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渺宫如同江湖,强者生存。他已经记不清杀了多少人才坐上宫主这个宝座。杀的人多了
,自然也就记不清了。离含烟自信,他已经见识过了世上所有人虚伪的嘴脸,甚至于他可
以在看见你的第一眼,从你的眼睛中看出你在想什么。但是这点自信,却在最近被一个人
打破了,现在,他也正是在想这个人。
那是一个早就应该死了的人,如果不是雇主的临时收手,他确实已经死了,枭渺宫的人是
绝对不允许失手的,失手就代表死,没有人愿意和生命过不去,也没有人,能从枭渺宫的
手里抢人。
他听到计划变更时,情绪并没有太大的起伏,就如同他听到要杀的人是一位王爷时一样的
无关紧要,毫不在乎。离含烟在乎的只有钱,那也是他唯一还有点兴趣的东西。人活着总
要给自己找点目标,离含烟的目标就是钱。因为这个世上并没有值得他注意的东西了。自
从两年前一个属下夺位失败,被处置为剐刑之后,就没有人在敢和他作对了。失去了挑战
的意义,在江湖上,他就是皇帝。
而几天前的那一刻,他惊讶了。派去的杀手把要杀的目标带回了总部,这对他来说是一件
不可思议的事。但是他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也并不急于处置那个违规的属下,因为眼
前站着的那个人引起了他不小的兴趣。
离含烟和那个被称为王爷的人对视了很久。他有一张令人惊艳的脸。如果说自己是妖艳的
话,那他就是清丽若仙,身上有一种说不清的飘渺的感觉。仿佛他人明明站在这里,下一
刻就可以消失不见一样,那是一种让离含烟很不喜欢的不确定感。
其实,真正引起离含烟注意的并不是那一张绝世的面容,而是站在下面的那个人的眼神。
也如同他的名字,若浮云,那飘忽的眼神,风清云淡,波澜不惊的眼神,仿佛世上没有任
何事值得他关心,藐视一切的眼神。
离含烟眼中有光彩微微一闪。他明白那种眼神,那是一种宛如思虑过一千次一万次的清晰
、像经历过无限苦难之后的挣扎──而后淡漠、看破的寂然──无悲无喜、无恨无笑。那
是让他厌恶的眼神。
一瞬间,离含烟找到了生活的目标。他要看着这双眼睛痛苦,崩溃,他要看着这双眼睛染
上尘世的色彩,他要让这双眼睛再也露不出如此震撼人心的眼神。
离含烟相信,只要是人都有弱点,这个站在眼前仿佛看破一切的男人也一定有。他从他的
眼睛中看出他不畏惧死亡,但他一定也有畏惧的东西,是什么呢?离含烟猜测着,并欣喜
的发现,眼前的这个男人引起了他从未有过的征服的欲望。
也许自己会答应他的一切愿望,即使是刺杀皇帝。世人所说的什么大逆不道对离含烟来说
根本不值一提。他感兴趣的只有能让他产生兴趣的东西,比如,一个奇怪的男人。
他不是一个简单的男人,从他能说服自己的属下带他来这里,离含烟就明白,他对自己来
说是一个挑战。有能力,而又让人看不懂的男人;飘渺得好象抓不到的男人;倾城绝世,
凝望红尘的男人;深藏不露,渺看天下的男人。无论是哪一种,自己都不会放过他。
在他说出自己的愿望时,离含烟更确信了这点,这个男人很危险,也许自己会栽在他手上
,绝美的唇边又漾起了熟悉的微笑,这一次不是为了杀人,而是兴奋。
作为交换,离含烟也说出了自己的条件,“我要登基为帝。”
清秀的眉微微的皱起,离含烟双眼含笑地看着眼前那个低头沉思的身影。其实,皇位对他
来说不屑一顾,但是他想看他烦恼的表情,就象现在。
“可以。”清朗的嗓音略带了一丝沙哑,竟引起了离含烟一抹难以察觉的欲望。
他答应了?是对自己太过自信还是打算事后毁约?
