遍，当然玉莲一节是略去不提，每说到惊险处，沈蓝玉便把手在他脑袋上揉搓一番，再把雷凤翔骂几句，最后又拉着司慕道：“我早听玉卿说过你，说你心好人又精神，现在看果然是这样，要不是你，玉卿定是死在洛阳了，来，让我老婆子看看你。”说着将司慕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口中连声赞好。
司慕从未承受过女人如此直接之赞美，极难得地红了脸，斯斯艾艾不知说什么好，斜眼看向柴玉卿，见他正微红着脸，眼睛看着别处偷笑，想起他对沈蓝玉夸自己的话，心中一甜，机灵劲便又回笼，说道：“我比起玉卿差远了，婶婶和雷师父教养得好，提起风雷剑派柴少侠，江湖中人人称赞，特别是那些小姑娘，一见玉卿就两眼发亮，唉，我是大大地不如啊。”
一席话说得众人大笑。晚间，沈蓝玉好饭好菜热情款待司慕和小蝶，然而就这所谓的好饭菜在司慕眼里也是简陋之极，放眼整个庄子和众人的衣著，亦是十分朴素，看来雷凤翔仗义疏财，并非虚名。吃过饭，司慕师徒二人便被送去客房休息，一宿无话。
第二天，雷凤翔请司慕到练武场，要与他切搓一番，司慕推辞不下，只得应承。在来太原途中，他曾见过柴玉卿演示风雷剑法，风雷剑派的剑比一般的剑要大且亮，自然也沉重一些，使起来风声呼呼银光闪闪耀人眼目，颇有扰敌之效，而风雷剑法也是大开大合，威猛凌厉，且变招极快，一般这类威猛剑法，通常都不会很快，但风雷剑法却是例外，再配合本门沉浑内功使出来，确有风疾电掣雷霆万钧之势。司慕看了之后，便苦思应对之法，若无绝顶功力或与风雷剑相若的兵器，便不能与其硬碰，最好是施展轻灵剑式与其缠走游斗，寻其破绽，一举拿下，或待其力竭，再行进攻。只是，这种方法虽对柴玉卿有效，但真正与雷凤翔这等高手对上，司慕才知以自己功力，殊难取胜。一开始，他还能一味以轻灵飘逸之姿在对方狂风骤雨般的进攻中腾挪游走，招架反击，越到后来越感吃力，掌中剑数次与雷凤翔的剑相接，都差点被震断或击飞，且风雷剑法中破绽是有，但因其快，每次司慕寻其破绽想要出剑时，都因对方变招而无机可乘。照此打法，不等雷凤翔力竭，他自己倒有可能先力尽而败。想到此，司慕暗暗运起李晋所传风花雪月神功，仍是满场游走，不与雷凤翔短兵相接，想要耗到他筋疲力尽。
风花雪月本就是一女子闲来无事所创的闲散内功，任何时候都可以练，即使是在打斗时也可行功，不仅可补消耗的内力，而且生生不息，流转不已，最适车轮战法和长久打斗，只要不是一下子损去太多内力，且自身武功又可躲闪对方进攻的话，绝对会撑到对方力竭，从而自己获胜。果然，过了一会，雷凤翔气息渐粗，风雷剑法使到第二遍时已有些滞缓。柴玉卿见状，不禁暗骂一声这个无赖，罗仲明则是两眼放光，盯着场中司慕的身法，不知想些什么，吴君来性情直爽，按捺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嚷道：“打不过就是打不过，使些诡计算什么？”旁边小蝶听了不忿，回道：“这算什么诡计，照你说，非得叮叮当当打在一处才叫切搓？”
听到二人争执，司慕忽地一凛，心道，我这是在干什么？既是切搓。何必认真？想到此，渐渐放慢身法，装作力尽难支模样，不久凌空越出圈外，拱手道：“雷大侠剑法高超，在下实在无法抵挡。”随后一一道出风雷剑的优点妙处，言明自己确实技不如人。雷凤翔哈哈大笑，将司慕也称赞了一番。此后一连数日，雷凤翔都将司慕请到武场，与他讲论武艺，评各家各派，又不时拉他下场切搓。司慕心内只叫得苦，心上人近在咫尺，却不能碰上一碰，说句体已话，可不是世间最大折磨？只能趁无人时拉拉手抱抱而已。思虑一番后，司慕决定还是快想办法拐走柴玉卿速离为妙。于是，某日他便把话题扯到了一宗武林迷案上。
三十年前，江湖中一对人人称羡的情侣，女子名叫卢莫忧，人称琵琶仙子，男子叫郁琼林，号称玉笛剑客，二人均为顶尖高手，情爱甚笃，只是这郁琼林性喜拈花惹草，不时惹琵琶仙子气怒伤心，一天，郁琼林又与一女子私会，被卢莫忧撞见，一怒之下，她杀了那女子，还失手杀了爱侣，之后自然悔恨不已，但她发泄的办法却是誓要杀尽天下夺人所爱，破坏他人夫妻感情的女子男人，一开始，因为她杀的人少，江湖中人也都睁只眼闭只眼，但后来她杀人越来越多，且有许多无辜之人，终于激起公愤，几大白道正派联手追杀她，不得已，她只好逃入川湘一带深山，放出话说此后绝迹江湖，隐有乞命之意，各大派也就不好再难为一个女子，此事不了了之，后来，江湖中又有传言，说琵琶仙子还是不甘寂寞，网罗了一些遭人抛弃的怨男弃妇，创立长恨宫，仍是秘地里做些杀人勾当，只是这时天下已乱，武林也无宁日，已没有人能约束她，有些人看不过眼，上门去挑，但全都有去无回，有的连长恨宫都没找到。十年前，琵琶仙子放出风声，说若有人能找到进入长恨宫，并逃得出命去，她就停止杀人且把生平绝学和长恨宫都传给他，可惜，一直到现在，仍是无一人能闯宫成功。
