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下得很慢,赤征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跟他下棋,也许为了看凌宵脸上那一败涂地的表情,他脸上那云淡风清的表情总叫自己愤恨,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而现在,一切都在自己掌握之中,可凌宵脸上的表情硬是显得比自己高洁,赢得,不尽兴。
下得再慢,也还是有终结的时候。一盘棋就只是一盘棋,它改变不了胜负,也改变不了结局。凌宵棋下得不错,不过和自幼钻研棋术的赤征相比,他还是差了几分。他赢得了燕容,因为燕容不懂布局。但现在,他输给了赤征,这盘棋的结局已经被注定了。
执子于黑白间,白子并吞,傲气的声音响起,“本王,赢了。”
“不,殿下你,输了。”
102、逆转乾坤(下)
棋,确实是赤征赢了,任何一个不懂棋的人来看,满盘的黑子,白子也绝无取胜的可能了。所以,赤征听了那句话时笑了,大笑,他笑凌宵竟然在自欺欺人了。然而,笑声并没能维持多久,在他看到凌宵背后突然出现的那个人时,才明白了凌宵那句话的真正含义。他确实,输了。
他不敢置信的看着那个人,那个本该远在千里之外的人,左将军--怀愈。将军在这里,那二十万兵马自然也不会飞远。只是,赤征不明白,怀愈究竟是怎么赶到的。都城到堰洲相距数千里,这么短的时间跟本不可能来回。
赤征有很多话要问,不过他忘了,这是新皇的登基典礼。既然他输了,那他现在唯一该去的地方不是王座,而是,天牢。
这是赤征第二次下天牢,但是两次有着天壤之别。他恐怕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还能有这机会来此地重温旧梦。这局棋他输得不明白,他心中有疑问。莫名的遗昭,不可能出现的怀愈,任他如何想都无法想透。
凌宵此刻正在来天牢的路上,他本不想来。但是他的计划还没有完成,他还需要赤征帮他做最后一件事。所以,尽管不是很情愿,他还是来了。
“你究竟是怎么做的?”赤征见他来了迫不及待的追问,如果结果是个死,至少他要叫自己死个明白。
“遗昭其实很简单,皇上他到死前都不知道殿下您还活着。”一句话解释了赤征的疑惑。
的确,在禁宫中,要瞒住一个“病危”的老人一件事是件很容易的事。泰王并不知道赤征还活着的消息,三个儿子,一个死了,一个要杀他,另外一个就算再笨那时也成了发光的金蛋。那位奄奄的老人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位八皇子。自然而然的,这万人瞩目的宝座就落到了一个从未争取过的人的身上。上天并非事事公平,想要的得不到,不想要的却偏偏得到了。
赤锡就是凌宵说的后招,一个比赤征赤焰更好控制的傀儡皇帝。至于遗昭为什么会到了凌宵手中,这都要归功于赤征的一块玉佩。当初,他为了叫凌宵配合他里应外合,特地交给了他一块玉佩取信皇上。只不过,他没想到的事,玉佩确实有用,皇上相信凌宵了,但是事情并没有按他设想的进行下去。他忘了还有个赤锡,这也就是凌宵所说的,有时候,一招废棋也可能到最后成为致命的杀招。
就算快死了,泰王依旧是个王者。他对凌宵的信任是无奈的,一个皇上无所不能,但一个躺在龙塌上随时被人监视着的皇上,还能做什么?他只能信任凌宵,被迫的信任。所以,在遗昭中,陈公和凌宵同时成了顾命大臣。泰王的用意很简单,两个同样不信任的人,至少能致衡,能相互控制。这也是他在临死前唯一能为赤锡做的事。
赤征很气,在凌宵说完之后,他就一直在气。尽管再生气,他依旧是输了,成王败寇是不变的定律,他现在能做的也只是静静的听着。
“你一定很奇怪,怀愈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来回数千里的。”