“我还要你。”
“可以。”还是那种让人厌恶的波澜不惊。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离含烟挑着眉,有些惊奇的看着他。
没有男人愿意被另一个男人压在身下,何况是这么一个惊才绝代的人。
“你提出交换的条件,我选择答应或拒绝,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严格说起来,离含烟并不好男色,也没有任何特殊的嗜好。但对于这个第一个
引起了自己欲望的男人,他也不反对来尝试一下。
“很好,约定成立。”说着,那个人毫不留恋地向外走去,仿佛不愿再呆在这里一刻。
“等等。”看着他向外走去的身影,离含烟忍不住叫住了他。
脚步停住了,他在等自己的话。
“你不想知道谁出钱要你命吗?”作为枭渺宫的宫主,离含烟当然知道这是杀手界的禁忌
。他也并没有打算说出来,只是很好奇这个人的反应。
“不必。”空气中还飘散着那清朗的语音,清瘦的身影却已走出了自己的视线,远远看去
,竟有一丝的落寞。
“有意思。”离含烟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玉佩,那是一块刻着一个“篱”字的玉佩,是那个
人临走时留下的代表约定的信物。“离”,“篱”是巧合吗?看来他们很有缘。自己会拭
目以待那个男人会让这个无趣的晋国掀起什么样的风浪。
“金,过来。”离含烟笑着看着从刚才就垂手静立在身边的黑衣人。
“宫主。”
“你带他来已经有觉悟了吧?”离含烟笑得越发灿烂。
“是,属下明白了。”
“很好,金。该你的我绝不会少。”
“谢宫主。”黑衣人一掌向自己的天灵盖拍下,顿时血花四下飞溅。
“来人,把他好好安葬了。”离含烟召唤来下人,自己却转回了静心小筑。
静心小筑是离含烟的住所,也是枭渺宫的禁地,很奇怪一个杀手集团中有这样名字的建筑
,但是他喜欢。
有一句话是离含烟没有问出来的,为什么,为什么明知会死,还是带他来了?
65、往事
人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生物,我不了解,虽然我也是人,虽然我也有一副脱离不了尘世的躯
体,虽然我无奈的预测着人心。
从出生,我就知道,我尊贵无比。因为我在出生时就被选为国师。从小被灌输的思想,我
是无所不能的,国师是神的代表,国师会给国家带来和平,富饶,和风调雨顺。我已经习
惯了平民们对我的祭拜甚至畏惧,我对此已经麻木了。
我象海绵一样吸收着知识,兵法,治国,冶炼,甚至制药,易容,天象,只要是能学的我
全都学了。在别人眼中我是一个完人。我一直也这么认为。直到我遇到他的那一天。那时
,我十七岁,而他七岁。
“你就是国师?”斜瞥的眼神有些不敬,但是我却笑了,因为我终于在自己身上感受到了
不一样的视线。
“我是。”
“人们说你是天底下最完美的人,可是我看不象。”
“哦?为什么?”不可否认,我有一丝好奇,这个小鬼让我感到新奇。
“你什么都有了,却没有感情。”
我哑然了,感情?是什么?七情六欲吗?我思考着,浑然不觉眉头已经轻轻皱起,直到那
双小手抚上我的眉头。
“你难过吗?”
“小鬼,你刚不才还说我是没有感情的人吗?又怎么会难过?”我啼笑皆非地看着他。
“没有感情不代表不会难过啊。”他信口答到。
“你还小,什么都不懂。”并没有太在意他的话,因为他太小了。
“我懂,因为我们都很寂寞。”他逞强的话却依旧让我一怔。这不象一个这么小的孩子会
说出来的话。
“为什么这么说?”
“大人们都说我是妖孽,没有人愿意理睬我。可是我保证我不是,我真的不是哦!”不知
道为什么,幼稚的话在他说来却显得有些沧桑。
“妖孽?”我楞住了,旋即有些明了的看向他淡金色的眼眸,那确实不是一个常人该拥有
的。
“你…………”平时口若悬河的我此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安慰吗?
“你为我难过?”他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
“你需要吗?”我反问。
“不。妖孽又如何,总有一天,我要叫天下人都知道我是最强的!我一定会叫看不起我的
人后悔的!”不知为何,他那时赌咒般的话竟深深的印在我心里,直到此刻仍然未能磨灭
。我想就是在那时,我们的命运交缠在了一起。光和影子的相遇。
几年后,他终于成功了,他向世人证明了自己,再也没有人喊他妖孽,人们所知道的只是
晋国无坚不摧的轻雷军,算无遗漏,运筹帷幄的轻雷将军风淮。
也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走出了我的视线。我明白这是一定的。那个人有他伟岸的抱负。
他是一条龙,我终究困不住他。光可以拋弃影,而影又怎么能离开光?我有些茫然了,想
到他会飞出我的世界,飞离我的视线的那一刻,我竟然无比的心痛。那一刻,我不再是国
师,也不再露出虚假的微笑,我只是一个平凡得害怕失去的人。
我爱他?我爱他。我爱他!我从心底吶喊着,可世人的眼光却让我怯步了。因为我不只是
谈衣,更是晋国的国师。百姓是无法接受一段禁忌的恋情的。
陛下向武国开战了,作为国师,在战前都会向上天祈求胜利。我站在祭台上,却感到前所
未有的心虚。因为我真正的愿望不是王军的凯旋,而是他的平安。
临行前,他在军前拥抱了我,留给我一句话,“秋水共长天一色。”
我呆滞住,他知道了?不,不会,我确信我掩饰得很好。
“风,你那句话…………”我必须问清楚,好压抑的感觉。
他回头给了我一个笑容,“好兄弟是永远不会分开的。”
好兄弟?是啊,好兄弟…………只要不会分开,我就满足了。
我以为我会满足,真的,我以为我能控制住自己,拼命告戒自己这段感情是错的,是畸形
的。在他回来那天,我也以为自己已经不再妄想。直到他回来,我见到他的那刻,直到他
告诉我他爱上了一个男人的那刻。
是我自己放弃了,所以我没有资格怨恨。对他来说,这段感情根本没有开始过,对我来说
,这段感情已经被深深埋葬。我说不出祝福的话,因为我有心魔。看着他脸上带着我从未
见过的光彩兴高采烈地描述着那个人,我唯一能做的竟然只是逃走。
我不愿见他,我明白自己懦弱,可是我怕。他似乎也明白了我在逃避他,渐渐来的少了。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知道我对他的感情。若他知道,又怎么能这么残忍对我?若他不知道,
又怎么会说出那番话,那番分明叫我死心的话?