司慕说完，小蝶第一个跳起来，道：“这琵琶仙子太偏激，明明是那玉笛剑客花心薄幸，死有余辜，她却把怨气泄在旁人身上，不讲理，怪只怪她自己看上一个负心人。”
沈蓝玉道：“这男人确实有错，但这女人也太计较，男人花心，也犯不上杀人，赔上一辈子多不值。”
雷凤翔听了也深不已为然，这女子仅为情人花心就杀人无数，行事太邪也太过小气，该杀。
柴玉卿却想，若是我看见司慕花心薄情，与人勾勾搭搭，是杀了他，还是杀了那女子？哼，两人都该杀。
司慕也在想，若我有一日发现玉卿移情别恋，该当如何？唉，总不能杀了他，只好小意多情想办法挽回，实在不行，也只有放手让他去了，只要他喜欢就好。
其实这故事是司慕听自己一个师父无意中说的，他也不知真假，当时听了只为卢莫忧叹息，这女子以情为生，痴情至极。只是，人生于世，难道只有一个情字？而且，郁琼林花心，她大可另觅良人，何必一心只系于他，就算是后来失手杀了情人，也不必痛悔杀人，思念伤心，搞得一世不快活。那时，司慕还未有情，现在有了心爱之人，也体味过了情苦情乐，才知自己当时想法太简单，情之一字，其复杂缠绕程度远非局外人所能理喻。柔情千转，无论如何就是放不下心头那一人，若他死去，自已也虽生犹死，这恐怕就是琵琶仙子当时心境。就连自己，若柴玉卿当真另选他人，要放手谈何容易？到时一颗心千回百转，说不定死也要把他抓在手里。如此左思右想，半晌才想起自己说这故事的意图，忙打起精神向雷凤翔道：
“在下对长恨宫好奇已久，也想为武林除一害，玉卿也是，所以，想邀玉卿与我同去川湘，望雷大侠恩准。”
“这是说哪里话？什么恩准不恩准，就叫他和你一起去，出外历练历练也好。”雷凤翔爽快答应。沈蓝玉张了张口，然看看柴玉卿一脸兴奋的模样，也就闭了嘴。

司慕与柴玉卿起程往湘蜀去时，已是阳春三月，此时冰雪消融，春回大地。沉寂了一冬的山野田园，近看似是与冬日无异，但极目远眺，却是绿容浅淡，春意盈盈。司慕在前走着，不断催促柴玉卿和小蝶快走。见柴玉卿犹闷闷不乐，便等他上来，笑道：“我司家不是候门，你自然不会一辈子回不了几次娘家，愁什么，以后回来看你师父师娘的机会多得是。”
话未说完，他就挨了柴玉卿一肘，疼得直咧嘴，但看到柴玉卿愁容不复，红云上脸，也就忘了疼痛，两人并辔而行，卿卿我我。远处，小蝶弃了坐骑，正用轻功赶路，手中还扣了一把小石子，边走边练暗器。刚开始，她还跟不上青青快跑的步子，现在却已纵掠自如，进步之快让司慕都惊讶，事实证明，她确实适合学些旁门左道，尤其是对轻功暗器迷药之类，悟性奇高，练得也极刻苦。路过村镇，还叫铁匠打了些奇奇怪怪的暗器藏在身上，至于迷药毒药的配制药性，更是一点就透，而且青出于蓝。在司文礼为三个儿子请的师父中，其中就有一位迷药毒物大行家，司慕学了之后，极少使用，没想到后继有人，小蝶捧着药书，每日追着师父问，又大肆搜罗奇药异草，配了之后就抓些小动物试吃，未及一月，她已比行家还要行家。司慕暗暗称奇，同时窃喜，这样的话，她很快就可以出徒自己走江湖了，他与柴玉卿再无人打扰，哈哈。
中午，三人恰行至汝州，小蝶带头上了一间大酒楼，找了二楼一个靠窗位子坐下。吃饭时，司慕和柴玉卿又不由自主地眉来眼去，小蝶大大叹口气，道：“你们两个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眼睛眉毛嘴巴，这是酒楼，不是荒效野外，真的是大庭广众哪。”
柴玉卿羞而低头，司慕大口喝酒，不理她。
“我知道我碍眼，又唠叨，可你们也差不多一点，在柴大哥师父家，好几次你们都不象是好朋友，还不都是我说话差过去的？再说，我也不是老要跟着你们，只想学好了本事，有朝一日把夫人也救出来，自己闯荡江湖，我只怕以后没人提点你们，让人知道笑话，虽说你们不怕人说，可是能省事最好就省些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