赤焰没有说话,说什么都改变不了即定的事实。
“其实,怀愈根本没有去堰洲。”怀愈确实没去,这是凌宵的安排,当然是假传的圣旨,赤焰自然也不知道,到他死都一直以为左将军在堰洲奋勇杀敌,所以他才会对赤征的出现那么的惊诧。事实上,怀愈只是假做出城,在城外数十里后囤聚兵力,等待凌宵的命令,也就是在登基大典上众人所听到的那声尖锐的哨声。
“不可能,这不可能。”对赤征来说,没有比这个消息更令人震惊的了,因为这对他来说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凌宵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震惊,他当然知道,因为这震惊是他制造的。赤征多疑,凌宵知道;赤征并不相信他,凌宵知道;赤征不做没把握的事,凌宵也知道。可以说,凌宵甚至比赤征自己还了解他。他早就清楚赤征没有万全的把握绝不会出动。他必须在得知怀愈肯定已出关的消息后,才肯动手。而唯一的稳妥办法,就只有一个,派人在出关的关口上传递消息。当他得到“怀愈已出关”的确切消息时,才放心大胆的有所行动。
别人或许不清楚,但赤征自己心里明白,这消息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走漏的。因为,知道这事的只有他一个人,而任务也是交给跟随自己多年的心腹,其它人根本不可能知晓,更别提找到那心腹了。所以,他想到了唯一的可能性,尽管再不相信,他也只能这么想,跟随自己多年的人,叛变了。这个打击对他来说,比想象中的严重,一时间他显得很颓废。没有什么比输了一生,又被手下人叛变更悲惨的事了。
凌宵走了,他并没有多做解释,他知道赤征误会了。他手下的人,并没有背叛他,更甚至,那人到死前都是对赤征忠心耿耿的。赤征想得没错,没有人知道那人在哪里,没有人能找到他,除了赤征自己以外。凌宵自然不是神,他当然也不可能事事皆知。但他不知道并不代表他没办法找到,赤征输在了一只鸽子身上。
鸽子的确不会说话,但它会带路。赤征恐怕到死都不会想到一只在军营中少了的鸽子成了他胜负的关键。找到了人,模仿字迹是很容易的事,更何况是一个字写得不是很好的人的字。所以,赤征接到了“怀愈已出关”的消息,所以,他现在在天牢之中。
凌宵很累,他赢了,可是他并不开心。谈衣在熬药,他已经煎了两个时辰了,不允许任何人代替,淡淡的烟尘把他的脸熏得有些红。
药端到了他手上,凌宵喝了,尽管他知道,那并没有什么用,可他不会叫谈衣两个时辰的心血白费。
“风快回来了。”
“恩。”气氛又有些静默。
凌宵想到风淮,脸上露出了些暖意。
尽管谈衣扳着脸,但凌宵知道他其实是很高兴的。毕竟,赢了,这就代表一切,现在赢了,最后的赌博自然也不会输。赤焰输在了冲动的本性,而赤征则输在了对自己的太过自信。当一个人,敌人比他自己更了解他时,他就已经输了。
风淮和若烟是凌宵自己派出去的,风既然快回来了,就意味着那边已经给了答复,这最后的一步就等着若烟和那个人了。
103、吾欲轻狂
风回来的速度很快,若烟的消息却也不慢。当两方面都准备好了后,第三面也开始行动了。
赤锡是个皇子,也是泰王几个儿子中最没用的一个。没主见是一个皇帝的致命伤,偏偏赤锡就是个没主见的人,但也就因为这样,他才当了皇帝,或者说,就因为他的没主见,凌宵才选中了他。
此刻的赤锡正焦躁的跺来跺去,坐立难安。因为他刚接到了禀报,赤征越狱了。别看赤锡被冷落宫中那么多年,但他却也并非个傻子,赤征是什么样的人,他比谁都清楚。就因为清楚,所以害怕,当一个人害怕的时候,再陌生的人都可能突然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他正在等人,等凌宵和陈公。当他接到消息的时候,唯一能反应过来的就是火速派人去传召了他们两人。
“臣以为......”