风,你曾说我没有感情。现在我有了,却希望从来没有过。人活一世,还是清清净净的好
。
半月后,宫中传来了一个叫我惊讶的消息。那个人来了,那个抢走风淮的人来晋国了,此
时就在宫中。无奈,愤恨,你已经从我这里抢走他,为什么还来?
几日后,宫中突然广招大夫,听说,是那个人快死了?陛下为了此事已经斩首了不少御医
,宫中现在是人心惶惶。我悄悄的招来了一个给他诊治过的大夫,得到的答案是身体衰弱
,药石无灵了。听到这个消息,我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他若死了,那风,会伤心
吧?
没隔半天,下人就来禀报,风来见我。我知道他是为了那个人的事,却没想好要不要见他
。而此时,他却已经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我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该说什么?那种惊慌
失措的表情,他在我眼中从来都是永恒不变的那抹充满自信的笑。爱情可以改变一个人太
多了。
我还是来到了宫中,因为风向我跪下了,他求我救他,他知道若我救不了他,那就没有人
能救他了。我心软了,即使他对我如此残酷,我还是不忍他伤心。此刻,我正站在床前,
看着那个苍白得没有半分血色的人。很美,即使我不喜欢他,但仍不能否认他的美,那是
一种超越性别的美丽。睫毛很长,微微的翘着,毫无生气的唇边有着微弱的呼吸。只消一
眼,我就知道他病得很重,而我只要在药里加上一点别的什么,他就永远也不会醒过来了
。没有人会怀疑我,我也不会内疚,因为没有我他也注定是死。我犹豫着,金针刺进了他
的穴道里。他似乎有些痛苦,秀气的眉毛轻皱,嘴中响起微弱的呻吟声。
“我爱他。”突然一怔,风的话不知怎地又跑到了脑中。
“我爱他,因为是他。”
“我爱他,我用生命爱他。”
为什么风可以毫不犹豫的说出这样的话?他也是男人不是吗?
“秋水共长天一色。”我喃喃地自语着,这是风送给我的话。
“来人,准备热水,湿毛巾,我要先给他退烧。另外还需要薄荷、牛蒡子、川莲、蛇床子
、白鲜皮、苦参和玉芙蓉,赶快。”我朝下人吩咐了下去,一时间,人影栋栋,我则熟练
的为他诊治起来。
我终究还是救了那个人,只为了风的那句话。也为了我想知道抢走风的人究竟是怎样的一
个人,也许明白了我就会甘心一点或是………把风从他身边再抢过来?
侍卫传来消息,那个人醒了,陛下非常高兴,册封我为神医。我没有半点的兴奋,有什么
册封是比国师更尊贵的吗?我现在只是想亲眼看看那是怎样的一个人。于是,我赶到了云
天宫。
他睁开了眼睛,我心中一震。那是一双很亮的眼睛,有着淡淡的愁绪和一种说不出的东西
。说不出却让人心痛。如果说这副躯体在沉睡时只是美丽,那现在就只能称为是惊为天人
。我相信没有任何人有这样一双眼睛。常有人说我的眼睛很美,美得象水,其实我明白,
这只是自己对世事的漠不关心造成的错觉,可面对这双眼睛,我竟有种冲动,想要抚上他
的双眼。
是什么造成了他的苍凉,淡漠,甚至绝望?我不知道,有什么能使一个拥有如此明亮的眼
眸的人露出这样的表情。
我变得爱常来云天宫,因为风,也是……为我自己。他寂静的表情让我觉得好象会随时会
随风远去一样,就如同他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么一个纯净的人,本就不该生存在世间的。
“谈衣,你相信命运吗?”我一惊,以为他已经看穿我在想什么,抬头望去,他却只是茫
然地看着窗外。空旷的嗓音飘在空中。
“你呢,你相信吗?”
“我不信,我只信自己。”
“那你相信爱情吗?”我望着面前的他,反问到。明明就坐在我眼前,为什么还好象就要
消失一样。
“爱情?那是一种虚无飘渺的东西。我已经不再需要了。”
不需要?那风呢?他不爱风吗?我疑惑着,却并没有再开口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