“依臣看......”
嘈杂的声音并没有被听进去,他只拿眼望着刚进殿的凌宵。对他来说,这个帮自己坐上王位的人可比其它的闲杂人等可靠许多。然而令他失望的是,他所依靠的人并没有给出他一个可行的答案。无尽的讨论最后只以一个封城搜索做为结尾。加强戒备同时,赤锡深知,绝不能叫赤征出城于叛军会合,封城是唯一的办法。
回到府里已经很久了,合作的事已经谈好了,那人也回来了,就在房间里,我只要伸手一推就可以看见他。然而,我犹豫了,我突然很懦弱的不想见他,不想见他疏远的表情。是我定的计划,是我出的笨主意,是我想他渐渐疏远我,才会和若烟演了那场戏。可是,事到如今,我却害怕了,害怕他真的象陌生人一样远离我,那我会崩溃。
“凌宵,你是个自以为是的笨蛋。你以为远离他就会保护他不受伤害,却没想过他究竟需不需要。你总是象个母鸡似的把周围人纳入羽下,却不知道真正受伤的其实是你自己。为什么要勉强自己?该哭的时候就哭,想笑的时候就笑,为什么要把自己当个神?我本没资格说你,但你叫他伤心,我就想扁你。”
突然想起我拜托若烟时,他说的那句话。不得不点头认同。是,凌宵很自私,凌宵很笨蛋,凌宵......自以为是了。我想把最好的给他,却没问过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本了解他的性子,是最倔强的。并非没有察觉,只是在等,等我自己说出来。只可惜,说不出口,永远都说不出口,直至我死的那一天,一个不是秘密的秘密。
“凌儿,你还想站外面多久?”熟悉的声音响起,略带挪掖。
我疯了,我想我一定是疯了,我象疯子一样推开门,冲进他怀里,象疯子一样吮吸他的唇,舌尖,唇齿交融。没有任何言语,随着最原始的动作,两具身体重重的倒在床上。在他进入我的那刻,我哭了,泪水不断的从眼中涌出,不停歇。泪模糊了我的视线,看不清,什么都看不清,只任凭感觉把自己带到天堂。
空气中飘散着血的香甜,
“痛吗?”我抬眼望着他,承受着他一波波的撞击。
“痛。”他老实的点了点头,眼睛却弯成了一轮明月。
“对不起。”我抱着他,舌尖轻舔着他肩上刚刚被我咬出来的伤口。
“痛,并快乐着。”
不停的率动使我有些眩晕,紧紧抱着他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这种溶入骨血的感觉,真好。风,你可知道,我的生命将为你而燃烧,我的灵魂将为你而轻鸣。凌宵很笨,凌宵很自私,凌宵总自以为是又爱耍小聪明,凌宵是个矛盾的胆小鬼。但是,即便是这样的我,也只请求你,不要忘记我,牢牢记住我。不要远离,不要放弃,我后悔了,真的,所以,请你继续爱我,即使并非永恒,即使,只剩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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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不被发现的药?”
“没有。”我被很坚决的推出门外,随着一声轻响,门被有力的关上。
我苦笑。
里面的人说谎,我看得出来。若是可以,我也不愿来找他,可这身体......
“他一直很内疚,他说你会变成这样是他害的,如果他当初没给你七结花,没给你隐尘丹,你也不会变成这样。”若烟打我来了墨曦,就一直站在旁边,眼睛不知是在看我还是透过房门看里面那人。
“那不是他的错。”我低下了头,一直知道谈衣不开心,却没想到他会这么想。
“你去对他说啊。”锐利的眼神射向我,象堵门神似的拦在我面前。
微微怔了怔,没见过这样的若烟,突然间被他严肃的样子吓到了。
手轻触着房门,回想着刚才谈衣的表情,闪过一丝自责,“谈衣,即使我只能活一天,也宁愿象昙花一样,绽放所有的美丽,而并不是象一个病人般的默默被人照顾着,你明白吗?”
“哐铛”的声音从房间内传出来,似乎是杯子碎掉的声音。肩头一痛,回头望进里若烟有些狰狞的表情。
“你若再迫他,我便先杀了你。”
对视,逃避,仓惶离去。
“凌宵,你自私。”
“凌宵,你虚伪。”
是,是,我都承认。风没错,谈衣没错,若烟没错,就只是我错了吗?
你真的错了,命,不只属于你,他还属于所有在乎爱护你的人。心中有什么东西被触及,我跑得仓促,拌倒了,爬起来,再拌倒,跪坐着,望天。液体染红了襟口,夜里的风很凉,吹得衣服发出“瑟瑟”的响声。一双手伸了过来,抬头望去,身子骤然僵住,温柔的眸子几乎让我沉溺其中,手递了出去,突然又想起什么,猛的推开他,转身就跑。
不可以,不可以叫他看见我吐血的样子,谁都可以,就是他不行。逃累了,跌倒,又轻易的被黑暗束缚了。隐约感觉到被人抱起,一双很温暖很温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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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么样了?”床塌边有说话的声音。头有些疼,想睁开眼睛,却发现眼皮重愈千斤。
“睡眠不好,饮食方面也很杂,你怎么照顾他的?胃出血,多休息几天就没事了。我开了养身的药方,等会你去抓了,一日三贴,不能间断。”
“他没事吧?”有些急切的声音,是谁?想不起来了。
“现在是没事,再不注意调理的话可就不一定了。”话语间带着几分怒气。
“我知道了。”
“你多留意他吧。”
“谈衣,谢谢。”
突然听到声叹气,“你我之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生疏了。”
沉默了一会儿。
“我送你吧。”
“你还是留下好好照顾他吧。”脚步声传了出去,一直到静止。
那人再看我,我知道。手抚上我额头,很熟悉,很温暖,又,有些凉意。
“凌儿,快点好起来吧。”他这么说着。
于是,我很安心的睡着了。
梦里有个男人,很熟悉,却看不清脸,笑容淡淡的,似乎是对着我说话。听不清楚,我拼命跑过去,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激动,跑了很久,可还是离他很远。听不到,我听不到,我大喊,你在说什么?
“凌儿,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呢?”一句仿佛把我打入地狱的话。
不,不,我没有骗你,没有,别走,请不要走,不要离开我!风!!!
104、非灭乃夺
圣经上说,每个人都渴望救赎,那我的救赎又是什么?梦只是一场梦,梦醒依旧要面对现实。
泰历元年七月.新皇登基,举国欢庆。
同年八月.前太子赤征越狱,皇令封城,搜查至今未果。
同月,监国使楼夜遇刺身亡。满城警戒中。
对于那个狂言一月之后娶我的人,已经没什么印象了。只依稀记得似乎是爱着紫衣,面目模糊。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记得一枚棋子的长像。楼夜并不是死在我手,却也逃不了跟我的干系。总觉得自己越来越冷血,就这样利用了,然后死了,连个抱歉都没有。
偶尔想起德川家光在镇压基督教徒的一句话,“杀人的不是我,杀人的是政治啊。”确实是借口,不过了表安慰还是有用的。
药,谈衣还是给我了,是若烟送来的。临走说了一句话,“对一个一心求死的人,说什么都没用。”
我呆笑,辩解。
他不屑,漠视,“你这种行为跟自杀有何不同?”
无语。
“服了这药,虽可使你暂时变得与常人无异。但其实就是把你所有的精气聚集起来,让你的全身的各个器官,包括精神力达到最高峰。而代价就是当你的精神消耗完之后,你的五关会一点一点的失去感觉,然后痛苦而亡。”他恶狠狠的威胁。